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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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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斯回到自己的房间,照照镜子。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那个人骨瘦如柴,面容严厉,鬓角、眼睛和脸颊都深深地塌陷下去。头发失去了光泽,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嘴唇干瘪,好象和牙齿粘在了一起。
  “晤,没错,”他轻蔑地说,“典型的营养不良。”他对镜子骂了一声:“你这不是给人抹黑吗?”
  他几乎睡了一天一夜。
  柏林城在不停的轰炸声中震颤不已。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空袭警报解除后,魏斯来到施图特戈夫教授的按摩诊所。
  施图特戈夫说了句笑话欢迎他,但脸上并无笑容:“啊,向亡人致意!”教授坐下来,伸出两手搁在桌面上。“哦,谈谈吧!”
  魏斯把他了解到的密谋活动的详细情况讲了一遍。他在狱中见惯了凄惨悲伤和疲惫不堪的面孔,所以不曾注意到教授的脸上隐含着一种痛苦的神情。
  教授听魏斯讲完,沉默了一会儿,不很情愿似的说:“其实,是我们设法推迟了您的刑期。”
  “用什么办法?”
  “我们找人通知霍亨洛厄公爵,说派来给他办事的那位军官让缪勒抓走了,他们想借此了解公爵的活动情况。公爵向元首提出了抗议。在调查这个误会的时候,约翰·魏斯的名字列入了帝国办公厅的文件。缪勒胆怯了,没敢绞死你。”
  教授问道:“见到海因里希没有?这个同志工作主动而且谨慎。听说您牺牲了他很难过,非常难过。今天就去见见他吧。”
  这时魏斯才发现,教授已经笑不出来了。
  “对不起,您好象有什么伤心事?”魏斯关切地问。
  “噢不,”教授不自然地皱起眉头。“我能有什么伤心事!只是一般的苦恼而已。”他用一种木然的语气说:“我们需要了解一套秘密图纸。我妻子考虑得不错;轰炸起火是最适当的时机。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耽搁得太久了。先是楼梯倒下来,然后是整堵墙。您知道吗,现在天天轰炸,所以请您多加小心。”教授站起来,伸出手。“啊,差点忘了,你们那位祖鲍夫到柏林来了。”
  “现在您怎么办呢?”魏斯体贴地问。
  “学习,”教授答道。“学习克服痛苦。”他瞧瞧天花板,显然是在避开魏斯的眼光。“祖鲍夫负责指挥一批从集中营押来的战俘,让他们清除轰炸造成的废墟。他们在轰炸时也干活,抢救那些埋在防空洞里的德国人。”
  教授脸上稍微有了一点精神,他接着说:“这个人完全不适于执行周密细致的行动。他是典型的战斗员。您知道吗,起义的时候他跑到华沙犹太区,据说他身兼二职位,既是大卫又是歌利亚。他扛着重机枪,在屋顶上不断变换阵地,象靶场上打靶那样,撂倒了一批又一批法西斯匪徒。两名组员好歹把他拖回家,他只剩下一口气。可是您瞧,他的布而基达居然通过关系在柏林给他谋了个职位。是个古怪的女人。有一次,我在一个帝国大官家里作按摩,别人介绍我和她认识。她马上缠住我不放,恳求给她的丈夫治治病。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她。”
  “为什么这样呢?”魏斯感到惊奇。“祖鲍夫是个出色的小伙子。”
  “也许如此,”大夫气哼哼地说。“对于这种积极分子我宁可敬而远之。喜欢玩命的人总是屡教不改的。”又以嘲弄的口气说:“您不是也有过这种爱好吗?”说话间教授的脸色突然发白,他连忙用手捂住胸口,对魏斯说:“快走,快走吧,”他挥挥手。“我一会儿就会好的……”他见魏斯坐着不动,生气地喝道:“对您说了,走开!”
  海因里希见到魏斯,欣喜若狂。
  “我一直在想你。你想到我吗?”他紧紧握住魏斯的手。
  “你还活着,太幸运了。”
  魏斯腼腆地一笑,喃喃地说:“这的确不坏。”他觉得应当实话实说:“海因里希,我当然想到你,主要是怕你出岔子。后悔没有考查你是否掌握了我们的全套技术。这是我的疏忽。”
  “还是那个调子,”海因里希说。
  “谁的调子?”
  “你的。”
  “对不起,”魏斯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这是事实,我心里老放不下这件事。”
  “是不是现在就汇报呢?”海因里希话里有话。
  魏斯尽量克制自己,咕咕哝哝地说:
  “何必呢?还有时间。”
  “你真不会作假,”海因里希笑道。“下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我要对你掩饰呢?”魏斯耸耸肩。“我真巴不得早点知道你的情况。”
  “这就对了!”海因里希兴高采烈地大声说。“我等着你这句话呢。说吧,施图特戈夫对我满意吗?”
  魏斯点点头。
  “你知道不,他的妻子实际上是在为英国人工作?”
  魏斯惊奇得拉长了脸。
  “而且很有成绩,”海团里希接着说。“她所在的秘密车间为V式飞弹生产一种导航仪器。这个车间出了问题:大部分飞弹达不到目标就堕落海中。原来在特制的机械润滑油中含有微量已醚,弹头飞行时挥发得很快,润滑油开始凝固,使弹道发生了改变。”
  “这是谁发现的?”
  “我,”海因里希自豪地说。“叔父把我这个念过工科大学的人列入盖世太保技术小组,专门调查这个案件。”
  “结果呢?”
  “没事儿,”海因里希说。“我发现了润滑油变质的奥妙,但是尽量使盖世太保小组相信,弹头故障是由于没有充分考虑水面引力,出了某些计算错误而造成的。我化了不少力气研究弹道学。我的论点很有说服力。后来我让教授转告他的夫人,往后给导航机械加润滑剂最好是在空军代表验收之后。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魏斯说:“你知道,施图特戈夫的妻子牺牲了。”
  海因里希叹了口气。
  “知道。真不幸。现在造出了一种新式飞弹,她显然是想了解一下,这种飞弹和以前的飞弹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哪儿呢?”
  海因里希说:“唉,后来有个更加权威的技术小组看了我的结论,认为幼稚可笑。我倒没有招来什么麻烦,不过今后不能参加这一类技术鉴定了。现在我主要给叔父当助手。他是党卫队的总务主任。成天忙些财务经济方面的事情。”海因里希发起了牢骚;“当我确信你已经被害,你想,我怎么能天天晚上陪他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那些可恶的公务呢?可是他故意对我亲热起来,又是拍肩又是搂抱,动不动还关心地问我:‘亲爱的,给你倒点咖啡好吗?’杀父伙人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憎恶得浑身发抖,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强作镇静。真想对他脑子来上一枪!”
  “你怎么能克制住自己呢?”
  “是教授。我并不知道有这个人,平时只是把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放到密藏点去。后来我想,咱俩在一起时你是信任我的。可是你牺牲了,你们的人谁也不会相信我。我觉得他们只是在利用我,利用而不信任。这种疑虑叫我非常苦恼。有一次我没有送情报,而是留下一封信,并不写明寄给谁,信中陈述了我的情绪和疑虑。于是教授约我会面。”
  “教授说,他这么做违反了秘密工作纪律,但是从人之常情上讲他理解我,所以对我的信不能没有反应。”
  海因里希沉思地笑笑。“总之,很奇怪也很可笑,一想到你牺牲了,剩下我一个人,我就觉得自己十分不幸,是个被遗弃的人,没有一点自由。你虽不在人世,我仍然要履行对你承担的义务。”
  “不是对我,而是对你自己。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其实你现在才有了完全的自由,你从精神上摆脱了那些被你引为德国耻辱的人。这难道不是真正的自由吗?”
  “话虽不错,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我是德国人,却要反对德国人……”
  “听我说,”魏斯说,“我父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当兵,荣获各级乔治勋章,就象你们的铁十字章一样。但是由于他号召土兵倒戈瓦沙皇,受到了战地军事法庭的审判。你不是叛徒,绝不是。你是德国敌人的敌人,法西斯集团的敌人。让我告诉你一-我在监牢里认识了一些反元首的密谋分子。其中一部分人企图谋杀希特勒,不过是为了废黜这个象征法西斯主义的臭名昭著的人物.用另一个尚未在世界公众面前暴露原形的家伙来代替他。这个家伙应能联合美英,把希特勒没搞成的事搞下去……但是还有一部分人,”魏斯激动地说,“他们希望刺杀希特勒事件成为反法西斯力量起义的信号,希望苏军能使这场起义不遭受镇压。使德国人民能选举出一个政府。”他忧伤地说:“有一次我见到了施道芬堡上校,就是后来刺杀希特勒的那个人。我们交谈时,他一直想从我这个军事情报局人员的口中打听到德国地下组织和战俘地下组织的情况。估计他在寻求同他们建立联系,也许还想同苏军指挥部建立联系。”魏斯双手一摊,痛苦地说:“后来我在狱中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没有帮他一把,想起来很难过。”
  “谈谈你自己吧,”海因里希央求道。“讲讲你坐牢的感受,重要的印象。你被宣判死刑后有什么想法了”
  “最难的是强迫自己不想到死,确切点说,不去想自己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你想,我变成了两派法西斯特务内江的牺牲品,如此而已 一个真正的人,当他面临死刑,他可以排除杂念,鼓足勇气,视死如归。可是我能够做什么呢?向盖世太保显示一个德国法西斯军官临刑前如何顽强不屈吗?毫无必要!所以我觉得,这样死,死得太窝囊,我不光是胆怯,连心都揪起来了。”
  “你是怎么经受过来的呢?”
  “我也不知道。”魏斯不很有把握地说:“也许是因为渴望活下去。我在狱中象个标准犯人那样地要求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想到过自杀吧?”
  “哪儿话!”魏斯气恼地说。“在牢里生病的时候,怕死怕得要命。”
  “总比上绞架强吧?”
  “从肉体和心理感觉来说,也许如此,”魏斯说。“但你要明白,只要你挺得住,直到最后一瞬间也会坚信能活下去。”
  他扫兴地蹙蹙眉头:“唉,够了,谈谈别的吧。”
  “对不起,”海因里希若有所思地说,“我要知道这些,或许以后我也会碰到这种情况。”他忽然嘲弄地眯起眼睛:“顺便告诉你一个愉快的消息;莎尔洛塔每个礼拜天都去扫墓,在你的坟头献上鲜花。”
  魏斯窘了,连忙说:“你向她解释一下,这是误会。”
  “不行,对不起,你自己去吧。这种委托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
  这时有人敲门。维利·施瓦茨科普夫来了。他见到死而复生的魏斯,脸上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魏斯马上明白了:维利对他的遭遇从头到尾一清二楚。
  老施瓦茨科普夫马上告诉魏斯,关于他如何效忠华特·舒伦堡的传闻已经不径而走。
  “魏斯先生,您的‘丰功伟绩’弄得大家好狼狈。现在党卫队全国总队长恨不得考验我们每一个人是否忠于他,甚至不惜采用绞刑!”说罢纵声大笑。他告诉魏斯:“魏斯,您是什么人,是工贼!您溜须拍马,竟然凌驾于我们之上。要不得,不自量。现在只要您不摔较子,就可以飞黄腾达了。”接着他又告诫魏斯:“当心,人家会嫉妒您官运亨通,许多人上面伸手祝贺您,下面就伸脚使绊子。我对您始终怀有特殊的好感,想您不会忘记这一点吧!”
  听了党卫队高级人士这一番话,魏斯断定此次坐牢会给自己的前程带来不少好处。同时维利的告诫也促使他警觉起来;官运亨通也并不是没有危险的。
  维利出去吩咐准备晚餐。
  海因里希默默展开桌上的地图,图上标明了前线的态势。
  魏斯伏到地图上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他向海因里希承认:“你知道,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对情报员是最大的危险。”
  “你怎么了,一会儿置生死于度外,一会儿又高兴得心慌意乱。”
  “看来,坐牢使神经系统出了毛病,”魏斯敷衍了一句。“对不起,我走了。老实说,待会儿你叔父谈起前线的惨败时,我真不想故作愁容。”
  “好吧,”海因里希答应了。“我就说你头疼,坐牢后的头疼病,名正言顺。”
  魏斯真想详细地了解一下东线的战事,但又好不容易忍住了。原因是这会带来极大的精神负担。背上装模作样的沉重包袱,时时和自我搏斗,处处来那套虚情假意——现在化费这种气力没有意义。他必须养精蓄锐。
  他向来处事谨慎,给别人的印象是:办事能于,忠于职守,是个参与机密事项因而带着几分傲气的官运亨通的保安局人员。国防军的事情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所以每当同僚们在他面前议论德军的胜败,他总是不动声色,而且有言在先:他的爱国主义感情是狭义的,仅仅表现在谍报工作上。他不愿耗费精神谈论同职务无直接关系的问题。
  这个声明也就是他的行动准则,使他不必在原有的假面具上再戴上一层假面具。这样做,使他博得了人们的尊敬,说明他严于律己,目标明确,一心只想在保安局系统中谋取显要职位。更何况他不拉关系,不搞阴谋,而是全凭烙尽职守,办事出色来达到上述目标。
  但是,不管魏斯如何努力控制自已,当他得知苏军已经攻入德国本土时,一股幸福的暖流(出狱时也没有过这种感受)还是在全身沸腾起来,他觉得再也掩饰不住了。转瞬间那张可憎的假面具就会自行脱落,亚历山大·别洛夫那欢天喜地的面容就会呈现在众人眼前。
  必须立即排除危险,坚决无情地压制住充满他整个身心、可能导致毁灭性后果的喜悦。
  所以魏斯离开了海因里希。
  他在城中漫步。
  近日来柏林遭到了特别猛烈的轰炸。
  在巨大的楼房上,窗户就象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墓穴般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躺满了躲避轰炸的人们。一片一片的街区变成了废墟。一堵堵拱形石墙露出乌黑的脊背,仿佛古建筑的遗址。焦糊味和断砖残瓦的气味扑鼻而来。硝烟刺目,石尘弥空,好似沙漠里扬起的沙雾一般。
  他走到死气沉沉的大街上。两边是尖齿般兀立的断墙残壁和大大小小的乱石堆,但路面已经清理出来,甚至打扫干净了。全体柏林市民被赶出来清理街道。他们挤挤攘攘,推着摇篮车,抬着担架,不住地装运碎石块和断木头。监工的都是受权对每一座残存的楼房、街区和街道的居民严加监督的纳粹分子。他们佩戴特别的袖章,学着盖世太保模样,任意欺压这些驯顺的同胞。
  只消某个纳粹分子发现他管辖的楼房、街区、街道有谁旷工,一份指控第三帝国公民怠工的小报告便立即送到盖世太保区分局。逃避劳役以背叛帝国论处。所以柏林尽管遭到多次轰炸,在空袭的间隙里仍然显得市容“整洁”。成千上万柏林人从早到晚打扫城市,把坟场似的街区清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严如小径纵横的古迹发掘地一样。德国人民的统治者可以坐在他们的汽车里在市内自由驰驱。
  这样做,倒不是为了完成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把柏林市从瓦砾堆里清理出来,而是为了乘机扫除一下国民当中的可疑分子,让百姓俯首贴耳,不敢发半句牢骚。
  清理后的废墟拍了照片,拿给希特勒看,证明德国人的爱国热忱和必胜信心,好让元首高兴而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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