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课-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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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者的性取向与他很在意的精神程序有很大的关联。
他的精神程序偏爱回忆、遗忘、记忆、杜撰、想像、潜意识活动，他试图把自己的爱人这种精神过程、心智过程永恒地保留住，不能有一点褪色的迹象。他的责任心和自罪心是无法分离的，这样才能建立起他的“双重现实”社会区域，尤其是更看重纯精神的现实。
他的精神内部不太好懂，状况也不太优雅，但一踏上注定的不归路，他就成为没落的望族之后———找不出先祖的出处。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暗恋者不是感官的迟钝者，而是感官提早地被唤醒，他成为了主宰者。这个观点是对常态认识的反对。第二点，值得关注的是，如同普鲁斯特写过心灵的间歇、尤瑟纳尔写过感官的间歇一样，暗恋者精神世界中最丰富的画面正是“爱与不爱的间歇”———一会儿想爱，一会儿不想爱；一会特想爱，一会儿不是特想爱。
所以说，一个真正的暗恋者的性取向是无法简单给予定论的。他接近尤瑟纳尔的状态：
她以前写过阿德里安。开头是“我亲爱的马可……”此句一入眼，尤瑟纳尔激动万分。从1924年21岁起，她就计划写公元二世纪的罗马老皇帝阿德里安。她当时是想从安提努斯———被皇帝热恋的男青年———写起。史云：阿德里安有过可怕的爱情，这爱情玷污了他的统治，尤瑟纳尔早就琢磨这个故事，皇帝与青年的热恋，23岁的尤瑟纳尔以对话形式写了一遍，写“年轻、静默、温柔”的安提努斯，写既非皇帝、亦非哲人、仅是被爱者阿德里安———他的性别取向惊人地被忽略掉了。
直到46岁那年，尤瑟纳尔继续写她的罗马皇帝阿德里安。定稿从对话变成回忆录，实际就是阿德里安写给马可·奥勒留的信，在信中回忆他走过的半个多世纪。
尤瑟纳尔，就像个暗恋者，滔滔不绝地倾诉心中之情。精神始终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经过这许多年，我终于能够把握皇帝与我之间的距离。”
这一个暗恋者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只有是既男欢又女爱时，才能显出了其完美的天分。而此时，性别取向已经不再重要。
第二课暗恋者的未来
二战期间，甚至还有人策划让希特勒和嘉宝见面，因为嘉宝说了：“我要劝他休战，不然我就把他杀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惟一可以不受搜查见他的人。”
抛开希特勒的其他因素不说，嘉宝为什么能这样大言不韪，因为希特勒在暗恋“他的嘉宝”，她知道这点。一个暗恋的人是狂热的，不计较其他因素地恋着他的对象。他有怀疑，但是绝对没有不信任。将嘉宝置身在仅仅是一个被恋的对象来看，嘉宝是残忍地对待着希特勒的。
未来是什么？大问题啊。
我们所能够做到的是推出欧杰尼奥·蒙塔莱的诗歌《小遗嘱》来回答：
蜗牛珠母层颜色的踪迹
或者碎玻璃般的云母片
要起来对抗一个可怕的恶魔
一个扑向西方城市的、长着漆黑色翅膀的魔鬼
蒙塔莱的诗是一篇表白，表明他信赖那看上去似乎注定消亡的事物，信赖那仅在依稀可见踪迹中包含着的道德价值：
那细弱见微的闪烁
不是正在熄灭的火柴
这里面蕴涵着微妙的关于“未来”的元素。
在未来时刻，整个世界会变成一块石头；这是一种石化，随着人和地点的不相同而程度有别，然而绝不放过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
针对这种可能，卡尔维诺认为，就像谁也没有办法躲避萨乐美那种令一切化为石头的目光一样。惟一能够砍下美杜萨的头的英雄是帕修斯，他因为穿了长有翅膀的鞋（根据神话，他取自于萨乐美另外两个姐妹———这两姐妹共用一个牙齿、一只眼睛）而善于飞翔。为斩断萨乐美首级而又不被化为石头，帕修斯依凭了万物中最轻者，即风和云，他不去看萨乐美的脸，而只观察映入他青铜盾牌的女妖形象。
他做到了，将其作为自己的一项特殊负荷来接受现实。
卡尔维诺认为可以用“轻逸”———一种对待写作的方式，也既是对待世界的方式。
天才卡尔维诺接着谈到，只要人性受到沉重造成的奴役，我想我就应该像帕修斯那样飞入另外一种空间里去。我指的不是逃进梦境或者非理性中去。我指的是我必须改变我的方法，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用一种不同的逻辑，用一种面目一新的认知和检验方式。我所寻求的轻逸的形象，不应该被现在与未来的现实景象消溶，不应该像梦一样消失……
而一个暗恋者显然做不到，他没有这等轻功。暗恋分子却回避了他的现实。
而一旦回避了现实就等于切断了通往未来之路———如果未来有路的话。
这就更加可悲了。
一个暗恋者只能处在没有未来的境地。
没有“未来”，但可以用职业去修饰这种“可能”。
画家：本来，每个人都会造就这个竞争社会上一项特殊技艺。暗恋者的想像能力不错，应该具有这方面的基础，但他肯定会犯一个常识性的毛病：将所有要他画像的女子画成心中她的模样。这样，当然会得罪客户的。
地理学家：基础每个人从做小孩时候起就有了。关键问题看他愿不愿意接受卡尔维诺的“轻逸”论，学会柏修斯的飞翔术，那走遍世界应该没什么问题。
哑语教师：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爱一个总是面对她的时候不知所措，这个时候需要动作来帮忙。爱得越深，说话的能力就越弱。人的身体本身就有说话的本能，只要掌握关键几个哑语词汇，当爱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逃去某个小岛，以教哑语为生。关键是还能不时回味当年见她时候的窘状。
厨师：一个痛苦的人为了暂时忘却一些情感上的事，最好的办法是吃东西，不停吃东西能缓解压力。男人可以从烹饪开始，爱上厨房。久之，烧得一手好菜成为了一种能力。
诗人：一个暗恋者不仅是个天才爱情诗人，更重要的是多年的想像力，加上爱得实在太深切了，使得他的诗泣中带血，感染力非常强烈。
品酒师：爱情与酒的味道本来就很近。另外，借酒浇愁是传统的办法，但久之，培养出很大的酒量以及良好的酒风，选择这个职业的胜率比他人就高多了。
当然，还有其他许多职业可以使得暗恋者未来不至于那么悲怆。这等于给了暗恋者一个童话的方向。他可以在暗下来的水池边靠在一棵树上喘口气。现在的暗恋者已经是未开已萎的玫瑰，带着累累虫咬的痕迹，虫是那个她给的伤口———她要么是罂粟，有毒的美丽，芬芳如腐蚀剂。此形象无非给予他幻想的安慰：幻想女人是墓志铭，倾其一生铭刻他过往的感情；幻想女人是狐狸精，可供肉体上占有，情感上抛弃。
其实，奇迹只能在相信奇迹的地方产生，未来———就不知道了。
《天龙八部》里的虚竹小和尚在暗无天日的冰窖里，和一个他称为“梦姑”的女郎，有数夕之欢，后来西夏国张榜招亲，他无意中方知梦姑是西夏国的美貌公主。这是俗世观的结局。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个故事的。
帕斯捷尔纳克说过：“笃信常识是疯狂。怀疑常识是疯狂。展望未来是疯狂。活着而看不见任何东西是疯狂。”他认为：“追求纯粹是自然的。”他并没有为暗恋者辩解。但我理解他的意思，一个暗恋者如果展望他的未来，这未来就是他的致命伤。
他的未来是无法改变现状。这没有悬念的结果早就注定了。哀大莫过于心死，绝望莫过于已经知道没有希望的希望。
第三课暗恋的因素
双色调家乡，或者回忆
该课从童年、梦境等方面去分析形成暗恋心态的途径。
打开暗恋者的日记会发现：“生命本来就有许多错过，错过了也许更美丽。”很美和动情的语言，因为，积蓄许多无法当面倾诉出来的话，在日记中就可以流露。但这种动情像没有根的浮萍，所以很缥缈。作为暗恋者，他总在期望过上“半孩子、半青春期、田园诗般”的日子。这与他的幼年成长有关，在童年直接进入成年的关口拒绝成长。当他多么强烈地需要母性的时候，大人们（尤其是母亲）却已经为他建立世俗的道德观念：一切你得自我做主。
这多像苏格拉底妻子的声音。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比一般人更能敏感到有更多的苏格拉底妻子的影子在晃动。
“梦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的自我形成，梦想是他最终———几乎全部的自我形成和擅长，但并不等于他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做不到。他依旧是由70％的痛苦和30％的幸福组合起来的。
他的大脑结构有N个特别的连线，他的脑球活动与他人不一样。暗恋者以自己的行为为自己增加巨大的尊严，这是一种异常精神骄傲的表现。某个深夜，暗恋者总为自己起一些别名，如默默、颤抖、守护者、心灵捕手、呐喊、夜巡人、信使、调停者、观察家、警告者、痴迷……其实，暗恋更接近一个哲学问题。但副作用是，他的亲密能力受阻，无法分享他人以及他人分享他的感觉，美学滞后或超前等等。
而且，一个暗恋者的日常生活并不激越，在生活中原本他是可以激越的，但生活本身是不激越，于是，现实中的爱情也一样。他的幻梦毕竟不相同，有梦想和回忆。
第三课暗恋日记
生命本来就有许多错过，
错过了也许更美丽。
这是暗恋者通常写在日记扉页的话。
暗恋者的日记是很美的，因为，积蓄许多无法当面倾诉出来的话，在日记中就可以流露，所以，那样的日记很动情。
但这种动情像没有根的浮萍，所以很缥缈。
“我一向很沉默。也因此，有很多人认为我心机深沉。他们错了。我沉默是因为面对着这个世界我说什么都无所谓，不如不说。我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也很了解这个世界，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凭借自己这样的本领自己该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该怎么争取。但爱是那么深，犹如大海。”
“其实我也没有太多的欲望和野心，只有一颗爱心。我知道凭借自己低微的能力，如果有什么野心，这个世界总不会让我如愿。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爱的不被理解，一切都早已注定。既然如此，那就由它去，我有什么好说的？”
暗恋者的日记像一个迷宫。因为，他自己就在迷失中。
“我太了解自己，也很容易理解别人。”
“已经淡忘了我是怎样从尘世飞升的，也快淡忘了尘世的一切，但却永远记得那个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孩出嫁时自己的心情，也记得数年后再次见到她时的狂喜与失望。”
“我看清了自己，面对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原来自己竟然如此的无能为力。一切都变了。”
暗恋者的日记有许多空白。因为，有许多深情的期望难以落实，只有像雨点一样，时湿时干。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注定平凡。”
“我很通透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一个个心比天高的少年成长成熟，不顾一切地扑向生活红尘中，那么天真和固执地去爱一个人。最终梦想破灭一无所成，冷冷地想，人还是逃不过命运。”
“这红尘过了多少年，怎么总是和当年一样？”
“但我的爱，一千年不会变。过了年限后，就难说了。”
暗恋者的日记中总是在发问或为自己下定论。
暗恋者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我看不懂他”。
暗恋具有特异的传染力，它们不可能从头脑中清除，而潜藏在大脑的记忆层中，披上了“在爱”的伪装，其实它们只是“爱着”那么简单。
每一次见到她或谈起她的名字，就像初恋，心又一次去航行。
每一次暗恋实际上都是一种新爱。
暗恋很少能说出来，它把说的已说完了。
暗恋带着以往的情感痕迹传承给另一些人，并且带着它们本身留给空白。
暗恋不一定教给他以前不懂的东西。在暗恋中，他有时发现的是某种自己已经知道（或者以为自己知道）的情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其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带给他莫大欢愉的财富。
通过暗恋，人们感到它远比传闻中所想象的更新鲜、更出乎预料、更不可思议。
其实，一个暗恋者你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有助于界定你与他的关系，即使你与他有分歧，但日常中，许多生活者却往往忽略了这些关系。
暗恋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很容易将没有经过考验的情爱降格为肉体的游戏，没有心灵的参与。
最后想到了暗恋者的日记接近冯晓颖的小说《醒来》。这是关于武松以及暗恋他的潘金莲的。
在这间山坳的客栈里，武松在等一个人的出现，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的光线落在武松的肩头，仿佛用手轻轻一掸，可以落下一地金色的灰尘。他在饮酒，沉思凝聚在他的酒中，如此安静，他稍有动静就会令这酒水叮当。他没有剑，但剑气围绕着他。周围的店家与游客猜测着此人的来历。
“他看上去是个艺术家。”
“他并非本地人，他像兵马俑里面的人。”
“他的背囊中似乎很沉重，一定有银两。”
“他没有女人一起，男人不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更像个男人。”
“他一定是在想事情，他有心事。”
“他阴郁。”
“他也许没有孩子，没有结婚，但有女人。”
“他多疑，不相信女人。”
“他是个多情之人。”
“他老奸巨猾。”
他的嫂子潘金莲现在坐在他面前，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想了很久，要约你一见。”
“其实，我一点都没想到是你。直到我在这里坐着，看到你一个人走来。”
“我不知道，如何与你说才好。”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真的不知道。”
“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我喜欢你，我爱你。”
“不，我不能接受，你是我大嫂，我不能对不起我大哥。”
“你还不如孙悟空，他不像你这么冷酷。”
“就算是吧。”
潘金莲比书中所描写的更妩媚，只是头顶有根白发，白色的闪亮，看上去是她心中所有爱情的凝聚之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夜里，我哭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觉得男人应该有那样的气节，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去碰。”
……
当暗恋超越了所谓道德界限（爱上不可以爱的人）时，其承受量是不会小的。但暗恋需要道德线吗？
最后，冯晓颖写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去监狱看自己的暗恋者———朋友之妻时，两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