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童话集 作者:穆·拉·安纳德 译者:冰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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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放你出来，”婆罗门说着又走回笼边来，“我不敢，我不敢放你出来，万一你去喝水以前，把我吃了呢。我不敢，我怕……”
老虎含着眼泪恳求说：“慈悲的圣贤呀，虔诚的师父呀，请你可怜我吧。请你，请你大发慈悲吧。我永远不会忘恩负义地把你吃掉的呀。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婆罗门被老虎的哀求深深地打动了。他打开笼门，把老虎放了出来。他急急忙忙地上路，因为他已经让老虎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是他万万想不到，老虎却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喊着：
“站住，老先生，站住。你又疑心又害怕，唯恐把我放了出来，我就吃掉你。你看，你不该把这个主意教给我啊。现在在我喝水以前，一定先要把你吃了充饥。医生说过，空肚子喝水是不好的。”
“哎呀，你不是答应过吗？若是我放了你出来，你决不伤害我！”婆罗门吓得抖抖索索，他说，“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吗？”
“答应没答应都是一样，”老虎脸上现出一种不可捉摸的表情。“我饿了，我必得吃你。而且我也不能不听医生的话。空着肚子就去喝水呀。”
可怜的婆罗门站着发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老虎不耐烦了，就扑了过来。婆罗门想他必须设法拖延一些时间，多活一会。
他对老虎又温和又坚决地说：“朋友，你听我说，你关在笼子里受着痛苦，因为你答应我，说你出来后不伤害我，我才把你放了。可是现在你又要吃我。让我们去找五个公正的人来评评理，你吃我是不是应该的。”
“好吧，”老虎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他和婆罗门一块儿走到一棵榕树面前。他长满了胡子似的气根，阴郁地站着，好像一个法官。
婆罗门合掌跪在地下恳求：“呀，聪明正直的老榕树呀，请听我讲来，然后请你裁判吧。”
榕树很庄严地说：“说明你的情况吧。”
婆罗门说：“这只老虎原本是关在笼子里的，他看见我走过，就求我放他出来，他说他渴了，要到附近的河边去喝水。我怕我一开了笼门，他会把我吃掉。他赌咒说决不想伤害我。我就把他放了。现在他却要吃我了。告诉我吧，老夫子，他可以这样做吗？”
榕树说：“人们常常到我的绿枝凉荫下来休息，可是一到了冬天，他们不需要我的凉荫了，就砍我的枝子，烧我的叶子来取暖。就让老虎吃人吧，因为人是忘恩负义的。”
“聪明的法官，你说得真对。”老虎叫喊了一声，向婆罗门扑去，说：“先生，你的肉真香呀！”
“等一下，等一下，朋友，我们还得请教四位公正的人呢，”婆罗门说。他就看见一只鸽子坐在窝里咕咕叫，他向他招呼说：
“仁慈温柔的鸽子呀，请听我讲来，然后请你裁判吧。”
鸽子柔和地说：“你说吧。”
婆罗门就把情形讲了，说老虎怎样的哀求他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还答应不伤害他，现在可又要吃他了。
鸽子说：“人们喜欢我们的浅黄的毛色，也喜欢听我们的音乐。可是他们一看见我们，就丢石子打我们，张网子捉我们。人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东西，动物是真正高贵的。让高贵的来统治吧。”
老虎得意地说：“你听。”
“来吧，我们去听听那只公牛的意见吧，”婆罗门说，他以为这只家畜也许会帮他的。老虎跟在婆罗门后面，因为鸽子赞他高贵，羞得脸都红了。
“神圣的公牛呀，我们神牛的至善的配偶①呀，请听我讲来，然后再下你的最公正的裁判吧，”婆罗门走到公牛面前说，“我去朝山进香，路上看见一只老虎关在笼子里。他说他渴了，求我放他出来。我怕他会伤害我。但是他担保只要我放他出来，我一定安全无事的。我就把笼子打开了。我正要继续赶路，他拦住我说在他去喝水以前，必须先把我吃掉。”
公牛说：“先生，你恭维我了，称我为神圣的和至善的，你用得着我，才这样的恭维我。这是你们这种人的手段。当我年轻力壮，替你们农民弟兄工作的时候，他就喂养我，伺候我。现在我年迈力衰，他就把我丢在荒野里，让我自己去挣扎生活。因此我觉得人们是忘恩负义的，动物是可以向他们报复的。”
“先生，我真想吃你的肉呀，我饿了呀，”老虎吼叫着，跳到婆罗门面前。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还得请教两位公正的人呢，”婆罗门在绝望中，还希望有人会认识到他行善的价值。“这里有一条道路，让我问问他的意见吧。”他就把这情形对路讲了。
道路说：“好先生，你怎能希望世界上会有公平的事情呢。
你看我吧，我对大家都有用处，无论是穷人、富人，无论是人或禽、兽。可是他们都踩着我，只给我烟灰和糠皮吃。”
婆罗门失望了。可是他想那只向他走来的豺狗，也许会支持他。
他喊：“豺叔叔，请听我讲来，再给我主持公道吧！”
豺狗说：“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我吧。”
婆罗门把这件事情源源本本地又细说了一遍。
“唉，我真糊涂，我还没把这事的头尾弄清楚呢。请你再说一遍吧。”
婆罗门就再说了一遍。
豺狗摇摇头说：“真奇怪，你这些话仿佛从我这一个耳朵进来，又从那一个耳朵出去了。让我看看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吧。你，我的亲爱的婆罗门，我仿佛听说，你是被关在笼子里，老虎从那里经过……”
老虎插嘴说：“不是，不是，你真是个笨人！关在笼子里的是我。”
“当然啦！”豺狗叫着，装做傻子。“对啦，是我在笼子里来着。不是，我没在笼子里。哎呀！哎呀！我的脑子怎么啦？
我看，是笼子在老虎里面，婆罗门从旁边走过，不对，不对，也不是这么回事……好啦，我的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走下去问别人吧，我是永远弄不明白的！”
“会的，你会弄明白的！”老虎回答说，豺狗的糊涂劲儿把他气坏了。“我会使你明白的！”
“你看：我就是那只老虎——”
“对，”豺狗说。
“这就是那个婆罗门——”
“对，”豺狗点点头说。
“那就是笼子。我就关在那笼子里，你明白了吗？”
“对——不对——哎呀，我能够把这些弄清楚了才好呢。”
老虎嚷着说：“好了，你是个傻瓜！十足的傻瓜！”
豺狗说：“对啦，也许我是傻瓜，可是我愿意看见你是怎样进到笼子里去的！”
“怎样进去的吗？好，当然是普通的进去法子，你真笨！”说着老虎就跳进笼子里，嚷着，“就是这样子，现在你看明白了吧？”
“完全明白了，”豺狗肯定地说。他迅速地走过去，把笼门关上，让老虎锁在里面。婆罗门谢了豺狗的帮忙，就又上路去了。
①印度的神牛都是母牛。——译者
多话的乌龟
从前有一个国王，非常爱说话。他整天地问他的大臣们许多傻问题。到他没有问题来问的时候，他就告诉他们许多他们不爱听的事情，使他们非常厌烦。在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插进一句话去。
国王的宰相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想把国王多毛病治好。但是他不敢公开的劝国王不要多话，怕国王生了气，会把他杀掉，他耐心地等候劝告他的机会。
有一天，机会来了。国王又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整天，嗓子都说哑了，声音都没有了，不能再说了。可是他还想和人谈话，自己又说不了，他就叫他的宰相给他讲一个故事。聪明的宰相很高兴，一口答应了，他就讲了下面一个故事：
“从前在喜马拉雅山里有一个小湖，湖里住着一只多话的乌龟。他的街坊，都讨厌他那种无尽无休的问题，什么‘在哪儿’啦‘为什么’啦；也腻烦他那没完没结的闲话。他们讨厌他到了这样的地步：远远看见他来，就赶紧悄悄地溜走了。
“乌龟感到很寂寞，因为他爱说又找不到人去说。后来有两只飞到玛那萨洛瓦湖去的野鹅，半路停下来，在湖边休息。这只爱说话的乌龟，知道他们是外路人，一定会听他说的，就立刻跑来同他们攀谈。
“‘你们是从哪一个国家来的？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干什么的？’他连珠炮似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也不等着听人家的回答。
“野鹅们觉得很好笑。因为他们呆的时间很短，也没有法子晓得这乌龟是一个多话的讨厌东西。所以他们很热心地回答他的问题，也很高兴听他的胡聊。
“两只野鹅只呆了一个短时间，就要走了。乌龟想到这上就难过，他刚找到两个这么好的朋友，即刻又要和他们分离了。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赶紧对他们说：‘这湖里的街坊对我很冷淡，我烦闷得很。你们能不能把我带到玛那萨洛瓦湖去呢？’
“野鹅说：‘我们怎么能够带你到玛那萨洛瓦湖去呢？你又不会飞！’
“乌龟老着脸皮说：‘哈，这可容易，你们俩嘴上叼着一根棍子，我咬住棍子的中段。这样你们就把我提到玛那萨洛瓦湖去了。’
“‘好吧，’野鹅同意了，觉得这个新奇的办法很好玩。
“他们就一头一个的叼了一根棍子，乌龟咬住棍子的中段，他们就在空中慢慢地飞。刚飞过山头不远，一只乌鸦注意到了他们，就对别的小鸟叫着说：‘朋友们，朋友们，快来看这怪样儿啊，’一只鹦鹉和别的鸟一块儿飞来了，也学着说。
“‘这有什么可笑呀？’乌龟脱口说了出来，他急于说话，没有咬住棍子，立刻掉到石头上摔死了。”
故事讲完了，国王就请宰相告诉他这个故事里包含的教训。聪明的宰相就念了几句诗，来阐明故事中的意义：
那只多嘴的乌龟
真的死了；
他话说得太多，
谁也拦不了。
国王，请听吧，
要说聪明话，说得要又得时又少；
国王，说话太罗唆的时候，
道理就讲不清楚了。
国王领会到多话的愚蠢，后来就变成一个说话谨慎的人，他说起话来，又聪明又很得时。
（译文部分刊于《译文》１９５４年１２月号。《印度童话集》，中国青年出版社１９５５年１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