仰望半月的夜空-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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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吵耶,闭嘴」就好了,可是又不可能说得出口。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医院餐点上。然而,这又是另一项相当艰难的挑战。首先是味噌汤很难喝,味噌的味道淡到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味噌汤,感觉上就只是褐色的泥水而已。然后,配菜的煎鱼浆包起司和金平牛旁(牛旁丝佐以麻油、酱油和砂糖拌炒的菜色),不论哪一样都是我讨厌的菜色。我不得以只好将主轴放在唯一的希望煎蛋卷上,一边进食。
「裕一,吃点金平牛旁啊。」
「不要,很难吃耶」
「不行这么挑嘴。」
哎呦,没天理啊,为什么光是冠上父母亲这儿称号,就必须被他们无条件命令个没完呢。但是,要去违背她的意思我也嫌麻烦,于是姑且试了一口牛旁。哎呦,果然很难吃,好硬喔。
「那个啊」
我现在已经觉得「妈妈」这种叫法很不好意思,叫「老妈」又总觉得怪怪的,而什么「妈咪」更是绝对不可能。
一旦迈入十七岁,该如何称呼父母也逐渐成为一种难题。
「什么?」
幸好病房内就只有我们两人,只要一开口母亲就会回答。
我的嘴巴一边因咀嚼饭菜而蠕动着,一边说:
「你以前为什么会和老爸结婚啊?」
「啊?」
母亲皱起脸来,仿佛在说「没事问那什么无聊的问题啊」。
我迅速接着解释:
「没有啦,你想想,总会想知道的嘛,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亲呀。就想说稍微来问一下好了,也没什么特别低意思啦。」
「你爸他呀」
母亲暧昧地这么呢喃后,突然起身,开始泡起茶来。附带一提,我茶杯还剩很多茶。母亲正想帮我倒入泡好的茶时,好像才终于觉察到这一点。
「裕一,再喝一点。」
「不要,我不想喝啦。」
「快喝。」
我莫名地屈服于那股魄力,乖乖喝茶,咕噜咕噜地一口气把整杯茶灌进肚里,然后将茶杯放到边桌上,母亲随即将茶壶一斜,倒入热茶。
「你爸他呢,长得一表人才的,以前可是个万人迷呢。他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小病,病情比你好要轻微就是了,所以住院住了一阵子。那时候呀,医院的护士小姐老吧『诚一先生、诚一先生』挂在嘴边,三不五时就往他的病房跑呢,真是受欢迎到让人觉得很呕耶。」
是的,父亲的名字叫做诚一,而裕一的「一」也是因为诚一的「一」。话说回来,那个人渣男的名字竟然叫做「诚一」,稍微算得上欺诈了。因为不论是由里到外、由上到下,在他身上就是找不到什么「诚」。
我姑且暧昧地先点了头,因为只有父亲超有女人缘这一点的确是事实。是的,就算婚后同样也是桃花乱开一通。
「所以,你爸爸跑来求婚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甚至还怕怕地想说『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可是你爸却说『因为你是最棒的』」
之后约五分钟,所展开的实在是有够恐怖的状况,母亲竟然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起她的罗曼史来了。像父亲以前是个多棒的男人啦、多么仪表堂堂啦、多么受到周遭的信赖啦,得意洋洋地拼命讲这些事情。我刚开始只是感到愕然,接着是感到困惑,最后简直快要大喊出声。
喂!为什么都只记得这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呀!
唉,我最后还是勉强忍了下来。话说回来,母亲这张好像很开心的脸庞是怎么一回事呀?看起来不就像是正沉浸于爱河中的少女吗?父亲的外遇癖、酗酒癖还有赌博癖全都被完美地一笔勾销,明明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他而伤心落泪,可是那些讨厌的回忆似乎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当我勉强把所有的菜全都塞进肚子里时,母亲的话也告一段落。
我啜饮热茶,试着问:
「会觉得还好有跟老爸结婚吗?」
「在说什么啊,你这孩子。」
母亲害臊了。
「真拿你没办法耶。」
她这样似乎是觉得还好两人有结婚。
有够难解的谜团啊
那种人渣到底哪里好呀?
6
但是,唉,什么爱情啦、恋爱啦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可以说是盲目吧。而且可能只是因为我没发现而已,父亲或许也有一些优点吧,而母亲一路走过来始终注视着那些优点吧。此外,也曾经共度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宝贵时光吧。
说到我也是啊,还不是整天跟在那个任性女人的屁股后面跑,以旁人的观点来看,说不定也会被念说「她到底哪里好呀」。
啊,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那是,对了,热的不得了的炎热夏季,大概是我小学高年级那时候吧。都因为母亲前几天就出门去了,只剩我和老爸两人独处。话说回来,父亲那时候是没在上班喔,明明就是上班日却老待在家里。不但大白天的就在喝酒,还曾整晚哔咚哔咚地打电动,玩的大概是麻将游戏。我那时候完全搞不懂游戏规则,光看画面只觉得无聊,所以有一次就试着说「想玩俄罗斯方块」。
「那是什么东西啊?」
父亲以弥漫着酒臭味的气息问我。
「把掉下来的方块填起来,让它们消失的游戏。」
我绞尽脑汁思考后,这么说明。
当然,父亲并无法理解。
「玩玩看就知道了啦。」
「是喔」
我以为一定会被拒绝的,反正父亲根本就很少会听我话,只会被他嫌麻烦而已。不行,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听到这句话,然后低下头。明明是完全习惯也不足为奇了,明明都已经被这么说过成千上万遍了,且还是一句始终都听不习惯的话语。
「来玩玩看吧。」
但是那时候,父亲这么说。
不是「不行」。
我吓了一跳,凝视父亲的脸庞。
「你不玩吗?」
「啊,玩,我要玩啦。」
我急忙寻找俄罗斯方块的磁碟片,应该在电视柜里才对,急死人了啦。搞不好父亲会突然改变心意,说出那句「不行」呢,所以手脚不快一点不行,我扔出好几片、好几片的磁碟片后,才终于找到想找的俄罗斯方块。
「找到了。」
找到时很开心,我望向父亲笑逐颜开。
父亲也对我咧嘴一笑。
「好了,来玩吧。」
「嗯。」
我取出麻将游戏的磁碟片,放进俄罗斯方块的。熟悉的启动画面,感觉上有点兴奋。都已经是完全玩腻的游戏了,心头却仿佛首次启动般悸动不已。父亲已经握着遥控器了。
「怎么玩啊?」
「那个啊,会从上面掉下来喔。」
「掉下来?什么东西会掉下来啊?」
「方块。」
「什么?为什么方块会掉下来啊?是要把方块拿去砸谁的游戏吗?」
「不对,不对。」
他怎么会想到那地方去呀?啊,父亲常常打架,可是不强,反倒算是弱的,还曾经搞得全身是血跑回家来。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不过应该是败得一塌糊涂吧,即使如此,父亲他还是一天到晚打架。
「把方块都凑齐以后,就会消失喔。」
「不懂。」
父亲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我也慌了。
「刚开始让我先玩给你看啊,你看就好,看了以后马上就知道了啦。」
我仍旧是慌慌张张地这么说,一边接过遥控器,让游戏开始。方块接二连三地从画面上方掉落,当方块排成横列一排是,那一排立刻一起消失。刚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没多久就累积了不少方块。哇,完全不行嘛,已经好久没玩了,手感都钝了。
那时候,父亲大声说:
「裕一!快看,右边啦!右边!」
「啊,嗯。」
「转!左边两次!」
我按下十字钮,让方块往右边移动,同时呈逆时针旋转。钥匙形状的方块顺利插入空隙,让累积的方块一口气全都消失了。
「喔,好厉害。」
父亲叫道。
「成功了!」
我嘿嘿嘿地笑着。
父亲也笑了。
我根据父亲的指示,一路消除方块,父亲的指示准确到让人大感意外。我只顾着听从指示,手自动随之移动,就能一关过完又一关。
终于,我开始紧张了。
因为,卯足全力一打再打,打得天昏地暗后,已经逐渐逼近那个已经是一年多前所创下的最高分了。刚开始明明只想教会父亲游戏规则,根本没料到能打到这里来。我由于太过紧张,手稍微颤抖。
父亲立刻大骂:
「笨蛋!不是那边啦!」
「啊,嗯。」
但是反应迟了一步,方块就这么叠了上去。父亲啐了一声,让我更紧张了。
「那是左边,再往左边。」
「嗯。」
毫不容易插进去了,方块随之消失。
「打横,向右两次。」
「嗯。」
失败了,竟然连按了三次,方块以奇异的方式堆叠上去。
「你在干嘛啊,笨蛋!」
父亲叫嚷着。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持续努力地消除方块,追高分数。已经超越最高分了吗,还没吧。哎呦,还没耶,可是只差一点点了。
都怪我只顾着确认分数,反应也跟着慢半拍。
「裕一!笨蛋!就说是右边了啊!」
「啊。」
「右边啦!不是左边!」
失败了,急了,又失败了。方块几乎要累积到画面最上方,整个画面突然之间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即使如此我还在确认分数。还差两百分,只要再消除一、两排就可以破纪录了。父亲不知道在叫什么,不知道在嚷什么。但是已经无法反应,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遥控器刹那间被一把抢走,父亲也已经热血沸腾,但是为时已晚,降下的方块已经堆叠到画面最上方。「GAMEOVER」,那样的文字随之浮现,「GAMEOVER」
我和父亲都哑然地凝视着画面。
「喂,结束了吗?
父亲问出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GAMEOVER
那样的文字甚至是执拗地浮现,然后消失。
消失,然后浮现。
「你就是不好好听我的话照着做,才会死的啦!」
父亲是真的在发脾气。
「那时候如果掉到右边去还有救耶!你这个笨蛋!」
不过是电动玩具嘛,有必要大发雷霆吗?
好不容易,父亲才终于放下遥控器陷入沉默,开始咕噜咕噜地喝起酒来。我以莫名地开始发热的双眼确认画面,还差两百分。
就只差两百分而已。
原本可以和父亲一起超越的,目标近在眼前,可是却失败了,竟然犯下无聊的错误,手为什么要抖呢?为什么要确认分数呢?如果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落下的方块就好了。
实在有够讨厌自己的愚蠢。
就像父亲说的一样。
自己是个大笨蛋。
「你要玩吗?」
我试着问,父亲却是充耳不闻。这对我而言又是一大打击,我整个人像摊烂泥似地双肩颓然落下,我已经被彻底击垮。只不过是电动玩具而已,心情却沉重到不行。因为没能达成父亲的期待,只要想到自己害那么开心的父亲不高兴就觉得痛苦。仿佛是要进一步打击这样的我一般,「GAMEOVER」的文字执拗地反复在画面上出现又消失。是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或许是五分钟,也或许是三十分钟。
一回神,父亲已经坐在身边。
「喂,要开始玩罗。」
父亲说。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咦?」
「电动啦,电动,这次换我玩啦。」
「真的吗?」
我撒娇似地这么问,父亲咧嘴一笑。
「你那什么最高纪录啊,我一次就可以破纪录了啦。」
「嗯。」
我像个笨蛋猛点头。
父亲再度咧嘴一笑。
「包在我身上,你老爸可是很厉害的喔。」
唉,结果先说在前头好了,最后还是没能更新最高纪录。不仅如此,简直糟糕透顶了,打出来的几乎都是垫底的烂分数。对别人所下的指示是那么准确,一旦换自己来的时候,父亲的技术实在是烂到无药可救。
受不了耶,父亲真是只会出一张嘴的人呢。
是的。
真的是只会出一张嘴而已。
即使如此,父亲似乎还是很喜欢俄罗斯方块,有一阵子玩的都不是麻将游戏,而是俄罗斯方块。当然,我也会跟着玩。两个人老是激动地大呼小叫,整整一个月全都浸在那单纯的电玩中,即使打成那副德行,我们两人终究还是没能更新最高纪录。我和父亲所得到的最高分,就是刚开始一起打的那一次。也就是所谓的「生手幸运」吧。
那个生手幸运的分数,像这样被记录下来。
ranking2ndSEIICHI+YUICHI(诚一与裕一的日文读音)782400
这笔存储资料如今仍完好地留存下来,之前也曾为了存储其他电玩资料而想要删除,但是我还是很宝贝地留存下来。只要插入那张记忆卡,读取存储资料,现在还可以看到那一列让人引以为荣的文字吧。
是的,仍然好好地留存下来。
7
我当然知道时间。若菜医院大体来说是完全看护制,若没有特殊原因,即使是家人也不能在病房留宿。管你是患者的父母还是孩子,只要晚上九点钟会面时间一结束,就必须离开医院。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硬性规定,又是多少也会视情况通融一下,只不过原则就是如此。
所以,我等着。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瞪着时钟,那个挂在墙上的指针型大时钟,刻划着流逝的时间。九点五分,长长的红色秒针缓缓地转过一圈,九点六分,服务柜台的灯光大半都已经熄灭。然后九点七分了,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拖鞋踩在地上啪嚓啪嚓的声音。一抬头,我和里香的母亲四目相接,我立刻起身一边低下头。伯母感觉上像是轻轻颔首稍微打了招呼,我很明白伯母的困惑,她以格外缓慢的速度下楼,而我时钟伫立于原地。
好不容易,伯母才走下大厅,她明明意识到我的存在,却装作一副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正想直接走向出口。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怎么可能会直接来找我说话呢,我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又不好。
所以,我主动向她开口:
「请问,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啊」
伯母似乎吓了一跳,表情僵硬顽固,打定主意不显露任何可趁之机。我勉强鼓舞似乎快要发抖的自己,这么说:
「我有些话想要跟您说。」
「有话呀」
「是的,拜托您了。」
我再次深深低头,有好一会儿就这么持续低着头。我也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传达我的诚意,可是我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是的,这颗空空如也、轻如鸿毛的脑袋,不论要怎么去低头都会照做不误的。
一抬头,伯母走近我。
「你有话要说,是想说什么呢?」
果然还是僵硬的声音。
「那个,请坐。」
我请她坐到椅子上,因为说不定会讲很久。伯母看来似乎有点犹豫,不过还是在长椅上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