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北京爱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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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却了
激情、欢悦,甚至愤怒
只把一份无奈
写在脸上
刻在心底
1
下班回家,碧寒坐在班车上心情不错:下午与德国客户签订了那份谈了近一个月的出口精纺纱的合同,为此公司又可以赚上五十多万美元。妹妹碧珊在她成为这家庞大的纺织品进出口公司一个业务部的经理后,总是戏谑地称她为“红色资本家”,生意上的得失越来越多地左右她的情绪甚至生活。
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她成功地立足于这男人们把持的商场中,让那些轻慢女性的同事和对手们不得不另眼相看。她的一切似乎都在给那些正在做着成功之梦的女孩子们树立着典范:有成的事业,温馨的家,漂亮体贴的丈夫,还有她绰约的风姿,……她足以自傲的实在太多了。
班车在宿舍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走下车来,她才感到外面的寒意,车内的空调熨在周身的暖一下子散了,她快步走向院门边那几个瑟缩在寒风中的菜摊。
拎着一塑料袋土豆和青椒,手里掐了一把香菜,她爬上四楼。
门锁着,江云祺,她的丈夫还没回来。
开了门,走进厨房,把菜放在地上,到卧室换了衣服,随手打开音响,惠特曼便尖历地吓了她一跳。她调节了一下音量,把她的声音抚慰得平和一些,又走回厨房,准备晚饭。
厨房的碗柜里却早已摆好四碟炒好的菜,看来云祺已经回来过了,电饭煲中还温着米饭。
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总是这样,她在外面忙,他却在家里替她尽义务,想想有时对他事业的一无所成的抱怨,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她拖累了他呀!
关上碗柜的门,碧寒走回卧室,懒懒地歪在床上,静静地听麦当娜。
枕边放着一张便笺,是云祺留给她的:
碧寒:
饭菜已经做好,我晚上有应酬,你先吃,不用等我。
云祺
她把便笺折好,放在床头的梳妆台上,梳妆镜中映出一张少妇丰腴的脸,静静的,没有表情,只在眉间还透着几分灵秀。她向镜子上呵了一口气,云雾于是掩住了她的面孔。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江云祺打来的,他告诉碧寒,他们的一个老客户昨天从荷兰飞来,今晚请他们几个相熟的朋友吃饭,实在碍于情面不好推脱等等。
听着听着,碧寒刚才的愧疚不知什么时候为一种莫名的烦燥所代替。
放下电话碧寒才意识到刚才与云祺通话时,自己除了鼻腔中的几声应付外,竟然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她有话要对他说,还是有义务对他说几句话?结婚五年多,该不是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吧?
她呆呆的看着那已经无声了的话机,心绪涩涩地理不开。
独自进餐,下班路上的好兴致减了不少,不过,云祺无可挑剔的烹调手艺倒也给了她一个好胃口。
2
碧寒和江云祺是在十七年前一同分配到这家中国最大的纺织品进出口公司的,起初他们并不认识,经过同期的业务培训后才相熟起来,却也不过是见面点头之交罢了。江云祺是个美男子,身边总是围满了女孩子,而她那时还深恋着小舸,没有任何心情去留意别的男人。后来……,后来她和小舸分了手,在摆脱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后,独自一人挨过了几年枯燥的时光。终于有一天,江云祺似乎意识到那些无知少女的浅薄,开始向这个年龄已经不轻,但姿色与事业同样出色的女人进攻了。起初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滑稽,没有激情,也没有反感。渐渐地情况变了:年龄一天天大起来,父母的催促,亲友的规劝,以及领导的关怀,同事的窃窃私语,都让她不能不在为数越来越少的追求者中挑选一个丈夫,来完成一个女人唯一的与生俱来的使命,于是,江云祺成了“幸运儿”。他,不但人长得帅,更具优势的是他那惯讨女人欢心的绵软的脾气。也许,对于碧寒的女强人梦,他是个极好的衬托。于是,他们经过不长也不短的一段恋爱,于是,举行了颇为隆重的婚礼,于是,他们一起平静地生活到今天,于是,……
她还需要什么呢?
看看表,快十点了。
碧寒换好睡衣,拥了被子,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梅花烙》,伤感的言情,她却早已不是那个爱伤感的少女了。随手拿起床头柜上当天的《CHINA DAILY》翻阅着,那上面有一篇介绍“中国当代第一摇滚歌手”亚青的文章,她的心不禁一动,细细地读起来。
唉,还是小时侯那个调皮的亚青!……
静夜中,楼梯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云祺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把报纸塞进枕头下面,也把这一瞬间即将泛起的往事的影子紧紧地裹住。
第四章
沙滩上
或许会留下
美丽绚烂的贝壳
却永远无法留下
激情四射的
生命
1
一夜纷繁的梦萦过后,小舸迎来了一个久违的清晨。
把十五年的商海的搏斗留在了那纷繁的南国,在这依旧还残存着文化氛围的古老的都市中,他将开始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三个月以前,当他在公司全体员工大会上平静地宣布拍卖这家他亲手创立的,如今已经拥有几百名员工,年产值几千万,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制衣公司的时候,震惊的员工们全都以为他们平时不苟言笑的老板一定是不堪商场的重负——发疯了。
他拍卖了他拥有的一切,把十五年的努力都藏进了他的信用卡。
说不清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十五年苦斗的疲惫,十五年空落的情感,十五年未死的希望,他累了,很累,找不到一个可以使他放松的空间,一种可以让他自由呼吸的环境,在机械地聚敛财富后,他感到的是越来越干渴的心,十五年的情感的枯涩的重压,他终于又一次逃避了,象十五年前一样。
他曾经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他总觉得那是一个误会,他血液中诗人的情感积淀太多,这种积淀在十五年前让他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又在十五年后让他撒手自己拥有的一切。
十五年前的傲慢的出租车如今谦恭得让他感到惶恐。在拥塞的街道和狭窄的胡同中蜿蜒盘桓了一个小时之后,出租车终于在西单商场附近的一条胡同口停了下来。
冬天的早晨,这条闻名全国的商业街也还没完全从昨夜的酣睡中醒来,他自嘲地在心里夸赞自己的勤奋。
蹩到街边,侧了头去看那正在施工中的一幢不知名的大厦。
这条在他记忆中最繁华的街道也显出了老态,虽然也添了几处新景,却依然难以掩盖它的衰落。
商场确是较十五年前豪华了许多,丝毫也不逊于深圳那些充斥着洋货的商厦。
他接受了售货员小姐的建议,买了件时下北京流行的皮褛,并且立刻穿在身上,让他多少恢复了些北方汉子的形象。十五年的暖冬,在裘皮的硝石味中远去了,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中,他把手中拎着的羽绒服塞进了果皮箱。
走出商场,他感到自己又重新融进了那虽已染了商业的狡猾,但却还未脱尽古朴儒雅的北京人的群体中。他晃晃肩膀,带出点失落已久的洒脱。
从电话局出来的时候,他感喟了很久,北京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想当年要安装一部私人电话是多么的困难,如今简单得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还有当年连想都不敢想的手提电话,片刻的工夫,已经揣在了口袋里,单从通讯条件上看,北京确乎已经成为一座现代化的都市了,这是十五年的变迁哪!
太阳已经暖了,懒懒地挂在雾气还未散尽的冬天。皮褛的狐狸皮领子煨得他的下巴痒痒的。街上的姑娘们不再缩在厚重的呢大衣中,丝袜裹着的美腿在向冬日的肃煞招摇,几个外地进京的游客在卖花的小女孩的纠缠下仓皇逃窜。远处,售奖券的面包车把人们爆发的金钱梦勾勒的很重很重。
手里擎了一支勾起他所有童年记忆的糖葫芦,橙色的冰糖上跃动着暖暖的一串冬阳。她纤纤手中的那一串红红的小灯笼,酸酸甜甜地让他品出初恋的眩晕,贪婪地咬一口,抬头看到的是碧寒那双亮亮的星眼,却被邻家那好事的老太婆窥得羞红了脸。……他颤颤地咬一口,依旧的酸酸甜甜,让路边跑过的一个小男孩愣愣地咽了口唾沫。
没有了十五年前没完没了的北风,冬就象缺少了刀剑的刽子手,失去了威凛的声威,在这暖冬中,万物是否会提前复苏,但他却不是回来播种希望的,他只在这有雪的冬中搜寻失落的旧梦,为那颗十五年商海沉浮后尚未僵冷的心。
长安街,让所有中国人向往和自豪,他和她曾挽了手,在十六年前国庆三十五周年的夜晚漫步在这花的街道上,心中漾着献身于一个腾飞的时代的激情,两颗年轻的心撞击着未来的希冀,天空中弥漫着耀眼的礼花。
他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那向东西方延伸而去的街,擦肩而过的车队,流向各自的方向,在交汇后是越来越远的距离。
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小舸独自坐在桌边,细品着自己的手艺——一大碗西红柿打卤面,香味充满了他的鼻腔,自在得让他感到满足。
十五年前,当他刚踏上那曾是一个边防小渔村,而今却拥挤了从全国各地涌来的淘金者的深圳的土地上的时候,在囊中渐渐羞涩时,他就是凭了这并不十分出众的手艺,在还淤着泥浆的深南中路上,支起了他的第一个企业——“北京饺子摊”。那给了他和无数象他这样的淘金者温饱的饺子摊,让他体会到人的求生本能的顽强,也给他带来了最初的原始积累。在打烊后,他躺在每月五十块钱租来的那张吱吱作响的竹床上,在邻床室友们厚重的鼾声中,透了天棚上斑驳的竹片的缝隙,追那笼月的流云,企盼今夜入梦的碧寒。一只猖獗的硕鼠窜过他的枕边,粗壮的尾巴扫了他的脸,让他把心收回,重新计算着当天的收入。
2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
他把空碗丢在厨房的水池中,没有开灯,点了一支烟,在黑暗中看那忽明忽暗的一点红光。
窗外骤起的风拚命地挤着薄薄的玻璃,窗便扭出不堪的呓语。
他曾经两次悬挂于无法作人的危崖边,一次是在背了父母留给他的沉重的政治黑锅后,而另一次却是在他挣扎在饥寒交迫的经济大潮中。政治和经济的力量究竟谁更强大,它们同样可以将一个充满生机的生命扼杀,也同样可以让一颗将死的心萌生无边的贪欲。他却在每一次的将死中攀上生的崖壁,留下周身时时隐痛的伤。
他踱进卧室,拧亮了床头的台灯,光晕中墙上的影子便来伴他。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他颤颤地捧出那只已显得老旧了的镜框。拭去久积的尘,那个幸福的家就满了他的视野,他的心却在这一瞬间空了。
照片上,小妹碧珊站在中间,两边是端木琛和夫人李琼,后面并肩而立的是他和碧寒,背景是颐和园的玉兰堂。二十二年前,他和碧寒刚考上大学,全家在一个晴媚的春日出游,拍下了这张“全家福”。碧寒掩不住的甜蜜从嘴角和双眸中溢出,剪着短发的头微微地歪向他,而他则目光窘窘,脸上亮亮地映出温柔的太阳,……。
那是他们初恋的开始。
他把镜框端正地摆在床头柜上,不禁又细细地端详起来。照片上养父、养母那慈祥的微笑,满溢着的舐犊之情,在他久冷的心底涌过一股热流,是他们重新给了他失去的父爱和母爱,是他们曾经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而他却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冷酷的冬季,把这一切连同他的初恋一同埋葬。十五年了,他甚至不曾给过他们一封报安的家书。
羞惭吧,你这不孝的儿子!
十五年了,他真的该让老人们放下那颗悬荡着的爱子的心啦。
回家吧!
第五章
爱人的陪伴
让我知道
慢慢变老的动人
兄弟的搀扶
让我不再惧怕
衰颓的无助
1
成坚在楼下拥塞的那块枯黄了的草坪上泊好他的“雅阁”。下车的同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六层上那个曾经熟悉的窗口,却是漆漆的黑,一下子把满心的兴奋冷滞了。
又到了年底,照例要去拜访那些一年中给他和他的近百个员工饭辙的用户,他不得不告别久伴他的懒觉。
拨开身边紧搂了他脖子的那双酣睡中的浑圆的手臂,梦中的情人微歙了嘴,他这才记起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今晚该回去了,儿子的生日快到了,还得去给他买件象样的礼物,免得那机灵的小家伙又在他妈妈面前“扎针儿”。
披了衣服,挪下床,她却醒了,懒懒地看着他。
他俯身在她腻滑的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走去卫生间洗漱。
“今晚你来吗?”
她在床上遥遥地望着他。
“晤……,不。”
他品着清凉的牙膏。
“回家?”
“嗯。”
她不再作声,似乎习惯了,俩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在一起时就加倍地珍惜吧。
街上的风清冷着,他的心静静的,她和妻都是他泊靠的港湾,带着一份平静,他发动了车子。
长安街上的车流永远的循规蹈矩,在频繁的起动和停车中,无数自行车兴奋地嘲弄着这些喝油的蠕动着的机器。
又是红灯!
终于这一次的停车唤起了他的兴奋点:在西单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的便道上,那个凝神伫立的瘦肖的男子,那并不高大,却挺拔异常的身影。
是他?是他!
他消失了十五年的老友!
他热烈地颤抖的喉咙却在这一刻被身后不耐烦的人们按响的喇叭扼住了,也阻止了他那一刻冲下车的欲望。无奈地抬起制动器,在反光镜中把小舸抛得远远的。
当成坚繁文缛礼地告别了他今天拜访的第三个客户时,街上的灯已经倦倦地亮了。
他用车载电话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在接电话的儿子还没有来得及把电话交给妻子的时候,他就一口气告诉他,他要去看他时常在家里提起的叶叔叔,让他们母子不用等他吃晚饭。
终究还是不死心,他爬上了六楼。
门是锁着的。
难道是自己早上看花了眼?不可能!
他们四个二十多年的老朋友,谁都可以在茫茫人海中一下子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他深信,他的好友,那个在他心目中永如兄长般的小舸又回到这曾经属于他的城市中来了。
他从手包里摸出拍纸簿,掏出笔写起来:
小舸:
我来过了,撞了锁,回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
又把家里和公司的电话留下来,想了想,又添上了车载、手提和寻呼机的号码,这才将这页纸撕下来,仔细地塞在门缝里。
抬头看看那门上褪色的“601”,缓缓的折下楼去。
2
成坚的妻子孟宇红是那种让人看一眼记不住,而看过多次后又记混了的女人。淡淡的眉眼,圆圆的一张小脸,虽然在她生长的那条胡同里,她是第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但当她在节假日回娘家时,谁也不会把这个因为生育而明显地垂了胸和肚子的中年妇女和文化局的那位孟编辑联系起来。她和成坚是大学同班同学,那时成坚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大男孩,自我生活能力极差,学校离家又远,生活上的琐事自然就偏劳班上的几位勤快的女生了,孟宇红属于那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类型,把这个大男孩照顾得乐不思蜀,连成坚的母亲也忽然感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