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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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您也在听呀。”
“那是为了我爸爸。”
“他强迫您去听那些报告吗?”
“恰恰相反。我这样做是为了使我们家庭避开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
有一次,她请魏斯上她家里去。
林娜的父亲顾戈·约尔德不久前出航归来。这是一个典型的海员,慢条斯理,沉着安详,有着一对暗淡的,喜欢眯缝起来的眼睛。他和女儿一样个子不高,但很墩实,宽肩阔背,两臂粗壮有力。他的嘴巴不大,总是紧紧地抿着,嘴角有两道深深的八字纹。他所在的那条船,船主是德国人,船员也都是德国人。他们到摩尔曼斯克运了一趟木材,返回途中遇到冰块阻塞,轮船受阻,船身被冰原挤破,螺旋桨也折断了。
但是船长不愿意叫苏联救生船。他们随着冰原飘流,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把船修好。
后来刮起一场暴风雪,冰原散开了,要不是一艘苏联猎兽纵帆船赶来援救,结局就不妙了。
顾戈·约尔德阴郁地告诉魏斯:“猎兽船上的苏联小伙子帮我们修船那股劲儿,就象遇险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自己。后来我们又能够航行了,船长把他们的船长和水手长请进舱,设酒招待。我们船长说:‘我们可是德国人呀……’
‘那有什么关系?’苏联船长说。后来他看见我们船长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卐徽,便问:‘您是法西斯党员?’
‘是的,’我们船长回答说,‘是法西斯党员。’
于是他俩——苏联船长和水手长就默默地穿上呢大衣,戴上帽子。
我们船长问:‘你们搭救了我们,不后悔吗?……’
苏联船长说:‘你们的燃料不够用,我把你们作为遇难者对待,可以送给你们一吨半燃料。你们的底舱结了冰,船员连取暖的材料也没有。’
后来我们启航,看见那条纵帆船扯起了帆。这说明,俄国海员把他们仅有的一点燃料送给我们了。”
顾戈断断续续地讲着这些事,他脸色阴沉,象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魏斯问道:“这不是海上的惯例吗?”
“可是在陆上呢?”顾戈反问了一句。
魏斯很喜欢顾戈,但要避免同他见面。“民间联合会”的德国人谈到顾戈都把他当作异己分子,同顾戈来往可能对魏斯产生不良后果。
基于同样的原因,他对待林娜也必须小心谨慎。林娜起初以为魏斯是不好意思,所以晚上从“波罗的海地区德国人民间联合会”回来,常常主动要魏斯送她回家。她挽着魏斯的胳膊,有时几乎踮起脚来瞅瞅他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林娜头脑机灵,思想开朗,魏斯已暗暗钟情于这位姑娘。然而使他感到苦恼的是,同她见面时不得不装模作样,吞吞吐吐,把自己的信念、思想、感情、知识等等都隐瞒起来。他没有权利不这样做,因此他总是闷闷不乐地回避她的问话,匆匆忙忙地把她送回家。林娜紧迈着她那双娇小的脚,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她嗔怪魏斯。她说自己根本不急于回家,而乐意同他一起遛遛。她咯咯地笑着,扬起脸来,深灰色的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独自回家的路上,他才能尽情幻想,默念着想对姑娘诉说的话。但是他几乎马上就制止了自己,因为即使在思想深处他也无权脱离魏斯的身份。即便是为了精神上稍事休息,他也没有这个权利。如果姑娘会因此而毫无意义地堕入情网,如果这种事情可能成为姑娘的苦果的话,他又怎敢享受什么精神上的快慰呢。
他不再跟林娜见面了。
过了些时候,顾戈·约尔德受雇到一艘挪威油船上工作,他一家人就迁居到奥斯陆去了。
魏斯赶到港口送别时,林娜的轮船已经离港。
从那艘白色大轮的甲板上传来一阵阵乐声。墨绿色的波浪沉重地拍打着码头的木桩。
魏斯站在潮湿的冷风中,迎着扑面而来的苦涩的水雾,惆怅而激动地想道,大概他同林娜永无再见之日,自己在她的记忆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今坐在这个房间里,望着安格利卡,他不感到丝毫的激动。他在冷静而周密地思考,以后应当怎样对待这个姑娘才能博得她的青睐,得到她的关照。这在目前是很有好处的!当然,迪特默尔太太真真假假地把魏斯的优点大肆渲染了一番。她平时照顾他,现在由衷地为他而自豪。但是,究竟怎样才能赢得安格利卡的好感呢?
魏斯发现,所有的客人都格外尊重这个姑娘,连她的母亲,这个有权势的女人,也要讨好她。安格利卡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上甜食了。魏斯又坐在安格利卡旁边。
“您对里茨曼施达特有什么看法?”安格利卡象是刚刚才发现这位邻座,随口问道。
“如果您喜欢它,那么我也认为这是一座出色的城市。”
“可是我不喜欢它。”
“那么,我也不喜欢。”
“您没有自己的看法吗?”
魏斯大胆地注视着安格利卡的脸说:“我觉得,小姐,您已经习惯于全家人都赞成您的意见。”
“您是这样看我吗?”
“我有这样的感觉。”
“您显然认为,女人只能附和男人。”
“您可不是那种女人。”
“您说对了。我甚至不愿意向自己承认错误。”
“俾斯麦说过:‘傻瓜才说,他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而我则宁愿从别人的经验中学习。’”
“您真是博览!”
魏斯耸了耸肩膀。
“书籍是良师益友。但是一千句忠言也值不上一千个分尼①。”
【①德国副币,价值为百分之一马克。——译注】
“高见。您喜欢我们这儿吗?”
“我本想说,这里我最喜欢的是您。但是我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
“您盛情款待我,为此我应当感谢迪特默尔太太。她显然对您谈到过我,而且为我提出过某种请求。”
“也许。”
“所以,如果我对您说,我觉得这些人当中您最可亲,您一定会认为我口是心非。”
“您原来是个挺爽快的人。”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感到很高兴。”
“您以为,我有这种赏识能力吗?”
“但愿您如此。”
“您是初次见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把握呢?”
“这是直觉,”魏斯说。
“要是您看错了呢?”
魏斯两手一摊,说:“那样的话,等我将来有了孩子,他们的爸爸是个汽车司机,如此而已。”
“您希望他们的父亲是个将军吗?”
“那就听您的吩咐了,小姐,”魏斯开玩笑地说。
“好吧,”安格利卡说,“这件事我们还要讨论讨论的。”过了几分钟,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直话直说吧。我很尊重迪特默尔太太。基于某些情况,我不得不满足她为您提出的请求。那些情况您知道吗?”
魏斯犹豫了片刻,决定说出来,因为迪特默尔太太并没有隐瞒这件事。
“弗里德里希爱您吗?”
“是指现在吗?我想不会了。但是我爱迪特默尔太太,把她当作第二个母亲。”
“请原谅,”魏斯说。“我并不想利用……”
“别说了!”安格利卡用命令的口气说。“总之,我当然是满足了她的请求。您看,我甚至还不认识您,就答应邀请您登门了。我倒也不感到后悔。这些蝇营狗苟的家伙真叫我烦透了……”
“不过,我也想找个好一点的差事,”魏斯说。
“找差事……”安格利卡轻蔑地重复说,“正是找差事。”她把身子俯向魏斯,圆睁双眼,瞳孔收缩成两个漆黑的小圆点,瞅着他低声问道:“您以为弗里德里希是个官迷吗?扯淡!我认为他参加纳粹党,纯粹是为了搭救那些被撵出大学的老学者。据我看,弗里德里希是科学的奴隶,他毁了自己的前程。”
“那么您呢?”魏斯问。
安格利卡往椅背上一靠,斩钉截铁地说:“我虽没有爱娃·勃劳恩那么漂亮,但是我想而且也会踩着别人的脑袋走向自己的目标。”
“况且元首说过,他要把我们从良心那个怪物的爪子下面解救出来,”魏斯提醒道。
“是呀,那还用说,”安格利卡机械地附和一句,又挪榆地说:“我是个姑娘家,您可以用危险性较小的办法对我施加影响——递给我一个苹果吧!”
“您真的象自己所说的那样坚决吗?”
安格利卡垂下了眼睛。
“不,并不总是这样。但我经常勉励自己,凡事要果断。”
客人们离开餐桌,端着一小杯咖啡在圈椅上坐下来。安格利卡把魏斯领进厨房,在那里殷勤招待他。她往碟子里放了几块糖。咖啡是斟在一只大瓷杯里,不象其他客人那样用小瓷杯。
魏斯谈起了自己的同事,谈到那些人的种种粗野习气。他抱怨说,由于他不是普通司机,而是司机兼机械师,他们就忌妒他,不让他继续开小车,而叫他去开卡车。与其在这些忌妒成性、没有教养、不惜采取一切卑鄙手段逃避行伍生活的人中间厮混,还不如上前线去,不如光荣战死。
安格利卡聚精会神地听着,根据她所提的问题可以看出,魏斯在布赫尔小姐心目中的地位无疑大大提高了。安格利卡显出十分关切的样子,对他的经历询问得相当详细。魏斯的回答,自然是跟他过去在表格里填写的情况完全一致。
总部交给魏斯的任务,是要他寻找一切机会同军事情报局人员交往,在军事情报局系统中谋一个差事,魏斯眼下完不成这个任务。不仅如此,他还有被调到作战部队去的危险,——这实际上使他面临着失败。以后即使能够从部队逃跑,也要被当作逃兵缉拿,那时候他就不适宜从事原定的工作了。这也就是说,他长期以来所受的种种艰苦复杂的训练将要付之东流,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也将归于破灭。但是眼下出现了一个诱人的机会。
安格利卡问他是否有朋友。魏斯忧伤地说:“我有过一个好朋友,名叫海团里希·施瓦茨科普夫,现在他在柏林,在他叔父党卫队少校维利·施瓦茨科普夫家里。”接着小心地补充说:“要是海因里希在这儿,我的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顺便说一句,维利·施瓦茨科普夫帮过我一次忙:我是他推荐到汽车库工作的。”
“他还能再推荐您吗?”安格利卡关心地问。
“不知道……也许会吧,”魏斯的口气有些怀疑。“我是小人物。但只要海因里希提到我,我想,党卫队少校是不会拒绝他的。”
客人开始散去,迪特默尔太太到厨房里来叫魏斯。她看见两个年轻人谈得挺投机,而且慢知道安格利卡打算关心魏斯的前程,便把一只手扶在魏斯的肩上,得意地说:“约翰,今天您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又向安格利卡请求道:“你知道,我象母亲一样疼爱这个孤身的年轻人,帮我给他在哪儿找个差事吧。你能行!”
魏斯脸上漾着腼腆的微笑。他低下头,垂下眼睛,想掩饰住眼睛里那种紧张期待的神情。
“我试试看,”安格利卡在迪特默尔太太的额上吻了一下,把她那纤细、白嫩、粘湿的手伸给魏斯。
过了几天,迪特默尔太太高兴地告诉魏斯,扎里茨上校根据安格利卡的请求,同施瓦茨科普夫家通了电话,后者对魏斯的评价很好。魏斯的全部档案已经从中央移民站转到了军事情报局。只要盖世太保方面没有异议,魏斯就会被录用为军事情报局总部的司机。但是还要等盖世太保批下来。
魏斯心神不定地等了好几个星期。
魏斯很清楚,他这是自投罗网,把脑袋伸进了盖世太保的虎口,只要在档案里发现丝毫不符,或者他在这里有什么疏失,都可能使他遭受百般审问和拷打,然后被判处死刑。
他把全部情况报告了总部。
但是一切都很顺利。这一天魏斯跟平常一样,黎明时来到车库,做出车前的准备工作。
克勒尔走到他跟前,没好气地嘟哝道:“哼,你倒挺机灵!找到高枝儿了!”他用眼睛示意一辆刚出厂不久、行李舱上面放着两个备用轮胎的崭新的灰色“贝姆”牌小轿车,忌妒地说:“估计你的主人是一位后方官员……”
但是,克勒尔错了。
第十一章
阿克塞尔·施泰因格里茨少校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就开始了间谍生涯。他是一个并不富有的农民的儿子,并为自己的卑微出身感到羞耻,因此他就一个劲地想在军官团体里占一个适当的位置。当时尽管参谋本部对特务部门的代表人物特别垂青,但特务这一行在军官当中是不受尊重的。
有一次,施泰因格里茨在军官俱乐部里被人侮辱了,他向那人提出决斗。对方却拒不接受他的挑战,说是跟一个从未公开拿过武器的人厮杀,有失普鲁士军官的尊严。
战争时期,特别是战后年代,情况就不同了。特务职业被大肆渲染,带上了种种浪漫主义的英雄色彩。描写“黑衣骑士”的作品大批涌现,对他们颂扬备至,还有很多关于他们的传奇故事等等,这一切都是为了用秘密战争的丰功伟绩来吸引那“丢掉了的一代”的代表人物。
帝国政府让人把那班公开的特务吹捧得神乎其神。施泰因格里茨却不属于那样的特务。他在完成各项秘密使命方面表现很好。由于职务特殊,他只得多年不穿戎装。只有现在,当希特勒开始进军欧洲的时候,施泰因格里茨才重新穿上军装,晋升军衔,担任军职。这个职务使他得到某些自主权,拥有大量经费,并为他开辟了锦绣前程。
军事情报局局长卡纳里斯对施泰因格里茨及其优缺点都非常了解。
施泰因格里茨的缺点是渴慕虚荣,竭力要取得高级军官团体的承认。他的优点是为此不惜干任何卑劣勾当。此外他经验丰富,敢作敢为,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这些手段独出心裁,屡试不爽,曾经使好多人在十分神秘的情况下失踪。
魏斯刚给少校开了几天车就肯定了一点:这个长着夜猫子眼睛、很少眨眼、脸孔干瘪得几乎看不到嘴唇、动作利索、打扮得十分考究的人,现在对他来说既是一个很大的危险,也是一个很大的希望。
施泰因格里茨学卡纳里斯的样子,说起话来轻声慢语,甜嘴蜜舌,竭力遵循他长官所喜爱的一句格言:“只有你不激怒别人,别人才能接受你的观点,才会通情达理。”施泰因格里茨不能独自形成什么观点。他的信念之所以有力,就在于他没有任何信仰。他那职业特务的生平证明了,干部他这一行的人在德国任何历史时期都属于特殊阶层,不管国家有什么政治变故,不管谁来统治这个国家,霍亨佐伦王朝也好,兴登堡也好,希特勒也好,军事将领和职业情报人员是不会给碰掉一根毫毛的。
施泰因格里茨每次接到任务后,总是运用他在刑警档案里仔细研究过的计划分类法,一丝不苟地细细琢磨。他从本领高超的职业罪犯的作案活动中,学得了工作的方式方法。
阿克塞尔·施泰因格里茨得心应手地完成了几次暗杀。但他不知道这些暗杀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被害者是何人。他不关心这方面的事。他当时官卑职小;只晓得按上级指示规规矩矩地完成任务。他努力要爬上发号施令的地位。他果然取得了这种地位,不过他的年岁已经相当大了。他的前程也并不美妙,因为有些情况表明,要想在特务工作中一帆风顺,光靠埋头苦干毕竟是不够的。
座落在柏林铁比茨菲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