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6-故宫过客-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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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中轴线与龙脉的交叉点，大约在今天中和殿的位置。明代一向将三大殿视为整体，以“奉天三殿”称之，中和殿又正好居于三大殿正中，所以龙穴于此，顺理成章。
紫禁城龙穴已定，就要寻找它所依傍的山水了。
这里本是一马平川，何来山水？
以永乐皇帝朱棣奔腾万里的气魄，硬生生造出一座万岁山（景山），一条金水河。
建城依山的思想，源于古人对宇宙生成之道的认知：宇宙之初本是太虚，由一元之气统治，元气运动，产生阴阳二气，阳气轻清上扬而形成天，日月星辰系于上；重浊之气下降形成地，结成山川土石。二者形异神同，所以古人说“山川本是星斗形，星斗本是山川精。”
山川为宇宙元气所凝结，古人建城要靠山，死后也要魂归青山。
万岁山（景山）一方面充当紫禁城的山峰屏障，以阻挡来自蒙古高原的猎猎北风，坚固背气；另一方面，将万岁山（景山）筑于中轴线上，因其形体高耸，成为整个北京城建筑布局的中心。
万岁山（景山）建在元代后廷寝宫延春阁上，永乐皇帝凌空移来一座山峰，镇在前代的卧榻之上，使其永远不得翻身，以保本朝帝业昌盛，江山永固。这个小手腕后来被清朝皇帝学了过去，他们在景山又压了五座皇亭，给吊死了朱家最后一个皇帝的景山，戴上了爱新觉罗家的金帽子。
作为天下风水最好的皇城，仅有气旺的靠山还不够。“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所以明人又在万岁山下，挖了一条金水河。
金水河取象天河银汉，其水源引自积水谭，向南延万岁山（景山）西墙南下注入紫禁城护城河，再由西北角楼下引入紫禁城内，蜿蜒南行经武英殿，断虹桥，穿越奉天门（太和门）西庑入地下，在奉天门（太和门）外浮出地面，九曲十八弯为内金水河，蜿蜒入奉天门（太和门）东庑地下，经文渊阁，内阁，东华门内石桥，由东南角楼下出紫禁城入护城河。
我们今天在紫禁城中观望金水河，向西北看不到其源流，向东南看不到其去处，城墙建筑树木阻隔了视线，而这正暗合了风水闭气法：天门开引入上天气脉，地户闭将气脉永留大内。
万岁山（景山）与金水河共同聚拢了紫禁城的气局，山归成龙，水归成穴，元气止于二者之间。“来山凝结，其气积而不散，止水融会，其情聚而不流”是风水学的至高境界，紫禁城万岁山和金水河，完美地呈现了这一境界，贯通龙脉的天地之气永远地留在紫禁城中。
《故宫过客》 天空之城《故宫过客》 两条直线分界阴阳
四
阴阳五行，天道法则。紫禁城中，两条直线分界阴阳。
一条是世人皆知的中轴线，居中贯穿南北。紫禁城被分为东西两半，西边属阴，如弘义阁（武楼），武英殿，遵义门，千秋亭等；东边属阳，如体仁阁（文楼），文华殿，景仁门，万春亭等。
另一条是隆景线，即隆宗门与景运门的连线，将乾清门广场一分为二，呈东西走向。
紫禁城以此分为前朝后寝两部，前朝在南，为阳，宫殿高大，布局疏朗开阔，三大殿居中，左有体仁阁（文楼），右有弘义阁（武楼），文华殿，武英殿左辅右弼。这里是皇朝重典和布政的舞台，阳刚之气充溢浩荡。今天，游人步入故宫太和门广场、太和殿广场，往往会受困于一个问题：广场为何没有植树？其实在明清两代，不仅三大殿前的广场，从天安门开始，端门，午门一路下来，都是寸草不生，今天这一带御路两侧的树木，都是民国以后种植的。试想至刚至阳的前朝圣地，怎么会允许花草树木阴柔之物破坏气氛呢？
后寝在隆景线以北，为阴，宫殿小于前朝。作为日常起居生活的所在，均匀分布着十二宫（后妃宫室），十所（皇子起居读书的地方），空间紧凑，风格秀丽，御花园，宁寿宫花园，慈宁宫花园等点缀其间，富于生活情趣。
中轴线与隆景线于乾清门前十字相交，成为紫禁城的阴阳坐标。各建筑阴阳互动，冲气为和，如同今人熟知的那个太极图像，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既相互融合又相互对峙。呈现出中国古人心目中的至高境界，和谐之美。
阴阳生五行：金木水火土。紫禁城建筑的方位、色彩，结构等无不应和五行。
中央属土，主持中央的天帝是中华民族的先祖——黄帝。
居中者，地位至高无上，为什么土如此尊贵？黄帝时，天下出现大蝼大螾，二者以土为食，大规模出现是“土气胜”的吉兆，黄帝果然“以土气而王”。在中国，还有什么比拥有广袤的土地更能激发人们的欲望，豪情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紫禁城的中央主体建筑，前朝有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后寝有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这两大中央建筑群，都坐落在象征“土”的土字形玉石台基上。
土的颜色为黄色，黄色是五色中至尊颜色，所以这两大建筑群的屋顶均用黄色琉璃瓦，意味皇帝是“以土德而王”。
东方属木，主持东方的是太皥。
木得春天阳气，生机旺盛，所以太子宫——文华殿就建在紫禁城东区。木的颜色为绿色，所以这一带的建筑如明太子居住的文华殿和清皇子居住的南三所，屋顶均用绿色琉璃瓦，如春之木，生机无限。
西方属金，主持西方的是少皥。
金能生水，紫禁城西区以金水河为代表，辅以武英殿建筑群，取乾金之气。
南方属火，主持南方的是炎帝。
紫禁城南门名午门，午代表南方，午门又叫凤门，是神鸟朱雀栖息之地。火的颜色为红色，所以午门以红色高墙夺人视线，以示火旺。午门内的五座石桥，其望柱雕刻为火焰状，也同样取南方属火之意。
北方属水，主持北方的尊神为玄武大帝。所以故宫北门名为玄武门。清代康熙皇帝玄烨为避名讳，改称神武门。水的颜色为玄色即黑色，所以玄武门内延城墙的建筑屋顶均为黑色。而紫禁城中轴线上最北端的宫殿钦安殿则是供奉玄武大帝的道家圣地。
玄武大帝显灵的传说，明清两代不绝于耳。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多年后回忆到：当年太监们告诉他，乾隆年间乾清宫遭遇火灾，玄武大帝走出钦安殿，立于台阶上，抬手指向起火的方向，火就熄灭了。太监还说，在钦安殿西北角的台阶上有一个脚印就是那次玄武大帝显灵时留下的。
那个脚印，溥仪却并没有找到。
今天，游人沿中轴线行至御花园，迎面会看到两只鎏金铜麒麟护卫着一道琉璃瓦歇山顶的石门，名为“天一门”，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意思。穿越天一门，是一座面宽五间，进深三间的重檐式建筑，周围有翠竹环绕，明代诗云：
钦安殿前修竹园，百尺琅ぷ显！ �
夜夜月明摇凤尾，年年春雨长龙孙。
紫禁城中轴线上环境最怡人的一座宫殿，最初曾经是朱棣的儿子，仁宗朱高炽在紫禁城里的寝宫。朱高炽在这里仅仅住了十个月就驾崩了，此后的皇帝都按部就班地住在规制的寝宫——乾清宫内，钦安殿始终闲置着，如何处理中轴线上这最后一座重要宫殿，几代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创意。
直到1523年之后，随着玄武大帝的入住，这里最终成为紫禁城的道家圣地。
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那个不肯从东华门入宫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这个幸运而又固执的少年执政之初，因为自己亲生父母的身份认证问题，与满朝文武闹得七荤八素，他的个人意志也在这种无谓的争吵中百炼成钢。最后大议礼以嘉靖皇帝的全面胜利告终。至此，朱厚熜乾纲独断，“集众美自居”，这样完美的人，不作神仙，谁能作神仙？
《故宫过客》 天空之城《故宫过客》 嘉靖豢养了许多道士
嘉靖豢养了许多道士，朝廷文武凡是得到皇恩眷顾的，无不匍匐于地，甘心充当皇帝得道升天的阶梯。
先祖明仁宗朱高炽的寝宫钦安殿于嘉靖二年（1523）被改成斋醮之地。所谓斋醮，即建道坛，斋戒沐浴之后，向神仙祈福。斋醮时必须向玄武大帝呈献祝辞，祝辞通常用砂笔写在青藤纸上，称为青词。而只有那些能够为皇帝写出美妙青词的大臣，才会获得皇帝的宠信，而什么样的青词称得上皇帝的心意呢？看看这样一则对联：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一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这幅对联是大臣袁炜在嘉靖皇帝斋醮时进献，一时脍炙人口传为经典。想当好奴才，除了不要脸皮，还要饱读诗书才行。满朝文武中，严嵩就是因为擅撰青词而权倾一时，一些不够资格替皇帝写青词的人如高拱等，也争先恐后地在斋醮盛会时忙前跑后，干点力气活以讨好皇帝。前朝重臣杨廷和就不够聪明，他竟然劝阻皇帝“斋醮祈祷必须预绝，其端不可轻信。”这样没有眼色的人怎么能在朝廷里混事，早早被皇帝打发，退居二线算了。
朱厚熜给自己起了几个道号。一个是“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另一个就稍长了点：“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还不过瘾，又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真难为了斋醮时那些祈祷的道士，这么长的名字一气呵成，没有点内家功力还真不行。
成仙，在斋醮之外，更要养生。养生之道，贵在“采阴补阳”。
所谓“采阴补阳”，即修成房中秘术与童贞处女交媾。这原本就是普天之下所有热血男儿趋之若骛的美事，即使不想得道成仙者也会无限神往。朱厚熜贵为帝王，又有追求永生的高尚境界，干这件事自然一腔正气，乐此不疲。
乐此不疲，只是精神层面，身体可有些吃不消。
于是要进补，炼丹。
丹药中以“红铅丸”最知名。红铅丸的主要成分，是十三四岁少女初潮经血，混以中草药，矿物质及秋石等炼成。秋石据说是用童男童女的尿液中提取，以研究中国科技史闻名的英国学者李约瑟说，明代道士所炼秋石，实际上是从人尿中提供性激素制剂。
原来引导皇帝走上永生之路的竟是一副春药！
嘉靖并不是第一个迷恋春药的明朝皇帝，一些史料闪烁其辞，似乎从景泰皇帝起，就有锦衣卫张罗此事，皇帝爽了自然献药的人得宠，于是，朝中那些满腹圣贤书的大臣也纷纷献药邀功。
明代《如梦录》有七处提到“淫店”，都设在各省城钟楼南北，比邻一省最高衙门巡抚、都、布、按三司，春药店开在省政府大门口，可见明朝公仆们的裆下，确是一坨生机勃勃的大市场。
春药可壮阳，更可壮官运。
成化年间大学士中最有权势的是万安，他原本与成化皇帝的宠妃万贵妃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却硬生生认了人家做姑姑。这么没有血性的男人患了阳痿实属正常，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先是御史倪进贤献给他一个秘方，大概是一种外用洗液，万安“洗之复起”，大喜，与之深谈不禁感慨差点埋没了一个人才！倪进贤一股脑将各种房中术壮阳药合盘端出友情大赠送，万安没打一点儿折扣悉数转呈圣上。
此刻的成化皇帝朱见深，正在以自己的精子为武器，与万贵妃的堕胎药角力，在这场高下分明的后宫战事里颇感力不从心，万安的春药真是及时雨，这样善解人意的大臣自然要稳坐内阁首辅宝座。
万安后来被人称为“纸糊阁老”，那个春药专家倪进贤也获了个雅号“洗屌御史”。
成化一朝的众生相在自命为圣人的嘉靖皇帝看来，自然是毫不入流。嘉靖也用春药，可不是为了爽，而是要长生不老，是要得道成仙！这是什么境界？这是胸怀宇宙天人合一的境界。
能够为这崇高事业配药的，自然轮不到万安倪进贤这样的凡夫俗子，非得呼风唤雨的得道真人才行。最受嘉靖信任的，先是邵元节，后是陶仲文。
邵元节是龙虎山上清宫道士，嘉靖三年入京，先是求雨成功，后来又为嘉靖求子，不知是道士的修为高，还是春药灵，反正多年无子的嘉靖一气儿生出好几个儿子。这下，邵元节不仅被任命为天下道教总领，还担了“礼部尚书”的虚衔，国家一品大员。可惜邵元节福薄，嘉靖十八年便死，或者像嘉靖相信的那样升天成仙了。
继邵元节衣钵的，是陶仲文，他曾做过黄梅县县吏，辽东库大使等乱七八糟的小官，因为帮助皇帝长生不老居功至伟，嘉靖二十一年进少师，兼少傅，少保，以一人兼“三少”，中国历史上可能仅此一人。
陶仲文为皇帝指出的永生之路是“采阴补阳”，辅以壮阳丹药。最崇高的理想与最本能的欲望和谐一体，想出这种主意的人不是天才就是骗子。
嘉靖相信陶仲文是天才，只是害惨了那些未成年的女孩。
《万历野获编》载：“嘉靖中叶，上饵丹药有验。至壬子冬，命京师内外选女八岁至十四岁者三百人入宫。九月，又选十岁以下者一百六十人，盖从陶仲文言，供炼药用也。”
《故宫过客》 天空之城《故宫过客》 嘉靖的第三个皇后
五
公元1542年，农历十月二十一日，寒夜，方皇后在坤宁宫卧床上辗转反侧，她是嘉靖的第三个皇后，前两任皇后都不得善终，一个暴亡，一个被废，方氏在皇后位子上如履薄冰地坐了八年，丝毫感受不到丈夫的温情。
其实何止皇后，宫中的任何一人，谁又感受过他的温情呢。嘉靖妃嫔之多，居明代诸帝之首，见于《明世宗实录》有封号者达六十余人，而多次民间征集幼女超过千人，这些女人除了供皇帝“采阴补阳”外，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用处！
而那几个于“采阴补阳”毫无意义的儿女，父亲连见都懒得见。道士陶仲文曾预言嘉靖命中克子，所谓“二龙不相见”。皇子们于朔望令节按规矩入宫请安，但嘉靖从来不见，甚至明令皇子府邸的事情一概不许奏闻。嘉靖四十三年，皇帝的孙子朱翊钧，未来的万历皇帝出生，这样的大喜事都未敢张扬。《万历野获编》说：“是年四月西苑玉兔生子，七月又有白龟卵育之瑞，廷臣俱上表贺，而今上（万历皇帝朱翊钧）弥月，不敢请行剪发礼。”
在嘉靖生命的最后一年，户部主事海瑞上《治安疏》指责皇帝，除了批评其政务废弛，还管起了皇帝的家事，说他“薄于父子”，“薄于夫妇”。海瑞迂腐，竟然跟一个狂奔在成仙道路上的人，谈什么父子夫妇这样世俗问题，真是上不了层次！
方皇后的层次显然也不高，所以只能每夜守着坤宁宫的孤灯，听任丈夫在无数幼女鲜血的沐浴下向着天国飞升。
子夜已过，紫禁城一片死寂。坤宁宫宫门喧声忽起，神色惊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