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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清山变-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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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人,秀全实是冤哉枉也……”

“还不肯吐实吗?掌嘴三十!”

“喳!”衙役们做这样的事情无比熟练,一个人过来,在身后拉住他的辫子,以防他来回甩头,另外一个戴上皮掌,挥起胳膊噼噼啪啪左右开弓,不到数下,连嘴角带鼻孔已经是鲜血奔流!洪秀全被打的身体来回晃动,却始终不肯松口认罪。

衙役恨他嘴硬,掌嘴的时候故意加大了力道,三十记打完,连牙齿都给打落数颗,松开手任由他趴在地上,很快的功夫,嘴里涌出的鲜血就把身前的青砖水磨石地面染红了一大片,趴在那里呼呼喘气,他也真有咬劲,甚至连呼痛之声都未曾与闻!

“洪秀全,还不肯招实吗?一定要本官动用大刑?”

“老大人的话,秀全不明白。这‘莫须有’之罪,何来吐实之说?”

“好,好,好个硬气的刁民。来,夹棍伺候!”

向来用刑的宗旨叫刑期无刑,也就是说能够不用刑而让犯人吐实是为最好。所以在升堂之初有诸如喊堂威,摔刑具等种种做作,主要便是为了形成对罪犯的心理震慑。若是一定要用刑,特别是动用大刑,必须要慎重。把三根枣木棍以两根麻绳相穿制成的夹棍夹在犯人的腿间,却不能就此收紧——要等到堂上传一声‘收!’才能正式开始动刑。

掌刑的差役提前已经得到闵正凤的知会:洪秀全一案非比寻常,周祖培此来不过是要取得人犯的口供,然后便要押赴上京。是故万万不能出现人犯瘐毙广西狱的情状。所以,明天上堂的时候,如果不用动到大刑便罢,如果事出必然,也要尽可能的在手留有一点分寸。

差役做到心有数,上夹棍的时候故意把夹棍夹到他的腿肚子上,那里肉多皮厚,便是动刑,也只是疼痛固不可免,而绝对不会有残废之虞。一声令下,差役缓缓收紧手麻绳,果然,一开始的时候还可忍受,逐渐的绳子越收越紧,便非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了。

堂上的三个人看得清楚,只见洪秀全冷汗淋漓,齿震有声,从满是血沫子的口传出隐隐约约的呻吟。掌刑的差役看看差不多了,打了一个手势,绳子放松下来,然后突然猛力收紧!

“啊!”洪秀全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周祖培也给吓了一跳,若是真的弄死了,可怎么是好?赶忙吩咐停止,让人看看,不过是昏厥而已。又让人拿来凉水泼醒,又拍胸摸背,忙了好一会儿,差役才退了开来。

“洪秀全,还不肯招吗?”

“我?”洪秀全只觉得双腿之下一片疼痛,甚至连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有心就此招供,又知道一旦招供,旁的人还可能落得一刀斩讫,唯有自己,非凌迟处死不能彰显天威。可是若不招,便是今天,怕就是过不去了。

“洪秀全。本官没有多的时辰和你蘑菇,若是不招的话,来人?”

“别!”洪秀全缓缓的直起腰身,举目向上:“我招了便是!”

************

将一干人犯押解回监,吩咐衙役将大堂上的血迹擦净,众人回到二堂叙话:“嘿!果然是桂省刁民,非用到大刑不能吐实。”

‘刁民就刁民,扯到桂省作甚?’周祖培得意忘形,一句话就犯了众怒。只不过碍于他是钦差的身份,众人不敢当面顶撞。不过场面也很不好看了,默默的落座,有听差奉上茶水、点心,有那好闻鼻烟的,从袍服取出鼻烟,自顾自的闻着,各行其是,却总无半点声息。

周祖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话漏洞,待环视一周之后,也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略一思忖,已知其故,心有些懊恼。不过他为人最是刚愎,便是自己有过,也万般不肯承认,端过听差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梦白公?”

“芝翁?”

“洪秀全已经供认不讳,我想,等到明天再过一次堂,争取能够取得冯云山和肖朝贵的口供,就可以准备返京了。”

郑祖琛连连点头称是:“当然,当然。只是,这一路之上,可要芝翁多多辛苦了。”

“哪里,这也是本官应尽职责。”

第一卷第48节临别践言

更新时间:201181817:53:49本章字数:4460

和周祖培交卸了钦差关防,只带着一个老家人有田和几个随行的仆从,轻车简从的从桂林省城出,一路乘船北上,倒也是轻松自如。想到来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不敢有片刻懈怠,只想早一天赶到桂林,和郑祖琛商量抓捕会匪,上报皇恩,恍如昨日一般,而现在,心情轻松,一路上游山观景,惬意自然,感受着这南国风光,更想到这一番奉旨回籍,虽然心并无多少那种小人得志的张狂,也难掩和家人相见的愉悦!

听着水声拍打着船身,带出有节奏的声响,曾国藩无意想到临离开的时候,郑祖琛在为自己践行之后,在府衙的后花园的谈话:“老夫宦海沉浮,已历三朝,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大臣,能有涤生兄这样的荣宠呢!”

曾国藩以为对方是在说反话,仔细打量,郑祖琛一双眼虽已昏黄,却是满面赤诚,心没来由的愧疚起来:“便是皇上有这般恩宠,国藩身为人臣,也当谨饬自守,不可恃宠而骄才是。”

“啪!”郑祖琛的手在几案上重重地拍了一记:“说得好!好一个谨饬自守,不可恃宠而骄!呵呵……涤生啊,想不到老夫还是小看了你哩。”

“前辈的意思是?”

“涤生啊,老夫耄矣,原先想着在办完皇上交付的湘桂边境剿匪事宜之后就告老还乡的。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出了这样一档子大事。想必皇上的御案前,参核的本章已经堆积如山了,上一次降旨训斥,降级不在话下,便是芝翁所言及之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想来,老夫这一趟差事办得总算没有大的纰漏,皇上体恤老臣,才天恩浩荡。”

可能是席间多喝了几杯水酒,郑祖琛花白根的额头满是汗水淋漓,在曾国藩看来一阵心疼:“而与其等到皇上在此事上为臣下为难,不如我自己上一道表章,就此致仕。也落得个全身而退。”

曾国藩一皱眉,心虽不以为然,却也知道,他说得并非无理,出了这样一大件事,没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是说不过去的:“那么,老前辈的本章,准备什么时候上?”

“这且不急,总要把此事安顿下来之后再说。”他转头望着曾国藩,继续说道:“倒是涤生兄你,我们虽同是在朝为官,却彼此从未得见,这一次有缘相会,又是同时办理这开国第一件大案,老夫有几句话……”

“啊,是,请老前辈赐教。”

“就如你刚才所说,便是有皇上恩宠,为人臣子者,却也当谨饬自守,万万不可做恃宠而骄之事,否则,不但恩宠必减,便是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涤生兄饱读诗书,不要说纵观青史,列列在前,便是本朝的年大将军,前车之鉴,不可不慎啊!”

“是!晚生记下了。”曾国藩真是心存感激,郑祖琛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便真的是拿自己当做近人。要知道,这样的说话传到皇帝耳朵,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当下很郑重的点点头:”还请梦白公教诲!“

“还有一事:托梦之说,老夫心大不以为然,虽然此事在桂省有了确证,也难以打消老夫心疑窦。”郑祖琛慢吞吞的捋着短髯:“皇上纵是天纵之资,也绝无可能知晓万里之外的桂省金田县之事!是而老夫心实在存疑。”

其时已是六月旬,广西地处西南,巡抚衙门的后花园,明朗的月光下树影婆娑,偶有几只蛙鸣之声,更是增添几分惬意,而主客之间的话题却全无半分轻松之氛围,反倒于这景致格格不入,只听郑祖琛继续说道:“这且不去说他,涤生兄,皇上新君登基,自然要有一番作为,从陈孚恩之事可以看到,朝那些只知磕头,琐屑龌龊的大佬,怕是很快就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了。朝很快就会有一番新气象,到时候,涤生兄,可就是你大展宏图之机啊!”

曾国藩恭恭敬敬的站起来,一躬到底:“谨受教!”

“说不上什么受教了。”郑祖琛很谦虚的摇摇头,他说:“不过是有些老马识途的阅历,能祝涤生兄一展冀足,便于愿足矣。”

曾国藩自然更要客气几句:“不敢当,老前辈的话,涤生越的不敢当了!”

郑祖琛笑着摇摇头,似乎不以为然,却没有纠缠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涤生,你对时局如何看待?”

“风不振,大为可虑啊。”彼此都是读书人,又是一朝为官,说起这样的话题自然有着相同的观点:“运关乎国运,我真是搞不明白,何以会弄成今天这样萎靡琐屑,寻章摘句,不务实的风!”

“还不是曹正?”郑祖琛一来是今天晚上有了酒,二来和曾国藩在这数月相处之,也真的是对他很高看了几眼,当下也不吝一敞心扉:“当然,也不能只怪曹正一个人。”

“您认为还能怪谁?”

郑祖琛昏黄的眼睛在灯下很是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似乎很惊讶他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只不过身为人臣,决不能臧否先皇,只得低头不语。

他当然知道‘还能怪谁’!曹振镛下之才,死后居然得谥一个‘正’字,怕是除了道光皇帝和曹振镛的家人,无人不认为是不合理的!只是事涉先皇,干系重大,从来没有人敢于谈及而已。至于曹振镛的后辈,便是今日军机辅的穆彰阿,和曾国藩有师弟之谊,又有相携之恩,便更加不可谈了。

曾国藩也是下意识的一问,也猜到了老前辈沉默的原因,心有些愧疚,当下只得改变话题:“老前辈于地方多年,可有以教我?”

“老夫在广西任上多年,据我看来,现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侈然自大,全不知外务。道光三年以前,银子流入外洋,每年不过数百万两;三年至十一年,已增至一千七八百万,而现今,每年漏银已两千万之数,可知鸦片输入亦在逐年增加。朝廷立新例,置重典,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奸商蠹吏,滔滔皆是,阳奉阴违,如之奈何?”

“若以前辈之见呢?”

“老夫倒是赞同某些通达之士的主张。闭国不可,徒法不行,倒不如寓禁于征,课以重税,且以货易货,不准以银购买。至于吸食者课刑,也要分清楚轻重缓急,专重官员,士子,兵丁,渐次于庶民,庶乎有济。”

曾国藩猛的一拍扶手,大声说道:“梦白公所言人深省,若是能够上表皇上,朝廷也真能够顺应而行,怕用不到二十年,不,用不到十年光景,我大清就能够再现汉武雄风了!”

郑祖琛摇摇满是花白根的头颅,把话题又扯了回来:“涤生啊,虽然现在风不振,但是讲实学的却也很多,这也是盱衡时局,堪以自慰的一个好现象。我大清现在虽然是内忧外患方兴未艾,但是总还不至于危及社稷。”

“以国藩看来,这便是国家养士之报了。”曾国藩点点头,说道:“佛家讲生老病死,也通乎古今兴衰存亡之理。便如同前明。武宗童沂无知,宸濠窥窃神器,幸有王阳明出现,方转危为安。这便是前数代养士之报。梦白公以为今后纵有忧患,还不致危及社稷,想来也是因为本朝仁泽甚厚之故吧?”

郑祖琛简直要为曾国藩的说话击节叫好了。遗憾是身边无酒,否则的话,对着一个能够说到一处的同僚,便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怕都不能形容,这大约就是淳于髡所说的‘饮可八斗’的最高境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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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人有田的一声呼喊让曾国藩从回忆清醒过来:“老爷,我们到省了呢!”

第一卷第49节万千之喜

更新时间:201181817:53:50本章字数:4261

新君登基,曾国藩以一篇《奏议大礼疏》得皇上青眼有加,简在帝侧,朝夕相对。这一次是以钦差身份赴桂省查案,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又奉旨回乡探亲,也是朝很少有的恩遇。天下人都知道,曾国藩这一次探亲结束返回北京受皇帝重用是指日可待之事——这时候不趁机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于是,自从他进入湘省地界,便有沿途各地府县长官前来迎送,一次次的庸酬之事也不必一一细表。终于,在六月二十九日的时候,一乘小轿穿过湘潭县城,顺着官道直奔荷花塘曾氏祖宅而来。

早就有守候在官道上的家人注意到了小轿的出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和同伴低语了几句,迎着队伍走了过来:“敢问,可是来自广西的礼部右侍郎……”

轿的曾国藩听见的外面的声音,赶忙跺了下脚,轿夫停稳,后者不等人撩开轿帘,就自己钻了出来:“澄侯?”

“啊!”被他称为澄侯的男人正是二弟曾国潢,兄弟两个倒有十来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了。曾国潢上前一步,突然想起对方虽然是自己的兄长,更加是国家的命官,便又站住了,脸上很是难堪的一笑:“大兄!”

曾国藩可顾不得什么官员仪体,抢上几步拉过弟弟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二弟,你还好吗?”

“我很好。大兄,我很好。”

看着二弟表情很有点尴尬和疏远,曾国藩心好不是滋味。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在京为官,算是朝廷的人。自然的,在家乡这边,也就由二弟担负起了在父母膝前尽孝的重责。想到这里,曾国藩忽然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大兄!您这是何意?”

“二弟,这些年来,为兄人在京,全仗二弟代我在二老膝前尽孝,为兄我,这里多谢了!”

“大兄,切莫如此,切莫……如此!”曾国潢眼圈一红,声音有一点哽咽:“快点,大兄,快点上轿,爹娘都在倚门而盼呢!”

“啊!”曾国藩这才想起来,赶忙追问了一句:“二弟,爹娘的身体可还康健?”

“康健,康健得很,只是听说大兄这一次奉旨办差可以原籍探亲,阿娘高兴的一夜没睡,这几天没有什么精神。”曾国潢第二次催促:“大兄,快点上轿吧。”

曾国藩有心和弟弟一路走去,又恨不得尽快赶回家去看望多年未见的父母兄弟,只得低头钻进轿。这边,曾国潢赶忙打下人先期快步返家,告诉老爷和夫人,多年未见的长子回来了!而自己,则跟在轿子的旁边,向荷叶塘而去。

路上无话,距离荷叶塘白杨坪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轿子停了下来,曾国藩和弟弟并肩而行,远远的看见祖宅的门口站着一大群人,为的二老,正是老父曾麟书与母亲江氏夫人。

曾国藩顾不得旁的,尽可能的加快脚步,冲到父母跟前,撩起衣服的下摆,重重地的跪了下去,再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哭腔:“不孝儿国藩,给父亲母亲请安!”

曾麟书和妻子看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跪在脚下,老夫妻的眼圈同时都红了起来:“起来,宽一,起来。”老夫人叫着儿子的乳名,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让阿娘看看。”

“是!”曾国藩听话的爬起身,微微蹲下一点身体,任由母亲的手在自己头顶,脸上划过:“唔,我的宽一也老了。”

“阿娘。”看着父亲母亲已经白满头,曾国藩终于忍不住心的怜惜和思念,已经年届不惑的男人的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再一次跪了下去:“阿爹,阿娘,孩儿不孝……”

“说什么不孝的话?你是朝廷的人,忠于皇上便是天下第一大孝!若是整天绕在父母膝前,却不能为国家建功,那才是不孝呢!”江氏夫人重重的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这是连我这目不识丁的无知之人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是!阿娘教训的是,是孩儿糊涂了。”

“好了,孩子好难回来一次,何苦见面就训斥儿子?”一直含泪望着这曾家骄傲的老父亲这时候终于插话了:“天气太热,还不让孩子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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