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5-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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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胜利者,她看透了世态,死得其所,王魁却为了一顶乌纱帽,堕落
成为鄙陋、险恶的小丑。高做的桂英终于战胜了卑怯的王魁,不在于因果报
应,却在美与丑性格上的鲜明对比。纯洁、真诚的桂英享受了人的崇敬;阴
恶、善变的王魁终于遭尽愤恨与嘲笑的鞭笞。《青丝恨》是一出寓教育于娱
乐的喜剧。
《青丝恨》的演员,用了现实、浪漫和极大夸张与嘲弄的喜剧手法。“告
庙”一场,庙里不过是木骨泥塑的神胎。但在神魂颠倒的敫桂英的幻觉中,
他们不但活动起来,居然和她谈起泰山压顶一般重量的金钱和权势。现实的
桂英,一生痛苦与受折磨,她在幻党中识透了世态真相。
“噩梦”一场,作者摈弃了“活捉王魁”阴森恐怖、鬼来报仇的场面,
却在王魁泥醉的噩梦中,极力刻画他的矛盾、恐惧与狠毒的阴暗心理。噩梦
中敫桂英的出现,时而是丞相小姐,时而是妓女桂英,更变幻出一场热闹的
嘻笑怒骂的讽刺喜剧。结尾,王魁还是得意洋洋,却不无后怕地戴起乌纱官
帽,做他的状元老爷去了。
这出戏的特点是:作者试用现代心理分析的方法,把“告庙”中的敖桂
英与“噩梦”中的玉魁的内心世界,形象地表现出来,步步不离开京戏的传
统形式,却又创造出新的奇异的变化莫测的境界。
这出戏,写作与演出,尽量发挥京戏独特的表现手段。他们企图描绘每
一个角色,集中场次,反对冗杂,不想按旧例从头叙到底。当然,那种传统
的铺叙写法,是民族形式,自然是可用的,而且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但《青
丝恨》,从剧本到演员,是另辟蹊径的。
这出戏是上海京剧院根据党中央号召抓好改革中“出人出戏”的原则,
培养第三梯队,培养年轻有力的演员,采用新的剧本上演的。作为实验,全
剧组冒酷暑懊热,连日排练,花了近四个月的功夫。许多造诣很深的老同志
充满信心,紧密团结,下了决心力求达到党与群众的要求。是十分辛苦、十
分负责的。
为了“出新人”,这个集体围绕一个青年——李占华全力用心合作,这
在京剧界可能是少见的。
这是十分可喜的尝试。
一九八四年九月五日于上海
(原载《文汇月刊》1984年第
10月号)
回忆蒲州梆子
蒲剧是山西四大梆子中最古老的一种。据说明末,甚至嘉靖年间,已经
出现。多年来它和人们酷爱的秦腔,往复接触,相互影响。正如许多长久流
传的戏曲一样,它深深植根于人民群众,是群众世世代代喜闻乐见的大戏。
蒲剧有深厚的传统,有十分优美动听的音乐和唱腔,其“唱、念、做、
打”的基本功夫是惊人的。有成就的青年演员与其他蒲剧艺术家,既承继往
日的传统,又推陈出新,表达今日的时代精神。这是一支有雄厚的后备军的
队伍,有造诣很深、善于教戏的老师,有浓厚的艺术空气,有大量会看戏、
会欣赏的观众,有一批艰苦学艺、有天赋、戏德高尚的艺徒,当然,还有善
于领导、认真领导的负责人。蒲剧的前途是无限的,今后的影响将是深远的。
一九八三年十月间,山西省蒲州梆子青年演出团来首都演出,二十四场
中,我大约看了八场。任跟心的《挂画》、《烤火》、《打神告庙》,崔彩
彩的《放裴》、《双锁山》,郭泽民的《跑城》、《贩马》、《黄逼宫》和
另外一位武生演员演的《伐子都》,都非常精彩。这些戏我每场必看,有的
看了两遍,如任跟心的《挂画》、《烤火》。今天的剧场是不大叫好的,但
我心里不知叫了多少声好。我惊喜,我由衷赞美,想不到这几位青年演员对
人物有这般深刻的感情,他们心领神会,运用多年苦练出来的那样细腻、精
巧、熟练、扎实的功夫,酣畅淋漓地演出来,唱出来,舞出来。孔子闻韶,
三月不知肉味。孔夫子欣赏艺术到了“太上忌情”的地步。我看了那几次蒲
剧的演出,也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表达自己的喜悦。
这三位演员多年轻(任跟心当时才十九岁!),多朴实,多聪慧,多谦
和。他们脸上放出青春的光彩,他们是厚实有力的艺术家。
有远大前途的演员总是不骄不夸,深藏若虚,保有学艺无止境的韧性与
耐力。我感到这几个演员就有这样好的气质。他们目前的成就已经称得起现
在常说的“表演艺术家”。我们以为不一定演到四五十,六七十岁,才能奉
上这顶桂冠。观众有眼睛,有耳朵,他们心里会给这些演员光荣的称号。我
看,艺术家不在于头上多加几顶桂冠,艺术应深深刻在广大人民的“口碑”
上。
举出这三位演员,不仅是为了赞美他们个人的苦功夫、真本领,更为说
明这样的演员代表了蒲剧之所以为蒲剧,蒲剧艺术是不朽的,它是一座宝山,
一个宝库。探索、研究、继承、创新吧!紧跟时代精神的发展而发展,更加
丰富起来吧!
凡是参加了这个传统丰富、训练严格的队伍的人,当然包括研究蒲剧艺
术的同志们,都会有美好的将来。蒲剧艺术将会大大发挥力量。过去的蒲剧
传统要研究、分析、总结;对新的蒲剧现状和将来更应重视。因为,活的材
料、活的人物、活的蒲州戏曲更生动活泼,更有生命力。
蒲剧的音乐明丽动听。我是不知音的,听音乐,往往像“对牛弹琴”。
可是听蒲剧乐队的演奏,忽然豁然开朗,有点“如听仙乐耳暂明”之感。这
种美妙的感觉使我回忆起一九六二年在南方听潮剧乐队的演奏,它同样美好
动听。潮剧有更悠久的历史,嘉庆年间已有剧本流传,潮剧的音乐保留了不
少唐宋以来的占乐曲,不断吸收当地大锣古音乐、庙堂音乐和民间小调。音
乐曲调之美,是我从未听过的。我不能道其究竟,只觉管弦乐和打击乐配合
得十分和谐,分外动情。当时,我随老舍、阳翰笙、张庚和许多老专家,参
观潮剧学校。演奏乐部陈列的乐器,多种多样,大开眼界。尤其是,他们用
的鼓大大小小,似有几十个,据说音色、音阶,各具特色,可以表现复杂多
变的情绪。更有一面特殊的大锣,叫“深波”,音质低沉,可以引起幽怨沉
痛的情感。潮剧、蒲剧,南北两种戏曲的音乐,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完蒲剧
演出,我没有向乐队的音乐家们讨教,探听一下为什么那般优美,真是可惜。
任跟心在《挂画调《烤火》中的表演细腻。灵巧、精美。配合她的表演,乐
队演奏得那样富丽、轻快,多色彩的音乐,使人欢喜,使人神往。
中国的传统戏曲音乐极为丰富,确应更仔细地研究,它究竟如何解释,
如何渲染、卞托表演中千变万化的情绪与动作,如何配合得那样美。我们才
能明白戏曲的舞台气氛,戏曲的鲜明的节奏感,是怎样辛苦经营,综合创造
出来,丰富起来的。
蒲剧的艺术家经常出城入乡,又离乡迸城演出。演出场次多,工作重。
演员说他们每年演三百多场,是经常的事。这说明他们不脱离群众,群众也
真是爱着蒲州梆子。前次,蒲剧院青年蒲剧团来京前,已到过四川、湖北等
地,受到各地群众的欢迎。凡是优美、丰富的戏曲,是经得起所有观众的考
验的。
蒲剧的传统剧目很多,如何使旧剧目更新,使它在今日的舞台上更加活
跃起来,这是值得蒲剧的作家与研究者重视、研究的问题。
《蒲剧艺术》季刊问世不算很久,正当它出版四周年时,我们祝愿这个
大有可为的刊物,对传统的蒲剧艺术下功夭,更为蒲剧将来的发展,探寻更
光辉的道路。从来,我国的戏曲,是在不断继承,不断吸收,不断改革中发
展起来的。
如何使这个有悠久传统的剧种,充分表现今日的时代精神,是一个很复
杂的问题,是一个要全面地、深刻地考虑的问题,需要十分熟悉艺术规律的
人来指点,需要广大观众为蒲剧现状提出问题。蒲剧艺术家和研究者要善于
解决许多提得好、做起来却有一定困难的问题。
《蒲剧艺术》季刊的发展,应能帮助蒲剧充分发扬社会主义艺术的“真、
美、善”精神。
我们正在力行四化,祖国各方面正处在大变革,大有成就的时期。
在党中央精神的指导下,这个季刊将有可观的贡献。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六日于北京
(本文为《蒲剧艺术》而作)
(原载《戏剧报》1984年第
12期)
我所知道的奥尼尔
——为《奥尼尔剧作选》写的序
许多剧作家离下开早年困苦艰难的生活,接触各色各种人物,经过不断
的职业的变迁,一生在对生命的追索中沉思默想,用自己独特的戏剧表现方
法,传达自己的思想与感情。
尤金·奥尼尔就是这佯一位杰出的美国剧作家。他当过职员、水手、新
闻记者,到过南美和南非,甚至于当过无业游民,在码头上荡来荡去,又在
哈佛大学学习过编剧艺术。他的剧本有些是传世的创作,为美国文学开拓了
无边的戏剧王国。他是美国话剧的光荣,是美国多少年来罕见的天才。
他少年时跟随他当演员的父亲,过了一段舞台生活。他具有敏锐的舞台
感。他一生试验过各种不同的戏剧形式表现他对人生的认识。他受斯特林堡
的影响;他博览经典作品;他苦闷,资本主义的社会使他感到非常烦恼,他
看到了美国社会严重的矛盾。
从下层社会以至到上层社会,他的剧本可以说包罗万象。他的饱满的生
活和理智分析使他深究不同的人性。在他笔下,任何题目都吸引你,使你思
索,使你惊叹他善于表现的才能和他所赋有的异常的戏剧感。他试过象征主
义的手法,也用过表现主义的手法,但他又似乎不属于哪种流派。我以为他
基本上是个写实主义者,深刻的写实主义者。
他写出难以言传的美国社会中的悲哀与痛苦。他挖掘揭示人物的性格、
心理,那样沉厚深透,以至于使我们惊叹人原来是这样的复杂,彼此之间又
多么隔阂,难于互相理解。他表现了极端的爱与恨,他写了多面的生活和社
会。他的舞台像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海洋。汹涌澎湃,风起云涌,暴风旋来,
它的怒潮腾起多么高的浪花。
有时又风平浪静,月光照着彼纹。海鸥水乌,夜光云彩;但又使人默默
感到海下蕴藏着无穷的思想与情感的暗流。
他的剧本,有些我是很爱读的,我在中学,读过他的《天边外》,那一
对兄弟的悲惨遭遇使我深受感动。天之外究竟是什么呢?幸福是不可及的,
只有幻灭、虚无。事实上,追求的结果是痛苦。这些美国人中的雄心勃勃者、
追求理想生活的人,仅仅是普通农场中的两兄弟,也下曾得到他们追求的目
的。两兄弟罗伯特和安德鲁,以及他们共同爱着的露丝写得真实动人。《天
边外》显示了奥尼尔的结构本领是无可比拟的。
至于他早年写的海上水手的几个独幕剧,虽然都是短短的一段,在他的
剧作中却是使人难忘的作品。
后来,我教书了,我对学生们讲过他的《安娜·克里斯蒂》。安娜小时,
被当水手的父亲托与人家抚养,被强奸后又沦为妓女。在一个码头的小酒店
里,终于和当年失散的父亲相认。她放弃旧生活,同父亲往在一艘运煤的驳
船上。他们救出落海的青年水手布克。布克与安娜相爱了。老水手一生离不
开海而又恨海;海是神秘、凶恶、残酷的,海使他漂泊了一生,永无定居。
他和布克多么渴望着土地、家庭、朋友,过一种陆地上的常人的生活,而不
再是一个个的码头、酒店,与他们鬼混的妓女,可怕的酗酒和酒醒来后的腐
烂的世界。强悍、可喜的布克一直盼望找到一个白壁无暇的姑娘,同她在陆
地上建立自己的家。有了安娜,一切都像是可以实现了。然而安娜告诉他,
她当过妓女。快乐的憧憬破灭了。但是,布克是善良的人,他也离不开安娜,
他们终于又言归于好。但这老少两个水手都是穷困潦倒,都没有一点积蓄。
为了给安娜一个陆地上的家庭,为了又一次幸福的憧憬,他们不约而同地签
了当水手的合同,到遥远的非洲去。老父亲与心爱的情人又要与安娜分离了。
海成为他们的敌人,他们恨这充满了风险的海,但他们又登上船去了,不知
何时才能重见。安娜留了下来,她将长久地翘首等待。
一九八○年,我曾在英国斯特拉福——世界闻名的莎士比亚诞生的小城
——看这个戏的演出,是莎士比亚剧院的演员朋友们邀我们在一个小剧场看
的。这个小剧场很像一个存放汽车的棚子改建的。大约只能容七八十个座位。
事先得到通知,要带着棉被去,因为正是冬天,铁棚似的剧场很冷。我们拥
着厚棉被,观看了英国第一流演员们演出的《安娜·克里斯蒂》。那真是出
入意外的精彩。我们忘却了一切,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与感动之中。一个个出
色的人物在表演,把奥尔尼原作的精神表现得那样有力。海员内心的痛苦,
妓女的追悔,对旧生活的憎恶,对爱情的渴望,以及结尾时三个善良的人那
渺渺茫茫的希望,是那样淋漓尽致,惊心动魄,使人感到作者的心怦怦地在
我们耳旁跳动。
奥尼尔对人物的描写是十分精细准确的。即便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人
物:酒店主、小伙计、老妓女,都几句话便把他们一个个活生生地勾勒出来。
我们被《榆树下的欲望》的深刻性感动过。资产阶级家庭争夺财产是一
个普通的主题。在奥尼尔笔下,真实的爱与对财产的贪婪成了难以调解的矛
盾。最终,年轻的继母艾比为了表明她对丈夫前妻之子埃本的爱情,把两个
人私生的孩子掐死。爱情似乎胜利了,但埃本和她都遭受了罪恶的惩罚。希
腊悲剧曾经有过类似的故事。然而奥尼尔却在美国一个农场里铺续起这个故
事。剧中每个人物的性格都充溢着鲜明的美国乡土味。他刻画人物是既深又
狠的。两种欲望激烈的争斗,那种残酷性使人战栗,使入觉得奥尼尔对人生
探索得多么深透。
在大学时我读过他的三部曲《哀悼》(或名《只因素服最相宜》)。他
受古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的《奥瑞斯忒斯》三部曲的影响,写了这样一
个长剧本。他写美国内战时期曼农将军被其妻谋害,经过许多曲折,其女拉
维尼亚串通弟弟杀死了母亲的情人,逼死了母亲,最后与她有关系的人都死
了,她掩门独居,黑窗帘罩严所有的窗户,穿着哀悼的丧服,独自负担这个
名门家族的罪孽。爱情、情欲主宰了一切。弗洛依德的学说是一个幽灵,缠
住了戏中的人物。读了这本长戏,我惊叹奥尼尔善用人物的变态心理和相互
的爱与恨的关系。这部结构十分紧密的三部曲,它使我不能不一直读下去。
我料到在舞台上它也会叫人喘不出气来地看下去的。
一九四六年我在纽约看过《送冰的人来了》的首演。这个戏讲纽约西部
的小旅店的酒吧间,一群失业者终日昏天黑地地喝酒瞎聊,足不出户,各自
漫天扯地谈他们的幻想。大家都等希克曼,一个五金推销员,到小旅店跟他
们讲他的妻子如何不贞,背着他与送冰人鬼混的粗鄙的笑话来解闷。他来了,
却不再谈从前的这个老笑话,只劝他们正视现实,才能得到安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