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北京爱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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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沉的,是金的?我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高级的钢笔哪!”
碧珊已经把手链戴在手上,冲父母显示着。
“怎么样,漂亮吧!”
“瞧你美得,也不谢谢哥哥?”
李琼笑着说。
“那多见外呀,谁让他是我哥哪!”
碧珊一耿脖子,满脸的娇纵。
“这孩子!……”
李琼看看小舸,摇摇头。
小舸宽厚地笑了。
端木琛看看挂钟,又记起准备了一半的家宴。
“碧珊,待会儿再缠你哥哥,先跟我做饭去。”
“嗯——嗯!我还要跟哥哥侃一会儿呢!”
碧珊撒娇地说。
“爸,有什么要我干的吗?”
小舸站起身来。
“没有,没有!”
端木琛伸手按住他。
“你呀,好好陪你妈坐会儿,省得她一天到晚地跟我念叨儿子!碧珊,快点儿!”
碧珊无奈地站起来,冲小舸嘟嘟嘴,跟着父亲向外走去。在门口,她回身对小舸说:
“哥哥,待会儿请你品尝品尝鄙人的手艺!”
“小妹的手艺,一定错不了!”
“你听她的!”
李琼白了小女儿一眼。
“她就会吃,要是以后嫁了人,准得受老公的气,这么大了,什么都不会!”
“那我就找一个象我姐夫那样儿能伺候老婆的!”
碧珊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小舸的心揪了一下。
李琼看看儿子的脸色,怜惜地说:
“瞧你瘦的,搬回来住吧,让妈也能多照顾照顾你啊!”
小舸感激地望望母亲,没说什么。
“这么多年在外面遇上合适的人了吗?”
李琼终于忍不住问起儿子的婚姻大事。
“你也该成个家啦,也让我对你死去的父母有个交代呀!……”
小舸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的爱心已经被碧寒永远地带走了,说他已经失去了重新爱一个女人的能力?……他不能再让母亲为他担心。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他应该承担起自己的一切,不论是苦还是甜。
他有些机械地在兜里摸索着,想抽支烟平静一下。兜里没有烟,他记起路上买了一条“三五”,却把它落在车里了。
“妈,我下楼一趟,拿盒儿烟去。”
李琼点点头,说:
“你看,自从你离开家,咱们家就没有抽烟的人了。……”
小舸披上脱在沙发上的皮褛,走出门去。
3
小舸从车里拿了烟,转身准备上楼时,瞥见远远的有一对男女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没经意,转身走进楼门。
他没有想到来的正是碧寒和她的丈夫江云祺。
早上起来,碧寒在梳妆时发现自己的双眼肿肿的。
昨夜他又入梦,那双黑亮的眼,瘦削的肩,在一夜疾劲的北风中,他瘦弱的背脊能否抵御?也许现在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位和他分担疾苦,共享快乐的伴侣,而那原本应该是她的位置。
十五年的僵死和复苏,让她忽然怀疑当年自己扼杀了她和他的热恋,一往无前地投身到事业中去的抉择是否正确。
小舸凄凉的身世让她对自己将作为他的妻子的重责感到惶恐不安。在他们完成了大学的学业之后,她和他都在兴奋的憧憬中期待着未来的成就和幸福,却忽视了那不同于静谧校园的嘈杂险恶的社会。他们在全身心的投入到使她们兴奋不已的工作中时,谁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关系就在这一刻亮起了警告的红灯。也许没有当年的和他的分手,就没有今天她的成就,可那样也许她会成为一个贤淑的妻子和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纯粹的女人,永远躲在他的光影中。那或许也是一种幸福,一种更容易把握的幸福吧!……
小舸需要的是一个爱他胜过一切的女人,他受过重创的心需要时时的抚慰,她却在对自身价值的苛求中退却了,为了让他能欣享永远的温暖,她把自己的珍爱残酷地扼杀。他应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在他太多的受伤之后,这是她给他留下的空间。她却不敢想象他是否真的如她所愿,她和他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天总该随随人愿吧!
十五年中越来越麻木的怀旧中,她却从没有勇气承认当年的分手的真正原因,那是她不甘人后的性格演绎出的自私。她实在不能牺牲自己企盼的成就感,即使是为了最珍爱的人。她要做而且终于成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在牺牲了她们的初恋之后。
江云祺煮好了咖啡,微波炉中的汉堡饱也热了,她在餐桌旁坐下,胡乱地吃着早饭。
江云祺看看妻子的脸色,关切地问:
“昨晚没睡好?眼袋都出来了。……”
她冲他笑笑,没说什么。
早饭过后,她把给母亲李琼准备的生日礼物装进挎包里,云祺从酒柜中又拿出两瓶端木琛爱喝的长城干白。碧寒又照了照镜子,在眼袋上加了些眼影,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夫妇俩出门的时候,碧寒的心中一动,那个已经回到这座城市中的人,会不会不期而遇?……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丈夫,她摇摇头,努力把那个倔强的影子赶走。
街上的风很暖,工作了一周的人们得意地放松着自己。
坐在出租车里,碧寒默默无语,脑子里茫茫一片。
云祺的兴致倒是和天气一样好,不住地东拉西扯,碧寒只是偶尔对他的话题回报一个无心的微笑。她不愿让无辜的丈夫分担自己的苦楚。
江云祺来自南方省份的一个小城,在成为端木家的女婿之前,他还颇有些从他那身居小城工商局长的父亲身上继承来的优越感,但在碧寒这样的家境中,却一天天地畏缩了,潇洒的外表下,时时颤出阵阵的自卑。碧寒了解他,除去心境不佳时,她还是尽量让他感到妻子的尊重的,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总不能没有面子。
和他从恋爱到结婚将近六年的时间里,他们确实很少吵架,云祺对她很体谅,或者还杂着些敬畏,而她则似乎连争吵也被小舸带走了。
云祺对她感情的经历并不了解,只知道在他们第一次做爱时,她已经不是处女,他并不太在意,这年头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人还是处女倒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更何况,他也早就在不少女人身上释放过过多的能量呢。至于小舸,他只知道端木琛夫妇有个养子,大学毕业后没过几年就南下深圳淘金去了。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大舅哥”他没有任何兴趣。他在失去了优越感后,时时可以自慰的就只是娶了个漂亮能干,又有家庭背景的老婆,他满足了。
4
碧寒和云祺按响父母家的门铃时,小舸正点着一支烟,和李琼谈着家常。
听见门铃响,李琼放下手中正给儿子剥着的桔子,起身要去开门,小舸拦住了他:
“妈,我去吧!”
虽然潜意识中早就期待着碧寒的到来,可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还是惊异地怔住了。
这就是她?
是他十五年中努力忘却,又难以忘怀的她?
如梦,如梦!
恍若来世,他追寻了多少年,为的就是今天这尴尬的重逢?十五年中冻结的冰堤,在震响的一声早来的春雷中,缓缓地垮掉了,心潮却还高悬地凝结着,他却感到那蓄势待发的凶猛。
没有悲哀,也没有狂热,周身的血都凝在满是伤痕的心中,重得让他承负不了。……
他看到她惨白的脸,带了血色的泪冲上了眼底。那双他无数次把握、亲吻过的素手,颤颤地伸向自己。
“小舸,”
她的声音幽远得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凄清中荡出空灵。
“碧寒!”
小舸悸痛的心底迸出十五年中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却是乏乏的苍白。
这是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都在心中久已期待的时刻,却只有压抑了激情的无言。
碧寒在脱口叫出他的名字的一瞬间,却还是顽强地记起了身后江云祺的存在。她努力地在嗓音没有被将要涌出的泪水淹没之前,涩涩地叫了声“哥哥!”。
小舸看到她眼中十五年来未死的自己。
闻声出来的端木琛夫妇站在小舸身后,眼前的情景让俩位老人既伤感又尴尬。
李琼轻轻拍打着小舸的背,眼里又噙了泪。
端木琛到底是历过沧桑,处乱不惊,他伸手拉过碧寒身后满脸狐疑的女婿,给小舸介绍:
“云祺,你们还没见过吧?这是你哥哥小舸。……”
看看依然僵立的儿子,他拍拍他的肩:
“你妹夫,云祺!”
“妹夫?”小舸喃喃自语。
一股寒意让他猛醒了,他从碧寒的脸上艰难地收回了目光。
江云祺已经热烈地握住了他的手。
“早就听碧寒说起过,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云祺发现这个“大舅哥”的手冰凉,掌心汪着冷汗。
碧寒垂下头,从他身旁闪进门去。他分明感到在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她周身的战栗。
没有激昂的呼喊和拥抱,酸涩的泪也流回腹中,十五年后的重逢的激情,湮没于锈蚀的尘封。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碧寒没有在客厅里停留,她无声地躲进厨房,默默地和妹妹碧珊一起准备午饭。
碧珊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不住地偷眼观察着姐姐的脸色。
十五年前,她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姑娘,她只记得姐姐和小舸哥哥充满激情的热恋。她曾经天真地到父母那儿去报告她发现的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们在机关大院里那个小花园中热烈地接吻,却被父母面带微笑而又故作严肃地斥责。那时哥哥和姐姐除去时时洋溢在青春的脸上的欢娱,没有丝毫忧愁。母亲一次从国外开会回来时,带回一台新彩电,说是给哥哥姐姐结婚用的,父亲也在那些日子忙着为儿女们张罗,可在父母们紧张地忙碌过一阵之后,哥哥却在那寒冷的冬天离开了家,而且这一走就是整整的十五年。……
后来她渐渐地长大了,也懂得了什么叫爱情。虽然父母只是在言语间偶尔露出对哥哥姐姐的分手的惋惜,姐姐更是讳而不谈她和哥哥之间情感的变故,她还是慢慢明白了个中原因。她理解姐姐,可并不赞同她的做法,对于她最终选择了江云祺,她就更加不以为然。她也向往事业的成功和荣耀,却绝不能同意以牺牲爱情和婚姻的幸福为代价。对于人生的意义她有自己的诠释,虽然她很敬佩姐姐的成就,却决不苟同她的牺牲。为什么姐姐不能在对事业的追求中,把爱心留给小舸哥哥呢?
此时姐姐的脸上分明地淌着泪。
江云祺十分健谈,和岳父母、小舸在客厅落座之后,他的话就没断。
江云祺是那种在人群中永远可以一下子就显露出来的人,无论在对什么话题的谈论中,他都能很自然地成为中心,虽然他对大部分谈论的内容知之并不完全和深刻。
江云祺在自己的茶杯中加满水,喝了一口,看了一眼脸色晦暗的“大舅哥”,对这个十五年来漂泊在外的怪人感到十分好奇。
他从岳父母嘴里听到过不少对小舸的赞许,今天见面却并没有感到对方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瘦瘦小小的,表情冷默,言语吝啬得出奇。他很为岳父母的偏心不满,在他们眼中,这个并不出色的养子远比他这个女婿重要得多。
他忽然有种本能的戒备,却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对这个“大舅哥”的不屑,他时而高谈地针砭时弊,时而又阔论地大谈生意经,再就是不无显示地讲述他在国外的见闻,颇有些说教的味道,让李琼几次不满地侧目,端木琛也对女婿今天的勇气感到诧异。
“哥哥在深圳干了十五年,想必也很有成就了吧?”
他故意不去理会岳父母的神情,语调中颇有些调侃。
小舸喷出一口浓浓的烟,让烟笼了自己的脸,在烟雾中盯了一眼江云祺那张很漂亮的脸,很有一种想在那上面狠狠地击上一拳的冲动。
“你哥哥在深圳有自己的工厂!”
李琼给儿子削了只苹果递过去,白了一眼女婿。
“哦?”
江云祺半信半疑地看了小舸一眼。
“搞点儿什么产品呢?”
“成衣。”
小舸懒懒地说。
“那好啊,以后如果需要出口,哥哥尽管找我和碧寒,自家人吗,肯定比对外人优惠啦!……”
小舸笑了,象是看到了一只炫耀自己的红屁股的猴子。
“多谢关照!”
他把手中的苹果放在茶几上。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做了。”
“倒闭了?”
江云祺很关切。
“差不多吧。”
李琼皱皱眉头,接过话头:
“你哥哥把厂子卖了,准备回北京发展!”
她很看不惯女婿的盛气凌人。儿子倒是比十五年前沉稳了许多,平平淡淡地避开自己的成就。
江云祺看看岳母的不满的神色,岔开了话题。
碧寒埋头炒菜。
今天的菜一定充满了苦涩,那里有她太多的泪。
不屈的情感,悠远绵长,缠绕着她自认已十分坚强的心,也许今生今世她都难以再将这种情感的侵扰摆脱,她将永远地掮负着这份情债,在流血的不死的心中。
她已经成为一个令人钦羡的成功的职业女性,但她成功的光环上晶莹闪烁着的却是她的血泪的结晶,在完善自我的同时,那情感的支柱永远地折断了。她不知道辉煌的成功能否将那失落了真情的空洞填平。
这是一种残缺的美吗?
两条平行的铁轨,虽然失去了一根,而另一根却仍会在生命未尽前,永远地延伸下去。……
5
生日家宴开始了,除了江云祺,每个人都品到了杯中的苦涩。
小舸坐在碧寒对面,李琼和端木琛分坐在他的左右。在举杯的一刹那,他看到碧寒那包含了一切的言与不言中的情怀的眸子和她那依旧佼好的面容上沁出的疲惫和哀怨。
他们掮着岁月和情感的磨砥,跋涉了十五年,彼此似乎都没有寻到真正的人生的定位。在他和她的目光中,只留下对往昔的追忆和今日的无奈,他们毕竟不再年轻,他们毕竟无法再如当年那般的火热。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找回,留下的只有终会黯淡的旧痕。
碧寒强作精神,给小舸面前空了的杯子斟满酒,自己也举起杯子,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缓些,掩着喉咙中的哽咽。
“哥哥,”
她抬眼瞥一下已被酒精染红的那张削瘦的脸,那分明的线条仍如十五年前的硬。
“我敬你一杯,为了——”
她不知彼此间还有什么值得干杯的,江云祺警惕的目光让她还是落了窠臼:
“为了你今后的幸福!”
她听到自己苍白的违心。
小舸嘴角淌出的酒,缓缓地流进他的领口,颈间那突起的小山在艰涩地抖,那里也许正冲腾着滚滚的岩浆。
她的眼中在这一瞬间亮起一道垂死的火,挣扎着,终于还是在坚冰的压迫下,熄灭了。
江云祺殷勤地给妻子布了些菜。
小舸终于在李琼哀婉的目光中起身告辞。
碧寒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替他穿上皮褛,温存得象个贤淑的妻子。
小舸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压抑了十五年的冲动,他已在她的祝酒中读到了一切,也知那一切已经永远地过去,今生也许他很难再用感情的洪流冲垮她冰封的心堤。
李琼拦住其他人,独自送小舸下楼。
小舸站在车旁,脸上尽量做出一付冲淡平和的神态。
“妈,您回去吧!”
“嗯。”
李琼拍拍儿子的手背,眼里噙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