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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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偷来的,也关不到我当铺的事,这位小哥,你还是快点回去,别给你、你家主子,还有我这小号惹事了。”
隆海莫奈其何,只好捧着瑞草方异出了恒和当铺,他一时间还不肯死心,拿着匣子登上马车,总觉得就这样回府有负少爷,便在北京城中转了一圈,谁知道所到的任何一家当铺竟没有一处敢于收下这件物什的。
隆海心中惊讶,又觉得有点不妥:照这样看来,这件东西怕不是寻常旧物,还是拿回府去,请少爷决断吧。当下让御夫赶着马车回了府,载垕不在家,只有郑王福晋和儿媳妇在堂上说话,看他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进了门,老福晋招手叫他:“隆海?过来?”
隆海暗叫不好,东西是什么来路他不知道,载垕却交代过他,不能给老福晋和少夫人看到,自己一个不小心,为老福晋逮了个正着,这可怎么得了?一边嘀咕着,一边磨磨蹭蹭的到了近前:“给老太太请安,给少夫人请安。”
“你拿着的是什么啊?”
“这是少爷的一顶新买的帽子。”隆海急中生智,扯谎道:“前几天着琉璃厂的春明斋改动过的,这不,少爷让我今天去取来。”
“新买的帽子?我前几天不是刚刚才把老爷用过的一顶帽子给了他的吗?怎么又买新的了?”
隆海心中暗喜,顺势说道:“就是您说的那一顶,少爷戴着不大适合,这不是让小的去给改过了吗?”
“不对啊。”坐在一边的瓜尔佳氏说道,“额娘,昨天世子回府的时候,我还看他戴着拿顶帽子来着,怎么今天就又拿出去改过了呢?隆海,你这奴才,居然敢和主子撒谎?”
“我没有,奴才最是孝敬主子,怎么敢和主子撒谎呢?这真的是少爷让我拿出去改的。”
“拿过来,打开我看看。”
事情到了推车撞壁的情形,隆海在老少两位主母的注视下打开了匣子,郑王福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这不是皇上登基的时候赏赐给府里的……府里的脂玉雕西番莲……吗?隆海,这是怎么回事?”
隆海吓得也跪下了,哭丧着脸,“两位主子饶了奴才吧,奴才也不知道啊,这是今天早上,少爷让我拿到当铺中去的,当铺里不敢收,就拿回来了。”
郑王福晋又恨又怒,瓜尔佳氏又惊又怕,两个女人脸色惨白的对坐着,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各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府里人不知道这是所为何来,只听老福晋一边大哭一边咒骂:“合该挨千刀的冤家啊,我是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畜生,把你阿玛弄进宗人府还不罢休,要把阖府上下全都断送了,方才满意吗?”
她哭得呜呜咽咽,旁的人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正在人喊马嘶,闹成一团乱的时候,肃顺的轿子抬进了府门。
郑王福晋听说六叔来了,不敢再哭。肃顺和载垕叔侄两个从来不睦,这件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一旦心中旧怨不释,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就是泼天的大祸孰不知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肃顺已经大约的知晓了此事的始末。
肃顺是那种很记仇的人,听到这件事,心中一动,若是就此发作开来,不要说载垕性命不保,连端华也要跟着倒霉,皇帝一怒之下,只怕连他的王爵都给夺了,改封他人;只是这样的话,在宗室之中就落下了大大的恶名,于自己很是不利;若说装作不知道,府里上上下下都听到了此事,人多嘴杂,难免有一天会传到皇上耳朵中去,到时候,不用皇帝动怒,只要有言官上本,问一句:“明知道载垕有这等大不敬情事,为什么不及早呈报?”就是极大的麻烦,连自己一年来办差得力所换来的恩遇,也要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两相为难之下,此事该如何筹措,倒真要认真的思考一番了。
心中胡乱想着,走进二堂花厅,老福晋和瓜尔佳氏强颜欢笑的站起行礼:“给六叔请安。”
“不敢,不敢。”肃顺赶忙摆摆手,把大帽子取下来放在一边,“这是怎么了?娘儿两个怎么都红了眼睛?”
“没什么,没什么,六叔公事繁忙,还要让六叔记挂着这里,实在是不敢当。”老福晋岔开话题,吩咐一声:“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人在,给六叔端烧鸭丝汤面来。”
肃顺也真是有点饿了,不再和她客气,这顿粥喝得痛快淋漓,食饱摩腹,得想法子消食;这时候自然不能喝普洱茶,便只有嚼豆蔻了,一边嚼着,肃顺一边打量二女的脸色,突然叹了口气:“大嫂啊,您也不必瞒我了,彼此是一家人,难道我还能看着侄儿掉到坑里,不出一言解救吗?”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在埋怨老福晋,不应该把自己当做外人看,只以为他会挟私报复,是很重的指责,老福晋苍白的面色一红,又一次落下泪来,而且随之起身,在肃顺面前矮了半截:“六叔,多年以来你的侄儿荒诞不经之处多多,就请六叔看在他阿玛的份上,救一救侄儿吧?”
“大嫂,快点起来,快点起来”肃顺也有点着急了,他读书不多,但是男女大防还是懂的,对方的自己的嫂子,不好伸手搀扶,赶忙指挥丫鬟仆妇,把老福晋搀扶起来,回归到座位上。
就在此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载垕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他来干什么?这里和他有什么相干?”
老福晋正要动怒,肃顺摆了摆手:“大嫂,您既然要我管,就要听我的,您和侄媳坐在一边,不要出言。”
婆媳两个为载垕惹出的祸事已经乱了方寸,这时候也只得依从他,“那,好吧。”
几句话的功夫,载垕进到屋中,对自己的六叔他虽然心中一百个瞧不起,面子上还是要做的,“给六叔请安。”
要在往日里,肃顺自然会虚虚的拦一下,载垕也就顺势而起,叔侄两个各有心病,谁也不会把这样的请安问礼当一回事,不过这一次肃顺没有说话,翘起了二郎腿,硬是让载垕跪下去碰了个头,还不等他站起来,肃顺语气很平静,脸上却带着杀气的突然问道:“载垕,我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载垕自顾自的爬了起来,掸一掸膝盖上的尘土,陪着笑问道:“六叔,您说什么?侄儿不明白。”
“送你到刑部大堂,你就明白了”肃顺见他到现在仍然不肯吐实,心中有点不耐烦起来:“我没时间和你蘑菇,你想活呢,把你做的老老实实说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活命之机;你想死更简单,我亲自送你到刑部大堂,一顿板子夹棍用过,绑你到菜市口,一刀斩讫也省得你这畜生连累一家大小”
载垕皱着眉,一个劲的眨眼,肃顺不愿意多等下去,起身欲走,老福晋可不能容他这样离开,一步迈过来,先给了儿子一个嘴巴:“畜生你做得好事,你六叔发慈悲救你,还要当面扯谎吗?”
这一次载垕知道坏事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六叔,您救救侄儿,看在我阿玛的份上,您救救小侄”
“现在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肃顺为这母子、夫妻拦着,又坐了回去:“眼下就是过年了,皇上人在热河,这边的事情还能暂时遮掩几天,只求这段时间里没有旁的事情、旁的人把这件事抖落出去,我在皇上面前,赶哪一天皇上高兴了,我再找个机会进言,或者还能救回你这条小命。”
“多谢六叔,多谢六叔。”
“我可把话说在前面,皇上的性子谁也摸不准,我更加不能保证能够救你,就要看你的造化。不管怎么说,就是皇上能够饶了你,怕也有重谴,你要有所准备,还有,大嫂。”肃顺转过脸来,看着老福晋:“这些天,派人看紧了他,再有什么不着四六的举动传出来,就神仙也难救了。”
“是,是,是。我都记下了。”老福晋又看着儿子,怒声训斥道:“听见你六叔的话了吗?”
载垕也真有点害怕了,规规矩矩的垂手肃立,口中答应了一声:“是,儿子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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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天颜震怒(1)
更新时间:201183015:34:49本章字数:7027
第81节天颜震怒(1)
肃顺在京中又呆了两天,看杜受田的身体暂时无碍,这才再一次冒着风雪转回热河,先进园子缴了旨,皇帝问问老师的身体,听说进来服用薛宝善开的药大见好转,心里很是高兴,“你这一次的差事做得不错,这几天来回奔波,朕给你几天假,先回府休息去吧。改日再来入值。”
肃顺碰头谢恩,转身出殿,回到府中,立刻着人把龙汝霖叫了来:“皞臣先生,这一次又要仰仗高明了”
“哦?大人又有什么事要皞臣以供趋走的?”
“这一次不关我事,是我的侄子,在京中闯下一场大祸事来”
听他把经过说完,龙汝霖迷惑的眨眨眼,竟似是很觉得新奇似的:“亭公,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救得?泥足深陷之下,不但是载垕自己要倒霉,就是大人你,怕也难以从中自拔了。听学生一句相劝,等一会儿赶紧进宫去,把此事奏报皇上,只求皇上念在你年来奔波,甘冒雨雪载途之苦,事情又和你没有半分相干的份上,把你从中饶过,就算是万千之幸啦”
“那,龙先生是说,载垕之事,就全无可措手之处了?”
龙汝霖斩钉截铁的摇摇头“没有”他说:“不但载垕之事无从措手,就是郑王府,经过这一次,怕也是覆巢之下,再无完卵了。”
“可是,龙先生,难道就看着载垕掉脑袋吗?”肃顺言下大有不忍之意,毕竟是自己的侄儿,虽然自己和他并无什么深交,不过他的阿玛是自己的亲生兄长,现在关在宗人府内,外间的事情一无所知,过了年放出来,知道儿子闹市被斩,自己却不出一言以相救,日后兄弟见面,难免心生愧疚,所以,他总还是抱着万一之想,不死心的继续问道:“龙先生,您饱览群书,通晓各代朝章故事,总有相近之处的吧?”
“亭公,”龙汝霖冷笑着,是那种不屑一辩的神情,“载贝勒是个什么样人,大人不是比我更知道吗?这样的人杀了便杀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接下来他又说:“更何况,载垕今次所犯,是何等大罪?将先皇遗物从府中盗出,意图倒卖,本朝还从来没有这样丧心病狂的宗室子弟,皇上能够把此案仅就载垕而止,就已经是郑王爷阖府之幸,若说饶过?亭公,您还是不要心存奢望了。”
“若说我先请旨呢?”
“请什么旨?”
“我只说有大事奏闻,先请了皇上的金口,然后再将此事托出呢?”
龙汝霖大惊而起:“亭公,可不能这样做啊为了一个载垕,断送了大人前程似锦,大人想想,可划得来吗?”他说:“到时候,皇上认为大人有意欺瞒,其心不可追问,便是可以饶过载垕这一次,日后呢?日后难保他还会做出什么昏事来,到时候,两下里一起发作,不但救不得载垕,到那时,连能够在皇上面前为大人进言的人可都没有了”
肃顺绕室蹀躞,恨恨的一跺脚,“可是,在我返回之前,也曾经和我那嫂子说过,此一去尽力搭救,若说尽人事,听天命,本是人情之常,如今我未能尽力,将来如何能够心安?不行,我要进园子去一次,哪怕皇上震怒,也要以一片赤诚待人”
龙汝霖自知拦他不住,在后面跟了出来,“大人,此去面君,不论皇上发多大的脾气,大人只要谨记一条:要把此事推得一干二净,绝对不能承认事先知情,更加不能说什么为载垕求情的话,只以兄弟、叔侄情谊说之,皇上若是念在你精白事君的份上,或者还能够法外施仁。那样的话,就是上上大吉了切记切记,万嘱万嘱”
“我记下了。”
一路到了园子,军机处已经散值回家,尽有的几个值班的军机章京正在用饭,冬天夜长昼短,军机处辰正上班,到了未末就退值了,除了两个留守值夜的军机章京,其他的人就都回府休息去了。
军机章京留守值夜,是以园子外面的军机处北房直庐为办公之处,每两个人值两天夜班,都成为‘班公’,一个资格老一点称为老班公。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成为小班公。
一般而言,老的值第一天,小的值第二天,这是因为第二天值班结束,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就要和新一班的章京做交接手续,各种琐碎事务很多,比较起来更加麻烦,所以会偷懒,选择值第一班。
今天晚上值班的正是沈桂芬,而今天晚上除了照常值班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敬‘土地’。土地是京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一种规矩,六部九卿都有各方的土地,也有很多很有趣的传说。
礼部和翰林院都有‘韩文公祠’,供奉的是一代文宗的韩愈;但是翰林院说韩愈是他们的土地,所以那里的韩文公祠就是土地庙;此物有名的土地有户部的‘萧相国祠’,这是供奉的萧何——户部的书办奉其为祖师爷。
军机章京值宿的方略馆中所供奉的土地名气更大,就是汉初三杰中的另一位——张良,所以方略馆的土地庙就叫‘留侯祠’。
留侯祠每年都有一次大祭,由方略馆提调——也就是军机章京领班米主持;而在平常的日子里,就由留宿的军机章京在每月的初二、十六上供;香烛之外,祭品很简单:一杯白酒,四个白水煮过,剥了皮的鸡蛋。
很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白水煮蛋每每不翼而飞,有人说是为大仙所攘夺。所谓的大仙,据说就是《聊斋志异》中所描写的成了精的狐狸。
这本来是京中的风俗规矩,到了热河行在,并无方略馆可以供奉,也只好将就一番,就在军机处南房的直庐中,摆上一张临时的桌案,把香烛、白酒,鸡蛋放好,就算完事。
当年有那好事而有才的军机章京,做了两首七律,用来讥讽红黑章京,比之八股文更加的尖刻,却也很是俏皮,红章京的文字是:‘玉表金钟到卯初,烹茶洗脸费工夫,熏香侍女披貂褂,傅粉家奴取数珠;马走如龙车如水,主人似虎仆如猴,昂然直入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还有一首是《诼黑章京》的,不但是叠韵,而且句式也完全相同,是这样写的:‘约略辰光到卯初,劈柴生火费工夫,老妻被面掀貂褂,丑婢墙头取数珠;马走如牛车似碾,主人似鼠仆如猪,蓦然溜到军机处,悄问中堂到也无?
今天正好的初二,该由沈桂芬值宿,他是鼎鼎大名的红章京之一,在几位军机大臣面前都是很能说得上话的,为人架子也大,每日里‘昂然直入军机处’,竟似是比真正的军机大臣更加来得器宇轩昂。
临近新年,各省呈上来的折子都是一些请求蠲免钱粮类的奏折,很少有让人头疼的夹片类奏折,处理起来很是轻松愉快。
沈桂芬先把‘随手’摊开,开始办公。‘随手’是简称,全称是‘随手登基档’,是用连史纸装订而成的一本极厚的册子,总有两寸上下,这是因为军机处的规定,这样的‘随手’一季只用一册,非得这样厚不可。
这种册子的作用是用来记档,规矩是顶格大写‘某人折’,陆建瀛就是陆建瀛,张亮基就是张亮基,只记录名字,不记录官职,以下摘录事由。接下来是注明所奉的朱批,不外乎‘阅’,‘知道了’,‘该部知道’,‘交部’以及‘另有旨’等等。
这是一种值班时随到随办的记录,有点像是流水账,然后分门别类,记入小册子,以便日后查考,这种小册子叫‘记载’,除了上折子的人名、事由以外,上面还会另外加一个记号,分为‘明发’和‘廷寄’。其中明发是画一个圈圈,廷寄是画一个尖角。
这样的工作只是水磨工夫,照录下来就算完毕,接下来还有一项是写‘知会’,就有点费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