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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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好比一条凶猛的毒蛇,长久蛰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血泊中,象是在冬眠,但它却在贪婪地吞噬国家的膏血和人民的心灵。它渐渐用沉重的铁甲及武器装备起来了,它那条战争躯体上的每个部分,都长满了专门用来保守机密的严实的鳞片。
这么完善的保密工作,是以一个巨大的反间谍网和全体人员的铁的纪律来作为保证的。纪律的实现则凭借惩罚;各种清规戒律杜绝一切可能泄密的漏洞,稍有违反就要受到残酷的惩处。
魏斯想跟低级军官攀谈和进入部队营地的企图未能实现。根据克勒尔的命令,汽车司机不得相互透露行车路线。除了齐默尔曼的装甲车,一切车辆只能在市内行驶。齐默尔曼从来不谈自己的工作,所以魏斯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只晓得他有时一昼夜行车三百多公里——这从里程计上很容易看出来。但是,不管掩盖着德军调动情况的那层装甲有多厚,魏斯一定要穿过去。他果真穿过去了。这也象所有伟大的发现一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克勒尔近来变得完全不把魏斯放在眼里,派他往市郊一座垃圾焚化场运送各个机关要销毁的废纸。
头几趟车就让魏斯得到了他长期以来求之不得的东西。他仔细翻阅外国报纸和画报的残页以及作废的运货单,精心细致地对它们加以研究和分类。这些材料说明,德军参谋部的许多部队已经从各个被占领国抵达波兰。
魏斯也没有忽视德国的报刊。从报纸残片上可以看出,罗兹的德军是从德国的哪些地区开来的。
魏斯研究废纸堆的兴致和热情不亚于考古学家研究出土文物。
但不久克勒尔就解除了他运送垃圾的工作,使他失去了这个情报来源。尽管这件事干起来单调乏味,他还是觉得非常可惜。魏斯在一封定期密码信的末尾报告了这一情况。在这封件中他陈述了自己对德军凋动情况观察的结果。为了核实自己对垃圾焚化站情报所作的分析,魏斯又以其特具的一丝不苟精神,预先对市内新出现的各种军车的号码进行了观察。
魏斯独自行车时,从不拒绝当兵的搭车。他得到的报酬是这些人同他的闲聊。
对于这样一个和蔼可亲、助人为乐、随时准备跟补充连出发的自己人,难道可以不理不睬吗?不错,他还没有到过前方,但是他很尊重前方将士,愿意同他们商量商量去哪个部队服役比较合适。
当着坦克兵,他夸奖航空兵,当着飞行员,他又夸奖坦克部队。
魏斯从一些短暂然而热烈的争论中,诸如哪种武器好等等,搞到了不少重要情报。
在市内的一次例行搜捕中,魏斯看见一个大门洞里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人,右手插在衣兜里,眼睛东张西望。
魏斯停住车,摘下备用轮胎,放掉气,招呼那个小伙子过来,把气筒递给他,做了个手势,吩咐他给轮胎打气。小伙子听从了。
巡逻队来了。魏斯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一名巡逻兵朝小伙子那边点点头,问道:“他是跟你一块儿的?”
魏斯没有直接回答,含糊其辞地说:“上校要车,我们迟到了。”
巡逻队走了。
小伙子给车胎打完气,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魏斯,操着德语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你出了力,我用车送你走吧?”
青年犯了踌躇,后来好象决心豁出去似的,在魏斯旁边坐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坐车走了很久。
青年终于沉不住气了,问道:“你干吗救我?”
“是你救了我,”魏斯说,“给胎打了气。”
“你这个德国人真怪。”
“哪儿怪?”
“明明是你救了我,”小伙子固执地说,“还开车送我。我可是个波兰人。”
“看得出。”
“你是个德国好人吧?”
“‘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种人,”小伙子举起了一只拳头。
魏斯耸了耸肩。
“红色战线!你不知道?”
“不知道”魏斯说。
“那么见鬼,你干吗要救我呢?”波兰人发火了。
“你又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德国人呢?”
小伙子的脸又苍白了。
“原来你是个盖世太保,对吧?刚才是假装的,对吗?把我逮住了,对吧?”说着急忙把手插进右边兜里。
魏斯没有转过脸来,劝告他:“别着急,冷静地想想。”
他们又沉默了。
“我在这儿下车,”小伙子说。他打开了车门,躬身退出汽车。。
魏斯俯身问他:“钱呢?”
“什么钱?”小伙子惊讶地问。
“车钱。”
小伙子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兹罗提,说:“这点钱还不够你买包烟。”
“不管多少,拿来,”魏斯厉声说。他收好钱,冷笑道:“你以为德国人会让你白坐车?”
魏斯掉转车头。车窗外掠过小伙子那张惶惑的脸。他胆怯地挥了挥手,魏斯没有答理他。
虽然魏斯随机应变,向小伙子要了车钱。但是搭救那人毕竟是一次擅自行动,他没有权利这样做。
“糟糕,别洛夫同志,”魏斯暗自说。但不禁又想道:“给车胎打气倒是好主意。所有的德国司机都强迫路过的波兰人给车胎打气,我也这么干了……”
几天以后,他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喝醉酒的德国兵,正在打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的耳光。女人扑向魏斯求救,魏斯默默推开她,走过去了。他是那样漠不关心,仿佛眼前的一切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自打那次救了小伙子后,他好久还在反省自己,狠狠地“剋”自己。他明白,有如怜悯心之于外科医生,苏联人的品格和道德在这里是十分危险和招祸的。他若无其事地从这个被毒打的女人身边走过去了,因为他牢牢记着,他的职责是高于这种感情的。
有些日子,魏斯给当地一个叫克卢格的德国农场主开车。克卢格是波兰(第五纵队)——自由团的成员。这帮家伙在希特勒人侵前夕从事破坏活动,以后则充当盖世太保的帮凶。
克卢格体胖腿短,一睑横肉,患着气喘病。他听说魏斯来自波罗的海沿岸区,就带着责备的口气说:“象你这种小伙子,本来应当暂时留在那里,然后可以照我们过去那样痛痛快快地杀那帮猪罗。”
魏斯问:“您认为,那时我们能干得成吗?”
“我想没什么不可能。”
“那么,当时我们干吗要离开那儿呢?”
“可不是嘛,为什么呢?”克卢格阴郁地说。接着他冷笑一声,安慰道;“没关系,小伙子,好戏都在后头哩。”
克卢格的农场里有几十个波兰战俘和法国战俘在干活。但是他承包了为筑路工程供应碎石子的业务,把俘虏都赶到碎石场去了,还派自己的儿子、女婿去当监工。现在克卢格想给农场物色一批新俘虏,就对人家说,他从前那些俘虏都得痢疾死掉了。
魏斯问他:“您要这么多俘虏,冬天拿他们怎么办?”
克卢格说:“在基本食物的消耗上,猪是人的主要竞争者。而我饲养的猪,单是种猪就有十多头,其中四头还获得了奖章。”接着问道:“明白了吗?”
“没有,”魏斯说。
“唉,跟你直说吧;我监护的对象是经不起这场竞争的。会成批死掉的,——准是这样。”
“是说猪会死吗?”
“得了,别装傻了,”克卢格冷笑道,接着又郑重其事地说:“有些人的农场靠近战俘营,就占便宜。战俘营把俘虏赶到农场里干活,吃喝却在战俘营。学着点,孩子,你会当上场主的。”稍停停他又补充说:“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会儿,有一些俄国战俘给我爹干活。那些又干又瘦的人筋骨倒挺结实,可得提防着他们点。有个家伙就用铁锨削掉了我多一只耳朵。”
“就削掉一只耳朵吗?”魏斯问。
“就一只。”
“那就是说,打偏了,”魏斯说。
“是的,”克卢格说,“打偏了。”他思索了一下,畏缩地说:“要是我有俄国俘虏,他们就是躺在那里,我不带上手枪也不敢走过去。他们会撞你的腿。这我知道。”
“怎么,您还想要俄国俘虏吗?”
“既然打仗,就会有俘虏。”
“会打仗吗?”
克卢格耸了耸肩膀,反问道:“那么你倒说说,干吗总督管辖区新来了这么多部队?……”
克勒尔通知魏斯,要他次日下午两点钟停止给克卢格开车。
第二天上午,魏斯把克卢格从这个机关送到那个机关然后克卢格吩咐送他到庄园去。
下午两点钟不到,魏斯把车开上一条雨后泥淖的村道。两点整,他停住车,打开车门,宣布说:“克卢格先生,您使用汽车的时间结束了。”
魏斯打开行李舱,取出克卢格的皮箱,放在地上,把放在驾驶室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克卢格说:“我还得坐五十二公里,我付钱。总不能把一个有身份的人扔在半路上不管呀。”
魏斯说:“请下车吧。”
“我不下车。”
魏斯掉转车头,往回开。
“我的东西还扔在路上呀!”
魏斯不吭声。
“停车!”
魏斯刹住车。
克卢格在皮夹里翻了一阵,拿些钱塞给魏斯。
魏斯推开他的手。
“哼,好吧,”克卢格说,“好吧!饶不了你。”
他钻出汽车,踩着泥泞回去拿自己的东西。
魏斯回到车库,向克勒尔报告说,克卢格企图扣住汽车。
克勒尔说:“命令就是命令。你必须在两点整让他下车,下在水洼里也行。”
“我照办了,”魏斯说。
他感到,这些天他车子里好象拉了一头肮脏的牲口。
魏斯把坐套摘下来,抖了一阵,他觉得车内有一股臭气。
一连十小时,甚至十二小时的工作,哪怕是最结实的司机也会累得精疲力尽。魏斯必须具有充沛的体力和脑力,才能在干完车库的活以后再去从事自己的主要工作,这项工作要求他聚精会神,深思熟虑和镇定自若。
人有时候觉察不出他自己由于疲倦而丧失了一定的敏感,结果在需要当机立断的瞬间贻误了事机。疲倦固然可以靠毅力来克服,但是怎么知道疲倦会不会使你不再意识到你必须时时牢记的两种身份——真我和作为汽车司机魏斯的假我呢?尤其困难的是,必须将这种双重人格的思维活动结合起来,形成与你的目标和职责相适应的一种思维方法。
最近几天来,神经上、精神上和体力上的劳累,时而从他身上把约翰·魏斯挤走,时而又使他充分意识到自己就是约翰·魏斯——这使他感到十分快慰,这个魏斯的过去,除了对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保留着回忆之外,已经没有踪迹可寻了。过分繁重的工作及由此而来的疲劳,有助于他抑制住对祖国的思念,使他酣眠无梦,也不沉缅于那些激动人心的回忆。仅仅有一次,他发现自己在夜间哭了,因为他梦见了父亲那双带着铁屑味儿的手。
他在这几个月的收获和学到的东西是过去那一套细致严格的意志训练及观察、摹仿能力的训练所不能提供的。为了装得跟周围的人一样,——这些人的瞬好、习惯、观点和特性都打上了本民族全部历史的烙印,打上了这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结构的烙印,——他曾时时刻刻处于一种莫可名状的紧张状态。
现在,这种状态消失了。教官预言的事情发生了: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转变是极大地运用智慧、毅力和记忆力而得来的硕果。
现在已经不需要装模作样,而且切实地感到,自己就是那个要扮演的人。不过在培养自己具备魏斯的每一个假想特征,并把它变成固有属性的时候,又丝毫不能丧失本色而对魏斯作些微小的让步,因为魏斯虽然应当具有生命力,是一个独立的人物,但他毕竟要完全服从扮演者的意志。
第九章
迪特默尔太太郑重地通知魏斯,玛丽亚·布赫尔星期天过生日,邀请他俩去作客。
“这是使人非常愉快的消息,”魏斯高兴地说。
“可是您的军装……”
“我穿便服。”
“您的便服颜色太浅,不适宜参加晚会呀!”迪特默尔太太大声说,并且责备魏斯:“不能这样大大咧咧。况且玛丽亚有个成年的女儿——她会对您产生什么想法呢?”但随即又安慰魏斯:“别发愁,约翰。”说罢走进自己房间,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儿子的一套便服。
“穿上试试,”她吩咐道,“我相信,您穿上这套衣服会象个王子的。”
果然,魏斯穿弗里德里希的衣服非常合身。
迪特默尔太太沉思地瞧着他,郁郁地说:“我最后一次看到弗里德里希,他穿着冲锋队员的制服。那种衣服难看极了……”她突然省悟过来,马上改口道:“我是说青年人穿着……您坐一会儿,”迪特默尔太太说,接着口气变得十分认真:“我要事先告诉您,约翰,玛丽亚是个聪明女人,我们大家都很尊敬她。不过,有些情况您必须了解。她女儿安格利卡,您会见到她的,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是问题在于,当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约阿希姆·冯·扎里茨上校的父亲冯·扎里茨中将,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唉,一句话,当时可能大出其丑,诉诸刑事法庭。小姑娘闹着要寻短见。如果不是她母亲有些头脑,也许就惹出祸事来。在冯·扎里茨的家庭会议上(玛丽亚也参加了),决定将玛丽亚(当时不过是将军庄园里的一个女仆头儿)提升为管家,并由冯·扎里茨家开一张赠据,赠给她女儿六公顷土地,女儿成年以前,还得每年偿付一笔钱。玛丽亚还坚持要将军承认安格利卡是他的非婚生女,并且立下一纸证明交给她保存,这张证明使玛丽亚得到了保障,即使在风波平息之后,冯·扎里茨家也不能回避他们的义务。对于将军来说,承认安格利卡是非婚生女,当然要比承认那件事体面一些。”
将军的儿子约阿希姆·冯·扎里茨从军事学校回来,父亲告诉他说,他有个妹妹了。约阿希姆当然对这件事老大不快。不过这类事情就是在更显赫的名门大家也屡见不鲜。约阿希姆只好忍气吞声,但他不愿意见这个“妹妹”。
这时,玛丽亚又表现出女性的智慧和见识,使得约阿希姆很快就相信:她丝毫不想败坏冯·扎里茨家的门第,也无意跟他们攀亲结眷。
不久前他才同意跟“妹妹”见面,随后就请她当了自己的翻译。上校对安格利卡一板正经,但这绝不是说,他对她没有一点好感。约阿希姆·冯·扎里茨能在谍报局担任要职,不仅因为他出身名门,也因为他在英、法两国担任外交职务时,表现良好。
迪特默尔太太停了停,用信任的口吻说:“玛丽亚·布赫尔是我的朋友,我本来可以不必把这些事告诉您的。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情况。弗里德里希跟安格利卡曾经……我觉得,这一点您还是知道为好,当然,也不必把它挂在心上,如果……”迪特默尔太太微微一笑,“如果您将来有什么郑重打算的话。您自己会明白的。我打心眼里喜欢安格里卡,虽然她有点古怪脾气,却是个挺可爱的姑娘。”
迪特默尔太太毫不讳言的这一小段家庭轶事,并没有给玛丽亚·布赫尔和她女儿增加什么光彩,倒是关于“郑重打算”那几句话相当露骨地说明了邀请他参加家庭节日的原因。迪特默尔太太不加掩饰的母性利己主义(其实她的弗里德里希不需要这样的妻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