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3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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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笑了几声,不再多说国债之事,转而望向一边站立的郭嵩焘,“郭嵩焘?”
“臣在。”
“你上一年所上的奏折,朕本来是想御批之后,即刻发还,后来想一想,海军初建,兹事体大,不可有半点轻贸。若是以朕本心来说,一番褒奖之言留于字,又恐你感恩之下,更图报效,行事cào切反而会使这样一件关系朝廷根本之事,为之所扰。”皇帝慢吞吞的解释了几句,又说道,“这一节,你要知道。”
“是。臣新进之资,施政之时,难免有所潦草,皇上不以臣非是,反多方保全,臣铭感五内。”
“至于你所上的这份奏折,朕给你三个字的评语:好,好,好”皇帝大声说道,“你以一介职,能够认识到我天朝海圉边境不安之隐忧,可见你做事认真,一心是在为朝廷社稷着想,甚慰朕心,朕心甚慰啊”
“臣不敢,”郭嵩焘心感动,连忙撩起袍服,跪倒下来,“这都是臣多年来身在翰苑,捧读列祖列宗并皇上圣训,发其jīng微处,略有所识而已。”
“海军之事,朕命各省督抚,统兵大员就你所上的折子,各抒己见,十成倒有七八成是赞同的——有此也可以见到,你的这一篇奏折,是何等敢为天下先的字了。只不过,海军建设,不比铁路,全凭我天朝上下一心,动用民夫百万,便可以做到。更多的还是要倚靠西洋人的科技之力——日后我朝再有自行制造、整训、培育之法,那还是下一步的事情,而现在嘛,怕还是做不到的。”
“皇上这话,请恕老臣不敢苟同。我天朝人才大有,各省官学,行chūn风沐雨之道,各方英才,会聚其,区区海军炮舰兵船,不过小可,还不必说天朝水师,自古有之,船上兵员、管带,久经战阵,才勘大用,皇上有心振作,水军将佐,闻声而起,……”
“朕知道,你一定会说话。”皇帝也是很无奈的神sè,“只是,许乃钊,你想过没有,我天朝有水师不假,但以其早已经疲弱不堪的战法、统筹无力的种种举措,又如何能够在面对列洋各国的铁甲战舰前,不会败下阵来?”他忽然一挥手,打断了许乃钊的话,“朕知道,你一定想说,兵舰之力,非战之罪也,是不是?”
“这?是。”
“这也正是朕要说的啊?海军固然可以从旧有水师chōu调jīng英充盈其,但炮船兵舰呢?这等技术,是天朝所未有的——就如同朕多次颁行的上谕说的那样,做人家的学生,没有什么丢脸的。海军之事,正是如此——难道现在不是我天朝上下,放下身段,不耻下问,向人家认真学习的时候了吗?”
“这?”许乃钊楞了一下,竟然无以答对,只好闷闷的低下头去,“是,皇上教训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至于你所说的,天朝人才多有,原不必舍近求远的话,朕也深以为然,但却不是现在等到日后海军、学堂建设有了眉目,不用你们多说,朕也会渐次舍弃西洋之学,而转而求诸天朝内部,自己培育、挖掘的专业人才的。”
和许乃钊打了几句口舌官司,福找了个空挡,凑近皇帝身边,“皇上,该用膳了。”
“唔,今儿个就说到这里,有什么事情,随时递牌子进来——曾国藩,你和朕到外面走几步,其他的,都跪安吧。”
众人簇拥着皇帝,从南书房鱼贯而出,他只带着曾国藩举步前行,惊羽、福等跟在后面,其他的,各自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路,皇帝转头问道,“这一次回京,一来是朕想见见你,有些话要和你jiāo待;另外,你老师病重在chuáng,你也总要过府探望一二的。”
“皇上万几cào劳,圣心仍自为微臣师弟情谊挂怀,这……让臣怎么说呢?”
“你什么也不必说。翁心存、你、都是朕真心赏识的大臣,”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朕当初到翁府去,翁心存在病榻上的一番奏答,你也知道了吧?”
“是,臣知道。”
“朕有时候真不知道翁心存是怎么想的,如此为国不惜一身,固然令人钦敬,但却不想想,这样的一番奏答,岂不是要将自己的孩子,也置于千夫所指的位置上了吗?”皇帝笑着说道。
三月阳chūn的天气,阳光和煦,曾国藩却浑身发凉翁心存在病榻上向皇上奏陈,认为应该抑制各省督抚的权责,这一番话即便是在曾国藩看来,也大大地犯了忌讳他老病侵寻,只恐天年不远,但就不会为翁同龢、翁同书兄弟两个人考虑考虑吗?
今天听皇帝这样说话,曾国藩已经大约能够猜想得到,皇帝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谁知道皇帝呲牙一乐,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啊?”
“曾国藩,你是国之重臣,有些话,朕不想瞒你,诚然,翁心存的话于朕,很是动了一番心思。”皇帝继续举步前行,口说道,“朕登基之时,年未弱冠,少年天子,即便未必说得上是主少国疑,但施政之间,谨小慎微,……这些也不必和你多讲。庙堂臣工,但有双目不盲者,都是看在眼里的。”
“是。皇上登基以来,推行新政,每每先于庙堂间,jiāo予臣工,商议定夺,直到确认并无舛误漏dòng处,方始推行而下——这等实事求是之风,也正是我天朝十年来百业兴旺,万民安康之境遇的基础。而在微臣看来,这正是我皇上圣心裁定,发其微于前,察其弊于后,所不能至此也。”
“你且慢拍朕的马屁。”他说,“当年朕在上书房读书,听杜师傅讲到,前明思宗,自缢于煤山,有‘朕非亡国之君,为臣工所误’的话,心不辨好恶,只有一点惋惜之情。等到自己坐到乾清宫的宝座上,才明白,其言大非有什么样的皇帝,才有什么样的臣工。只要是朕一心求知,天下官吏之,就是有桂良、黄宗汉之流,也当不得大害;反之,若是到了物腐虫生的时候,即便朕就是每天下一百道圣旨,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故而朕今天才拨冗于你,和你说这番话,日后你回到两江任上,可以将朕的这番话晓谕官场——任何心长存君父、肯于为百姓做事的,都不必有任何忧谗畏讥之念,清明在躬,朕很能分得清楚明白的。”
曾国藩用力打下马蹄袖,神情庄重的跪倒下来,“皇上以如此心腹之言jiāo托微臣,臣若不能将皇上这番至意传喻百官,并切实整肃任下官场,还有什么面目shì奉君父?臣向皇上保证,三年之内,定要将两江下辖各省,打造成我天朝第一吏治清正、民生安详之地。有违此誓,臣……”
“你误会了朕不是让你发什么军令状。”皇帝大笑着说道,“吏治之事,绝不是仅凭你曾国藩、凭阎敬铭、彭yù麟、朱光第等几个人就能够使之得到根本好转的——吏治是一盘太大的棋局,便是朕,运棋布子,也要处处小心——嗯,这件事暂时先不必提,左右你我君臣还有的是时间。朕把你留下,是要和你说,朕已经让赫德、李泰国等人从联络,邀请英国造船商人,到天朝来,彼此合作,借助英国人已经日渐成熟的造船技术,一来为我天朝打造最新、最快的兵舰炮船;二来也好将技术,逐渐教授我天朝匠役。为日后成立自己的造船厂,打下基础。”
“……至于船厂的地址,朕想,就暂时设在安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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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42节海军学院(1)
更新时间:201221320:54:05本章字数:7462
第42节海军学院
四月十日,皇帝临乾清宫东暖阁,召见袁甲三、倭仁等由内阁报请,自己亲自圈定的本科会试的阅卷大臣,“临轩取士,抡才大典,都是国之重务,你们几个人都是朕亲自挑选出来的,上寄朕心,下孚众望,才学高下且不必说,只是这份人品嘛,都是朕可以jiāo托心腹的。”
他好整以暇的翘起tuǐ来,神态无比从容的说道,“百七十八名贡士,比之上一次正科会试的佰三十七人,足足多了四十一人,但朕不但不以为喜,反觉得忧虑,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这,臣等愚钝,请皇上训教。”
“朕登基十余载以来,不敢说泽陂四方,chūn风沐雨,天下英才,尽数搜罗殆尽。但有才、有识之士不愁出身,更无忧进仕无mén。天朝方有今日国事蒸蒸,万民驯服之景。但你们想过没有,于国家而言,读书人,永远是不会嫌多的。自咸丰七年,朕南幸江宁以来,各省学宫,更多有增益,于这样正用之途,朝廷上下,也从来是不吝惜银子的——袁甲三,这一层你是知道的,朕说得可有错?”
“皇上所说不错。”袁甲三大声答奏,“自咸丰七年,臣随御驾回銮北京,专司料理教之事以来,仅只各省往来公可见,各省所建官学,已超百数,其种种huā费,朝廷一应拨给,从皇上到部,并无丝毫碍难转圜,这都是臣亲眼所见。皇上这番教化世人……”
皇帝摆摆手,打断了袁甲三的话,“拍马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他说,“大约还是朕年纪太轻,有一点功利之心吧?总想着,三五年之后,天下读书的人多了,肯于为国出力报效的人多了,在旁的事情上或者还一时显现不出来,这等国家开科取士盛典,所能取的生员,必然多有增加。哎”他叹了口气,很觉得有所难言似的。
“皇上,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倭仁答说,“教化之功,chūn风沐雨,奴才总以为,当如诗圣所言,收润物无声之功。今日取士数额较少,也不过是时候尚短,未能尽售英才,待等数载之后,官学之力大见成效,奴才想,到时候,皇上所忧劳圣怀的,就该是如何在jīng选良了。”
皇帝为倭仁的话逗得呲牙一乐,又再说道,“刚才袁甲三所说,各省官学兴建一事,本科会试之后,朕还会再降恩旨,内阁行天下,旁的事还可以暂时缓一缓,这种教之功,关系我大清福祚绵长,更是厚养士子之祖训,故而万万不能有丝毫因循苟且处。袁甲三,你职掌柏台,各省道府,只要有人敢于挪用这一笔正用银子的,就只管具折实参,明白吗?”
“是。”
jiāo代了几句,皇帝向惊羽摆摆手,nv孩儿到御案前,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书橱,取出一份题纸,事先已经用黄纸固封,封缄之处,钤着御章,是朱的‘海涵chūn育’四字,jiāo到袁甲三手,几个人各自碰头,跪安而出。
等到众人纷纷离开,皇帝把曾国藩和郭嵩焘两个人宣召到了近前,“前几天在南书房,朕已经将海军建设的主旨,向朝臣做了宣喻,还有几句话,是要告诉你的。”
“是,臣恭聆圣训。”
皇帝说道,“当年朕命奕几个筹办同馆,训导生员、延请外洋教习,学习西洋之法,倭仁曾经上过一份奏折,内有‘夷人诡谲,未必传其jīng巧’等语,虽然因为倭艮峰见识短小,因洋务与奕不谐,但他是真道学,守正不阿之风,便是朕,也是心多有钦敬的。更不必说他上这一份奏折,全是出于公心,言辞略有jī烈,朕也能够容他。”
这件事当年哄传良久,郭嵩焘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提及旧事,口胡luàn的应承道,“是,皇上以大公之心待天下,四海百姓,京、外臣工等都是看在眼里的。”
“朕想和你说的是,海军建设,如今尚还要英法国人提供部分技术方面的支持,但这种情况,总也不会得以长久,不提日后国与国之间是否还会有所争端,也不用考虑倭仁所说的,未必能够得人真传的话。即便外洋各国,真心教授先进武备之力,朕也绝对不能容许我大清未来的海军力量,并海军将佐,全数只能凭借外人教育,朕这样说,你们能听的懂吗?”
“臣明白的。皇上是说,便如同幼龄稚童,起步之先,总要靠人扶持,但年岁渐长,筋骨强壮之后,当可举步自行了。”
“就是这个意思了。”皇帝转头向惊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回头又说道,“朕当年在上书房的时候,只顾顽皮,学业丝毫没有长进,还是曾国藩、郭嵩焘,家学渊源,道德深厚,说出话来,就是与别不同呢”
众人便笑,“朕的意思是说,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每日睡在摇篮,要做父母的细心照料,不使其受任何的委屈的责难——但人逐渐长成,又怎么能永远生活在摇篮呢?总有一天,是要独立起来,面对无数的风雨的——海军便是这样,肇建之初,总要上自朕躬,下至经办官员,认真协理,使其茁壮成长,等到数年之后,为我天朝,新增一支可以纵横七海,扬威域外的海上神龙,方不负祖宗托畀之重呢”
“至于海军日后兴建之法,朕已经和曾国藩说过了,日后你们两个人任职两江,还要多多的担起担子来,不要怕外面的人说闲话,更加不用担心朝有什么人进言——只要是一心为国的,有朕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你们分毫。”
郭嵩焘满心jīdàng,跪了下来,“皇上以圣怀jiāo托为臣,臣又岂敢不殚jīng竭虑,上报主知?”
曾国藩虽然也大感jī动,但却想得更多,海军建设,是大大的一盘棋,如何下得好,最是考究布子者的才学见识,特别是有过当年天津练兵的经验,更让他知道,这件事断然不能全数jiāo由自己,或者任何一个汉人来办理,否则,即便皇上有心保全,也架不住来自满méng旗人、甚至汉族清流士的那种攻讦、诋毁之言的——这在当年,都是有过教训的。若真等到有一天,皇帝迫于压力,又再派遣赛尚阿之流到省帮办军务,岂不是大煞风景?
因此,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在前面的,“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吧。”
“皇上英明之主,发前人所未见,以海军初建,当首在人才驯养,为第一要务;更急于炮舰、兵船建设。臣身在江宁,捧读圣谕,心多有钦敬。”他说,“臣以为,海军人才,术业多有专攻,我天朝人才多有,但涉猎于此的,为数寥寥。故成立海军学院一事,当为第一选立之项。”
“嗯,这也是朕已经想过的,刚才朕召见本科会试的读卷大臣的时候,倭仁还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打好人才基础,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不变要务啊”
“圣明无过皇上。臣以为,海军学院之设,当选在近畿之地,以王大臣亲领之,除在十八行省之,选育优良之外,更要……”
他只说了几句话,皇帝就大约的猜出来话之意了,“……英法美西各国,多有心向良善,更愿将xiōng所学,传布四海者,故而臣想,可以仿效同馆前例,延请各国通晓海战之法的将佐兵士,不论在役与否,皆可为我朝聘以教习,传授知识,增广见闻。”
皇帝故意不接他的话题,只是好笑的望着曾国藩,“这本来也是朕心所想。还有什么?”
曾国藩无词以对这番话本来已经说得相当清晰明确,请外洋教习,与本国人无干,事后也不必担心因为彼此师弟情谊,成自大之道。而前面说的,派王大臣领袖学院,更加是不肯授人以柄的退身之法,但皇帝似乎听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正对上皇帝笑眯眯的双眸,内深藏的讥讽之意几乎要呼之yù出了
曾国藩心苦笑,趴下去用力碰了几个响头,“臣言语慌luàn,有词不达意之处,请皇上处置,但臣心君知,还请皇上俯准所请”
“你能够说这样的一番话,正可以见得你曾国藩心底无sī”皇帝不再多开玩笑,长身而起,摆手让曾、郭两个也站起来,“不过,朕告诉你,收起你那份忧谗畏讥的心思,十载以下,你陪shì君父,朕又岂是那等会为身边有人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