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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新诗库-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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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

我在疑惧中不及回身,然而已看见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句——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

我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



淡淡的血痕中
—纪念几个死者和生者和未生者—


目前的造物主,还是一个怯弱者。

他暗暗地使天地变异,却不敢毁灭一个这地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却不敢长存一切尸体;暗暗地使人类流血,却不敢使血色永远鲜浓;暗暗地使人类受苦,却不敢使人类永远记得。

他专为他的同类——人类中的怯弱者——设想,用废墟荒坟来衬托华屋,用时光来冲淡苦痛和血痕;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他必须使一切也欲生;他还没有灭尽人类的勇气。

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们都在其间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但是不肯吐弃,以为究竟胜于空虚,各各自称为“天之戮民”,以作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的辩解,而且悚息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新的,这就使他们恐惧,而又渴欲相遇。

这都是造物主的良民。他就需要这样。

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

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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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忆敏诗选

陆忆敏(1962… ),诗作收入《后朦胧诗全集》(1993)。


美国妇女杂志 年终 老屋 沙堡 你醒在清晨 街道朝阳的那面 手掌 出梅入夏 风景是一种飘浮的尖锐的微笑 周庄 元月 教孩子们伟大的诗 年终 你醒在清晨 死亡是一种球形糖果 梦 婚约 可以死去就死去



美国妇女杂志


从此窗望出去
你知道,应有尽有
无花的树下,你看看
那群生动的人

把发辫绕上右鬓的
把头发披覆脸颊的
目光板直的、或讥诮的女士
你认认那群人,一个一个

谁曾经是我
谁是我的一天,一个秋天的日子
谁是我的一个春天和几个春天
谁?曾经是我

我们不时地倒向尘埃或奔来奔去
挟着词典,翻到死亡这一页
我们剪贴这个词,刺绣这个字眼
拆开它的九个笔划又装上

人们看着这场忙碌
看了几个世纪了
他们夸我们干得好,勇敢、镇定
他们就这样描述

你认认那群人
谁曾经是我
我站在你跟前
已洗手不干





年终


记住这个日子
等待下一个日子
在年终的时候
发现我在日子的森林里穿梭

我站在忧愁的山顶
正为应景而错
短小的雨季正飘来气息
沉着而愉快地
在世俗的领地飞翔

一生中我难免
点燃一盏孤灯
照亮心中那些字
在雾中升腾,被阳光熔化
仿佛黑木的梳子,燃妆台
吞吐蓝幽幽的火舌

到正午,空气也充满奇迹
牺牲的激情再度君临
无边的山谷、广场,那时
诗产生,传播瘟疫

皇帝哥哥,孩子们鞭打的
陀螺,为言辞的确切受苦
在他的脸上,我读出了
今天可怕的事实

因为流去的水,会流回来
逝去的灵魂,会再回转
花瓶会破裂,在黄昏
在一千四百年后





老屋


自从我搬出老屋之后
那旧时的楼门
已成为幽秘之界
在我历年的梦中显露凶险
当我戴这漂亮的软帽从远处归

稍低的墙上还留着我的指痕
在生活的那一头
似有裂帛之声传来
就像我幼时遭遇的那样
我希望成为鸟
从窗口飞进
嗅着芳香的记忆

但当厄运将临
当自杀者闲坐在我的身旁
我局限于
它昏暗悠长的走廊
在梦中的任何时候
我都不能舍此屋而去
就像一只咴咴的小兽





沙堡


走过山岗的

怎么度过一生呢
长出手,长出脚和思想
不死的灵魂
仍无处问津

做官就是荣誉
就能骑在马上
就能找到水源

为什么沙粒纤尘不染呢
也闪烁发光
也坚固象星星
卡在心头
最接近答案是在井旁
但我们已退化
暗感水的寒冷





你醒在清晨


你醒在清晨
落座在窗前
喝着桌上的两杯咖啡
远处一张网后
悬挂着你熟悉的邻人
你心荡神驰
继而抑郁寡欢

谈及此事
是多少年后在异地的咖啡馆前
你一无所感
你写过很多次死亡
却从不如此寡言
那不是
你身心常常迎接的来临

那人疯了,死后更疯
你玩味着细瓷杯垫
却不能因他疯了
就把他看成疯子





街道朝阳的那面


所有的智慧都悬挂在朝阳的那面
所有的心情也邻近阳光
这几乎就是一种医学
在冬天,你总走在那一面

有人总坐在午后的街上
就像插图出现在书中
这几乎包含了种种医学
在你失去年轻又不太年老的时候

在生活的玻璃后面有我的眼睛
在日子的树林中却没有我
我看见你正携影疾走
也将看见你
更快地坐进阳光之中





手掌


我的掌心里有什么
难道我现在还攥着你的生命?

我掌心的饰文
有歌谣像河水那样流淌
碑留在小河里
水将把它淹没
就像梦湮灭在无敌的睡眠
留心岁月的枝杈
向我意想不到的方向生长
手影里
有一只灰色的小兽
含着泪走向远方





出梅入夏


在你的膝上旷日漂泊
迟睡的儿子弹拨着无词的歌
阳台上闲置了几颗灰尘
我闭上眼睛
抚摸怀里的孩子
这几天 正是这几天
有人密谋我们的孩子

夜深人静
谁知道某一张叶下
我储放了一颗果实
谁知道某一条裙衣里
我暗藏了几公顷食物
谁知道我走出这条街
走出乘凉的人们
走到一个地方
蹲在欢快的水边
裹着黑暗絮语 笑 哭泣
直到你找来
抱着我的肩一起听听儿子
咿叽嘎啦的歌
并抱着我的肩回家

这一如常人梦境
这一如阳台上静态的灰尘
我推醒你
趁天色未明
把儿子藏进这张纸里
把薄纸做成魔匣



风景是一种飘浮的尖锐的微笑

几句安谧辽远的诗
——米尔斯平原
草坡上幼小的黑土
一个茅棚几颗浆果
十分足够

早晨可以爬在树顶
听云块上下不停来往
中午骑在伏倒的老枝上唱歌
让热带雨大声地拨动心弦
夜里也不会寂寞
大地中央的那棵树
一定会尖锐地呼叫

如果你满足于臆想安于宁静
会在霍克斯伯的水坑里
发现死鱼的眼睛
这油亮嶙峋的枝条
会在你身后和头顶上
变成手指乌黑地
挑起你的几根头发拨弄你的衣领
树根会在你的脚下四处漫延笑声

只有一种担心或惊惧
会觉得自己如果蹦跳在
这两山之间峡谷小溪的卵石上
会变成一头蜢蚱



周庄

走近历史,是创意良机
今天我留一点时间拂尘

我去了周庄
进庄后我眉尖若蹙
感情若微缩至此
才浓淡相宜
厅堂待客,闺阁迎春,笔墨倾情
我的前生和来世至少有一次
会有这种经历
我渴望盈盈拜倒在大堂之上
也可能在天亮时分随船远行
一路上,菜花开得金黄

我将再次前去,携云裹雨,迷漫周庄



元月

与年度有关的鹰
泻下如高山流水

在云上
被烧烤。又转投人间
琐碎地
消失在胃革之囊
当我的皱纹向桌下滑落
也使它
寂灭并有了回响

有声的白天食物
和光嫩的往事
在音乐里添上几声抽泣
那忽明忽暗的天光
像染墨的纸
悬挂于中堂

我吩咐洒扫之后
就把舌头留在桌上



教孩子们伟大的诗

当我
带伞来到多雨的冬季
我心里涌起这样一种柔情
——教孩子们伟大的诗
教孩子们喜爱精辟的物语

车站外的灯光是昏黄的
墙壁是陈旧的
地上是冰湿的
我和我心中的我
近年来常常相互微笑
如果我的孤独是一杯醇酒
——她也曾反复斟饮

我有过一种经验
我有一种骄傲的眼神
我教过孩子们伟大的诗
在我体质极端衰弱的时候



年终

记住这个日子
等待下一个日子
在年终的时候
发现我在日子的森林里穿梭
我站在忧愁的山顶
正为应景而错
短小的雨季正飘来气息
一只鸟
沉着而愉快地
在世俗的领地飞翔
一生中我难免
点燃一盏孤灯
照亮心中那些字



你醒在清晨

你醒在清晨
落座在窗前
喝着桌上的两杯咖啡
远处一张网后
悬挂着你熟悉的邻人
你心荡神驰
继而抑郁寡欢

谈及此事
是多少年后在异地的咖啡馆前
你一无所感
你写过很多次死亡
却从不如此寡言
那不是
你身心常常迎接的来临

那人疯了,死后更疯
你玩味着细瓷杯垫
却不能因为他疯了
就把他看成疯子



死亡是一种球形糖果

我不能一坐下来铺开纸
就谈死亡
来啊,先把天空涂得橙黄
支开笔,喝几口发着陈味的汤

小小的井儿似的生平
盛放着各种各样的汁液
泛着鱼和植物腥味的潮水涌来
药香的甘苦又纷陈舌头

死亡肯定是一种食品
球形糖果 圆满而幸福
我始终在想着最初的话题
一转眼已把它说透





我黯然回到尸体之中
软弱的脸再呈金黄

那些自杀的诗人
带着睡状的余温
居住在我们隔壁
他们的灵魂
吸附在外墙上
离得不远

我希望死后能够独处
那儿土地干燥
常年都有阳光
没有飞虫
干扰我灵魂的呼吸
也没有人
到我的死亡之中来死亡



婚约

唯有婚约在书屋内闪现高贵的光泽
为你预演含梦的吉期
当它从经卷典籍中裸露出来
又一个悲剧
脱离你的身体沉入记忆之河

婚约已影响了光阴的流逝
屋内的空气已呈黄色
你听任这份手稿留在壁柜高处
并未
到深山里埋葬
秋天
你已能就此事
和屋外的人们交流感想



可以死去就死去

纸鹞在空中等待
丝线被风力折断
就摇晃身体

幼孩在阳台上渴望
在花园里奔跑
就抬脚迈出

旅行者在山上一脚
踏松
就随波而下

汽车开来不必躲闪
煤气未关不必起床
游向深海不必回头

可以死去就死去,一如
可以成功就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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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安诗选

吕德安(1960… )。出版的诗集有《南方以北》(1988)。
吉他曲 曼哈顿 蟋蟀之王 泥瓦匠印象 父亲和我 狐狸中的狐狸 沉默 群山之中 死亡组诗 陶弟的土地 时光 曼凯托·二十九 天鹅



吉他曲

那是很久以前
你不能说是什么时候
在什么地方
那是很久以前

那是很久以前
你不能说出
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很久以前

那是很久以前
你不能说出风和信约
是从哪里开始
你不能确定它

那是很久以前
就像你不能说出
林中的风和泥土的信纸

那是很久以前
就像美好的来由
谁也说不出
让快乐陪伴你
让痛苦陪伴你

你不要说出嘴唇
是由泥土制成
还是由话儿制成
当你想说的时候
你不要说手指
当你们相遇的时候
风儿轻轻吹拂
不要说这是冰凉的
也许事情就是这样
但你不要说——
是当你突然怀念起什么
就请你怀念着什么



曼哈顿

如果在夜晚的曼哈顿
和罗斯福岛之间
一只巨大的海鸟
正在缓缓地滑翔,无声

无息;如果这是一个
又刮风又降雪的夜晚,
我不知道这只迷惘的海鸟
是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两个透亮的城市
中间是不断缩小的海
在夜晚,如果鸟儿
仅仅是想适应一下如何

在一道道光的缝隙里生存
抑或借助光和雪
去追随黑暗中的鱼群
那么,但愿它如愿以偿

如果我还惊奇地发现,这只鸟
翅膀底下的腋窝是白色的
我就找到了我的孤独
在曼哈顿和罗斯福之间




蟋蟀之王

在繁星寂寞的夏夜
如果有人用耳朵听出蟋蟀
那就是我睡眠中的名字
如果有人奔跑过一条大河
要去收回逝去的年月
那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黄昏跃入了我的眼睛
也就是声音用回到蟋蟀心头
入睡的欢乐使人缅怀春天
被寂静衬托仿佛拥有
无数顶星星替换的冠冕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经过深沉的思虑,如今
天上的群星为我释放光芒
剔透净亮永无止境
就像只有心灵所能接触的河流
在神圣的远古之乡流淌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曾经废黜的王国
尝到了自由的清新气息
那最初瞬间的惊愕有如情人
有如盲目的放纵毛孔的全部内容
而每个细微的体验已接近完美境界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谁能阻止我的声音在影子里生存
谁能插手我的思想的灰烬,并且
看见我的双手仅仅占有着一片空虚
为我实际上并不存在而感到失望
而那片永恒的树荫仅仅意味着失败或消失
因为我是那个披绿的蟋蟀之王





泥瓦匠印象

但是他们全是本地人
使泥瓦匠中的那种泥瓦匠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谨慎
当他们踩过屋顶,瓦片
发出了同样的碎裂声
再小心也会让人听见
等翻开瓦顶,下面的尘埃就升起来
像复活的虫——
都为同一件事,翻身一遍
他们来去匆匆
互相替代着面孔
太阳落山他们也消失,有如洞穴
第二天出现时又像是火焰的洞穴
但这次却是你们的原型
一个个爬过屋顶
无论从时间还是动作上看
都像是已经过去了
却又仍然停留那里
已经整整一个时代





父亲和我

父亲和我
我们并肩走着
秋雨稍歇
和前一阵雨
像隔了多年时光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
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
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
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
造成的

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支细枝条
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
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
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
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





狐狸中的狐狸

你可能要到我这里来
你并不知道我是否在此
你按照惯例,准备等待
你的行动内部仿佛
早有一条常规的走廊

我也习惯了在你身边的另一条路
隐藏,在寂静的花朵后面
如今,我多么容易感到自己
已不再是你的,而仅仅是你的
狐狸中一只逃离的狐狸

当我的周围只能用假设来证实
我的眼睛确实看见了你
已掠过那扇门
我又是多么容易为自己
又要现出身来感到欢乐





沉默

沉默。有时候我找到他背后
在深处,拾起他的石头
沉默,有时候我是发生在其中的
一件事,继续拾取他的石头

基于我对时光的认识
我深信黑暗只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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