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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藏在草间_耿立-第7章

小说: 藏在草间_耿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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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着轰隆轰隆的磨坊,看到那些新鲜的、带着琥珀色光芒的麦子在重浊的隆隆声中被粉碎了。我想到了那口棺木,父亲已经不行了,再往前紧走几步他就会躺在那口最后的床上,无声无息在泥土里像一穗麦子被粉碎,最后变成细碎的壤粒,再生出一茬茬的麦子,然后再收割、成熟、播种,被粉化。

  我想象着某些年后,我父母已躺在鲁西老家的地下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再也没有人说起他们,那口白色的棺木也已成了一个白色的意象,在儿子心中闪闪烁烁,他们听着土外摇撼而来的一个又一个黄昏,渐渐地老去,老去……等待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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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痕


  每年的这时节,泥之河里的水就滚滚沸沸了。那漩涡,那波涛,很添了些气势,用劲地显示给人看。在它拐出的好多个弯弯上,有着三三两两的村庄,沿着水湄错落排列;又有了砖石铺就的篮球场和球场上木头撑着的木头球架和怡然耸立于古旧的黑瓦黄墙间的学屋。这时常有泠泠的书声和水花连成一片。

  有了学堂,便有了一个在每日黄昏时必去河边踽踽独步的影子。

  背枟枙桃花源记枛并诗枠,背枟黄岗小竹楼记枠,背最是酷好的徐志摩的枟再别康桥枠。每诵至“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时,眼泪酥酥地热了。于是水磨坊吱呀吱呀转动的声音,那染满青苔的木轮子,一如绵长、古老而动人的遥曲了。

  在这里,你一人操持着数十如鸟雀欲飞欲蹦的幼稚儿童,学堂年年岁岁的秋季都有考上镇子的学生,很像个样子。然而,你并不娶女人。来到泥之河边上有三五载日月了,人们只晓得你好消瘦,性格好孤独。对学生,赫然严厉又分明藏有女人的温柔,还晓得你有个多病羸弱的母亲,独自寓在离泥之河很远的小城。

  待到瓦楞上飘出灰灰淡淡的炊烟时,你依然踢哒着黄昏去了河边。消失了犁铧改制的晚钟的叮叮当当与归家的学生娃子,你变得寂寞,就轻轻吹了口琴枟红河谷枠:“51332212111……”那声音如鸟影一样飘来飞去。高高的水磨坊上升起了明月,坊里有了淡淡的一豆灯光,这便是时时破空而来的可以温暖你的召唤。于是,你就踏着窄窄的路径朝那几排房子走去,迎面是母亲手温一样舒舒缓缓的夜风。离老历八月只有数个秋夜了,这正是苞谷异常浓烈异常醇厚黄黄开放的时节,你幻没在自己的呼吸溅起的一派浓烈芳香中了。

  墨墨绿绿的苞谷叶子阔长地纷披着,很厚实。月亮愈走愈远,你听得一声鸟叫,倏地见一只黑影瞄向水磨坊后的那轮尚未圆浑的月亮。水磨坊愈近愈矮,水声纤细了,你听到田里苞谷叶子悉悉率率,隐隐就见重重叠叠的杆和叶子后,晃动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当田塍的空处显现时,稀疏的星光便勾勒出茸茸一团的清晰模样了。缓缓移动的乃是一捆草,草捆下有一双漆黑的眼仁,如黑的围棋子。忽然有一声低低的狗吠,接着那狗砖一样投到你的脚边来。“草捆”便叫了一声,狗立即止住了,脑袋努力擦着主人的裤管。蓄着“锅铲头”的赤脚孩子,把草捆靠在一棵歪歪的树下,仰脸(你又一次证实了他的眼如围棋的棋子)问道:

  “老师,今夜里补习课本?”

  “补呐。”

  “新的?”

  “新的。”

  孩子锐声唤狗一句,踏踏地就走。“草捆”与狗儿一同不见了。远远近近的苞谷叶子上露水圆圆硕硕,稠稠密密地包着一粒一粒的星子。

  愈是往夜深里走,苞谷成熟的香味愈是浓厚愈是稠酽,似乎用手可以捧起来。忽见篮球的木架下,几个童稚的影子投在砖石上或移或凝,三两黑洞洞的嘴对着月亮,手里捧着一块冷冷的煨红薯,见你来,声音骤然高起。

  “蠢狗娃,老师来咧!”

  声音很嘹亮。那些童稚的影子也极满足地笑着鸟兽般地散向教室,并不害怕,只是瞪着眼睛问:

  “开始吧?”

  “开始吧。”

  夜色下,吱呀一声门响,推醒月亮。课堂里,那短短矬矬的板凳上已满了孩子们的脸子和眼睛(你看见锅铲头的孩子坐在最头排,眼黑如棋子)。梁柁上吊一盏汽灯,白炽炽的,嘶嘶地燃得正快活。你就站进大家的目光里,教完课本,就唱:“哆、瑞、咪……”

  “哆、瑞、咪……”

  汽灯的炽光里,一二十黑洞洞的嘴,喷薄出蓬蓬的一团声音,像是窖藏了多少时日的一坛老酒刚刚扭开坛塞,醇得人歪歪趔趄。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来,你想努力叫这些蓬勃勃的孩子唱出一种磨坊之子的深沉与浑厚。你的嗓韵突然亮扬了,望着门外月下的水磨坊,望到苞谷地旯旯旮旮竖起的窝棚,远近燃起了火,响起的梆声,长长的夜已激荡起来了。下课了,每人发一声喊,就着月光下憧憧朦朦的颜色,四散着归去,有一个女孩嘴里还不停地唱“红太阳红太阳……”

  转到那间糊着报纸又经烟熏黑的屋子,煤油灯苗跳跳荡荡,寂寞把灯光恍恍地抹上了四壁,你木木地忆起初来的一日,到镇上看戏,回来时四周也是这么静,自己的脚音那么大,又那么小,变得有趣。你摸出口琴,吹枟三套车枠,声音颤颤的,犹如雪中一道车辙在马蹄下晶澈得抖抖索索。

  多少旧事,在琴声里变得这般亲近,这般美丽。你闻到湿湿的烤苞谷棒子味香得咂牙,泥之河水起起伏伏如连绵的鼾声。你想起磨坊里的轮子,麦草墩子,实实在在打坐着的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妇人,那脸上深深邃邃的皱纹里像系着慈祥也系着倦怠。你便这样联想起来一帧有风车的明信片而且觉得遥远,仿佛如远天的一棵树,一片云……

  “笃笃”,有人敲门了。

  一个姑娘黑黑地站着。

  “哪个?”

  姑娘报一声名字。“哦。”这名字在灯下很熟,这一张脸在这磨坊的周围再普通不过了,就像翦翦旋过的一阵风。这姑娘是在学堂里跟你一起诵过枟木兰辞枠和枟祭侄文枠的,后来,就和许多磨坊的孩子一起到镇上念书上学了。你注意到她的额头很小,小得像个未开脸的孩子。额头正泛着一层素朴、木讷和说不出是幸福抑是胆怯的红光。你望到姑娘的鬓边,斜斜插有一株黄黄的雏菊儿,立即觉得这月色下苞谷的芬芳,皆源自一朵泥之河边奇妙的黄黄的雏菊了。

  “过两天,要嫁人了呐!”

  你声音浓起来了。“嫁人就不能到镇上念书了!”

  姑娘说出一个陌生的地名。她要去和一个男人厮守在一起过活了,去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妇人,会有孩子,会一年几次地回娘家来看看。“你的口琴真好听。”她又将脑壳低下了,“我去了,哥哥就会有个女人来暖她的日子了呐。”

  就哽咽了。沿嘴角浮上来哀戚和莫可奈何的苦笑。

  你觉得好悲哀,好悲哀。你想说一点点男人的话。然而她说:

  “老师,明日要蒸火烧呐……”这是风俗,姑娘嫁人要到水磨坊磨二升麦面,在灶里烘上几十个火烧,用苇筒点上红印,再夹上青丝红丝,送给一些孩子和邻里。

  “老师,我走了呐。”

  月下一朵金黄的雏菊儿梦一样浮走了。痴痴地,你倚在门口,望着水磨坊里黑黑的轮子。

  水磨坊里的灯熄了。你把双臂枕在脑壳下,那急急的水声真的就成了要嫁人姑娘的絮语,一句一句把唯有她自己才晓得的心思说给这辽远浑漫的泥之河上的长夜听了。

  果然那姑娘在唢呐声里热热闹闹地出嫁了。第二年春上,学堂里的你回城里了,从此再没有回到那片有水磨坊的地方。

  许多年过去了。正是泥之河水滚滚沸沸的季节,你开始写那片地方。这夜有月亮,你一支一支地抽烟,却不再吹口琴。你写黄昏的荒野上,你踽踽地读易安词,雪落了,雪盖了那磨坊。自然也读蘅塘退士的枟唐诗三百首枠中的“红泥小火炉”,遂记起一些疏疏朗朗戳在雪地上的足印,你和学生娃子去磨坊里打鸟。后来你想起了那夜,有一个留“锅铲头”的孩子,补课,鬓边插一朵金黄雏菊儿的一张脸庞。那一张很普通的时时记不起特点的脸,这时却如此清晰地印在了你的眼前,还是那样素朴、木讷、康健和善良。你知道这姑娘生孩子时,在走向镇医院的路上死啦。男人把她抱在排子车上,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就突然顿下不叫了,那时或许来了一撮旋风,是黄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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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七驼子


  七驼子是光棍条子。

  七驼子一辈子没染上女人。

  七驼子出殡那天,全木镇上的女人都给他送葬,伤心实意地哭了几声。可怜的七驼子身后连个捧老盆的亲子热孙都没有。

  于是,七驼子的坟地光秃秃的不长草。

  七驼子不叫七驼子,原先有个正正堂堂的名字叫李根成。可木镇的人不叫他李根成,只叫七驼子。七驼子刚迈步那年,五哥抱他到牛屋场院鞭木陀螺,把他吊到歪柳树的老树蔸里,不想坠下,背上落下毛病,从此驼了。

  七驼子换牙的时候,说他驼,他满不在乎。十六七岁,便央着娘把棉布褂子缝得宽厚点,能遮住背顶凸余的部分,也不争着去串亲戚了。

  二十郎当光景,最忌恨别人拿眼瞳瞄他的驼背。直到去年,五哥蹬腿西去了,他也没落眼泪,七驼子忌恨五哥一辈子。五哥活着时和他迎个照面,也是“吃饭了么”一句招呼,从不深谈。年轻时他忌恨没娶上婆娘,眼下,他忌恨没有儿子。

  兄弟八个分开另住了,八弟孩子多,挨节儿生了六个才打住,七驼子便跟了八弟一家过。生产队时,他蹲在地窖里替社员看窖里的红薯,包产了,他替八弟守牛。

  一辈子醒得最早睡得最晚的是七驼子。

  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的是七驼子。

  天麻麻亮,要么是雾蒙蒙,要么是满天霜雪的早晨,总见七驼子掮着筐箕子,从镇北泥之河上拾柴回来。到人们都起来的时候七驼子的筐箕里又装足了尖尖牲畜粪悠在街巷里了。

  说不清七驼子是何时开始拾柴的,好像是有一天,他觉着拾粪这活计太轻巧太贫乏了,他便加入穿开裆裤流鼻涕的孩子中间到泥之河上拾柴去了。

  七驼子到了泥之河上,就钻进苇荡子里掏黑嘎子蛋。等荒火烤熟了鸟蛋,七驼子总仰着芦灰痕迹连片的面孔问:

  “毛毛,你娘真的夸我了吗?怎么说的?”

  “二鬼,你吃了几个嘎子蛋,别忘了说是我掏的,对你娘说……”

  听了一遍,七驼子还想再听娘儿们对他的夸赞,直到镇口上有声音牵制了孩子的目光,七驼子才将挑剔牙缝的三棱子草折到嘴里,啐口唾沫不情愿地说:“都走吧走吧!”

  镇上有一个守寡的女人,每天黄昏都到泥之河上背柴。七驼子见了,就早早地起来在河上捡一捆放在寡妇的家里。后来,人们就见七驼子每天背柴回来,总是蹲在八弟门前的大柳树下,燃着烟灰望寡妇家的门。

  “七驼子,年纪不小了,别瞎想!”老堂叔对七驼子说,七驼子装作听不见,那双迟钝的大眼睛散着迷惘的光。

  那天,七驼子到她去拔萝卜的菜地里等她,她没去。

  早晨,七驼子不顾一切地到她天天去汲水的井台上等候,远门的一个亲戚告诉七驼子,她昨天夜里走了。到远远的一个镇子上去过活了。还说,你没听见昨晚上街巷里的鞭炮么,是迎亲呢!

  七驼子躲进红麻杆的屋里,把拾草拣柴的筐箕砸了。

  寡妇临走时对老堂叔说,七驼子为她拾了两个冬天的柴禾,没有东西送她,留一双鞋踩雪吧!

  当他从老堂叔手中接过鞋,便沿着泥之河发疯地跑开了,很晚才回来……在夜里,七驼子连灯也没点,在红麻杆窝棚里吻那鞋。

  后来,寡妇没有音讯了,七驼子也蔫了。那年的除夕,八弟的儿子完婚了,七驼子喝酒喝得多了些,在夜里又掮起筐箕子,到村巷里悠着捡猪狗的粪。

  那时,街上静悄悄黑森森的,地上一窝儿一窝儿的像是粪便。七驼子便一叉一叉地叉到筐箕子里,一夜的工夫就拾了三箕子。七驼子也不觉得累,只骂了一句“过年了,猪狗也胀得多屙了!”

  到了天明,七驼子迷瞪了,夜里捡的全是一些旧鞋破袜烂帽和孩子的尿布。在木镇,人们有习惯,除夕的夜里把一些污晦的东西抛了,这样灾免赖去,春上就可以交好运了。

  把灾捡到家里,八弟的媳妇守着新娶的儿子家,把七驼子的筐箕子扔了出去,“七驼子,大年下谁稀罕你勤谨!”七驼子就抱了头,蹲在门槛上抽烟,骂一句:“奶奶!”

  七驼子不会多言话,七驼子从没和人抬过杠。

  七驼子是在低声下气的日子里长大的。

  七驼子心热闷烘得吃冰凌,俗话叫肺气炸。那年打春晚,过年多日,泥之河上的冰凌还没化呢。早早的,七驼子就从红麻杆棚里起来,到河边上,用土块砸冰吃。冰块上有许多的刃,割得七驼子手上、嘴上全是口子。

  七驼子咬的冰凌是血红的。

  慢慢的开春了,没有冰了。

  慢慢的七驼子就死了。

  七驼子死后,他坟地上光秃秃的不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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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玉米的墓园


  母亲去世的日子,距离八月只有五天之遥,近在咫尺,却没能迈进那道门槛。老家的人到老年常说:能否熬过这个麦季?能否吃上今年的月饼?母亲没能吃上中秋的月饼,在距离八月还有五天的时间,母亲没有熬到。在今年距离八月还是五日之隔的清早,我到了母亲躺在地下已经一年的玉米地里,这是母亲的墓园。

  阳光很好,玉米地还是去年的玉米地,但玉米已经不再是去年的玉米了。

  比人高的玉米,一棵一棵密密匝匝地站立,纷披的叶子上的刺划着脸,玉米顶穗上的子屑落在头上。现在的玉米如同死了一样,叶子上满是露水,我看着前面姐姐模糊的背影,疑惑是否能找到无边无际玉米地中母亲的坟地,小时侯钻玉米地的兴奋对现在的我显得隔膜。

  去年埋葬母亲的时候,是从玉米地里砍出了一条道路,秋后的时候,由哥哥赔偿人家玉米的棵数。还记得地排车上黑黑的棺木,像船在玉米地里潜行,犹如行进在隧道,当时是正午,潮湿闷热,我跟在母亲的棺木后头,在一大群穿孝衣的人中,深一脚浅一脚,当时看到开的墓坑像土地的大口,一点一点把母亲的棺木吞没,而今,玉米地还是玉米地,母亲已在地下一年了。

  玉米地里没有了童年常见的动物,只看到一些野生的瓜蔓,忽然想到一句话:人的一辈子究竟能钻几回玉米地呢?

  在昨晚,妻子为母亲准备阴曹的纸钱和元宝,为母亲炸制面食和猪肉的时候,我把枟散文枠2006年第8期枟写给母亲的字枠塞在装纸钱的红红的箱子里,妻子在灯下对我说:“烧刊物吗?”我对妻子说:“这是天意,在母亲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把我写母亲的文章刊出,烧掉它,是对母亲的别一种纪念。”我想到十年前,在父亲的棺木就要被木匠封口砸棺扣棺钉的时候,我曾有个举动令木匠不解,把两瓶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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