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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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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都停顿一下,借此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意义。

  他把兵力分为三部分:哥尔坚科带领队伍从左侧包抄广场,占领左面那座楼房;帕尔费诺夫所部自右前进,用包抄的战术占领右面那座楼房;他自己率部从中间穿过广场……

  连长们默默地听着。

  “您,”沙布洛夫向马斯林尼可夫说,“带领预备队,到达我军前沿阵地后停止前进,把不随同我们前进的人安顿好,等待天亮。一旦我们在拂晓向敌人冲击时,你们要能够及时援助我们。马斯林尼可夫,听懂了吗?”

  “懂了,”马斯林尼可夫闷闷不乐地说,他不满意的是,一开始打仗就把他放到预备队。

  在发起进攻前的半小时内,沙布洛夫到三个忙乱的连队里巡视一番。他逐个回忆着在沃罗涅日一同作战的人,逐个把他们叫来,以便在第一次战斗,而且是夜战中,能够有更多的老兵参战。如果说夜战时会有大的伤亡,那么一旦攻不下这三座大楼,白天还需继续进攻的话,则伤亡会更大。

  沙布洛夫来到二连时,突然想起在爱尔屯时和他谈话的战士。他想了想,这个年纪不小,留着胡须,举止镇静的大叔,大概过去是个剽悍的猎人,夜战一定有办法。

  “孔纽科夫!”他叫了一声。

  “到!”一个士兵陡然像从地里钻出一样,在他的耳边大声回答。

  “把孔纽科夫也编进去,”沙布洛夫对波塔波夫说。“他也去……”

  半小时后,各连出发了,沙布洛夫挑选的各冲锋队走在前面,他们冒着雨,沿着散发刺鼻的硝烟气味的街道,徐徐前进。

  被派来为沙布洛夫营带路的上尉,黑黑的面孔,矮矮的个子,姓茹克,他把该营带到那条街的背后,街道的正面就是今夜的前线。再往前便是广场,在广场的另一侧,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德寇所占据的三座大楼,半岛似地突出到广场上。广场这边,仍然有白天退下来的我军余部据守着。该团团长和政委已经牺牲。现在是一个大尉营长在指挥那里的一团人,给沙布洛夫带路的这位上尉就是被临时指定的团参谋长。本来他的任务,此时已经完成,但是他把团长带到一边咕噜一会儿后,又回到沙布洛夫身旁说,他了解那座被占领的楼房,如果沙布洛夫不反对,他愿意同他一起去攻打楼房。沙布洛夫不仅不反对,而且很高兴,虽然上尉的这种牺牲精神令他有些吃惊。茹克好像也感觉到这一点,于是说道:

  “我带你们去。既然我们能够失去阵地,我就应该把你们带到那里……”

  沙布洛夫指定了三个攻击部队发动进攻的地点。他自己这路人则经广场中央前进。他带的人最多,但他却要穿过整个广场,从中间插过去,而广场上唯一的掩蔽物就是前面黑压压的,在进攻地图上已经表明的圆形喷水池。

  开始进攻前,沙布洛夫再一次把哥尔坚科和帕尔费诺夫叫过来。

  他从衣袋里掏出烟盒,里面有四支宝贵的香烟。他留下一支待战斗结束后再吸,默默地往两个人的手里塞上一支,第三支则叼在自己嘴里。三个人蹲下来,用军大衣遮住,依次把香烟点燃,然后三个人都站起来,各自用手笼着火,以免露出火光。

  此刻能够对他们说什么呢?叫他们勇往直前,这点他们知道。叫他们不要怕死,因为他们也和他一样,都害怕死亡。对他们说,占领这三栋大楼非常重要,必须占领……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他们为什么在这漆黑的夜里去迎接风险和死神?当然,这是非常需要的。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一边抓住高大的哥尔坚科,一边抓住矮小瘦弱的帕尔费诺夫两个人的肩膀,用他细长的臂膀把他们都揽在身边,然后又默默地把他们放开了。

  当他俩消失在夜幕中后,不知为什么,此刻他想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们:今后还能够看见他们吗?至于他们能否再看到他,他却没有想过。

  一分钟后,他也带着队伍出发了。他往广场上走了50…60步,激动得屏住呼吸,仿佛怕敌人听到他的呼吸。后来,德寇盘踞的地方突然响起一排排自动枪的枪声,先是一批发光弹掠过广场上空,接着又射出两颗照明弹,照到广场前面的小喷水池和沙布洛夫左右两边的人。这两颗照明弹发射时,他们立刻卧倒在地上。接着沙布洛夫一跃而起,冲向前去。后面我军的迫击炮响了,“马克西姆”机关枪不停地扫射着,回击德寇。接着,双方的发光弹一齐在头上飞过,沙布洛夫的脑海中竟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以为这些子弹一定会在空中相撞。

  后来的事,无论是时间还是生命,都决定与咫尺之间。

  沙布洛夫不断地爬起,带着队伍继续前进,跑几步后又卧倒在石路上。突然间,德寇的迫击炮也响起来。迫击炮弹时而在前面,时而在后面的石路上爆炸。已经停息的雨又下起来,雷声和迫击炮弹的爆炸声混成一片。一颗炮弹就在不远的地方爆炸。沙布洛夫向前奔去,立刻又倒下来,摔得很疼,再次爬起来时,抓住了前面的一个东西,借着眼前的闪电光,他看出,原来他靠着喷水池站着,手里抓的是一个石头雕塑的小孩。小孩的头和上身已经被炮弹打掉,沙布洛夫抓的只是他的脚。

  这个本来是当作临时掩蔽物的大喷水池,现在却突然成为障碍物了。在这里停留很可怕,但是更可怕的是要通过到达该楼房的100米距离。人们不愿意离开这个屏障,很难下决心前进。沙布洛夫几次爬到喷水池前面,带出一批人,然后又回来带其余的人。虽然此刻还没有伤亡,但是敌人打来的一排排机关枪子弹,总是把他们紧紧地逼迫到地上。

  “听,擦得多响,”当他们再次卧倒时,沙布洛夫身边有人说话。“听,擦得多响,”又重复一声,听他的口气,好像真的是说划火柴。沙布洛夫立刻认出,这是孔纽科夫。

  “这比你上次同德国人作战更可怕吗?”他转过头来问,头却依然没有离开地面。

  沙布洛夫听到后面的喧哗声,边跑边喊:“别佳,跟我来”,说话间跑到走廊那头去了。

  此后半个小时,很难分辩周围的情况。沙布洛夫的战士在楼内与德寇你来我往,激烈搏斗,射击,搏斗,而后再射击,再搏斗,投手榴弹。从德寇走投无路,东逃西窜,从楼上跑到楼下,又从楼下跑到楼上的混乱场面看,德寇显然已经胆战心惊,而我们的战士还在广场上俯卧时,就已经渴望和德寇拼刺刀,杀死德寇。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了。

  战斗逐渐转移到楼房的院子里,接着射击停止。敌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藏匿起来,有的逃走。德寇架在邻街上的几门迫击炮,开始向这座楼房射击,这说明,这座楼房此刻已经被收复了。

  天色开始渐渐放亮。沙布洛夫派通讯员到哥尔坚科和帕尔费诺夫那里去了解情况,根据德寇也向那个方向射击的情况看,他们也占领了左右两座楼房。

  天完全亮了,茹克上尉终于出现了。他一跛一跛地走着,身后跟着三个战士和五个反绑着手的德国人。

  “抓住了……你看,他们躲到锅炉房,钻到锅炉里去了,”茹克以俄罗斯人特有的对德国人狡猾行为的惊奇神色说道,“你看,钻到锅炉里去了。”他得意地重复着,因为他终于把这些狡猾的德寇找到了。

  沙布洛夫非常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茹克安全无恙,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还抓了德寇的俘虏。但是此时沙布洛夫的腿突然疲惫得僵硬起来,他立刻抓过一把椅子坐下,擦着额头上的汗,几乎是冷淡地说道:

  “钻到锅炉里了吗?……”

  “钻到锅炉里了,”茹克很得意地重复说,“请您下命令,怎样处置他们呢?”

  “您要返回自己的团吗?”沙布洛夫问。

  “是的。”

  “您带上几个自动枪手,把他们押解到那里去,然后往上转交好了。”

  “那我就把他们带走,”茹克高兴地说,“用不着自动枪手了,我一个人就行,他们跑不掉的。”

  沙布洛夫听到这话,也相信这几个德国人不会从他手里跑掉,但同时又不完全相信他可以把他们押解到司令部。

  “您能够把他们押解到那里吗?”他说。

  “那还用说,我一定把他们押解到……”茹克说。“现在这里的情形您多少也了解了吧?”

  “知道一些,”沙布洛夫说。

  “那我就回去了,”茹克说,“用不着告别,我还会来拜访的。”

  “请经常来,”沙布洛夫微微一笑。“现在我要替自己找一间房子。”

  “那很好,您尽管找吧。”

  茹克已经转过身去,他快出门时,又补充道:

  “不过我要提醒您,只能住最下面一层,楼上风大。如果德寇发现您住在楼上,他们一定会连窗户带墙壁一起给你打塌的,真的会这样。”

  实际上,沙布洛夫选择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地方,正是一间半地下的,光线不太好的大房间。他刚刚坐下,正皱着眉头思考以后的安排时,孔纽科夫走进来,还带着一个不很年轻,长着棕色头发,年纪与身态都与他相仿的德军俘虏。

  “捉到了,大尉同志。”孔纽科夫简洁地说。“捉到了。一捉到他,我就送到营长这里来了。”

  孔纽科夫满脸胜利者的喜悦。他也同茹克一样,把俘虏的双手反绑着,但同时又很宽宏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膀。这个德寇是他的战利品,因此孔纽科夫也像对待自己的财物一样关心他。沙布洛夫从俘虏的肩章上看出他是一个上等兵,于是用蹩脚的德语向他提了几个问题,这个德国人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了他。

  “他说什么,啊?他说什么?”孔纽科夫一再打断德国人的话问道。

  “他讲了应该讲的话,”沙布洛夫告诉他。

  “连嗓音都哑了,你看,一下子就哑掉了喉咙,”孔纽科夫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惊讶地说。“这是我把他弄嘶哑的。现在他恐怕两个星期说不出话来,或许一个月。”他补充说,然后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一番。

  “你在旧军队干到什么军衔?”

  “上等兵。”孔纽科夫回答。

  “看,他也是上等兵啊。”沙布洛夫说。

  “原来是这样,半斤八两,”孔纽科夫失望地拖长嗓音说,“我以为他是上校呢。”

  “为什么是上校呢?”

  “看,他肩章上有多少花条……我以为他 …… 我暗地里想,也许是个上校,应该小心些,呸,我要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东西,早就让他完蛋了……”

  半地下室的窗户都用砖石和家具封堵起来,并且布置了机关枪手和自动枪手把守。在墙外沙布洛夫指定的地方,迫击炮手们匆忙掘出了自己的战壕。天黑以前不可能把行军灶运来。沙布洛夫命令大家拿出每个人的临时口粮充饥。一个观察员爬到楼上,藏在烧毁的屋顶下观察敌情,及时通报敌人在附近街道运动的情况。

  哥尔坚科在电话里报告说,他那里一切都好,他俘虏了四个德寇,正在构筑阵地,等待下一步的行动命令。沙布洛夫指示他,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赶快加固阵地。

  帕尔费诺夫的电话线也接通了,沙布洛夫立刻打电话过去。

  “我是中尉格里戈里耶夫。”一个年轻人尖细的声音说道。

  “帕尔费诺夫在哪里?”

  “他不能接电话。”

  “为什么不能?”

  “他受伤了。”

  沙布洛夫搁下电话筒。恰巧这时,马斯林尼可夫气喘吁吁,得意洋洋地跑到他跟前来。

  “我往这里走时,子弹正好打在这里。”他得意地说,同时把他那被子弹打穿的马裤边缝指给他看。

  沙布洛夫微微一笑。

  “ 如果您遇到这样的事情总是这样高兴,那你在这里会经常高兴的。从各方面情况看,在斯大林格勒这里,你还会不止一次缝补衣服。怎么样,人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

  “没有损失吧?”

  “有3人受伤。”

  “那还不要紧……可我带的人,光阵亡的就有21个。”他贴近马斯林尼可夫的耳朵,小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一下就来。”

  沙布洛夫带着别佳,穿过下层走廊,一直跑到走廊右端,从缺口钻到外面,在稀疏矮小的树木的掩护下,跑到附近那座楼房。

  显然,德寇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有稀稀拉拉的子弹在他的头上呼啸着飞过。

  在一间安装有电话的房子里,格里戈里耶夫坐在电话机旁,沙布洛夫在这里见到了帕尔费诺夫。帕尔费诺夫躺在地上,头下枕着两个军挎包,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旁人的。他身上还在流血。一大片迫击炮弹炸伤了他的腹部。沙布洛夫进来时,帕尔费诺夫只是会意地、忧郁地望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沙布洛夫很为帕尔费诺夫惋惜,他总是为那些一开始参加战斗就受伤殒命的人惋惜。据沙布洛夫了解,帕尔费诺夫在战争开始时,曾经在西方面军某部队担任过政治指导员。他身材瘦小,长着普通的脸庞,一双慈祥的褐色眼睛,他是一个不善于命令、喊叫和指手画脚的人,而此时他却毫无怨言地,从容不迫地走向生命的尽头,沙布洛夫不由得想走到他跟前,向他说点什么赞美的语言。他望望帕尔费诺夫露在外面,尚未包扎的伤口,无意中想,如果帕尔费诺夫没有力气从草褥上抬起头来看自己的伤口,这倒是好事。沙布洛夫向帕尔费诺夫弯下身去,蹲在那里,凑近他的脸,理了理他那被汗水浸透的头发,说道:

  “怎么样,帕尔费诺夫?”

  帕尔费诺夫看来是害怕张口说话,因为讲话要松开牙关,而一旦松开牙关,他就要疼痛得喊叫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睁开眼睛,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仿佛在说:

  “不要紧。。。。。”

  沙布洛夫看到帕尔费诺夫快要死去时,全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于是他想,这个小个子大概既不喊叫,也不说话,而是一直跑在大家前面,不是“大概”,而一定是挺起胸膛向德寇冲去,因为他个子小,所以他不愿意弯下身去。

  “不要紧,亲爱的,不要紧。”沙布洛夫反复重复着这句没有意义的亲切话语,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帕尔费诺夫的额头,又吻了吻他那紧闭的嘴唇。 
 
第五章
 
  战斗只平息了两个钟头。拂晓时,战斗又开始了,四天四夜都没有中断过。战斗从轰炸开始:轰炸时,沙布洛夫受了轻伤,战争以来,他这是第五次受伤。轰炸持续的时间很久,而且很猛烈。在轰炸该营阵地时,除“容克——88”式飞机外,还有“容克—187”式飞机参加,——这就是德寇侵入法国时许多人说过的所谓施放啸声炸弹的俯冲式轰炸机。其实并没有什么啸声炸弹,不过是机翼下面安装有某种装置,当“容克”飞机俯冲时,就发出可怕的啸声。实际上,这是一种极普通的伎俩,其原理与儿童玩具风筝上安的角嘴和声哨并无二致。

  然而,不仅以前遭过啸声飞机轰炸的沙布洛夫,连那些第一次听到这种啸声的大多数战士,也很少害怕这种实施心理战的飞机。

  令沙布洛夫惊奇的是,孔纽科夫在夜里战斗得那么勇敢,可是一到空袭时,简直成了胆小鬼了:他卧倒在地上,脸贴着地,像死人一样,连头都不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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