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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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立国以来,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殿试三鼎甲照例是要点给汉人的。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政治需要,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因为旗人登进的路子更宽,或者袭爵,或者军功,胸无点墨都可以做到部院大臣。故而也从来不会有人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在皇帝面前哓哓不休。
只是今天,居然出了一个旗人的状元?这算什么呢?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主动进言。于是相顾默然,出现了难得的僵局。
到底是年轻尚轻,心沉不住气,内阁学士车克慎便说了一句:“殿试乃是抡才大典,当以字而论,又何分满汉畛域之别?”
“不错。”周祖培大声赞同,猛然想起这还是在御前,赶忙跪倒:“臣失仪。”
皇帝没有再说话,满意的点点头,从御案上拿起笔,在崇实的名字边用朱砂红笔标了一个‘元’字,这就算是承认了他天子门生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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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23节一朝登龙(2)
更新时间:201181817:53:43本章字数:5255
左门外,新进士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因病不能起床,事先具呈礼部请假的以外,谁也不敢,更加不愿意放弃这个“听宣”的机会。
事先已有一个不知来源的消息,悄悄在传布:前十本,有六个人来自“南皿”。(清制,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分为南、北、三部,取之‘皿’字以为划分,分别有不同的数字分配),这算是极大的比例了。既然如此,三鼎甲苏州人至少会占一席,应是合理的推测。
而这六个南皿学子,大家又都以谢梦渔和许耀斗为大热——谢梦渔就是和崇实交好的谢增,许耀斗便是来自广东番禺的许其光(字耀斗)。而且,乡榜第四;会试是第三;如果殿试了榜眼,便真的是佳话一段了。
因此,凡是南皿而来的新进士,此时都围着两人谈笑,却从未有人推测,一个直隶籍的旗人崇实或许亦会在这三个人之。实际上,便是崇实自己,也并未对自己抱有任何的登龙之心。也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等了一会儿,人群越聚越多,左门前人潮涌动,声音鼎沸。随即便有侍卫出来连连挥手,作禁止喧哗的弹压之状。于是人群比较安静了,一个个翘仰望,显然是到了宣示前十名的时候。
果然,八员读卷官鱼贯出临。领头的祈隽藻将手捧着的一张纸片,高举遮面,也不知他念的是什么名字。只听人群一片欢呼,显见三鼎甲人名已出,透过人群,见谢增和许其光笑容满面,正在和身边的学子拱手致意。
崇实的心酸楚,暗暗想到:如果不在前十名之列,也不须引见,就大可不必在这里凑热闹,扭头就走,找个地方去野他一场,倒也痛快。
读卷官转身向后。几百名新进士却纷纷后顾,崇实心大感狐疑:他们在找什么?
这么一转念的功夫,只听有人大声呼喊:“白水兄,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出现得太突兀,崇实给他吓一跳。定睛看时,却是谢增,不暇细问,又听他大喊:“新科状元在这里!新科状元在这里!”接着,便有储德灿,徐桐等好友直奔而来。
“白水兄!真亏你沉得住气。大魁天下,竟似没事人儿似地!走,走,别让皇上多等。”
崇实听得这话,像为人抽了筋似地,浑身索索抖,竟有些站立不住。茫然莫辨,只仿佛记得跟他说话的人,是认识的一名学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
其实,又何能容他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人头环绕,你一句、我一句除了“恭喜”二字以外,再听不清别的话。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是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动,一直进了内右门,望见巍峨的乾清宫,才蓦地里惊觉,自己了状元,马上就要面对天颜了。
这下才算是神魂归位,定睛细看,除了谢增,许其光以外,就只有一个浙江人孙衣言,曾经谢增引见见过一面,此外都叫不出名字。
“恭喜,恭喜!”一个满口南音的新进士热心的来招呼,“白水兄,你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侥幸,侥幸!”崇实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实在惭愧之至!”然后向谢增低声说了句:“恕我眼拙。”
“好!好!这位是慎毓林,字荫甫,浙江德清人……”谢增为他一一引见。
不多一会,殿出来一名太监,遥遥扬一扬手。那侍卫便说:“叫起了!上去吧。”
于是侍卫带领,上了丹墀;交给引见带班的礼部尚书孙瑞珍导引入殿。十个人成一排跪,三跪九叩的大礼毕,孙瑞珍依序报名,由崇实引头,一个个朗然背诵履历。
只是几句话说完,崇实已是汗流浃背,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在这乾清宫咫尺天颜给众人造成了太大的压迫感。
等到十个人分别报完履历,皇帝始终不曾开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即跪安而退。
到了外面,可真的是热闹起来,有国子监的典籍司事高高举着一顶簇新的大帽子,上面衔水晶的素金顶,一面从人丛里往前挤,一面大声吆喝:“借光!借光!新科状元的吉服冠来了!”等他挤到前面,自有人帮着将他原来戴的、属于新贡士专用的三枝九叶朝冠取了下来,换戴他手的状元吉服冠。
穿戴完毕,他说:“车子备下了,请赶快上车吧。”恭送新状元上车,口还在说着:“马上本省本府的前辈都会来道喜。应酬完了,得赶快去拜老师,从祈堂起,都要拜到。执帖的长随、拜匣、红毡条,我都备下了;贽(音至)敬要看殿撰公的意思再办。”崇实自然又是一番感念不提。
安排三鼎甲上车,出宣武门直到镶蓝旗会馆。刚进街口,只听见爆竹大响,接连不断;人声喧哗,都在嚷着:“看状元、看状元!”
车子到门,鼓乐大作,爆竹愈响。崇实从车厢跨下来,现会馆大门,与一早出门时大不相同,张灯结彩以外,最触目的新贴一副红纸的楹联,五言对句:“禹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这副对联是临时找人写来的。本旗从国朝定鼎以来,便从来没有过旗人大魁天下的,白水兄,你真是为我旗扬眉吐气了!”
“多谢多谢!旗耆宿多多费心了。”这番话说得殊堪不和体制,不过也不会有人为此不悦,众星捧月一般把他迎入厅,贺客早已经济济一堂。除了熟人以外,更多是不相识的同乡。三年一度,青钱万选,状元出在本旗,不但是荣幸,欢乐之事,更因为崇实乃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旗人状元,凡是乡党,无不同沾殊荣!
接着,一拨一拨的车马到门,先便是镶蓝旗旗主,也是御前大臣,内廷行走的郑亲王端华亲来致贺。崇实急急忙忙赶了出去,从大门口将端华迎了进来。请他安坐太师椅上,铺好红毡条大礼参拜。
“不敢当,不敢当!”端华一定不肯受礼。
“应该的,应该的!”众人纷纷代劝,终于被人强捺在东面太师椅上受了礼。
这样的场合,少不得有一番赞扬的话,奈何端华肚一团小心火烛之物——全是茅草——也说不来什么,只是不停的朝天拱手,口大赞皇上圣明无双,镶蓝旗旗人大魁天下,实乃本旗上下兴与容焉之事,让崇实忠心回报朝廷,以慰圣心之类的话。
倒是和他同来的肃顺(他是端华的弟弟)在临分别的时候拉住了崇实的手——满人多礼:“白水兄大魁天下实是可喜可贺,想来必是写作俱佳,如有神助;众论所归,绝无半点侥幸之作。”
“多谢大人谬赞,总是皇上破格捡拔,学生万不敢邀天之功。”
“非也,非也!”肃顺摇摇头:“我在内廷也曾听人说过,白水兄的章立意甚新,又入了皇上法眼,故而捡拔为第一,……”他还想再说几句,端华却已经起身向众人告辞,也便点点头:“白水兄还要给老师请安,我就不多作叨扰了,等有时间,我们在做盘桓。”
走到门口,他又转回头来:“寿阳相国理学大家,为人方正,你去的时候不要穿得太华丽。”
“是,是是!多承关照。”
拜会老师之时,到门先送贽敬与红包,升堂以大礼参拜,祈隽藻身为内阁堂,少不得谆谆劝勉,接下来便是金殿传胪唱名,跨马游街,供天下人瞻仰,然后是赐宴,赏赍(音机)新科状元六品顶戴,计有:水晶金顶凉帽一顶,镶蟒石青色朝衣一件,玳瑁银带一条,荷包,牙筒,刀子,马皮靴一双,当时更易,率诸进士行三跪九叩大礼,榜眼探花以下皆折钞五两。
赏赍之后,新科状元着朝衣朝冠,恭奉谢恩表率诸进士入朝谢恩。关于谢恩表,有一个规定:因为新状元‘草茅新进’,故而都要请前科状元代为缮草:‘所以尊前辈以其知体式也。’谢恩表置于匣内,用黄绫包裹,用锁金龙袱之,由内阁官员代为收进。
再之后是释褐礼,就是脱掉平民服装,换上官服(褐者,古时贫寒人衣着之谓),释褐礼毕,进士们到彝伦堂拜见国子监祭酒及司业。受礼毕要请三鼎甲上堂,每人酌酒一杯,另外各插金花一支,称为簪花,以为祝贺,最后用鼓乐送新进士出。
最后还有一项动作就是刻碑留名,之后归寓放假数日,便要开始新的生活——入翰林院读书和任职了。
四月二十一日殿试,到全部礼制完成,已经是端午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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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24节万里跋涉(1)
更新时间:201181817:53:43本章字数:4115
四月二十七日,皇帝驾临乾清宫,引见丁末科新进进士,这都是经过三年馆阁学习,已到散馆之期的士员。除了新科状元张之万授职修撰之外,这一科最最为人熟知的人物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李鸿章了。他的科名甚是靠前,是二甲第十五名,入选庶吉士,散馆后授为编修(上面两个都是官名,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一类的官职)。
5个人在御阶下跪着,皇上探头看了看,想从找出李鸿章,最后还是放弃了,安坐如仪的端起**喝了一口:“你们都是经历十年苦读,一朝得而为天下读书人表率。今日引见之后,或授以修撰、编修、检讨。或以部属使用,或代天守牧一方,安抚黎庶,不论授职如何,俱都是朝廷之人,当心为公用,胸怀天下。万不可苟苟于一己之私。”
“皇上圣训在耳,臣等自当勉力报效朝廷,报效皇上。”
这样的说话都是官面章,皇帝也不会更说很多,当下点头:“退朝!”
回到养心殿,在西暖阁四位执事太监的帮持下换上便服,皇帝一摆手:“传许乃钊。”
自从曾国藩奉旨出京,许乃钊,蔡念慈,冯培元就成了常伴帝侧的近臣,宠臣。奉召前来,见礼以毕,皇帝示意他站起来:“曾涤生出京有多久了?”
“回皇上话。曾大人是三月十四日出京的。算来也已经一月有奇了。”
“让一个读书人,到湘桂交界之地去督视用兵剿匪事宜,朕细细想来,总觉得欠妥。”皇帝微微低着头,似乎深以为憾的样子。
“曾大人从来都是身在庙堂,心怀天下。这一次奉旨出京,正是可以一展宏图伟业之机,便是他自己,也深以此行为幸事。皇上也不必忧怀了。”许乃钊解劝道:“况且,曾大人乃是湖南人,对于当地环境,气候比之北方人更加的熟悉,更不会因为湘桂之地……”
“话当然是这样说。”皇帝没有让他说下去,管自悠然一叹:“希望能够快一点得到前方的回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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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这一次出京是以礼部侍郎,钦差大臣督剿湘桂黔三省流匪事宜的身份,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称谓,按照皇帝给他的密旨,这一次他出到广西桂林,最主要的一份差事就是负责金田村抓捕洪秀全等一干拜上帝会反贼事宜!
广西距离京城万里迢迢,只是这样坐等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让皇帝怎么也放心不下,不得已之下,只得向曾国藩面授机宜:“圣祖仁皇帝于梦相托之事,朕已经六百里加急交兵部廷寄到广西,一直到今日尚无广西的折差回信,你们认为是不是郑祖琛办事不密,为会匪所侦知了?”
圣祖仁皇帝托梦新君的事情曾国藩和许乃钊等人也知道,他们都是理学大家,从来以‘子不语怪力乱神’奉为圭皋,对于这样托梦之事心底是深不以为然的,但是事涉皇帝陛下,托梦之人又是大清的圣祖仁皇帝,更加不能轻松以对。只得保持沉默,不予置评。
听到皇帝问话,曾国藩躬身行礼:“皇上大可为此事忧伤圣怀,郑梦白(郑祖琛字梦白)乃是前辈道员,做过按察使,布政使,于政事经验丰富,更何况此事事涉圣祖皇帝,他更加不敢等闲视之。”说完想了想,觉得还有必要解释几句:“而且,广西距离京城万里之遥,便是折差往返进京,也非两月时间不能成行。还要给郑祖琛以执法时间。故而这一次办差才会如此缓慢。”
听了他的解劝,皇帝只得暂时放下心来,只是过了片刻,他就又站了起来:“不行,广西剿匪之事不能专由郑祖琛负责。”
“皇上的意思是?”
“我想委派一名专差到广西去,你们以为如何?”
曾国藩,许乃钊等人在作为南书房侍读陪伴君侧的,一开始只是认为皇帝选派他们有在万几之余修身养性的作用在,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越来越多的是在和四个人商讨国事。这就很难不让人觉得诧异了。莫不是皇上对军机处和内阁不满,有意从彼者手收权的意思在里面?当然,这样的话是只敢在心里想想,和同僚也不能吐露半点的。
这一刻听到皇帝自言自语,几个人都没有听清楚,就在面面相觑的时候,皇帝转过身来,把手的田黄三连方放回百宝格:“曾国藩?”
“臣在!”
“朕让你去一次广西,督办剿匪事宜,你可敢去?”
曾国藩大吃一惊!君前奏对,一个不慎就有覆舟灭顶之灾!陈孚恩之事其因虽是有别,其果却不可不防。他犹豫了一下,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皇上有命,臣自当遵从,万不敢以个人荣辱得失萦怀为由推搪!”
这番话说得很不得体,不过总算是应付下来了:“起来,朕还有几句话和你说。”
“是!”曾国藩慢吞吞的爬起来,三月的天气自觉后背的内衣都给湿透了。可见这番奏对于他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回到几案前坐下:“这一次你到广西,其他的事情完全不用管,只有一件事:在广西金田县辖下,有一破落户,名叫洪仁坤,小名火秀,又名洪秀全……”
把洪秀全大约的资料给曾国藩说了一遍,皇帝最后说道:“上一次军机叫起的时候,朕深以‘以岁在丁末,应红羊劫谶’不能决为咄咄怪事。”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近日朕偶奇想,丁末大约可做如下之解:末为羊,丁为南方丙丁火,火色红,故称红羊,以此谐音洪杨。以示天命有归。正与圣祖仁皇帝托梦于朕所言的洪秀全,杨秀清二人有关。若是这样的话,则彼等会匪便是我大清开国以来第一起谋反大案。是故,朕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事体出现。曾国藩,你可明白?”
“是!臣明白。臣谨记在心,不敢有须臾或忘。”
“洪秀全一案,在事机机密,若有半点消息走露,有一名会匪逆脱逃,则日后危害之巨,怕不会是尔等所能知晓。”皇帝的脸色变得无比郑重:“曾国藩,许乃钊,蔡念慈,冯培元?”
“臣在!”四个人同时跪了下来。
“今日之事出朕之口,入你等之耳。若是此事传到第六个人的耳朵里去,而后为人查知,你们个人身担罪衍自不必说,便是你们的家人,怕朕也是难以保全。明白吗?”说到这里,他已经是声色俱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