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红高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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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冷支队怕一家打不了;才来联合余司令的队伍。
父亲紧张了一会儿;又渐渐懈怠。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被野鸭子吸引。他想起跟着罗汉大爷打鸭子的事。罗汉大爷有一支鸟枪;乌红的托子;牛皮的枪带。这支鸟枪正被王文义攥着。
父亲的眼里蒙着泪水;但不到流出眶外的数量。就像去年那天一样。在温暖的阳光里;父亲感到有一阵扎人的寒冷在全身扩散。
罗汉大爷和两头骡子一起被鬼子和伪军捉走;奶奶在酒瓮里洗净了满脸的血。奶奶满脸酒香;皮肤赤红;眼皮有些肿;月白色洋布褂子前胸被酒和血渍湿。奶奶伫立在瓮边;凝视着瓮里的酒。酒里映着奶奶的脸。父亲记得;奶奶扑地跪倒;对着酒瓮磕了三个头。然后;她站起来;双手掬起一捧酒喝了。奶奶满脸的红润;都集中到双腮上;额头和下巴却苍白无色。
〃跪下!〃奶奶命令父亲;〃磕头。〃父亲跪下磕头。
〃捧一口酒喝!〃父亲捧了酒喝下。
一道道血丝像线一样;垂直地往瓮底下沉着。瓮里飘着一朵小小的白云;并摆着奶奶和父亲的庄严面孔。奶奶两只细长的眼睛里射出灼人的光;父亲不敢看。父亲的心怦怦跳着;又伸出手;从瓮里掬上一捧酒;酒从指缝下落;打破了青天白云大脸小脸。父亲又喝了一口酒;一股血腥味死死粘在舌上。血丝都沉到瓮底;在凸起的瓮底中间集合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混浊的团体。父亲和奶奶看了它好久。奶奶拉上瓮盖;从墙角那儿把一扇磨盘滚过来;用力搬起;压在瓮盖上。
〃你不要动它!〃奶奶说。
父亲看着磨盘凹槽里潮湿的泥土和蠕蠕爬动的灰绿色潮湿虫;惊恐不安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父亲躺在他的小床上;听着奶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奶奶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和着田野里的高粱绎缥;编织着父亲纷乱的梦境。又亲在梦中听到我家那两头秀丽的大黑骡子在鸣叫。
平明时分;父亲醒了一次。他赤着身体跑到院子里去撒尿;见奶奶还立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杲。父亲叫了一声娘;奶奶没答腔。父亲撒完尿。扯着奶奶的手往屋里拉。奶奶软疲疲地随着父亲转身迸屋。刚刚进屋;就听到从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浪潮般的喧闹;紧接着响了一枪;枪声非常尖锐;像一柄利刃;把挺括的绸缎豁破了。
父亲现在趴的地方;那时候堆满了洁白的石条和石块;一堆堆粗粒黄沙堆在堤上;像一排排大坟。去年初夏的高粱在堤外忧悒沉重地发着呆。被碌碡压倒高粱闪出来的公路轮廓;一直向北延伸。那时大石桥尚末修建;小木桥被千万只脚、被千万次骡马蹄铁踩得疲惫不堪、敲得伤痕累累。压断揉烂的高粱流出的青苗味道;被夜雾浸淫;在清晨更加浓烈。遍野的高粱都在痛哭。父亲和奶奶听到那声枪响不久;就和村里的若干老弱妇孺被日本兵驱赶到这里。那时候日头刚刚升上高粱梢头;父亲和奶奶与一群百姓站在河南岸路西边;脚下踩着高粱残骸。父亲们看着那个牛棚马圈般的巨大栅栏;一大群衣衫褴褛的民佚缩在栅栏外。后来;两个伪军又把这群民佚赶到路西边;与父亲他们相挨着;形成了另一个人团。在父亲们和民快们的面前;就是后来令人失色的拴骡马的地方。人们枯枯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肩上佩着两块红布、胯上挂着一柄拖地钢刀、牵着一匹狼狗、戴着两只白手套、面孔清癯的日本官儿从帐篷那边走过来。在他的身后;狼狗垂着鲜艳的舌头;在狼狗身后;两个伪军抬着一具硬邦邦的日本兵尸体;两个日本兵在最后;押着被两个伪军架着的血肉模糊的罗汉大爷。父亲使劲往奶奶身上靠;奶奶揽住了父亲。
日本官儿牵着狗停在骡马场附近的空地上。五十多只白鸟从墨水河道里扑棱棱飞出来;飞经人群上方青蓝蓝的天;又拐弯向东;飞向那个金子般的太阳。父亲看到骡马场上那些蓬毛垢面的牲畜;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一头骡子死了;它头上还斜立着那根铁铣。
黑血把地上的碎高粱。把骡子光洁的脸;都弄得肮脏不堪。另一头骒子坐在地上;血乎乎的尾巴拂着大地;两腹厚皮抖得索索有声。两个时开时合的鼻孔里;吹出口哨一样的响声。父亲不知道自己多么喜爱这两头黑骡子。奶奶挺胸扬头骑在骡背上;父亲坐在奶奶怀里;骡子驮着母子俩;在高粱夹峙下的土路上奔驰;骡子跑得前仰后合;父亲和奶奶被颠得上蹿下跳。细细的骡腿腾起一路烟尘。父亲兴奋得吱哇乱叫。稀稀疏疏的农人;立在高粱地边上;手扶锄头或是别的什么农具;盯着高粱作坊女掌柜艳丽的粉脸;满脸嫉妒仇恨。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一头倒在地上死了;嘴唇咧开;一排雪白的长方形大牙齿啃着地。另一头坐着;比死了还难受。父亲对奶奶说:〃娘;咱的骡子。〃奶奶伸手捂住父亲的嘴。
日本兵的尸体停放在拄刀牵狗而立的日本官面前。两个伪军拖着血肉模糊的罗汉大爷向一根拴马高桩走。父亲并没有立刻认出罗汉大爷。
父亲看到了一个被打烂了的人形怪物。他被架着;一颗头忽而歪向左;忽而歪向右;头顶上的血嘎痂像落水的河滩上沉淀下那层光滑的泥;又遭阳光曝晒;皱了边儿;裂了纹儿。他的双脚划着地面;在地上划出一些曲曲折折的花纹人群消消地聚缩父亲感到奶奶的手牢牢捏住他的肩膀。所有的人都变矮了;有的面如黄土;有的面如黑土。一时间鸦雀无声;听得清那条大狼狗哈达哈达的喘气声;那个牵狼狗的日本官儿放了一个嘹亮的屁。父亲看到伪军把那个人形怪物拖到一根高高的拴马桩前;一松手;怪物就像一堆剔了骨的肉瘫在地上。
义亲惊叫一声:〃罗汉大爷!〃奶奶又捂住了父亲的嘴。
罗汉大爷在马桩下慢慢动着;先把屁股高高地撅起来:造了一个拱桥形状;又双膝跪地;双手按地;竖起了头。他的脸肿胀得透亮;双眼成了两条细缝。两道深绿色的光线;从他的眼缝里射出。父亲正对着罗汉大爷;他相信大爷一定看到了自己。他的胸膛里的器官怦怦啪啪地碰撞着;他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愤怒;他想用力嚎叫;但嘴巴被奶奶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
牵狗的日本官儿对着人群喊一了阵;一个留着小平头的中国人;把日本官儿的话翻给大家听。
翻译说的话;我父亲没听全;他被我奶奶捂住嘴巴;憋得眼冒金花;耳朵嗡嗡响。
两个黑衣中国人把罗汉大爷剥得一丝不挂;拴在木桩上。鬼子官儿挥挥手;又有两个黑衣人把我们村的也是高密东北乡有名的杀猪匠孙五;从木栅栏里;推推搡搡地押过来。
孙五个子矮小;浑身是肉;腆着肚子;头上无毛;脸色通红;一双小眼间距很小;深陷在鼻子两侧。他左手提着一把尖刀;右丢提着一桶净水;哆哆嗦嗦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
翻译官说:〃太君说;让你好好剥;剥不好就让狼狗开了你的膛。〃孙五诺诺连声;眼皮紧急眨动。他用口叼着刀;提起水桶;从罗汉大爷头上浇下去。罗汉大爷被冷水一激;头猛然抬起;血水顺着他的脸、脖子;混浊地流到脚跟。一个监工从河里又提来一桶水;孙五用一块破布蘸着水;把罗汉大爷擦洗得干干净净。孙五擦净大爷;屁股扭动着;说:〃大哥……〃罗汉大爷说:〃兄弟;一刀捅了我吧;黄泉之下不忘你的恩德。〃日本官儿吼叫一声。
翻译说:〃快点动手!〃孙五脸色一变;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大爷的耳朵;说:〃大哥;兄弟没法子。。。。。。〃父亲看到孙五的刀子在大爷的耳朵上像锯木头一样锯着。罗汉大爷狂呼不止;一股焦黄的尿水从两腿间一蹿一蹿地滋出来。父亲的腿瑟瑟战抖。走过一个端着白瓷盘的日本兵;站在孙五身旁;孙五把罗汉大爷那只肥硕敦厚的耳朵放在瓷盘里。孙五又割掉罗汉大爷另一只耳朵放进瓷盘。父亲看到那两只耳朵在瓷盘里活泼地跳动;打击得瓷盘叮咚叮咚响。
日本兵托着瓷盘;从民夫面前。从男女老幼们面前慢慢走过。父亲看到大爷的耳朵苍白美丽;瓷盘的响声更加强烈。
日本兵把耳朵端到日本官面前;军官点点头。日本兵把瓷盘放在日本兵的尸体旁;静默片刻;又端起来;放到狼狗嘴下。
狼狗收起舌头;用尖尖的、乌黑的鼻子去嗅那两只耳朵。它摇摇头;又吐出舌头;蹲坐起来。
翻译对孙五说:〃喂;再割!〃孙五在原地转着圈;嘴里咕咕噜噜地说着什么;父亲看到他满脸油汗。眼睛眨得像鸡啄米一样迅速。
罗汉大爷的双耳底根上;只流了儿滴血;大爷双耳一去;整个头部变得非常简洁;鬼子军官又吼了一声。
翻译说:〃快点割!〃孙五弯下腰;把罗汉大爷的男性器官一刀旋下来;放进日本兵托着的瓷盘里。日本兵两根胳膊僵硬地伸着;两眼平视;像木偶一样从人群前走。父亲觉得奶奶冰冷的手指儿乎抠迸自己肩头肉里。
日本兵把瓷盘放到狼狗嘴下;狼狗咬了两口;又吐出来。
罗汉大爷凄厉地大叫着;瘦骨嶙嶙的身体在拴马桩上激烈扭动。
孙五扔下刀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日本官儿把皮带一松;狼狗扑上来;两只前爪按着孙五的肩头;一嘴利齿在孙五面前晃。孙五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日本官打一个唿哨;狼狗拖着皮带颠颠地跑回去。
翻译官说:〃快剥!〃孙五爬起来;捏着刀子;一高一低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
罗汉大爷破口大骂;所有的人在大爷的骂声中昂起了头。
孙五说:〃大哥……大哥…〃你忍着点吧……〃罗汉大爷把一口血痰吐到孙五脸上。
〃剥吧;操你祖宗;剥吧!〃孙五操着刀;从罗汉大爷头顶上外翻着的伤口剥起·一刀刀欷谇谇发响。他剥得非常仔细。罗汉大爷的头皮褪下。露出了青紫的眼珠。露出了一棱棱的肉……
父亲对我说;罗汉大爷脸皮被剥掉后;不成形状的嘴里还呜呜噜噜地响着。一串一串鲜红的小血珠从他的酱色的头皮上往下流。孙五已经不像人;他的刀法是那么精细;把一张皮剥得完整无缺。大爷被剥成一个肉核后;肚子里的肠子蠢蠢欲动;一群群葱绿的苍蝇漫天飞舞。人群里的女人们全都跪到地上;哭声震野。当天夜里;天降大雨;把骡马场上的血迹冲洗得干干净净;罗汉大爷的尸体和皮肤无影无踪。村里流传着罗汉大爷尸体失踪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代传一代;竟成了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谛·〃他要是胆敢耍弄老子;我拧下他的脑袋做尿壶!〃太阳越升越小;发出白炽的光线;高粱上的露水唏了;野鸭子飞走了一批;又飞来一批。冷支队的人还没到;公路上除了偶尔窜过野兔外;再无一个活物。
后来又鬼鬼祟祟地跳出来一只火红的狐狸。余司令骂完冷队长;喊一声:〃喂;都起来吧;八成是上了冷麻子这个狗娘养的当啦〃
队员们早就趴累了;巴不得这声喊。司令一声令下;就应声爬起;有的坐在河堤上;嚓嚓地打火吸烟;有的站在河堤上;往堤下撒尿。
父亲跳上河堤后;还在想着去年的一些情景;罗汉大爷剥皮后的头颅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野鸭子被突然冒出来的人群奶巳齐飞起;又陆续落到不远处的河滩上;蹒蹒跚跚地行走;翠绿的鸭羽和黄褐的鸭羽在草丛中闪烁。
哑巴提着他的腰刀和老汉阳步怆;来到余司令面前忑他面色沮丧;眼珠子发直。抬手指太阳;太阳已东南晌;低手指公路;公路空荡荡;哑巴指指肚子;嗷嗷地叫着;挥动着胳膊;对准村庄的方向。余司令沉思片刻;对路西边的人喊:〃都过来!〃队员们跨过公路;聚到河堤上。
余司令说:〃弟兄们;冷麻子要是敢耍弄咱。我就去把他的脑袋〃来!天还没晌呢;咱再等一会儿;等到过了晌午头;汽车还不来;咱直奔谭家洼;跟冷麻子算账。大家先到高粱地里歇着去;我让豆官回催饭。豆官!〃父亲仰脸看着余司令。
余司令说:〃回家告诉你娘;让她找人擀胩饼;正晌午时;一定送到;让你娘亲自来送。〃我父亲点点头;提一把裤子;插好勃朗宁手枪;飞快地跑下河堤;沿着公路往北跑了一小段;就一头钻迸了高粱地;向着西北方向;哧哧溜溜地游动。父亲在海水一样的高粱地里;碰到了几个长方形的骡马头骨。他用脚踢了一下;从骷髅里跳出了两只短尾巴的、毛茸茸的田鼠;并不怎么吃惊地望他一会儿·又钻迸骷髅里去。父亲又想起了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想起了公路修成后很久了;每逢刮东南风;村子里还能闻到刺眼的尸臭。墨水河里;去年曾经泡胀沤烂了儿十具骡马的尸体;它们就停泊在河边的生满杂草的浅水里;肚子着了阳光;胀到极点;便迸然炸裂;华丽的肠子;像花朵一样溢出来;一道道暗绿色的汁液;慢慢地流进墨水河里。
五我奶奶刚满十六岁时;就由她的父亲做主;嫁给了高密东北乡有的财主单廷秀的独生子单扁郎。单家开着烧酒锅;以廉价高粱为原料酿造优质白酒;方圆百里都有名。东北乡地势低洼;往往秋水泛滥;高粱高秆防涝。被广泛种植;年年丰产。单家利用廉价原料酿酒谋利;富甲一方。我奶奶能嫁给单扁郎;是我曾外祖父的荣耀。当时;多少人家群渴望着和单家攀亲;尽管风传着单扁郎早就染上了麻风病。单廷秀是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脑后翘着一支枯干的小辫子。他家里金钱满柜;却穿得破衣烂祆;腰里常常扎一条草绳。奶奶嫁到单家;其实也是天意;那天;我奶奶在秋千架旁与一些尖足长辫的大闺女耍笑游戏;那天是清明节;桃红柳绿;细雨霏霏;人面桃花;女儿解放。奶奶那天身高一米六零;体重六十公斤;上穿碎花洋布褂子;下穿绿色缎裤;脚脖子上扎着深红色的绸带子。由于下小雨;奶奶穿了一双用桐油浸泡过十几遍的绣花油鞋;一走克郎克郎地响。奶奶脑后垂着一根油光光的大辫子;脖子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银锁我曾外祖父是个打造银器的小匠人曾外祖母是个破落地主的女儿;知道小脚对于女人的重要意义。奶奶不到六岁就开始缠脚;日日加紧。一根裹脚布;长一丈余。曾外祖母用它;勒断了奶奶的脚骨;把八个脚趾;折断在脚底;真惨!我的母亲也是小脚;我每次看到她的脚;就心中难过;就恨不得高呼:打倒封建主义!人脚自由万岁!奶奶受尽苦难;终于裹就一双三寸金莲。十六岁那年;册奶已经出落得丰满秀丽;走起路来双臂挥舞;身腰扭动;好似风中招飓的杨柳。单廷秀那天撅着粪筐子到我曾外祖父村里抟圈;从众多的花朵中;一眼看中了我奶奶。三个月后;一乘花轿就把我奶奶抬走了。
奶奶坐在憋闷的花轿里;头晕眼眩。罩头的红布把她的双眼遮住;红布上散着一股强烈的霉馊味。她滑起手;掀起红布曾外祖母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自己揭动罩头红布一只沉甸甸的绞丝银镯子滑到小臂上;奶奶看着镯子上的蛇形花纹;心T纷乱如麻。温暖的薰风吹拂着狭窄的土路两侧翠绿的高粱。高粱地里传来鸽子咕咕咕咕的叫声。
刚秀出来的银灰色的高粱穗子飞扬着清淡的花粉。迎着她的面的轿帘上;刺绣着龙凤图案;轿帘上的红布因轿子经年赁出;已经黯淡失色;正中间油渍了一大片。夏末秋初;轿外阳光茂盛;轿夫们轻捷的运动使轿子颤颤悠悠;拴轿杆的生牛皮吱吱扭扭地响;轿帘轻轻掀动;把一缕缕的光明和一缕缕比较清凉的风闪进轿里来。奶奶浑身流汗;心跳如鼓;听着轿夫们均匀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脑海里交替着出现卵石般的光滑寒冷和辣椒般的粗糙灼热。
自从奶奶被单廷秀看中后;不知有多少人向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道过喜。奶奶虽然也想过上上马金下马银的好日子;但更盼着有一个识字解文、值清目秀、知冷知热的好女婿。奶奶在闺中刺绣嫁衣·绣出了我未来的爷爷的一幅幅精美的图画。她曾经盼望着早日成婚;但从女伴的话语中隐隐约约听到单家公子是个麻风病患者;奶奶的心凉了。奶奶向她的父母诉说心中的忧虑。曾外祖父遮遮掩掩不回答;曾外祖母把奶奶的女伴们痛骂一顿;其意大概是说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之类。曾外祖父后来又说单家公子饱读诗书;足不出户;白白净净;一表人材。奶奶恍恍惚惚;不知真假;心想着天下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