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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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后的废墟拍了照片,拿给希特勒看,证明德国人的爱国热忱和必胜信心,好让元首高兴而且放心。
鲍曼还给元首看另一种照片——一些胆敢怀疑德军胜利的德国人被吊死在路灯柱上。
这种照片正是柏林在一九四五年春季的写照。
戈培尔向柏林市民发表无数次演说,告诉他们,德国社会结构由于轰炸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产阶层遭受的物质损失最大,贫富不均的现象已在自行消除,因而民主社会的基础也在逐步奠定、废墟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和启事。如:“本公司负责在战后为您营建新屋一座,请先付四分之一费!”广告旁边贴着用刷字板印出的标语:“向德国最伟大的缔造者阿道夫·希特勒致敬!”
魏斯在广告和标语前面停下,借着暗淡的月光看那上面的字。这些东西是对现实的亵读,犹如死人脸上的微笑。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看见一条变成废墟的街道上,轰炸中幸免一死的居民正在清理路面,而他们的亲人却埋在地下室里。
有些人想偷偷挖开一条通道搭救地下室里的亲友,或抬出遇难者的尸体。监工连打带驾把他们撵了回去。如果天亮前不把路面清理好,怠工者将被送交盖世太保区分局。
空袭后出现了暂时的平静。柏林人在水龙头边排成长队。葬具店门口正在卸棺材,这种畅销货堆积如山,直到屋顶。
在街已花园和公园里,看门老人用扫帚打扫落满尘土的丁香树叶和各种树叶——从前是用水龙喷洗这些树木的。
无家可归的人睡在长凳上或手提箱上。
在昏暗的暮色中,人们的脸孔看上去都是灰白色的,好象落了一层灰土。
残存的建筑物上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宣传画。
不久,城市又在轰炸声中战栗起来。
纳粹德国的战略基础是闪击战。它的兵器都是攻击性武器。希特勒制订的战争计划中,在德国本上作战的可能性被完全排除在外。增加高射炮的生产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高射炮弹的命中率为二千分之一。花这种代价来保护德国居民真是太昂贵了。
当空中出现轰炸机中队时,魏斯很快发现,柏林的防空火力十分薄弱,简直就象一些稀稀落落的焰火。
重型轰炸机群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在柏林上空卸下它们的负载。它们细心周到地把炸弹投在那些高炮弹迹最微弱的地段,投在人口稠密的工人区。
飞机轰炸柏林工人区,倒省了盖世太保许多事。他们不必到这里来搜捕反法西斯战士。废墟下的死人不会给他们增添麻烦,甚至无需掩埋。
魏斯望着熊熊的火光,望着死亡黑烟笼罩下的城郊工人区,他感到整个城市在炸弹的震击下抽搐、颤抖。
康采恩的大片工厂区安然无恙,仿佛是一片禁区,受到法律的保护——私有财产不可侵犯。而人们却在大批死亡。
柏林象一座死气沉沉的废城。停尸房般的地下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老弱妇孺。
轰炸机群煞有介事,继续在柏林上空卸下所载的炸弹。
天空宛如一大块石板,被飞机发动机钻出许多孔洞,沉重的石块落到市区,发出隆隆的巨响。曳光炮弹和探照灯光照亮了它们坠落的线路。
气浪冲击着高层楼房,玻璃象碎冰一样纷纷洒落。
飞机引擎发出钻孔般的轰鸣,越来越近。探照灯的蓝光跟踪掠过,仿佛用笔直的刃锋从天上削下一块巨石。顿时,一幢楼房轰然倒塌。不,不是楼房,好象是削下来的黑色巨石植落在街道上了。
魏斯被震倒在地,他站起来,连忙奔向地下铁道的入口,就在这时,另一幢楼房的墙壁开始倾斜,接着就砖石乱飞,土崩瓦解了。
地铁不深,穹顶很低,铺着石板的站台上挤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
瓷砖墙上挂满了糖果点心、啤酒、酒吧间的广告,为娱乐场所和著名餐馆招部顾客。胸戴半月形铜牌的军事警察打着手电筒检查证件。手电的白光似乎具有打击力量,当它逼近时,人头纷纷闪让,好象躲避拳击似的。
军事警察来空袭之机到处搜寻总动员的对象——老人和少年。
巡查防空洞比逐街挨户搜捕要简便得多。在掩蔽的地方值勤麻烦少,比较安全,可以不慌不忙而不用担心挨炸。
警察还在防空洞里寻找精神失常的人,把他们送往“诊所”,朝心脏注射氰化钾,除掉这些不合格的分子以保持种族的纯洁。
盖世太保举止粗暴,军事警察则比较客气,抓到“逃兵”还给烟抽,对于穿皮鞋的人,在押送集合地点时割断他们的鞋带,以免帝国未来的捍卫者中途溜掉。
在房屋隆隆倒塌声中,没有人叫喊,呻吟和奔跑。人们害怕被怀疑为神经不健全。母亲本能地俯身护着孩子。大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着,坐着和站着,好象一批判决后的囚犯。
在此之前,魏斯憎恨希特勒匪徒仅仅是为了本国的同胞。可是现在,他渴望着为这些德国人,为这些等待炸死的德国人报仇雪恨。
魏斯知道,希特勒匪徒以少量战利品为小恩小惠,拉拢了不少德国人参与他们的罪行。他们把占领区的妇女和姑娘赠给德国人当奴仆;在占领区搜刮民财,让百姓挨饿,以此满足德国国内的食品供应。将近三百万人从欧洲各国被赶到德国来,替德国人当牛马,盖房筑路,耕田种地。
然而,第三帝国统治者施舍的这些好处必须偿还,不是用分尼,而是用穿着分尼色军服的父亲、丈夫和儿子。
这就是第三帝国的商品流转。
魏斯明白,只有依靠苏军英勇奋战,施以毁灭性打击,才能结束德国人民的苦难,才能把法西斯主义打翻在地,踩死这企图逃循的恶棍,而目前这恶棍还用蛇一般的绳索紧紧缠住德国,继续在盖世太保的监牢里勒杀它的优秀儿女。
眼下魏斯该怎么办呢?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命令军事警察立即离开防空洞,让他们上街巡逻,去搜索打信号弹的间谍。
他把警察们赶走,随后自己也走了出去。他回头望望,发现那些被挑出来的“总动员士兵”犹如判了死刑的人突然遇赦一样,正又惊又喜地望着他。
第一批轰炸机卸完了炸弹。房屋在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爆破弹把它们摧毁,铝热弹又点着了它们。
盟军把这种将爆破弹和烧夷弹混合投掷的方法叫作“鸡尾酒”。
魏斯来到街上,街道已荡然无存。火光熊熊的废墟犹如地下涌出的熔岩。沥青路上满是玻璃碎片,好象踩在冰碴儿上一样。
居民大楼变成了一堆乱石,仿佛陡峭的河岸倾倒在浅滩上。
到处是 峨突兀的残墙断壁。魏斯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冒着浓烟的乱石坡,几个半裸的瘦骨磷峋的人象考古学家发掘古城遗址一样,在那些破砖烂瓦中开凿一条地沟。
“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魏斯听见一个嘶哑的嗓音平静地说。“叫五个人过来,摸到一个地方。这儿的墙壁容易打穿。”
从地沟里钻出五个人,弯腰扛着沉重的撬杠,顺着乱石往上爬。
他们身上和衣裤上满是灰土,腹部凹陷,两腿又细又瘦,看上去跟鹤腿差不多。然而他们的躯干和手臂上鼓起一道道筋肉,就象医学院的人体模型一样。
魏斯看见这些瘦弱的人抬起一条沉重的工字形铁梁,在金属的控绕声里,他似乎听见这些拼命用力的人的筋肉在咯咯作响。他们自己就是铜铸铁浇的汉子。
这是一批战俘在于活。他们在营救埋在防空洞里的居民。
四周站着头戴钢盔,手牵黑毛狼狗的党卫队。狼狗害怕火光和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偎缩在哨兵脚下瑟瑟发抖。
党卫队岗哨都站在炸弹坑里或废墟的隐蔽处,看来他们最担心的倒不是俘虏逃跑,而是空袭再次开始。
德国居民组成的救护队只在空袭警报解除后才开始活动。但战俘在轰炸时也被赶出来干活。
他们用撬杠凿击盖板,手上脚上裹着破布,身体被钢筋和尖石划得伤痕累累。奇怪的是,他们那干瘪的布满皱纹的睑上并没有丝毫愁容。他们精神抖擞地彼此陷喝着,比赛谁干得更灵巧些。看来他们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很重要,他们现在是这里的主角。
这些人说着俄语,互相尊称父名和名字,津津乐道地使用一些建筑术语,商量出打穿防空洞的最好方案。魏斯听着,看着,心里又高兴又难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半裸着身子,骨瘦如柴,活象古代埃及修筑金字塔的奴隶,劳动工具也几乎同样原始,只是活儿更重,更危险。
“乌啦!”响起了冲锋时的呼喊。“乌啦!伙计们,攻下来啦!”一大块石头从废墟顶上翻滚而下。
魏斯连忙闪让。他明白了:这些人使劲推石头,是想顺便砸死这个站在下边望着他们的德国军官。
魏斯吓得跳到一旁,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中间有个人喊道:“怎么,臭狗屎,腿打颤了?学会躲开我们了!”那个人说罢骂了句脏话,这种骂人话魏斯也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一名警卫走到魏斯跟前,向军官先生道歉,请他远离几步。
“干起活来跟魔鬼一样,”他对魏斯说。“倒是不偷东西,连死人的戒指也不要。只拿点吃的,俄国话叫‘赫列普’。他们准是在集中营里发了疯。若是正常人,怎么能不拿呢。戒指好藏,我们搜身也很马虎。”
“喂,坏种!”囚犯中一个工长模样的人向警卫喊道。下面的话是德语:“把你的灯借我使使。”
警卫从腰带扣上摘下手电筒,对魏斯说:“啊,坑道打通了!……”他笑着告诉魏斯:“马上有好戏看,他们要往外拖人了。”
过了一会儿,犯人在打通的盖板旁边排成队,手递手地把受伤的人传出来。队伍末尾的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伤员放在沥青地上排好。
最后从洞里出来的是一些没有受伤的德国人。其中一个中年人跑到警卫跟前,指着一名有些驼背的战俘大嚷大叫:“他竟敢用拳头打我的胸口!瞧,这是我的党徽。我命令你立即惩罚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就地执行!拿手枪来,我亲自动手………”
战俘工长走过来。这是一个高个子、花白头发、表情严肃的人,长着一副知识分子脸孔。他用德语问警卫:“出了什么事?”
警卫说:“你们这个人在防空洞里打了顾问官先生。”
工长又问那个背有些驼的战俘:“瓦西里·伊格纳托维奇,这是真的吗?”
驼背的人不高兴地说:“应该先运伤员,然后是儿童和妇女。可是他,”他向顾问摆摆头,“要挤开大伙儿第一个爬出来。所以我让他遵守秩序,揍了他一下。”
“您违反了规定,”工长对顾问官说。“应当先运伤员,然后……”
“这幢楼里我是最大的!”顾问官喊道。“俄国猪不配拿规矩来教训我!”说着就从警卫的枪套里拔手枪。
魏斯走到顾问官跟前:“您的证件!”
顾问官得意地一笑,摸出皮夹子,取出身份证。
魏斯看也不看,把证件装进衣兜,干脆地说:“让盖世太保区分局决定,是否把证件还给您。”
“军官先生,这是为什么?”
“您当着我的面企图解除警卫武装,要受到应有的惩处。”魏斯转身对警卫轻蔑地说:“您也是好样的,有人夺您的武器,您却胆小如鼠!”他记下了警卫的编号,吩咐道;“把这个人带走,向上级报告他的犯罪事实。我的话完了!”
魏斯正准备离去,忽然看到一辆汽车驶到废墟附近,祖鲍夫从车里跳出来。他的衣服上满是尘土。
战俘工长站在祖鲍夫面前,用德语报告说:“通道打好,楼房居民已经从防空洞转移到上面。”
“一百二十三号楼怎么样?”
“需要炸药。”
“为什么?”
“大家在干活,”工长发愁地说,“墙壁眼看要倒,全都会压死的。”
“您知道,我无权把炸药发给战俘,”担鲍夫说。
工长耸耸肩。
“那么,你们的人和我们的人都得死”
“咱们去看看,”祖鲍夫一挥手套,招呼两个随从卫兵走了。
魏斯决定留下来。他走到街对面,跟在祖鲍夫和工长后边慢慢踱着。废墟上耸立着一大片倾斜的高墙。祖的夫和工长站在墙角下商量着办法。
“谢辽沙!”工长忽然喊道。“谢辽沙!”
战俘群里走出一个削瘦的少年,来到工长跟前。
魏斯看见这个小伙子象登山运动员一样灵巧地沿着一堵破墙向上爬去。小伙子腰间拴着电线,连着下面的线轴。他越爬越高,电线也越放越长。
到了墙角,他坐下来,用电线把下面的粗麻绳吊上去;拴在两个窗口之间。一根又一根麻绳被吊上去,绕在屋梁上或窗孔之间。小伙子于完了打算从麻绳上滑下来。
工长喝道:“不行这么下!”
小伙子乖乖沿着墙边爬下来。
战俘们曳住绳子,工长一声令下,齐心合力地拉起来。
墙壁晃了几晃,轰然倒下,隆隆声中尘土冲天而起。
祖鲍夫从塌墙的地方大步走了过来,然后站下抖着身上的尘土,脸色阴沉,嘴唇紧闭。
魏斯走到他跟前。
祖鲍夫直起身子,瞥了魏斯一眼,说道:“还是压死了一个,”他难过地把手一挥。突然,他醒悟过来,惊叫道:“是你?!你不是给绞死了吗!”
“你瞧,我活着。”
“等一等,”祖鲍夫说,“我就回来。”
他消失在废墟之间,好半天没有回来。
空袭又开始了。大地摇撼,爆炸气浪掀起的石尘弥漫在四周。尘雾中隐隐看见人们在挖掘地沟,寻找适当的地方凿开防空洞。
祖鲍夫终于来了。他对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遵命连忙上车走了。
祖鲍夫叫来工长,问道:“您的人干了两天两夜没吃东西。让警卫送他们回集中营好吗?”
“不,”工长说。“这怎么行?地下还有人在遭罪,为什么扔下不管?”
祖鲍夫沉吟了一下,兴奋地说:“在挂糖果店招牌的地方打开通道。”
“现在人手不够,”工长说,“过一会也许有人愿意会……请命令警卫别妨碍我们。”
祖鲍夫点点头,向警卫作了吩咐,这才走到魏斯跟前,瞧着他的眼睛说:“这太棒了,你还活着,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
汽车开回来接祖鲍夫。祖鲍夫在魏斯面前打开车门:“以后再谈。”
他们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是偶尔望望对方的眼睛。
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市区,空袭又变得猛烈起来。
旭日照在汪泽湖上,湖面泛着一片柔红。魏斯觉得眼前的景色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码头边泊着快艇和红木赛船。
汽车驶到滨湖街,在浴棚旁边停下来。
祖鲍夫象主人一样径自走上小木桥,踢开浴棚的门,闷闷不乐地说:“下去泡泡吧,”说着就脱衣服。
魏斯瞧着祖鲍夫肌肉发达的身体,说:“老头儿,你够壮实的!”
“现在不行了,”祖鲍夫说,“不如从前了。”他摸摸铁疙瘩似的肌肉块,抱怨道:“神经受不了。”说着紧跑几步,在跳板上高高弹起,跃入水中,使劲地游起蝶泳来。
魏斯好不容易赶上他,生气地说:“怎么,你发傻了?”
“怎么回事?”祖鲍夫惊慌地问。
“怎么可以游蝶泳呢?”
“噢,对不起,我糊涂了,”祖鲍夫说。随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