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4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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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那里。
载澄很懊恼,但却不愿责备札哈什。想跟奎大*奶商量,却又因为替兆奎谋取副都统的缺,不曾成功,难以启齿,一时无计可施,便把这张禀启压了下来。
一压压了半个月。而兆润天天在家守着,以为恭王必会派人来跟他接头,或是抚慰,或是询问,谁知石沉大海,看来真的是护短而渺视,心里越觉愤恨。于是又去找玉广,另写了一张禀启,半夜里就等在东斜街惇亲王府,等到惇王在五更天坐轿上朝,拦在轿前跪下,将禀启递了上去。
奎大*奶的事,惇王早有所闻,只是抓不着证据,无法追问。这时看了兆润的禀启,勃然大怒,在朝中不便跟恭王谈,下了朝,直接来到大翔凤胡同鉴园坐等。
等恭王回府,一见惇王坐在那里生气,不免诧异,奕誴仍旧是兼着海军大臣和宗人府的差事,奕不以为他此来是为儿子,只当是皇上今天在朝会上所定下来的,明年过了八月十五,起驾东巡之事,所以也不先问,只是亲切地招呼着。老弟兄窗前茗坐闲话,看上去倒是悠闲得很。
也不过随意闲谈了几句,惇王还未及道明来意,听差来报,总理衙门的章京来谒见,恭王又要问事,左右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的辰光,方始结束。
“我这儿有件要紧的东西。你看吧”惇王将兆润的禀帖交了出去。
恭王先不在意,看不到几行,勃然色变,及至看完,见他嘴唇发白,手在打颤。气成这个样子,惇王倒反觉不忍。“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恭王的声音嘶哑低沉,“不过也在意料之中。”说着,便掉下泪来。
惇王不知道怎么说了?来时怀着一团盛怒,打算责备恭王教子不严,要逼着他有所处置。此时却不忍再说这话,然而不说又如何呢?难道仍旧让载澄这样荒唐?“老六,你想怎么办?”
“五哥,”恭王很痛苦地,“虎毒不食子小澄又是无母之人。我只有请五哥替我管教,越严厉越好。”
这话听来突兀,细想一想也就容易明白。恭王福晋生前最宠长子,他念着伉俪之情,虽恨极了这个劣子,却下不了严责的手段,所以要假手于人。既然如此,自己倒要狠得下心肠才好。
“玉不琢,不成器,如今不好好管,将来害他一辈子。”惇王说道,“我看只有一个办法,把他关在书房里,拿他的心收一收。”
“是请五哥就这么办。”
惇王点点头,又问:“兆奎的那个女人,当然把她送回去,不过……”他说不下去了,只是大摇其头。
实在是件尴尬的事,奎大*奶也是朝廷的命妇,就这样子纳诸外室,苟且多时而又送了回去,这话该怎么说?若是兆奎拒而不纳,又该怎么办?
“唉”恭王长叹,“做的事太对不起人,太混帐看人家怎么说吧?”
意思是兆奎若有什么要求,只要办得到,一定接受。惇王心想,也只有托人去游说,善了此事,兆奎懦弱无用,只要兆润不在从中鼓动,大概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好吧,我看看,如何替你料理一二。”
“谢谢五哥”恭王起身请了个安。
“我先替你办这件事。”惇王也站起身来,“小澄一回来,你就别让他再出去了,送信给我,等我来问他。”
也就是惇王刚走,载澄回府来了。一到就听说其事,吓得赶紧要溜,但已不及,恭王早安下了人,将他截住,送入上房。
“阿玛”刚喊得一声,恭王抓起一只成化窑的青花花瓶,劈面砸了过来,载澄喜欢练武,身手矫捷,稍微一让,就躲了过去。
世家大族子弟受责,都谨守一条古训:‘大杖则走,小杖则受’。看阿玛盛怒之下,多半会用‘大杖’,但载澄不敢走,直挺挺地双膝跪下。
恭王却不看他,扭转脸去大声喊道:“来人哪”
窗外走廊上,院子里,掩掩闪闪地好些护卫听差,这时却只有极少数能到得了王爷面前的人应声,而进屋听命的,又只有一个人,管王府下人的参领善福,他是跟恭王一起长大,出入相随已四十年的心腹。
“把他捆起来”恭王喝道,“送宗人府。”
这就不是用家法来处置了,送宗人府是用国法治罪,即令有人从中转圜,但国法到底是国法,不能收发由心。善福看事情不但闹大,而且要闹僵,所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还不曾开口,恭王又是大吼:“怎么?你又要卫护他?”
“奴才不是敢于卫护大爷。”善福答道,“福晋临终以前交代,说是大爷年轻不懂事,王爷怎么责罚他都可以,就别闹出去,教人看笑话。福晋的遗嘱,奴才不敢不禀告。”
“哼”恭王重重地冷笑,“你还以为别人看不见咱们家的笑话?”
善福不作声,只是磕了个头。
“去啊”恭王跺脚,“都是你们护着他,纵容得他成了这个样子。”
“王爷息怒。”善福劝道,“一送宗人府,就得出奏,惊动了皇上,怕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无非是说王爷不该惹皇上生气、添病。”
这是莫须有的揣测之词,但此时无法辩这个理,恭王只是指着载澄的鼻子,细数他的种种顽劣。越说越气,走上去就踹了一脚,气犹未息,又摔茶碗、摔果碟子,口口声声:“叫他去死早死早好”
于是善福一声招呼,屋子外面的王府官属、下人,都走了进来,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替载澄求情。最后有人在窗外通报:“大*奶来了”
进来的是载澄的妻子,脸儿黄黄地,眼圈红红地,一进来便跪在载澄身旁,低着头说:“总是儿子媳妇不孝,惹阿玛生气,请阿玛责罚。”
“起来,起来与你不相干。”恭王对儿媳是有歉意的,跺脚叹惜:“他一点儿不顾你,你还替他求情。不太傻了吗?”
载澄的妻子,擦一擦眼睛答道:“奶奶在日常叫我劝大爷收收心,儿子媳妇没有听***话,都是儿子媳妇不好,阿玛别罚他,只罚我好了。”
“唉你这些话,说的全不通……”
“回王爷的话,”善福趁势劝道:“以奴才的意思,把大爷交了给大*奶,大爷如果不听劝,那时再请王爷家法处置。”
“那有什么用?”恭王向儿媳说道:“你先起来。”
一面说,一面管自己走了进去。旗人家的规矩大,老爷子没有话,载澄还是得跪着,澄大*奶虽可起身,但丈夫如此,便得陪着跪在那里,这时候就要仰仗善福了。
当然,这是用不着载澄开口的。善福很快地跟在恭王身后,到了那间庋藏端砚碑帖,题名石海的书斋,他用惴惴然带着谨慎试探的声音问道:“让大爷起来吧?”
恭王不作声,坐下来皱着眉只是眨眼。好久,用怨恨的声音说道:“你们当然早就知道了,怎么早不告诉我?”
“怕惹王爷生气,谁也不敢多嘴。”善福又说,“奴才也苦苦劝过大爷,大爷说:人不能没有良心。”
“这,”恭王诧异:“这叫什么话?”
“那位奎公爷,窝囊得很,奎大*奶嫁了他也委屈,自愿跟我们大爷。就为了这一点儿情分,大爷不忍心把她送回去。”
恭王有些啼笑皆非,“这叫什么有良心?”他忍不住申斥:“就因为你们附和他这些个歪理,才把他惯成这个样子。如今五爷都说了话了,这下好,看你们还能怎么回护他?”
“回王爷的话,”善福踏上一步,低声说道:“与其让人家来管,不如咱们自己来处置。”
“怎么个处置?”
“不说让大爷收收心吗?奴才的意思,不如把槐荫书屋收拾出来,让大爷好好儿念一念书?”
“哼,他还能念书?”
虽在冷笑,意思却是活动了,于是善福紧接着劝了一句:“就这么办吧?”
恭王想了一下,很快地说:“把槐荫书房安上铁门,锁上了拿钥匙给我。”
“不必那么费事吧?”善福微微陪笑着,“派人看守也就是了。”
“不行”恭王断然拒绝,同时提出警告:“你们可别打什么歪主意以为过几天,就可以把他弄出来。起码得锁他个一年半载,让他好好儿想一想,他自己有多可恶?”
善福深知恭王的性情,到此地步,多说无用,便退了出来,扶起载澄,说了预备将他禁闭在书房里的话,又安慰他:“大爷,你可别心烦。等过了这一阵子,包在我身上,把大爷给弄了出来。”
载澄不答,掉头就走,回到自己书斋,闷头大睡。善福便找了府里的‘司匠‘来,在槐荫书屋的月洞门上,安上一道铁栅门,另开一道小门,供下人进出,然后由澄大*奶安排衾枕卧具,日用什物,又派定了四名小厮,带着载澄养的一只猴子两条狗,陪他一起‘闭门思过‘。一日三餐,另外两顿点心,亦都由澄大*奶亲自料理,派丫头送到书房。载澄一年到头无事忙,难得有此‘机会‘落个清闲,倒也能安之若素,唯一萦怀的,只是不放心奎大*奶。
“奎大*奶倒真有志气。”有人隔着铁栅门告诉他说,“她说什么也不肯回家,愿意守着大爷。”
这对载澄来说是安慰,却益添怅惘,同时也起了破壁飞去之想。但善福和他的亲信,却很冷静地看出来,奎大*奶的一片痴情,对载澄的处境,有害无益。
“大爷,”善福问他:“你想不想出去?”
“废话”
第16节荒唐贝勒(3)
虽是夫妇密语,总归隔墙有耳,兆奎家的‘奇闻’,很快地传播在亲友之间,有的骂,有的笑,有的觉得兆奎可怜,也有的认为奎大*奶嫁了兆奎是委屈,难怪有这样的结果。见仁见智,议论纷纭,却无非背后论人是非,在兆奎面前都有忌讳。以前还有人向他表示关切:“奎大*奶总有个下落啊”如今则连这句话都不提了。
唯一的例外是兆奎的胞弟兆润。弟兄俩一母所生,性情却有天渊之别,兆奎庸懦怕事,兆润却得着风,便是雨,最喜生事。他在宗室中一向被认为是没出息的无赖,却仗着是‘三等镇国将军’的‘黄带子’,设局诈骗,包庇娼赌,无所不为,听说有此奇闻怪事,岂肯默然无语?
兆奎一见他这个弟弟,头就疼了。一来决无好事,有钱借钱,不借就自己动手,小件的摆饰,总要捞一两样走,所以兆奎家的听差老妈,听说‘二爷’来了,都是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今儿个你们不用掇着我,二爷我今儿富裕得很”兆润掏出一把票子,往桌上一摔,“你们把大爷给请出来,我们哥俩要讲几句你们不能听的正经话。”
“是二爷。”
听差知趣,进去通知了兆奎,然后都退了出去,却都躲在窗外墙角,倒要听听这位二爷说的什么正经话?
“大哥,”兆润问道:“听说大嫂回来了?”
“唉”兆奎乱摇着手,“别提了。你算是体恤我吧别问这档子事。”
“我怎么能不问?咱们家能让人这么欺侮?你不在乎,我的脸往那儿搁?算辈份,载澄是侄子,霸占婶娘,出在大清律例那一条?你袭了爵,就得保家声。得有句话……,”
“老2,老2”兆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别嚷嚷,行不行?”
“你也太弱了,大哥连说都说不得一声?”
“不是说不得。这件事,实在是……”兆奎压低了声音很吃力地说:“实在是叫没有辙君子不吃眼前亏,慢慢来想办法。”
“何用慢慢儿想?办法多的是,文的,武的全有。走”兆润一把拉着他的手臂往外拖。
“走?到那儿去?你别胡闹。”
“上宗人府。”
一句话未说完,兆奎已挣脱了手臂,赶紧退后几步,与兆润隔着桌子,并且作了个防他来抓的戒备姿态。
“老2,没有用这是什么世界?势力敌不过人家,只有认了。再说,那么贱的女人,你也不用再叫她大嫂了。”说着,兆奎摇摇头,将脸转了过去,不胜痛心疾首地。
“大哥,”兆润脸色很难看了,“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为什么?总有个缘故吧你说说。不说清楚了,我可要照我的办法。”
“这,”兆奎惊惶而茫然地问:“你是什么办法?”
“喏这个。”兆润从靴页子里拔出一把明晃晃七八寸长、系着红绸子的攘子,往桌上一抛。
兆奎大惊失色,“老2,”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可千万动不得”
“谁说动不得?看我唱一出《狮子楼》你瞧瞧。”
兆奎又急又气,兆润自拟于武松,而拿他比做武大郎,真正不成话但平时就见了他兄弟怕,此时自觉理短情虚,更不知如何应付,急得只是搓手。
于是他家得力的管家老仆郝顺不能不露面了,“二爷”他躬身说道,“开饭了有话,喝着酒跟大爷慢慢聊吧”
这是缓兵之计。兆润也知道,每次需索不遂,连奎大*奶都驾驭不住,快要翻脸时,总是郝顺出面转圈,有了他,话就好说了。
“好吧”兆润将攮子插回靴中,一收剑拔弩张的神态,仿佛无可无不可地说,“先吃饭再说。”
这时未到开饭的时候,郝顺关照厨子,胡乱弄了几个冷碟,烫上一壶酒,却只设一副杯筷,兆润自然要发话了。
“大爷呢?”
“大爷头疼,不能陪你。”郝顺陪笑说道:“二爷有话,吩咐我也是一样。”
兆润沉吟不答,尽自一大口一大口地喝酒,因为这天他的所欲不小,说话便须格外慎重。
“二爷,”郝顺劝道,“大爷遭了这挡子窝囊事,真正是叫‘哑巴梦见亲娘,说不出的苦。’二爷总是体谅他才好。”
“哼,”兆润愤愤地摔着酒杯,“就为了大爷窝囊,才有这样窝囊的事。不用他出头,我替他去挺,该杀该剐都有我,他还怕什么?一个劲拦着,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那也无非大爷胆小。如果他能看着二爷闯出大祸来不管,那叫什么同胞手足?”
“同胞手足?”兆润撇撇嘴,“他那里当我同胞手足?外面说的话,可难听了。”
“外面怎么说?”郝顺很谨慎地问。
“怎么说,你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告诉你听吧”兆润眼望着郝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说他卖老婆”
“啊”郝顺作出讶异万分的神色,“这是打那儿说起?”
“你不信是不是?”兆润有意诈他一诈,“说的人有凭有据,大*奶带回来三千两一张银票,大栅栏恒泰钱庄的票子。”
兆润知道是一千两,故意加了两千,是指望着套出郝顺一句话来:“没有那么多。”这就好紧追着往下问了。谁知郝顺心机深沉,不上他的当,只摇着头说:“没影儿的事”
“没影儿的事?照这么说,大*奶就白白让人霸占了?”兆润接着又问:“她忽然回家,可又为了什么?”
“这,”郝顺陪笑道,“我们当下人的,就不知道了”
“就是这话罗好些事你不知道,非得跟大爷自己谈不可。好了,反正我的主意拿定了,门风要紧,我不能看着不管。”说着,站起身来要走,郝顺自然不能放他走,好说歹说地将他留了下来,自己进上房去跟兆奎讨主意。
“我那有什么主意?”兆奎哭丧着脸说,“我一见他,脑袋就跟笆斗那么大。”
郝顺是他的心腹,无事不参与,也无话不可说,但不论如何,办事须奉主人之名以行,所以这时便先替兆奎拿宗旨。
“这件事,大爷得抱定宗旨,无论如何松不得口,一则名声不好听,再则,二爷的口气不小。不过也得给他一个指望,一等放了缺,上任的时节,给他撂下几百银子倒可以。大爷,你说是不?”
“对你就想法子,跟他这么去说。”
这话实在也很难说。郝顺在想,二爷大概只知银票其一,还不知有放缺其二,一说反倒泄底。有这么大的好处,他更是不依不饶了。想了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