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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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迟,疆域不大,因此虽也有攻伐之举,却以用间技巧为长。自进入以色列以来,满街可见持枪的年轻士兵,男女都有,英姿飒爽;对于那些不穿军装却又显得特别深沉的男人,或特别漂亮的女人,我会稍稍疑惑:' .是摩萨德吗?〃 其实,人折腾人的本事,要算中国最发达。五六千年间不知有多少精彩绝伦的智慧耗尽在这里。但是如果我们今天要用最简明的线索来描绘中华文明,一定会把这种本事搁置在一边。
我真想把中国的这种体验告诉以色列朋友,同时也告诉他们的对手,快快地铸剑戟为犁锄,化干戈为玉帛,把更多的智慧放在对沙漠的滴灌、喷灌上,而在整人治人的领域,则不必高度发展。
连曾经拥有《 孙子兵法》 、《 资治通鉴》 的民族都这么说,总叮信月氏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四日下午,从埃拉特前往邓路撒冷,夜宿Reoai 旅馆
年老的你
去耶路撒冷,有一半路要贴着死海而行。
死海这个名字,在中国人听来很不吉利,不仅不大会去游.览,恐怕连路过都要尽量避免,不然干脆把这个名字改了。但这儿的人完全不在乎,一叠连声地念叨着死海,兴致勃勃地朝它走去。
死海是地球上最低的洼地,湖面低于海拔三百多米,湖深又是好几百米,基本上是地球的一个大裂痕。水中所含盐分,是一般海水的六倍,鱼类无法生存,当然也不会有渔船,一片死寂,因此有了死海这个名字。现在死海是以色列、约旦的边境所在,湖面各分其半,成了军事要地,更不会有其他船只,死得更加彻底。但是,死海之美,也不可重复。
一路不表,却说下午五时,我们来到了死海西岸的一个高坡,高坡西侧的绝壁把夕阳、晚霞全部遮住了,只留下东方已经升起的月亮。这时的死海,既要辉映晚霞,又要投影明月,本已非常奇丽,谁料它由于深陷地低,水气无从发散,全然朦胧成了梦境。
一切物象都在比赛着淡,明月淡,水中的月影更淡。嵌在中间的山脉本应浓一点,却也变成一痕淡紫,而从西边反射过来的霞光,在淡紫的外缘加了几分暖意。这样一来,水天之间一派寥廓,不再有物象,更不再有细节,只剩下极收敛的和谐光色。我想,如果把东山魁夷最膝胧的山水画在它未干之时再用清水漂洗一次,大概就是眼前的景色。
这种景色,真可谓天下异象,放在通向耶路撒冷的路边,再合适不过。
耶路撒冷,古往今来无数寻找它的脚步走到这里都已激动得微馏以幻顺,当然应该有这番纯净的淡彩来安抚和告示:一个朝圣的仪式在此开始。
走完了死海,道路朝西一拐,方向正对耶路撤冷。这时,很多丘陵迎面奔来,闪过了一座又一座,几经盘旋,进入一个高高的山口,往下俯视,远处灯光灿烂。但是就这么让你看了一眼,道路便大幅度下滑,然后又是一个个山包挡眼,很难再畅快俯视了。夜色苍茫间只见老石斑驳,提醒你这条起落跌宕的道路,是从太远的历史中延伸出来的,切莫随意了。
世界上没有另一座城市遭受到过这么多次的灾难。它曾在战斗中毁灭过夕又次,即便已经成了废墟,毁城者还要用犁再铲一遍,不留任何宝匕人怀念的痕迹。但它又一次次的重建,终于.又成了世界上被投注信仰最多的城市。犹太教说,这是古代犹太王国的首都,也是他们的宗教圣殿所在。基督教说,这是耶稣诞生、传教、牺牲、复活的地方,当然是无可程别弋的圣地;伊斯兰教说,这是穆罕默德登天聆听真主安拉祝福和启示的圣城,因此有世界上第一等的清真寺。
三大宗教都把自己的精神重,合集中到这里,它实在超重得气喘吁吁了。
不同的文明本可多元共处,但当它们的终端性存在近距离碰撞时,却会产生悲剧。耶路撒冷的不幸,在于它被迫收纳了太多的终端。
宗教分歧渐渐由起因而变成借口,排他的民族极端主义情绪乘虚而人。于是,灾难而又神圣的耶路撒冷,在现代又成为最大的是非之地。
有人说,在今天,世界的麻烦在中东,中东的麻烦在阿以,阿以的麻烦在耶路撒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耶路撒冷,我实在无法描述走近你时的心情。
也许,年老的你,最有资格嘲笑人类?
一九九九年十月“卞五日,那路撒冷,夜宿Ronai ; ance 旅馆
鲜艳了一万年
昨晚得知,我们申请以色列的临时行驶牌照遇到了困难。有关部门同意发给我们有效期一年的牌照,价格很高,其实我们只在以色列停留十几天,要一年有什么用?申请短期的,先要投保,而保险公司索价也不菲,投了保还要其他费用。钱还是小事,问题是每一个环节都要等待很长时间,不知哪天才能办成。
大家一商量,决定横卜一加自.冒险作无牌照违规行驶,今天先去最远的地方,再慢慢绕回来,把耶路撒冷放到以后采访。去掉了远的地方,遇到麻烦也不怕了。今天一早,几辆没有牌照的吉普车一齐启动,离开仍然陌生的耶摊沸阶令,一路北上。
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一切稍稍关心国际形势的人都不会陌生。先要进人巴勒斯坦管辖范围的杰里科,然后沿约旦河西岸继续向北,爬_L 戈兰高地,再进人联合国维和部队驻守的以色列与叙利亚之间的隔离区。
在我看来,这条路,是把多年来如雷贯耳的“传媒地名”; -一用脚踩实,是把以往知之甚粗的现代国际知识,用车轮辗细,是对时时有可能爆发的危机和险峻,用自己的身心去感受,
真是有幸,遇到了一位名叫阿蒙? 雅各布(Armon Ja … cob )的历史学博士,乐呵呵地满脸大胡子,最想把此地的古今事迹介绍给外国人,于是便请他上了我们的车。杰里科(Jeri 比司,在《 圣经》 里称作耶利哥,阿拉伯的名称叫埃里哈(Ariha ) ,在耶路撒冷北部四十五公里,是我们在以色列见到的第一个巴勒斯坦管辖区。这是整个巴勒斯坦发展粉决的地方,但与以色列管浩的地区相比,生活方式的差别判若天壤。
以前就知道,这里经常发生冲突。我们小心停车,慢慢下来,没想到转眼间街_.仁的多数人都围过来观看。他们衣履不整、态度友善,但围观时间一长却使我们隐隐感到不安。
在止常的生活环境里,人们见到外国人只是扫一眼罢了,如果大家者吓对任何陌生信号有一种超常的敏感,那一定是长期不安定的结果,而且还会酿发新的不女定。除了不大的市中心,其他地方的房子有很多只有门洞和窗洞,却没有门窗,似乎睁着惶恐而委屈的眼,一直没合上。
雅各布不断催我们赶快离开,我们问他为什么,他居然用英语说:“人生苦短,为何要冒这个险?〃 我们说还想拍摄几个巴勒斯坦警察,请他告诉我们岗亭在哪里。他说这方便,儿步走进不远处的警察局,不多时就有几位满脸笑容的警察朝我们走来。我们凉讶他作为一个以色列人,何以在巴勒斯坦的领地有这等能耐,他说:“我和这里的警察局长是朋友。民间其实并不对抗,比较.麻烦的是双方的政治极端分子。”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在我看来,巴以冲突与其他许多民族冲突一样,牵涉很广。政治家敏感于主权归属,文化人敏感于历史伦理,老百姓敏感于生态差异。其中,最根本的是生态差异,包括生命节奏、教育背景一、风俗特点、卫生习惯、心理走向都不一样,而背后又都潜藏着世代的自尊和委屈,因而必然产生麻烦。
离现在的城区不远,我们看到了杰里科古城遗址。考古证明,这座古城存在于公元前八千年,距今正好一万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
我下到一个考古坑里仔细地看了一座观察塔的遗迹,心想早在一万年前人们已在骄傲地守望着这座城市了,而现在的城市竟然还那样破败和不女全,如果古塔不坍,也会看不下去。
据《 圣经》 记载,古代犹太人渡红海、出埃及,从西奈沙摸进人约旦河流域,首先是攻克此城,才定居迎南《 Col 。 n )地区的。有关攻克此城的故事,记得详尽、生动,读了很难忘记。城侧有一座“诱惑山”,耶稣曾在那里排除种种诱惑,祈祷数十天,现在还能看到洞窟处处。悠久而又神圣的杰里科,历来被称为“神的花园”; 我也曾经在一些想当然的现代书籍中读到过对它出神人化的描绘。今天我站在它面前,说不出一句话。此处现在很少有其他美丽,只有几丛从“神的花园”里遗落的花,在飞扬的尘土间鲜艳.一年年花开花落,鲜艳了一万年。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六日,从邓路撒冷继续向北,夜宿加里利湖(Sca of Cal iloc )畔的Nof Cinosar 扁在馆
每一步都面对孩子
告别杰里科之后往北,了巨决就到了大名鼎鼎的’‘约且西河岸”。
约旦河见不到水,河谷中心有一些绿色的植物,两边都是荒山野地,一路上除了一道又一道的铁丝网,很少有正常生活的迹象。倒是对面约旦高山下有一些房子,却不知是不是民房。
铁丝网很细密,直封地底,连蛇也爬不过来。路旁经常出现军车,士兵们见到我们这一溜吉普,都打招呼,以为又来了军事观察团。其实我们连车牌都没有,只怕被他们“观察”到什么。
前面有一个大关卡,我们再一次为车子的牌照悬起了心。几个军人要我们停车,很负责地把头伸进车窗,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车内的情况,就放行厂,他们忘了看车牌。于是,我们进人了戈竺高地。
高地先是堵在我们路东,一道长长的山壁,褐黄相间,偶有绿色,说不卜什么景色;待到我们渐渐翻了上去,它就成了脚下高低起伏的坡地,有军营、炮车、坦克,也有绿树,很多地方挂着一块代角黄牌,写明有地雷,那)L 就杂草丛生。
走着走着,我们已进人了以色列与叙利亚之间的隔离区,这时天色已晚,几辆车一头撞到一个铁丝网重重翻卷的关n 就过不去了。抬头一看,写着UN only ,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哨所,过了关口就是叙利亚。
哨所上没见到有人影,我们很想拍摄这个关u ,但光线太暗,只得把五辆吉普车的前灯全部开亮,直照过去,一时如同白昼,两台摄像机同时开动。这事想起来十分危险,如果隐蔽在什么地方的哨兵看到了这个怪异的景象又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没准会向我们开枪。
雅各布博士自信地摇头,说:“不会。这个关口的守卫者是奥地利官兵,现在一定喝醉了酒在睡觉。有一次我摸上岗楼还叫不醒他们,就J 顷手拿起他们的枪放了两枪,他有]才醒。”
我们笑了,觉得雅各布一定在吹牛,因此,也没有为难他再次去摸哨放枪,只管趁着夜色下山,找旅馆睡了。今天一早醒来,还是放不下戈兰高地,觉得昨天晚上黑森森的没看清什么,应该再去一次。
先到昨天晚上.打亮车灯拍摄的那个关口,看见已经站着一位威武的哨兵。一问,果然是奥地利的,雅各布调皮地朝我们眨眨眼,意思是“我没吹牛吧”?但我们谁也没有问那位士兵昨夜是否喝醉了。
然后我们登上一个高处,’叮以鸟瞰四周,没想到那里已有不少参观者,是一个景点。最引人注意的是眼下一座被当代战火所毁灭的城市遗址,断垣残壁清晰可见.以一种“当代启示录,,的方式生愣愣地展开,让一切当代人的目光都无法躲避。
我把目光移到远处,突然想到,北方丛山背后,应该是纪伯仑的家乡。
这位歌唱爱的诗人,我在十几岁时就着迷了。不知他的墓园,是否完好?
上了戈兰高地,我们一行又向西南奔驰,去拜渴耶稣的家乡拿撒勒(Nazareth )。耶稣在伯利恒(Bethlehem )出生后随家逃往埃及,后又返回拿撒勒度过童年,长大后又在那里传教。拿撒勒有一座天主报喜教堂,纪念天使向圣母预告耶稣即将降生的消息,造得气势恢宏,又新颖别致。这个教堂经过彻底重建,把古迹和现代融于一体。现代拿出来的,反而是不加雕饰的原始形态,来烘托精致斑驳的古迹,使人领悟在至善至爱的领域,古今、文野、高低,都很容易相与而欢。
世界各地的信徒们把一幅幅镶嵌式的圣像悬挂在教堂大门右首的回廊里,表明能够相与而欢的,不止是不同的时间,还有不同的空间。
教堂门口出现了一队队前来参拜的小学生,穿着雪白的制服,在老师的带领下一路唱着悦耳的圣诗。这并不奇怪,t 七人眼睛一亮,不能不停步观看的是,老师是倒着身子步步后退的。她们用笑脸对着孩子,用背脊为孩子们开路,周围的人群也都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真主之愿相信这些天真可爱的生命迟早也要去承受民族纷争的苦难。上一代应该像这些老师,不是高举自己偏仄的信条、迈开白己撒野的脚步让孩子们追随,而是反过来,每一步都面对孩子,步步.后退。只要面对孩子,一切都好办了。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宿加里利湖畔NofGinosar 旅馆
写三遍和平
今天我们去以色列最大的经济、文化中心特拉维夫,半道上随意选了两个地方停留。后来才发现,这实在是为特拉维夫铺垫了重要的前奏。地理路线变成了逻辑路线,然后在恨衬立维夫做了一个子结。
先是凯撒利亚(Caesarea )。一看地名就知道与罗马关系密切。我们突然看到万顷湛蓝的地中海前面居然有一道半空渠道,以一环环连锁拱门的方式从远方奔腾而来,真觉得气魄非凡,便停下来瞻仰。问路人才知,这可是千年古物,是整座城市的淡水命脉,从北方卡密山(C 助mel )上引清泉进城,是了不起的一个大工程。
在骄傲的地中海面前,人类除了感激它的阳光清风外,还不失尊严地向它表示,你有再多的水也未必能让人们解渴,于是便用一道倔强的黄色一路引卜开两千年而不溃败,实在是有志气。
正这么想,眼前出现一座十字军的城堡。我爬上城墙,看到上方是城垛、箭孔,一下方是饮战马的水槽,为防战马失蹄而凿下深深纹路的石板。再仔细看,发现城堡的建筑材料有很大一部分是罗马式的残柱。在这里,泥石裹胁着它们,就像是一个象征,述说着战争如何裹胁了和平,野蛮如何裹胁了文明。
第二个地方离特拉维夫很近,也可算在它的范围之内,叫雅法(Yafo ) ,一座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的港口小城,它的名字曾出现在《 圣经》 中。
当初所罗门王朝在耶路撒冷建造圣殿,所用木材就是经由雅法港口转运的。但是,这座小城直到近代还记录了一场大冲突和大迁徙的历史。
一九O 九年全城犹太人都离开了,到北部不远处去开辟新的居住地,由此可见当时与阿拉伯人冲突的严重程度。这个新的居住地就是今天举世闻名的特拉维夫,前不久刚刚庆祝过建城九十周年。
那么,这里铭刻着的是一部怨仇难解的“双城记,’悲剧。在雅法临海的圣彼得修道院近旁,我们发现了一条最动人的小街。起伏弯曲、层层叠叠,结构隐蔽而复杂,一看就知道是一些为了躲避战乱、又舍不得离开的居民世世代代潜心搭建的。直到今天,一个个刁、门洞里还可找到雅致的小金铺、作坊和家庭式降物馆,对寻常生活的渴求,像血管般弯曲而强劲。
正是这种血管般弯曲的巷道,使得一座城市即便在伤残后也能快速接通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