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侠骨残肢-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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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头马上恢复了老态龙钟,咳了咳嗽答道:“小梅,我就来啦。”
他缓步走入客栈,然而这时在对面的打铁铺中,那王先生正伸出半个头来注视着叶老头的背影,王掌柜的脸上一片漠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黑夜来临。
昏黄的油灯,光亮随着火苗的高低而明暗,木房的板壁上也闪烁着不稳定的阴影。
在房屋的东南,一张红木桌上,一张蜡烛供奉着一块神位,烛火闪烁中,隐约可见那块神位牌是最上好的檀木雕成的。
在木桌的前面跪着一个龙钟的老人,一袭灰布袍在摇曳烛光下看来尤其显得单薄,这老人跪在神位之前,一会儿抬起头来望望那神位,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喃喃自语,他手中却捧着一支长剑,正用一块雪白的丝绢不断地揩着,细看去,正是悦宾客栈的老板叶老头哩。
这时,从屋门口走进来一个黄衫少女,她走到桌前,细声低语地道:“爹,您怎么又在伤心了?”
那老人抬起一双充满老泪的眼睛,望了望那少女一眼,那少女忽然看见老人手中的长剑,立刻叫了起来:“哟,爹爹,您怎么又拿出这东西来?”
老人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长剑轻轻地放在桌上,对着桌上的神位喃喃道:“胡兄胡兄,你地下有灵,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那少女挨近来抓住了老人的衣袖,叫道:“爹爹,您不是说过不再用这支长剑了么?为什么您又……”
老人转过头来,慈祥地注视着少女,他抚着少女的头发,慈祥地微笑道:“梅儿,你越长越标致啦。”那少女一缩头,扭身躲进老人怀里,嗔道:“爹爹,你胡说。”
她伸出手来,指着那柄长剑道:“那柄剑,那柄剑……”
老人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他望着桌子上的神位牌,低声道:“那柄剑么,爹爹还要用它一次,最后的一次。”
那少女望着老人,见他那龙钟的脸上忽然之间掠过一种龙腾虎跃般的神采,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那神采已足足令人震慑了,那少女不禁看得愣住了。
叶老头伸手把桌上的长剑取回,插入剑鞘之中,轻轻地藏床底下。
那少女默默看着老人做完了这一切动作,然后道:“爹爹,天已经亮啦,早饭也已烧热了,快来吃吧。”
老人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出这间寝房,这时鸡啼声起,黎明正临。
这老人父女两人所开的客栈是一幢大木屋,前面是客栈,后面自己居住,这时叶老头吃了早饭,把店门打开,便坐在柜台上,不一会便有客人下来吃早饭了。
忽然之间,街道上传来阵阵马蹄之声,紧接着一阵马嘶之声,三个骑士勒马停在客栈门前,马上三人向左右打量了一下,居中的一人道:“咱们就在这里先歇歇吧。”
三人跨下马来,把马匹拴在树上,大踏步走了进来,当先一人一进门便挥手道:“伙计,快来三斤白干,要烫过的。”
老人躬着腰应了一声,转身进去拿酒,那三人拣了靠墙的桌位坐下,左边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嘘了一口气道:“咱们从溪头上路起,一口气赶了七八百里路,再不饱灌一次黄汤,简直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左边一个英俊非常的青年十分豪气地笑道:“大哥总是三句不离酒字,若是让师父知道了,只怕要立刻赶出门墙哩。”
居中的是个白皙潇洒的青年,看上去似乎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只有他一直没有开口。
这时,老人拿着酒转了回来,左边那虬髯汉子抢过来先干了一大杯,连呼过瘾,右边那英俊青年也饮了一杯道:“从前师父老是说咱们过于狂妄,总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话,但是也的确有不少浪得虚名的人,譬如说……”
他才说到这里,居中的少年插口道:“不必譬如啦,我知二哥你又要吹白象崖的那件事啦……”
说着他转着向那虬髯汉子道:“大哥,你凭良心讲,咱们听二哥吹那一桩事吹过几遍了?”
那二哥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抢白道:“我吹过了几遍是另一个问题,想那武当七子是何等惊骇之威名的人物那天在白象崖前,武当七子的老六清泉子杨浔竟然不敢和我动手,抱剑鼠窜而去,由此看来,武当七子威名虽大,其中也有浓包人物,咱们大可不必把别人想得太高。”
那虬髯汉又干了一杯道:“这次祁连山剑会,听说武当的代表就是清泉剑客杨浔哩──”
那二哥道:“若是他,怎会是咱们的对手?我看多半是武当派故意骄兵之计。”
虬髯汉道:“二弟,你可别轻看了武当。说实话,咱们昆仑武当少林华山这四派每十年派少年高手一会,已成了开林中众所周知的事,十年前的祁连剑会我是目睹的,武当银须道长在千招上突破昆仑派第一高手‘红拂手’时,那威力真称得上惊天动地,岂是浪得虚名的?”
他们在谈着,那掌柜的老人靠着柜台在闭目养神,似乎全然没有听他们谈话的意思,但是虬髯汉说到这里时,他忽然睁开了双眼,两道精光一闪而出,他喃喃地道:“这三人的口气,既不是昆仑武当,又不是和尚,那必是华山了,啊……华山……啊……华山……”
他说到华山两字,忽然面上流露出异常激动之色,但是那只是一刹那之间,立刻他又恢复了宁静,闭上了两眼在那里养神。
那边三人还在继续谈着,居中那白皙的少年说道:“武当的且不管他,只是昆仑便教人够呛的了,这次昆仑的代表必是年仅十七的诸葛胆,听说他三个月前曾剑败秦岭双怪,如果传说是实的话,我可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虬髯客道:“三弟你也不必长他人威风,你是咱们这一代中最天才的剑手,师父要你来参加,就有他的道理在,若论功力,虽则愚兄可能高一些,可是这祁连剑会乃是剑道与智慧结合的决斗,你岂能妄自菲薄?”
那掌柜的老人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瞟了那居中的白皙少年一眼,只见坐在右面的英俊的青年叫道:“正是,大哥说的有理,依我看来,昆仑的诸葛胆纵使高强,我就不信十七岁的娃儿能强到那里去,武当的浓包不必谈了,少林寺这十年来还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少年高手,三弟,我瞧你是赢定了。”
他话才说完,忽然一个清越的嗓间叫道:“大师兄,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武当浓包哩。”
众人都大吃一惊,齐向门口看去,只见店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两上道人,左边的一个面目清癯,年约三旬,右面的一个却是书生典型的青年道士,虬髯汉子低声道:“二弟你又惹祸了。”
只听那中年道士转首道:“师弟,浓包不浓包单凭讲讲算得了什么?祁连山上用剑子真碰两下就知道啦。”
右面的青年道士道:“一点也错。”
他们两人说着就走了进来,要了一桶稀饭,几个馒头,就吃起来了。
那墙边坐着的三人不断地向这边打量,坐在右边那二哥“哼”了一声道:“愈是大门户里,愈容易出些浪得虚名的宝贝,平日仗着师门的金字招牌招摇撞骗,真正遇上对手的时候,就夹着尾……”
虬须汉子在桌下踩了他一下,禁止他再说下去,然而那边桌上的青年道士已经听清楚了,他把手中一个馒头一小块一小块地扯碎了,猛一弹指,那一小块一小块的馒头射箭一般疾飞而出,一块接着一块,奇的是那道士的对面板壁上立刻出现一行字来:“狂言者由何处来?”
这行字全是碎馒头连缀而成,馒头乃是软不着力之物,这年轻道士但凭一指弹力,竟能将之牢钉板壁上,那份内力之强,真是惊人之至了。
只见那墙角处的三哥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大笑道:“不才华山于方,请教道长称呼──”
那中年的道长站了起来,对着于方稽首道:“不敢不敢,贫道姓华。”
那虬须汉子霍地立起来,拱手道:“原来是武当七子之首,白杨真人华道长到了,敝人华山施一虹,这是敝师弟孙富庭──”
他望着那青年道士,青年道士转过脸来,稽着道:“贫道姓马,俗字九渊。”
虬须汉子道:“原来是马三真人,失敬失敬。”
那于方故意皱着眉,大刺刺地向虬须汉道:“听说马真人是从前西北道上马回回的后人,不知是真是假?”
虬须汉子要想拦阻,已是不及,只见那青年道士双眉一挑,斜睨着于方道:“但愿青萍剑客于方先生的剑术也如他的口舌一样犀利。”
于方正要说话,虬须汉施一虹忙抢着道:“两位道长想必也是去祁连山的了,不知贵派此次剑会的代表是二位中的那一位?”
华道长道:“施兄误会了,武当此次的代表乃是贫道的六师弟。”
华山派居中的孙富庭上前一步,拱手道:“清泉真人杨浔?”
华道长点着微笑道:“不敢,杨师弟年方弱冠,怎担当得起真人二字。”
那于方忽然呵呵大笑起来,青年道长马九渊道:“何事可笑?”
于方大笑道:“武当山乃是天下武林正宗,怎么今年派这么一个弟子参加祁连剑会?”
马九渊冷笑道:“有关祁连剑会的事,最好到祁连山用剑子比划过了以后再谈。”
于方笑道:“若是到了祁连山上,贵派的清泉真人再来个不战而退,贵派的面子往那里放?”
马九渊哼了一声,上前大跨一步,华道长微一挥手止住了他,然后道:“如此说来,贵派的剑会代表必是于施主了。”
孙富庭拱手道:“不敢,是区区在下。”
那柜台上的老人不住打量着孙富庭,有时甚至目不转睛,似乎这个年轻潇洒的华山剑手令他勾起另一件往事来。
华道长看了孙富庭两眼,然后说道:“孙施主年轻有为,想来这次少年剑术大会必是孙施主独占鳌头了!”
华山派三人都不由一怔,孙富庭呐呐道:“华真人过奖了──”
华道长微微一笑道:“敝派的代表决定是贫道六师弟,但这都是过去的决定了──”
华山派三人齐一惊问道:“什么?”
华道长点了点头道:“家师闭剑,敝派不准备争强争胜了!”
华山派三人一齐惊的站了起来,那武当掌教天玄道人盛名天下,竟然宣布封剑,这的确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华道长笑了一下又道:“贫道本来想到祁连山宣布一下,凑巧在这儿遇上了三位,就烦三位代言一声──”
那于方哼了一声,却也不便多言,这时华道长脸色陡然一沉,声调转沉道:“这件事先说明白,至于那年在白象崖的事──”
于方冷笑一声道:“如何?”
华道长忽然转过头来,问那马九渊道:“三弟,为兄的功力如何?”
马九渊呆了一呆,但他本是十分伶俐之人,即刻接口道:“较之于施主,想是高出不少。”
于方大怒冷笑数声,华道长却正色又问道:“那六弟的功力较之为兄如何?”
马九渊故意沉呤一下才道:“确在伯仲之间,要分胜负,也得在五百招之后。”
华道长点了点头道:“是了,如此看来,这位于施主必非六弟敌手了。”
于方冷笑一声,蓦然提气大吼道:“住嘴!”
华道长冷笑一声道:“这几年来,于施主一定将这件事情说了多少遍了,可笑你却不明白贫道六师弟忍让的美德。”
他这句话可真击着痛处,于方只觉羞怒齐发,大吼一声,右手一闪,“锵”的一声,拔剑刺击一气呵成,只见寒光一颤,他竟动起刀剑来。
华道长冷然一哼,陡然右手一横,也不见他如何,只见寒光陡然一敛,“拍”一声,于方手中长剑剑身竟被华道长右手食中两指牢牢夹住。
这一个照面便见出武当七子之首果然功力深不可测,于方呆了一呆,内力陡发,那剑身抖动不休,却始终夺之不回。
华道长冷然一笑道:“贫道六师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惊人之举,此于施主要高明多了!”
于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其他二个华山门人说什么也不好意思上前相助,只是在一旁暗暗着急。
那华道长着实恨那于方口出狂言不休,内力连催,于方不但不能夺回长剑,而且还感到手中压力渐增,有一种把不住剑柄的感觉,眼看长剑就要脱手。
局势僵持不下,看来那华山派的名声注定一败涂地,这时忽然店门走入一个人来。
那人年约四旬,也是一副商人打扮,他看见这个情形,不由怔了一怔,但仍然走了进来,轻声对一旁的老人道:“叶老先生……”
叶老头瞥了这人一眼,口中应道:“王老弟快莫走近!”
那姓王的正是对面铁匠铺的掌柜,他止住足步,望了望场中两人,那叶老头此时似乎很急的模样,王掌柜又望了望叶老头,只见那老头突然右手微晃,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忽然之间,只听场中喀的一声,于方手中长剑齐尖端而断,于方窘势立解,那华道长似乎呆了一呆,回过首来望了望,只见王掌柜呆如木鸡,那叶老板面色沉沉,丝毫看不出迹象来。
于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绝望之势如何陡然消除。
华道长屈指一弹,那截断剑尖钉在屋梁之上,他微一稽首向三人道:“领教!咱们后会有期!”
他一挥手,马九渊随着他一齐走出店门。
那华山派三人都呆在当场,还是那施一虹较为老练,微一抱拳道:“在下当将道长之言转告各门。”
华道长缓缓走出店门,这时叶老先生恭敬地送他们出来,王掌柜也来到门外,华道长走出店门,忽然止下步来,目光一掠,看着王掌柜道:“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王掌柜呆了一呆答道:“敝姓王。”
华道长注视了他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向那叶老先生,他微一稽首道:“这位老先生──”
叶老头深沉地一笑,道:“老朽姓叶。”
华道长望了望他,忽然双掌一合,恭身行了一礼。
叶老先生斗然跨前一步,颔下白髯微微抖动。
华道长缓缓直起身来,面色沉重已极,他望了望叶老先生道一声:“领教!”
然后和马九渊一齐走远。
叶老头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形,嘴角浮上一丝笑容,那王掌柜似乎惊呆在当地。但是他双目之中神色却是闪烁不定。
叶老头缓缓回转头来,只见那三个华山门人都赌气地坐在桌前,低头喝闷酒,再也不出声了。
那三人显然从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形,叶老头望了王掌柜一眼,王掌柜面上是茫然神色,他笑了笑道:“王老弟这两日生意忙,还有空来喝酒?”
王掌柜面色微微一沉道:“叶老先生,你看这图样──”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口中一边说道:“从昨日起,接二连三有武林中人物到店中订制各色各样的兵刃,店中上下伙计都忙不过来了,今天清晨有一个汉子一个人来到店中,叫老板在二天之内,要给他作好这件货──”
说着一指那白纸,叶老头将白纸展开一看,忽然面色大变,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那王掌柜看了他一眼道:“叶老先生,这货件恐怕就是你上次提起的吧!”
叶老先生微微点头,沉吟了一会问道:“那汉子可是四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