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壁-第1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道:“如今还有甚么辨得?”就把银子递与世芳,世芳又细细看了一遍道:“数目也相同,银水也相似,只是纸包与字
迹全然不是,也还有些可疑。”主人家道:“有你这样呆客人。他既偷了去,难道不会换几张纸包包,写几个字混混?
如今银子查出来了,随你认不认,只是不要胡赖我家小厮。”说完,竟进去了。世良气得目定口呆,有话也说不出。
世芳道:“贤弟,这桩事教劣兄也难处。欲待不认,我的银子查不出,一家性命难存,欲待认了,又恐有屈贤弟。
如今只得用个两全之法。大家认些晦气,各分一半去做本钱,胡卢提结了这个局罢。”世良道:“岂有此理,若是小弟
的银子,老兄分毫认不得;若是老兄的银子,小弟分毫取不得。事事都可以仗义,只有这项银子是仗不得义的。老兄若
仗义让与小弟,就是独为君子;小弟若仗义让与老兄,就是甘为小人了。”世芳道:“这等怎么处?”世良道:“如今
只好明之于神。若是老兄肯发咒,说此银断断是你的,小弟情愿空手回去;若是小弟肯发咒,说此银断断是我的,老兄
也就说不得要袖手空回。
小弟宁可别处请罪了。“世芳道:”贤弟不消这等固执,管仲是千古的贤人,他当初与鲍叔交财也有糊涂的时节。
鲍叔知道他家贫,也朦胧不加责备。如今神圣面前不是儿戏得的,还是依劣兄,各分一半的是。“两个人争论不止,那
些众客人与主人家都替世芳不服道:”明明是你的银子,怎么有得分与他?
“又对世良道:”我这行里是财帛聚会的所在,不便容你这等匪人,快把饭钱算算称还了走。“世良是个有血性的
人,那里受得这样话起?就去请了城隍、关圣两分纸马,对天跪拜道:”这项银两若果然是我偷他的,教我如何如何。
“只表自己的心,再不咒别人一句。拜完,将饭帐一算,立刻称还,背了包裹就走。
世芳苦留不住,只得瞒了众人,分那一百两,赶到路上去送他,他只是死推不受。
别了世芳,竟回南海,依旧去见杨百万,哭诉自己命穷,不堪扶植,辜负两番周济之恩,惭愧无地。说话之间,露
出许多不安之态。
杨百万又把好言安慰一番,到底不悔,还要把银子借他,被他再三辞脱。从此以后,纠集几个蒙童学生处馆过日。
那些地方邻里因杨百万许他做财主,就把“财主”二字做了他的别号,遇见了也不称名,也不道姓,只叫“老财主”,
一来笑他不替杨百万争气,二来见得杨百万的眼睛也会相错了人。
却说秦世芳自别世良之后,要将银子买米,不想因世良迟了一日,米被别人买去了,止剩下几百担稻子。
主人家道:“你若不买,又有几日等货,不如买下来,自己砻做米,一般好装去卖,省得耽搁工夫。”世芳道:
“也说得是。”就尽二百两银子买了。
因有便船下瓜洲,等不得砻,竟将稻子搬运下船,要思量装到地头,舂做米卖。
不想那一年淮扬两府饥馑异常,家家户户做种的稻子都舂米吃了,等到播种之际,一粒也无,稻子竟卖到五两一担。
世芳货到,千人万人争买,就是珍珠也没有这等值钱。不上半月工夫,卖了一本十利,二百两银子变做二千,不知那里
说起。
又在扬州买了一宗茶,装到京师去卖。京师一向只吃松萝,不吃茶的,那一年疫病大作,发热口干的人吃了茶,即
便止渴,世芳的茶叶竟当了药卖。不上数月,又是一本十利。
世芳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平地登仙,思量杨百万的说话,竟是狗屁,恨不得飞到家中,问他的嘴。
就在京师搭了便船,路上又置些北货,带到杨州发卖。虽然不及以前的利息,也有个四五分钱。此时连本算来,将
有三万之数,又往苏州做绸缎,带回广东。
不一日到了自家门前,货物都放在船上,自己一人先走进去。妻子见他回来,大惊小怪的问道:“你这一向在那里,
做些甚么勾当?”世芳道:“我出门去做生意,你难道不晓得,要问起来?”妻子道:“这等你生意做得何如?”世芳
大笑道:“一本百利,如今竟是个大财主了。”妻子一发大惊道:“这等你本钱都没有,把甚么趁来的?”世芳道:
“你的话好不明白,我把田地卖了二百两银子,带去做生意的,怎么说本钱都没有?”妻子道:“你那二百两银子现在
家中,何曾带去?
“世芳不解其故,只管定着眼睛相妻子。
妻子道:“你那日出门之后,我晚间上床去睡,在枕头边摸着一封银子,就是那宗田价。只说你本钱掉在家中,毕
竟要回来取,谁知望了一向,再不见到。我只怕你没有盘费,流落在异乡,你怎么到会做起财主来?”世芳呆了半日,
方才叹一口气道:“银子便趁了这些,负心人也做得勾了。”妻子问甚么原故,世芳就将下处寻不见银,疑世良偷去的
话说了一遍。
妻子道:“这等你的本钱是那个人的银子了。银子虽是他的,时运却是你自己的。如今拚得把这二百两送去还他就
是。”
世芳道:“岂有此理,有本才有利,我若不是他这注本钱,莫说做生意,就是盘缠也没得回来。那时节把他的银子
错来也罢了,还教他认一个贼去。仔细想来,我成得个甚么人?如今只有一说,将本利一齐送去还他,随他多少分些与
我,一来赔他当日之罪,二来也见我不是有意负心,这才是个男子。”妻子道:“自己天大的造化,趁得这注银子,怎
么白白拿去送人?
你就送与他,他只说自己本钱上生出来的,也决不感激你,为甚么做这样呆事?“世芳见妻子不明道理,随口答应
了几句,当晚把货物留在舟中,不发上岸,只说装到别处去卖。次日杀了猪羊,还个愿心,请邻舍吃钟喜酒。第三日坐
了货船,竟往南海去访世良的踪迹。
问到他家,只见一间稀破的茅屋,几堵倾塌的土墙,两扇柴门,上面贴一副对联道:数奇甘忍辱,形秽且藏羞。
世芳见了,知道为他而发,甚是不安。推开门来,只见许多蒙童坐在那边写字,世良朝外坐了打瞌睡,衣衫甚是褴
褛。
世芳走到面前,叫一声:“贤弟醒来!”世良吓出一身冷汗,还像世芳赶来羞辱他的一般,连忙走下来作揖,口里
千惭愧、万惭愧。世芳作了一个揖,竟跪下来磕头,口里只说“劣兄该死”。世良不知那头事发,也跪下来对拜。拜完了,分宾主坐下。
世良问道:“老兄一向生意好么?”世芳道:“生意甚是趁钱,不上一年,做了上百个对合,这都是贤弟的福分。
劣史今日一来负荆请罪,二来连本连利送来交还原主,请贤弟验收。”
世良大惊道:“这是甚么说话?”世芳把到家见妻子,说本钱不曾带去的话,述了一遍。
世良笑一笑道:“这等说来,小弟的贼星出命了。如今事已长久,尽可隐瞒,老兄肯说出来,足见盛德。
小弟是一个命薄之人,不敢再求原本,只是洗去了一个贼名,也是桩侥幸之事,心领盛情了。“世芳道:”说那里
话,劣兄若不是贤弟的本钱,莫说求利,就是身子也不得回家,岂有负恩之理?如今本利共有三万之数,都买了绸缎,
现有舟中,贤弟请去发了上来。劣兄虽然去一年工夫,也不过是侥天之幸,不曾受甚么辛苦。贤弟若念结义之情,多少
见惠数百金,为心力之费则可;若还推辞不受,是自己独为君子,教劣兄做贪财负义的小人了。“
说完,竟扯世良去收货。
世良立住道:“老兄不要矫情,世上那有自己求来的富贵,舍与别人之理!古人常说:”不义取财,如以身为沟壑。
‘小弟若受了这些东西,只当把身子做了毛坑,凡世间不洁之物,都可以丢来了。这是断然不要的。“世芳变起脸来道
:”贤弟若苦苦不受,劣兄把绸缎发上来,堆在空野之中,买几担干柴,放一把火,烧去就是。“世良见他言词太执,
只得陪个笑脸道:”老兄不要性急,今日晚了,且在小馆荒宿,明早再做商量,多少领些就是。“一边说,一边扯学生
到旁边,唧唧哝哝的商议,无非是要预支束修,好做东道主人之意。
世芳知道了,就叫世良过来道:“贤弟不消费心,劣兄昨日到家,因一路平安,还个小愿,现带些祭余在船上,取
来做夜宵就是。”世良也晓得束修预支不来,落得老实些,做个主人扰客。当晚叙旧谈心,欢畅不了。
说话之间,偶然谈起杨百万来。世芳道:“他空负半生风鉴之名,一些眼力也没有,只劣兄一人就可见了。他说我
无论做生意不做生意,千金之产,同归于荆我坐家的命虽然不好,做生意的时运却甚亨通。如今这些货物虽不是自己的
东西,料贤弟是仗义之人,多少决分些与我,我拿去营运起来,怕不挣个小小人家?可见他口里的话都是精胡说的。我
明日要去问他的口,贤弟可陪我去,且看他把甚么言语支吾?”世良道:“我去到要去,只是借他一千银子,本利全无,
不好见面。”
世芳大笑道:“你如今有了三万,还愁甚么一千?明日就当我面前,把本利算一算,发些绸缎还他就是了。”世良
大喜道:“极说得是。”两个睡了一晚,次日是杨百万放银的日期。世芳道:“我若竟去问他,他决要赖口,说去年并
无此话,你难道好替我证他不成?我如今故意写一张借票,只说问他借一千两银子,他若不肯,然后翻出陈话来,取笑
他一场,使他无言对我,然后畅快。”算计定了,就写票同世良走去,依旧照前番的规矩,先把票子递了,伺候唱名。
唱到秦世芳的名字,世芳故意装做失志落魄的模样,走上去等他相。杨百万从头至脚大概看了一遍,又把他脸上仔
仔细细了半个时辰,就对家人道:“兑与他不妨,还得起的。”世芳道:“老员外相仔细些,万一银子放落空不要懊悔。”
杨百万道:“若是去年借与你,就要落空;今年借去,再不会落空的。”世芳道:“原来老员外也认得是去年借过的。
既然如此,同时一个人,为甚么去年借不起,今年就借得起?难道我的脸上多生出一双耳朵,另长出一个鼻子来了不成?”
杨百万道:“论你相貌,是个彻底的穷人,只是脸上气色比去年大不相同。
去年是一团的滞气,不但生意不趁钱,还有官府口舌,我若把银子借你,只好贴你打官司。你如今脸上,不但滞气
没有了,又生出许阴骘纹来,毕竟做了天大一件好事,才有这等气色,将来正要发财。你如今莫说一千,二千也只管借
去。只是有一句话要分付你,你自己的福分有限,须要帮着个大财主,与他合做生意,沾些时运过来,还你本少利多;
若自己单枪独马去做,虽不折本,也只好趁些蝇头小利而已。“世芳被他这些话说得毛骨悚然,不觉跪下来道:”老员
外不是凡人,乃是神仙下界点化众生的,敢不下拜。“杨百万扶起来道:”怎见得我是神仙?“世芳道:”晚生今日不
是来借银子,是来问口的。
不想晚生的毛病,句句被老员外说着,不但不敢问口,竟要写伏便了。“就把去年相了回去,弄出人命官司,后来
卖田作本,掉在家中不曾带去,错把世良的银子认做本钱,拿去做生意屡次得采,回来知道原故,将本利送还世良的话,
备细说过一遍。
世良也走过去说:“去湖广相遇的,就是这位仁兄。他如今连本利送还我,我决无受他之理。烦老员外劝他将货物
装回,省得陷人于不义。”杨百万听了,仰天大笑一顿,对众人道:“我杨老儿的眼睛可会错么?”
指着世良道:“我去年原说他,随你折本趁钱,总归到做财主了才祝如今折本折出上万银子来,可是折出来的财主
么?我又说他不要费一毫气力,受一毫辛苦,现现成成做个安逸财主。如今别人替他走过千山万水,趁了银子送上门来,
可是个安逸财主么?”阶下立着数百人,齐声喝采道:“好相法,真是神仙!莫说秦兄该下跪,连我们都要拜服了。”
杨百万又仰天笑了一顿,对世良道:“这主钱财,你要辞也辞不得。不是我得罪他讲,他若不发这片好心,做这桩好事,
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也依旧会去的。我如今替你酌处,一个出了本钱,一个费了心力,对半均分,再没得说。世芳道
:”既蒙老员外分付,不敢不遵。只是这项本钱,原是他借老员外的,利钱自然该在公帐里除,难道教他独认不成?
“杨百万道:”也说得是。“就叫家人把利钱一算,连本结个总帐,共该一千三百两,世芳要一总除还,世良不肯道:”
你只受得二百两,其余的你不曾见面,难道强盗劫去的、拐子拐去的也要你认不成?“杨百万道:”一发说得是。“就
依世良,只算二百两的本利。世芳教人发了几箱绸缎,替他交明白了。杨百万又替他把船上货物对半分开,世良的发了
上岸,世芳的留在舟中。当晚杨百万大排筵席,做戏相待,一来旌奖他二人尚义,二来夸示自家的相法不差。
世芳第二日别了世良,将一半货物装载回去。走到自家门前,只见两扇大门忽然粉碎,竟像刀斫斧砍的一般。走进
去问妻子,妻子睡在床上叫苦连天,问他甚么缘故?妻子道:“自从你去之后,夜间有上百强盗打进门来,说你有几万
银子到家,将我捆了,教拿银子买命。我说银子货物都是丈夫带出去了,他只不信,直把我吊到天明方才散去。如今浑
身紫胀,命在须臾。”世芳听了,叹口气道:“杨百万活神仙也!他说我若不起这点好心,银子终久要去,如今一发验
了。若不是我装去还他,放在家中,少不得都被强盗劫去。这等看起来,我落得做了一个好人,还拾到一半货物。”妻
子道:“如今有了这些东西,乡间断然住不得了,趁早进城去。”世芳道:“杨百万原教我帮着个财主,沾他些时运。
我如今看来,以前的时运分明是世良兄弟的了。我何不搬进城去,依傍着他,莫说再趁大钱,就是保得住这些身家,也
勾得紧了。”就把家伙什物连妻子一齐搬下货船,依旧载到城中,与世良合买一所厅房同祝结契的朋友做了合产的兄弟,
况且面貌又不差,不认得的竟说是同胞手足。
一日世良与世芳商议道:“这些绸缎在本处变卖没有甚么利钱,你何不同了飘洋的客人到番里去走走,趁着好时运,
或者飘得着也不可知。”世芳道:“我也正有此意。”就把妻子托与世良照管,将两家分开的货物依旧合将拢来,世芳
载去飘洋不提。
却说南海到了一个新知县,是个贡士出身,由府幕升来的。
到任不多时,就差人访问:“这边有个百姓,叫做秦世良,请来相会。”差人问到世良家里,世良道:“我与他并
无相识,天下同名同姓的多,决不是我。”差人道:“是不是也要进去见见。”就把世良扯到县中,传梆进去。
知县请进私衙,教世良在书房坐了一会。只见帘里有人张了一张,走将进去,知县才出来相见。世良要跪,知县不
肯,竟与他分庭抗礼,对面送坐。
把世良的家世问了一遍,就道:“本县闻得台兄是个儒雅之士,又且素行可嘉,所以请来相会。以后不要拘官民之
礼,地方的利弊常来赐教,就是人有甚么分上相央,只要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