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战-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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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像幽灵一样注视着我。白房子的窗户像是头骨上的眼窝。在我的想像中,周围似乎有上千个敌人在无声无息地移动着。一阵恐惧感向我袭来,我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害怕。前方,道路变得漆黑一片,好像涂上了柏油一样。我看见一个扭曲的身影横躺在路上。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转身到了圣约翰树林路,向吉尔本冲去,想逃离这让人无法忍受的寂静。我在汉洛路一间出租马车车夫的小棚子里一直藏到半夜,躲避黑夜和寂静。在黎明来临之前,我又找回了勇气。天上依然星光闪烁,我再一次朝瑞根斯公园走去。我在街上迷了路,后来,我沿着一条长长的大街看下去,在黎明的微光下看到了樱草山的轮廓。在山顶上,又一个火星人高高地站在那里,像其他的火星人一样纹丝不动。
火星人统治下的地球(下)死城伦敦(3)
一个疯狂的念头缠住了我。我想要一死了之。我甚至都不想自己动手杀死自己。我不顾一切地朝火星巨人走去。我越走越近,天渐渐放亮了。我看见一群黑色的鸟在火星人的头罩上方盘旋着。我心里一阵激动,开始一路狂奔起来。
我匆匆穿过堵塞住圣爱德蒙街的红草(我蹚过从阿尔波特路那边的供水系统喷出的齐胸深的水流),在日出之前,跑到了草地上。山顶上围起了高高的土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那是火星人修建的最大的,也是最后一个工事——土堆后面升起一缕青烟。地平线那边,一只狗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消失了。我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真实。我朝山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火星巨人跑过去,心中没有恐惧,只有狂野的、令人颤抖的喜悦。头罩下面垂着细长的褐色触手,饥饿的鸟儿在上面啄着、扯着。
转眼间我已经爬上了堡垒的土墙,站在它的顶上,堡垒的内部一览无余。这个地方很空阔,里面到处都是巨大的机器,到处都是大堆大堆的材料和奇怪的遮蔽处。火星人散布得到处都是,有的躺在倒翻的战斗机器里,有的躺在已经变得僵硬的操作器里,还有十几个已经变得硬邦邦的,静静地排成一行躺着——都死了!它们被引起腐烂和疾病的细菌杀死了,它们对这些细菌没有免疫力;它们像红草一样被细菌杀死了;人类所有的武器都没能打败它们,而它们却被聪明的上帝放在地球上的这种最不起眼的细菌杀死了。
要不是恐惧和灾难让我们变得盲目,我们是应该能够预料到这个结果的。从远古时代起,病菌就摧残着人类——从地球上出现生命以来,它们就摧残着我们祖先的生命。但是通过自然选择,我们人类获得了免疫能力。我们绝不会不作一番顽强抵抗就被细菌夺去生命;对许多细菌——例如那些引起死尸腐烂的细菌——我们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完全的免疫能力。但是火星上没有细菌,这些火星来的入侵者一到地球上,一开始吃喝,我们的这些微小的同盟军就开始进入它们体内,慢慢要了它们的命。我躲在废墟里观察它们时,它们就已经注定要灭亡,它们四处走动时体内就已经开始腐烂和死亡。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人类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才获得了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力,这个权力是用来对付所有外来者的;即使火星人再强大十倍,人类仍然有这个权力。因为人类不是白白地活着或是死去的。
大约五十个火星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它们自己挖掘的巨大壕沟里,全都死掉了——它们自己肯定不明白原因。我当时也不明白它们怎么会死。我只知道这些曾经活着、让我觉得非常恐惧的火星人已经死了。有一会儿,我甚至相信山那赫力姆〖ZW(〗在圣经里,山那赫力姆的军队包围了耶路撒冷,上帝派来天使,在夜里把他们杀死。〖ZW)〗的毁灭又重演了:上帝回心转意了,死亡的天使在夜里杀死了它们。
我站在那儿往坑里看去,心里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简直就像初升的太阳把周围的一切照射得滚烫一样。坑里还是一片黑暗;那些巨大的机器——它们曾经力大无比,结构复杂精妙,扭曲的形状那么可怕——在黑暗中面向阳光耸立着,看上去怪异、朦胧。我还能听到一群狗在大坑深处争抢着火星人的死尸。土坑的那边,放着一架奇特的、巨大的飞行机器。火星人还在地球浓密的大气层里试验飞行的时候,腐烂和死亡就袭击了它们。死亡来得正是时候。我听见头上传来呱呱的鸟叫声,我抬头看着那架再也不能作战的庞大战斗机器,看着樱草山顶上倒翻的坐位上垂下来的一条条被扯碎了的红色肉条。
我转过身顺着山坡向下看去——两个火星人站在那里,正被一群鸟围着,我前一天晚上看到它们时它们刚刚死掉。其中一个死的时候一直在呼唤它的同伴;它也许是最后一个死掉的,它发出的呜咽声一直到它体内的能源全都消耗掉了才停止。它们现在只不过是用发亮金属制成的、毫无害处的三角高架,在朝阳的光芒下闪闪发亮。
大坑的四周是伦敦城——我们伟大的城中之城——仿佛是奇迹才使它免于毁灭。那些只见过伦敦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的人,很难想像出那一大片一大片寂静的屋宇看上去有多么清晰美丽。
东边,在阿尔波特街乌黑的废墟和破裂的教堂尖顶上,晴空万里,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许多房子的屋顶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白光。
火星人统治下的地球(下)死城伦敦(4)
北边是吉尔本和汉普斯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蓝色的房屋;西边的城区有些朦胧;南边,在火星人的后面,是瑞根斯公园里起伏的绿色山丘、朗汉姆饭店、阿尔波特大厦的圆屋顶、皇家学院,还有布罗普顿路上的大楼,在阳光下显得渺小而清晰。威斯敏斯特一带参差不齐的废墟模模糊糊地立在远处。更远处是青色的萨里山脉,水晶宫的尖塔像两根银棒一样闪闪发光。圣约翰教堂的圆形屋顶在阳光下显得黑黑的,而且它的西面有一个巨大的裂开的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我看着这一大片寂静空旷的房屋、工厂和教堂,想起人类许许多多的希望和努力,想起人们为了建造这个家园付出的无数生命,想起迅疾、无情的毁灭曾经笼罩着我们整个家园;意识到黑暗的阴影已经退去,人们仍然可以生活在这些大街上,这座可爱的巨大的死城能够再次充满生机和活力,我的心潮一阵澎湃起伏,几乎落下了眼泪。
痛苦已经结束了。从那天起人们就已经开始治疗战争的创伤。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幸存者——他们没有了领导人,没有了法律,也没有食物,就像没有了牧羊人的羊群——还有数千个从海路逃跑的人,都将重返家园;生命的脉搏变得越来越强,将在空荡荡的街道里重新跳动,重新涌入空无一人的居住区。不论火星人对我们造成了什么样的破坏,它们的毁灭之手已经被制止了。在所有那些可怕的废墟上,在乌黑的房屋残骸上——它们正面对着山坡上撒满阳光的草地——很快就会回响起修建者的铁锤声和泥刀的敲击声。想到这些,我不禁张开双手,伸向天空,开始感谢上帝。一年,我想——只要一年……
我猛然想起了我自己,想起了我的妻子,还有那一去不复返的充满希望和互相关爱的生活。
火星人统治下的地球(下)废墟(1)
现在到了这个故事里最奇怪的一部分。不过,这也许算不上奇怪吧。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直到我站在樱草山顶上,流着眼泪赞美上帝为止,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都忘记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后来我得知,我还远远不是第一个发现火星人已经死去的人,有几个像我一样的流浪汉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已经发现了这一切。有一个人——第一个发现这一事实的人——去了圣马丁-拉-格朗,设法向巴黎发了电报,而我那时还躲在出租马车车夫的小棚子里。自那时起,这个令人开心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世界;上千个曾经担惊受怕的城市,刹那间灯火辉煌;当我还站在山顶大坑边缘的时候,远在都柏林、爱丁堡、曼彻斯特和伯明翰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听说,人们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欢叫着,相互握着手,逼着火车向伦敦开去,甚至连附近的克鲁威的火车也开到了伦敦。教堂的大钟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响起,在得到了火星人已经死去的消息后,现在钟声响彻了英格兰。面庞瘦削、头发蓬乱的人骑着车在各处的乡村小路上飞驰,向憔悴、绝望、惊讶的人们报告着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消息。还有食物!谷物、面包和肉从英吉利海峡、爱尔兰海和大西洋的对岸运送过来,来给我们救急了。那些日子里,全世界的轮船好像都开到伦敦来了。但是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像个疯子一样游荡着。后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所房子里,周围全是好心人。是他们发现了我:我在圣约翰树林的街道上游荡了三天,一边不停地哭泣,一边胡言乱语。他们告诉我,我一直在疯疯癫癫地唱着什么“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好哇!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虽然他们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这些好心人(我很想对他们表示感激,但是我甚至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仍然悉心地照料着我,收留了我,保护着我。显然,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里,他们已经从我的胡言乱语中了解到了一些我的经历。
等我的神志慢慢恢复清醒以后,他们委婉地把他们知道的关于莱瑟海德的事告诉了我。我被困在废墟底下的第三天,一个火星人就把莱瑟海德摧毁了,城里的人全死了。莱瑟海德的人们并没有惹恼它,但它无缘无故地就把这个地方彻底毁灭了,就像一个孩子炫耀似的捣毁蚂蚁窝一样。
〖TPB9。TIF;BP#〗我现在孤身一人,而他们对我非常好。我感到孤独无助、悲伤难过,他们就尽力地安慰我。我康复以后,又和他们一起住了四天。在那段时间里,我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但却日益强烈的渴望,想再看一看我曾经拥有过美好生活的地方留下的东西。那只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渴望,想从对苦难的回忆里寻找一些安慰。他们劝阻了我,想方设法地让我别去想那个念头。但是最后,我再也抵挡不住这一时的冲动,答应他们我还会回到他们身边,然后便含着眼泪告别了我的只相处了几天的朋友们,又一次来到了不久前还是一片漆黑、空空荡荡的街上。
街上已经挤满了从各地回来的人们,有些地方的店铺甚至都已经重新开始营业了,我还看到一个喷泉式饮水器已经恢复使用了。
我记得,当我怀着抑郁的心情向自己在沃金的家走去的时候,仿佛是跟我开玩笑似的,天空特别晴朗,大街上人们忙忙碌碌,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都是人,忙着做成百上千件事情,我简直不能相信有很多人都被火星人杀死了。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人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眼睛又大又亮,仍然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他们的脸上只有两种表情——压抑不住的狂喜或者坚定的决心。要不是人们脸上的表情,伦敦简直就像是流浪者的天下。教堂在向人们分发着法国政府送来的面包。几匹存活下来的马已经瘦骨嶙峋。形容憔悴的特别警察带着白色徽章,站在每条街的拐角处。我几乎没有看到火星人破坏的痕迹,直到走到惠灵顿街,才看到红草已经爬到了滑铁卢桥的桥墩上。
火星人统治下的地球(下)废墟(2)
在桥边,我还看到了一个与这一时刻极不相称的东西——在红草丛中,一张报纸用木棍固定着,正迎风飘摆。这是关于第一份重新恢复发行的报纸——《每日邮报》的告示。我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发黑了的先令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白的,但是那个惟一的排字工在最后一版印了一个大幅广告。报上印的消息很煽情。新闻机构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消息,上面只是说,在对火星人的身体结构进行了一个星期的检查之后,人们已经有了惊人的发现。此外,文章还宣称已经发现了“飞行的秘密”,但是当时我根本就不信。在滑铁卢,我看到免费火车正在运送人们回家。最初的忙碌时期已经过去了。火车上没有几个人,我也没心情和他们闲聊。我找到一个车厢隔间,双手抱在胸前,心情阴郁地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一片片撒满阳光的废墟。刚出了车站,列车就在临时铺设的路轨上猛的震摇了一下。铁轨两边的房子都成了黑色的废墟。虽然下了两天的雷雨,但是去往克莱普海姆联轨站的一路上仍旧覆盖着黑烟留下的黑灰,克莱普海姆联轨站的铁路线也遭到了破坏;几百名失业的小职员和商店的伙计,正跟普通的铁路工人并肩工作着。列车在临时铺设的铁轨上又震摇了一下。
从那里经过以后,沿途是一派荒凉和陌生的景象;温布尔登受到的毁坏最为严重。沃尔顿的松树林没被烧掉,所以看上去似乎是沿线遭受损失最小的地方。温特尔河、莫尔河和其他的小河上都长满了红草,颜色介于是屠夫铺子里的猪肉和腌制过的卷心菜颜色之间。不过,萨里的树林太干燥,红草的枝条没有攀爬上去。在温布尔登那边的苗圃里,高高的土堆围在第六个圆筒的周围。一群人站在旁边,几个皇家工兵正在圆筒里忙碌着。圆筒的上面飘着一面米字国旗,在早晨的微风里欢快地舞动着。苗圃里到处都是红草,变成了一片绯红的汪洋大海,中间夹杂着一些紫色的阴影,非常刺眼。从近前烧焦的灰色土地和黯淡的红色放眼望去,东面是绵延的绿色山冈,让人的眼睛倍感轻松。
在伦敦铁路沿线的沃金车站,铁路线仍在检修之中,所以我在巴福利特车站下了车,沿路向梅布里走去。我路过了我和炮兵跟轻骑兵说话的地方,还有我在暴风雨中看见火星人的地方。在那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到路边,透过缠绕成一团的红草叶子,发现了那辆变了形的破马车,旁边散落着马匹的白色骨架,已经被啃光了。我站了一会儿,看着这些残骸。
接着我穿过松树林往家走,到处都是齐颈深的红草。我发现斑犬酒店老板的尸体已经被埋掉了,于是便走过军事学院,回到家里。我路过一所农舍,一个男人站在打开的门前,叫着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
我看了看自家的房子,心里闪过一丝希望,但是这个希望立即又消失了。门被人强行撞开过;没有上锁,我走过去,门就慢慢地开了。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我书房的窗帘飘到了开着的窗户外,我和炮兵曾经在这个窗口观察黎明的景象。窗子到现在还是开着的。被踩坏了的灌木还和我大约四个星期前离开时一样。我跌跌撞撞地走进大厅,整幢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楼梯上的地毯起了褶皱。灾祸降临的那个晚上,我被暴风雨浇得透湿以后蹲过的地方已经褪色。我看到,我和炮兵泥泞的脚印还留在楼梯上。
我顺着那些脚印来到了书房,发现圆筒打开的那天下午我没有完成的稿纸还躺在书桌上,上面还压着镇纸。我站了一会儿,重新看了看我没有写完的文章。那是一篇关于随着文明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观点可能如何发展的文章;最后一句正是一句预言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