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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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兄,象牙再怎么坚硬也比不上钢铁,你想将小雅养在象牙塔里吗?哪天有人拿铁
把象牙塔敲碎了,怕不连他也一起被敲死。当然,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好小雅,可以时时刻刻看着他的象牙塔,可是你对小雅的兴趣能持续多久,等你对他没兴趣时,他又要由谁来保护,还不如早早让他见识到现实残酷,至少不会天真得连自保都不懂得,白白死去。”
阎绝雄微笑,虽然他没有段魄强大的保护力,但他也以自己的模式保护着重要的人。
段魄没回应,他刚刚才塞了豆腐进口,此时开口说话只会浪费一块好豆腐。
“我看着小雅爱了你很多年,也伤心了很多年,做哥哥的不忍心看他再这样下去,也请段兄放过小雅吧。”
说完,他三两口吞掉一颗四喜丸子,更快速将饭吃光,大有准备走人的架势。
“昨天我替小澈补的血咒十分轻薄,撑不了几天,效力一旦撑不下去,澈儿又会陷入险境。”段魄尽可能地以平和口吻陈述事实,只是皱成川字型的眉头泄露了他的愁思。
“段兄,小雅他不想见你,这点我无法改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观,对阎绝雄来说委屈的活着比死更惨。当然,他也是用自己的视野看待所有事物,自然不希望小雅跟着段魄受委屈。
说完,阎绝雄起身准备走人,回去得太晚替小雅买的豆腐汤都要冷了。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小雅。”
对着离去背影,段魄如是道。
阎绝雄步屡稍停,回身望向段魄,像在看个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
“他的字是星澈,他叫星澈。”段魄补充道。
阎绝雄朝着他一浅笑,眸底深处有点什么变得柔软。
“阎绝雅这名字很好听,也很适合他,温文绝雅。”
“可是他不喜欢。”段魄亦以浅笑回应。
面对这个看着小澈长大的人,知道这点大概是他少数赢得了的事。
阎绝雄并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很懂得察颜观色、审视时务,挑最好的一方下手,这也是他生存至今的密诀。
于是……
“段兄这饭馆的豆腐汤远近驰名,小雅也爱喝,我正要买回去给他,可是有点事情缠身实在走不开,不如段兄替我送一趟如何?”
如果这人能给他的弟弟福祉,他又为什么要阻碍。
和一般人想象的相反,星澈并没有特别被藏匿起来,他仍在李家,仍在段魄昨天见到他的地方。
只要知道地点,几乎没有段魄到达不了的地方,况且只是个李家,况且是他切切思念的人。
小楼变了许多,药味没了,随侍在旁的人也没了,留星澈一人孤单地坐在房里等豆腐汤。
段魄来得极快,思念的心情让他踏步若飞,到达小楼时盛着豆腐汤仍热着,可看见了星澈的身形,他却迟迟无法迈开步子。
是否童年孤独的时间太长,小澈不习惯身旁有人随待,多半时间都是一人,现下也不例外。
可望着他孤单身形,再回想起相处时澈儿倚赖的贴近,温柔多水望向他的目光……他此时才真正承认、察觉,是啊,他们都是孤单的人,都渴望有个归处,渴望安定,渴望福祉。
星澈在他身上寻找归处,他在不同的体温上寻找,从来未曾想过星澈跟他不一样。
怎么,小澈会爱上他这么个不安定的人。
感受到他的视线与挣扎,星澈在此时回头,平静无痕的面上现出一丝无奈与伤怀。
“段爷──”
段魄踏步向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豆腐汤放到桌上,觅了碗筷。
“你吃过了吗?一起吃?”
星澈对着他绽开笑,眸里犹有一丝无奈,无奈地爱上了这个人,无奈没法使这人长驻身旁,无奈他没有三哥耀眼才华能吸引他目光,无奈身为男子没法与他名正言顺地成婚,无奈……他学不会死心。
即便笑着,瞳底仍带着疏离。
他对自己承认仍爱着段魄,发生什么事情再怎么无奈都爱着,但不代表他能不怨不恼。
段魄看着星澈如常的笑,明白有一点什么已经变了,冷却的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变烫。
望着星澈起身,望着星澈找出食器,望着星澈盛出两碗豆腐汤,无视虚弱的身体比较需要养份,先递了一碗到他面前,汤不烫但暖得炙人。
复杂地,段魄试着将心绪整理成话语,想起他问星澈孩子是谁的时,星澈刹那冷却的面庞。
“澈,我并不是……不是不爱你。”
听着他的话,星澈先是怔忡而后浅嘲一笑,忍耐不住地回嘲了句。
“是啊,只是没像三哥那么值得你倾心而已。”
话语间他已觅了张椅子坐下,端着他自个儿的豆腐汤舀了一匙,又放下,满眼心酸。
“我从来没说过我爱绝双。”
蹙着眉,段魄向这世上他唯一需要辩解的人说道。
“众所周知的事不需要特别说。”
“绝双他确实很有才华,我也确实受他天生潜力的吸引替他铸了金柳双剑,但我没有爱过他。”他试着仔细说明。
星澈讥嘲地笑着,舀了一匙豆腐汤喝,试着不去看这个男人曾做过的事,他无法改变什么,只能闭起双眸。
“我打小对什么都不在乎,对铁谷最重要的铸剑技术也没有热情,师傅他一直说当我有一天遇见一个人,我会想替他铸造武器,我会想让他变得更强,那时铸剑对我来说便会有意义。”
“三哥是个值得的对象……”星澈微弱道,听不出来声音里复杂情绪,听不出来压抑着的伤楚。
含入一块豆腐,他将所有情绪都咽下。
端着犹冒热气的豆腐汤,段魄缓步向前,将汤放在桌上,半蹲在星澈面前与之平视。
“想替他铸兵器,想让他变得更强……澈儿,那不正是我对你做的事。”
星澈怔然,一时无法响应。
段魄移开汤碗,执起星澈微冰的手,合在手心捣暖。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事,我对你做过的、你为我做过的、我们的背景、我们过去,才想起来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
星澈低眉看着他们交迭的手,无言,眸子里好似有什么在闪动。
“想你为什么总是孤单一人,总是要家生、仆从退开,你明明害怕寂寞……我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我却没有问过你。”他平静地说着,望着星澈削瘦不少的面颊,再度确认他必须支撑这个人,必须用他的所有保护这个人,回报是福祉,属于他的福祉。
其实他的感情早就确认了,不是吗?在他想着澈儿打造匕首时,在他想让小澈更健康一点时,在他初次吻住小澈时,在他违了自己的心意答应替阎绝雄铸刀时,在那么、那么久以前便确认了。
星澈先没回答,试着将已微温的手从段魄的掌中抽出,却被握住,握得更紧、更牢。
他低下头。
“小时候,他们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欺我。”缓缓,他用不知怎么启齿的迟疑剖开心伤。“家生不会,但也不会为我出头,何况他毕竟是娘派来的人,再怎么样我也无法跟他亲近,与其让他们伴着,不如一个人轻松自在。在阎家,只有大哥对我好,可大哥忙,他成家得早有妻儿要照顾,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照着我。”
段魄珍视地捧起他的手,安慰地吻着。
“大夫说我有孕时娘先是不信,后来请名医来确定了,我是高兴,可名医说我身子虚有孩子会要命,娘发了好大脾气,说要想办法把孩子打掉,是大哥阻止的。大哥跟我说,如果我真心爱你,他祝福我。”
段魄听着,专注地听着,这是第一次星澈跟他谈到阎家。
“我告诉大哥,我确定我的心意,可是段爷我不确定你的,我不确定我是你的什么。”
他抬眸直视段魄,眸子里闪着一点泪水。
“大哥本来要让人去血焰门求法子打掉孩子的,总不能让我身子继续差下去,高热不退,睡得多醒得少,这样下去会没命的。可是我想到了元宝,段爷,我想到了你告诉我的元宝……如果我为你生下元宝,金宝能不能得到福祉?”
“段爷,我想给你一个家。”
他认真诚挚地望着他爱的男人,微笑。
当他发现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已经发生在身上,他既惊又喜,所以他无视身体虚弱的事实执意留下孩子,所以他感谢大哥替他通知段魄,所以段魄的响应让他心碎……可是又无法恨他,无法不爱。
段魄怔怔,有一点什么由眸子里溢了出来,滚滚热热的,随着银宝一块死去的东西变得炙烫,滑落在他面庞。
“我想给你一个家。”
那个单薄虚弱,阎府里最不被需要的六少爷,紧紧抱住段魄,抱住现今天下最强的人。
究竟,是谁支撑起谁,世人又该怎么定论,又何须他们定论。
眼泪干了,他抱着星澈回床上,一匙一匙喂虚弱的人喝豆腐汤,还附赠内力催化自动暖汤系统。
依偎着,两人喁细语,说着以前未曾说过的话。
最终星澈仍未质问段魄那天的事,仍带着一点生疏地唤他段爷,身子挨得再近,心与心仍有距离。
“你不问我吗?”
再喂哺星澈咽下一点带咒的血,段魄趁着他半醒半睡柔声带恼地问着。
“问什么?”
星澈的神智不是很清楚,声音里带着一点困意,也比平常撒娇。
他仍和绝双生得相似,都有张清丽脱尘的脸,现下饮下咒血颊上染了点红晕,更是可爱。
“问我为什么会跑去找小官。”段魄有一点切牙。
他虽然不喜欢星澈吃醋伤身,但更讨厌小澈不闻不问,都不知澈儿是不在乎,或是憋在心里闷着不敢提。
此话一出,星澈瞬间变得清醒,眉头皱起,也由段魄怀里挣扎坐起,却不多言语。
“澈儿,我喜欢人的体温,如果用我的话来说,就只是喜欢而已,可我能用更漂亮的模式告诉你,或许是因为失去过亲人,所以夜里不抱着个人睡,我会睡不着,那是暖床用的抱枕,不代表什么。”
星澈无语。
“我不会打匕首给他们……”
“那簪子呢?你也不给吗?”星澈冷冷地问,眸子底有一点点醋气跳动。
他可以忍耐,他可以把双眸都闭上,他的忍耐可以无限宽广,但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受伤,真的不会吃醋,真的毫不在意。
段魄一滞,那些东西他向来做得又多又快,只有分工细不细致,那里还记得送给谁了。
“我以后不会再给。”
甜蜜的话他并非不懂得说,只是以前说得不多,如果这样能让星澈安心,他没有理由不做。
“如果你陪着我,一直陪我,我不会再找别人,不会再给他们礼物,不会再多看他们一眼,只要你一个。”
星澈笑了,柔柔和和。
“段爷,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
和最初的想象不同,星澈仍是回了阎家。
段魄在仔细布过血咒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星澈交予阎绝雄,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有谁会好好保护澈儿,大概也只有澈儿全心信赖的大哥吧。
抱着澈儿多亲了几次,两人就此分走两道,澈儿回阎家庄休养,他则有事要找阳焰无。
严格说起来阳焰无并不难找,血焰门就只有那么大,他总会出现下其中一角。
实际上段魄根本没寻找阳焰无,他找的人是焰子。
虽然他跟阳焰无的关系很差,不过跟焰子倒不错,简单的说是将来焰子有需要,他会替焰子打造武器的关系。
反正同样的问题焰子也知道解答,他又何必找阳焰无跟自己过不去。
但是,当一个对立者跑到家里,大刺刺地说要找他年稚的儿子,做老子的如果还有点责任感,都该代替儿子相迎。
阳焰无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但他是人父,极不愿意儿子被拐走的人父。
段魄独自坐在厅中首座等人,叼着烟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灰随意撒在地上也不管,他的烟杆原本是木制,现下这个象牙的是去年生辰时星澈所赠,不能怪他无视主人存在的抽着烟,他有不想理阳焰无又必须找阳焰无的理由。
“我的来意不需要说明了吧。”阳焰无一入厅,他便丢下这句话。
阳焰无浅浅勾起笑,坐在末尾。
天底下能踩在他头上的人不多,正巧眼前有一个,他当然得坐远远的,以防段魄一时忍不住冲过来宰了他。
“已经知道的事又何需来问我,你岂不是多此一举。”
“果然是你做的。”段魄眉头皱起如山,偏不能杀了阳焰无泄恨。
“不好吗,这也算圆了你和他之间。”阳焰无还是那抹笑,好像看到人间多大乐事般。
段魄将烟杆狠狠往扶手上一敲,怒道:“换做是你,你会觉得好?”
阳焰无歪着头想了会。
“看是谁的孩子,喜欢的话倒也无妨。”
段魄冷哼一声,懒得再跟阳焰无扯下去,这人的脑袋架构和常人不同,真要计较会要人命的。
“我来,只为问你一件事,那东西该怎么取出?”他不称星澈腹里的为孩子,他总觉得那东西要成为孩子还需要很长的路。
“你知道小石现下人在何处吗?”阳焰无不答反问。
段魄没应他,别说他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没有义务告诉眼前这人。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阳焰无也不再多谈,直接说出答案。
“段魄,你曾说过用咒我不如你,那么,凭你一年里做不做得出让男人怀孕的咒?”阳焰无冷笑。
伪装不难,真正做出让男子怀孕的咒,要让个男人叛背天命怀下孩子,并让孩子有正常的灵魂融入天地之中……他花费三年收集各种材料或许做得到,但咒术不如他的阳焰无……
段魄脸色瞬间煞白,怒得双手直颤,怕一个克制不好便会冲过去掐死阳焰无。
生为男子自然没法像女性那般正常生产,即便星澈现下怀的是正常胎儿,足月后也没办法生下来,非得在当初做咒时便考虑好这点,何况阳焰无根本没依正常管道做咒,他恐怕只是弄了个吸血肉瘤伪装成胎儿在星澈肚子里,这可比做正常胎咒简单得多,也能避开护身血咒。
“星澈得罪你什么,你竟要害死他。”
好狠的人!
“我以为在你们眼里,我杀人不需要理由。”阳焰无又笑。
血焰门代代当主都生得极好,或妩媚、或清雅、或艳冶、或脱尘个个都是美人胚子,焰子年纪虽稚但已看得出将来会是个艳丽非凡的人儿,阳焰无身为他爹自然差不到那里去,去除掉亦正亦邪、喜怒无常让人害怕的部份,其实是个美人儿。
段魄没说话,嘴唇抿成一直线,在私利与信诺中犹豫不决。
“我听说的阳焰无却不是没理由杀人的人。”段魄一叹。
“谁说的!”阳焰无眼睛倏地眯起。
“焰子。”段魄却说了个他会失望的答案。
他们相识得迟,却听说对方已久,关于对方的事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像阳焰无知道段魄心系星澈一样,段魄也知道放在阳焰无心底的是什么。
“我要的东西一直以来只有一个,纵使小石不知道,焰子不知道,你和阎家人总该知情的。”
阳焰无只晓得段魄和阎绝雄知情,却不知道阎老庄主最疼的女儿七花也知情,要不然他早杀去七花夫家,将那女子掳来逼问了。
想起星澈带泪的小脸,想起那个生来跌跌撞撞的人,他再怎么不愿也无法用更痛苦的办法解除星澈体内的咒。
段魄缓缓吸了口烟,声音低沉地问:“……你有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