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篇前传 红颜祸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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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熟人,见他衣冠不整的,个个也都不好问。就这样到山下马房里取了马,一径
往西,不辞而别向着来时路回去了。
不几天又到了徐州。信步来到醉仙楼,还是要了原先那三楼的包厢坐定。小
二送上酒来,一样的烧刀子,一样的粗瓷海碗,只是对面却空空的,不复有那枝
荷箭,也不复有从睡梦中绽出来的那朵红莲。往向窗外,一条大河依旧浓浆也似,
不言不语往东流。这才恍然有点明白了那天东方明珠望河落泪的心情。什么叫作
水流花落两无情?什么叫作天若有情天亦老?什么又叫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这么想着几乎也要落泪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东方明珠固已不在,就自
己,亦何尝是当日的自己?想当日自己是何等的快意,该做的要做的,心中都计
划已定,眼前美人如花,除了被那美丽震惊,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什么也不需要
行动,简单、快乐、纯粹,那么一个标标准准没心没肺的强盗头子燕无双。现在
呢?
现在,纵东方明珠还在,将她与他隔开的,又岂仅只是一张桌子那么简单而
已!人家是瑶池圣品,生在云中,长在雾里,饮的是风,吸的是露。自己是什么?
不过是烂泥塘底最下作的一堆污泥!这十多年的黑道走过来,背了多少案子,挂
了多少人命,红过多少次眼,黑过多少次心,就这样一个人,也曾与人家同桌共
饮、撞杯击盏过?
窗外大河依旧向东流。向东流。流的不是挟泥带沙的水,倒似乎是她的泪。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流泪?她杀过人?背过案?抢过人家的东西,伤过人家的心
么?不对,是他的泪才对。那么混浊的眼泪,永远在流着,人多的地方便流得无
声无息,人少的崇山中便翻滚咆哮,然而永远都在流着,永远都找不着机会沉淀
下来,可以从里面舀出哪怕是一勺的清水。
只有东方明珠的泪才是清水。只有醉了才知道,他渴望她,原来就如同混浊
渴望清明。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北宫夏的眼神?那种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清明澄澈呵。
他应该没有杀过一个人吧?要是他也有他那样的眼神,当初收服绿林道,或者会
省事得多,不必再去把命门要害都一个个当成金钟罩铁布衫卖给形形色色摸不清
底细的人,来换人家一声“燕大哥推赤心于人腹中”的赞语——那玩的,可真叫
是命呵。可是话说回来,假使要有那样的眼神,他又何苦跟绿林混在一起,去滚
那一身的烂泥?那一身污泥,算来也只有东方明珠的泪打下来,才能够洗得清,
如同天雨落下来,洗净树叶上的灰尘。可是天雨能够洗净树叶,她能洗净黄河么?
就算是从那荷箭上滚下来的天雨?那洁净的、美丽的、晶莹的、却终究救不了他
的荷露天雨呵。
可是真喜欢那种跟天雨的短暂的、无望的、清清浅浅的接触。那种接触打起
水花朵朵,带来一点点的新鲜水气,叫人暂时忘掉混浊。真是醉了。那荷露扣着
屏风,在笑呢。过来,过来。你可知道你有多香?叫我想起一朵荷花飘在黄河上。
可荷花是不该飘在黄河上的。是的是的,可我就想让你这么飘着,飘着,陪我一
起飘下去,飘下去,一直飘到大海里面,那时候,也就什么都干净了。你哭了?
是的是的,非常混浊的眼泪,还带着沙子呢,弄脏了你,不要介意。可是男人也
会哭的么,男人也会哭的么?别问了,你真香,真香……
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有个女人,燕无双的感觉也还是厌恶。掀被下了床,走
到窗口去呼吸新鲜空气,头也还是痛,揉一揉,手指停止太阳穴上,忽然有很奇
怪的印象——刚刚那女人怎么有面熟的感觉?扭回头再看,可、不、是、认、识、
嘛!
东方明珠鬓发散乱,裸着双臂睡在那儿,脸上还泛着一团红潮。做梦?曲着
手指放到嘴里一咬,不是的。那么是有人陷害?把这东方世家的宝贝丫头乘醉塞
到自己床上来?这么一想那头痛不知去哪儿了,随便找件衣服便往腰上一系,噌
地窜出门去。
窜出门去,门外面也看不出有什么异象,很普通的一家旅店,东西两边厢房,
前后两进院子。有小二提着水壶匆匆来去,落脚虚浮,完全没有道中人的迹象。
看情形,也只能问东方明珠自己了。再退回去,往床上一看,东方明珠的眼睛已
经睁开了,正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这大清早的,你跑来跑去干什么呀?”
看起来倒不象是陷害,燕无双就忍不住要问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东方
明珠好象没听懂这话,半天没说出什么来,等到说出来了,却只是把他问的这句
话又重复一遍:“我怎么在这儿?”
“是呵。”燕无双点着头。东方明珠好象是想了一会,才又说出一句话来: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自己,嗯,昨天在醉仙楼喝酒,必是喝醉了稀里胡涂找到一家旅馆倒头就睡。
但是听东方明珠问话的意思,这好象不应该是正确答案,就忍住了没有说。那边
东方明珠一脸倦意,把眼睛又闭上了,迷迷蒙蒙地说:“我还没睡好呢,你昨晚
太闹腾了——”
闹腾?燕无双朝自己只胡乱系着一件衣服的光溜溜身子上一瞅,又朝东方明
珠那边看一看。她身上倒还穿着衣服,就只袖子滑到肩膀上了。经她这么一说,
倒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闹腾的?又怎么至于就跟她闹腾到一块儿了?
“又吐,又哭,”东方明珠闭着眼睛,好象倒知道他在想什么,气若游丝地
说:“搞的一塌糊涂,我就把你衣服都脱了。嗯,你先照照镜子去。”
燕无双不解其意,随手拿了镜子往脸上一晃,顿时吓了一跳。那两只眼睛又
红又肿的,怕不有桃子大小,这一下可怎么见人呐?“叫小二拿冰袋镇一镇,”
东方明珠还是闭着眼睛:“没有的话,茶叶也行。”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燕无双小心翼翼地问。东方明珠回答得也很简
洁:“我离家出走了。刚好走到醉仙楼上,看见你,拉回来。就这样。”
这下才总算明白些了,燕无双从包裹里拿出干净衣服穿起来。只是这回程序
改变一点,先穿下,后穿上。套裤子的时候想到私处都已经落在东方明珠眼里,
那脸上也就跟眼睛一样的红了,耳朵根子底下又烧又热的。老实说,这反应也未
免太让人脸上挂不住,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这脸还会红的?
背过身子穿衣服,从镜子里看见东方明珠也起来了,在床上支起一条胳膊,
那薄薄的丝被子也就顺着身子往下滑落。燕无双心里一个咯登,结果却证明是虚
惊一场,那被子滑是滑下去了,底下却穿得好好的,除了衣服,什么也看不到。
“左右还早,要是困,再接着睡。”见她还是一副很不清醒的样子,燕无双
建议道。东方明珠支着胳膊看他半天,胳膊一弯,咕咚一声又倒下去了,曲着身
子趴在床上,那姿态真好稚气。燕无双见这情形,大气也不敢出,就那么依着桌
子看着她,心里不用说是跳得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嘭嘭声,突突声,还有
血液流动的稀稀啦啦的声音。
等这些声音总算稍微平静了些之后,燕无双开始整理从昨晚起发生的一系列
事件。昨晚自己在醉仙楼喝酒,喝醉了。喝醉了也罢了,怎么还哭了?这两天心
情不好,哭了也罢了。只是这样没皮没脸的事,怎么就让她给——等一下!问题
的症结就在这里,她怎么那么凑巧就在醉仙楼上?她离家出走——看来确实是不
愿意嫁给那个天底下风流第一格调无双的烟雨流花南宫情——可怎么就不偏不倚
地到了醉仙楼?自己到醉仙楼喝酒,那还可以说是旧地重游睹物思人,她为什么
倒也在?莫非,莫非——
莫非了半天,心口跳得越发厉害了,也就莫非不下去。那边厢东方明珠倒有
了动静,大概是热了,一脚蹬掉被子。走近前一看,脸上汗津津的,把额发都粘
住了。燕无双一时找不着趁手工具,就拿衣袖子替她拭了,又抄起前次买的折扇
来扇凉。想这样一位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扇扇子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没两下,
东方明珠就又已经呼吸沉沉。
她这一觉睡得好,醒来已经近午了。睁开眼睛一看,燕无双的姿势滑稽透顶,
头向后仰着,跟身体折成九十度角,眼睛上顶着两个冰袋,曲曲折折地往下流着
水,都穿过鬓角漏到脖子里去,底下那一只手还没闲着,有条有理地在打扇子,
不觉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燕无双听见笑声,脖子一直,两个冰袋呈抛物线向前落去,另一只还空着的
手往前一捞,接暗器样都抓在手里。
“嗯,好些了。”东方明珠盯着他看,说的自然是他的眼睛。燕无双一听这
话,脸上差不多又要红了。这眼睛是哭出来的,就只不知道昨天晚上都嚎了些啥?
“云台山的事我听说了,”东方明珠脸上是很敬佩的神色:“早听人说你们
绿林好汉知情重义,昨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无双倒没想到她对这件事的解释原来如此,一颗心这才总算放了下来。然
而事实毕竟又非如此,心中一个愧怍,脸上还是红了。东方明珠见他不喜欢提这
事,想来兄弟情深,那伤心劲还没过去,也就到此为止,噌地从床上跳起来穿衣
服。穿的却是套男人衣服,青衣小帽软靴的,手上居然还拿着柄折扇,用具倒也
齐备。
燕无双见她这副打扮,一句憋了半天的话总算问出来了:“你既是离家出走,
可想过到哪儿去没有?”
“我是想到黄河源上看看去,”东方明珠看来早计划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水就日夜不休的,流得没有个尽头?”
燕无双又没想到她的计划原来是这样,思忖了一会:“黄河源上就是雪山,
千里之内罕有人烟的,而且还有些在中原武林混不下去的魔头出没,你一个女孩
子家,又没有武功——奇怪!你怎么会没有武功的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这脾性儿,人家越要我干什么,我就越不愿
意干。不愿意干又要受罚,只好变个花样,把武功练得颠三倒四走火入魔,”东
方明珠想着这事就是一乐:“这样一来二去,家里人看着我实在不是这块材料,
也就没人再要我练了。原本想着在我们家练武也是白搭,好多姐妹们练是练了,
还不都是一辈子也用不上?毕竟多咱都没人敢惹我们了。殊不知现在真正用得上
了,却又不会,连路上遇着强盗,都得抬着你的招牌唬人,真是后悔莫及呀。”
“遇强盗了?”燕无双讪讪地。
“是呀。我一见那架势,心里一怵,赶紧就把你给祭出来。怎么着,上个月
我还跟你们家老大在醉仙楼喝酒呢,你们倒抢到我头上来了?”东方明珠说着就
又笑了:“他们算一算那时间,你刚好是在徐州,于是就有眼不识泰山地骂了自
己一阵,本来还要请我到山寨去喝酒,被我拒绝了。”
燕无双哈哈一笑。他的眼睛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复原,基本可以见人,两个人
整理整理,也就出门去了。因为一个要去黄河源头,一个要回秦岭大寨,从徐州
出发,前面还有很多路要同行,燕无双不用说,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就是东方
明珠,走了一段单人独骑的路,不再受人管头管脚,自由是自由,到底还是有些
孤零。现在多了个燕无双,此人大约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着去管教她,所以自由
一样也没失去,整日价又可以听到些家里人很少提起的江湖笑话武林趣事之类,
何乐而不为?
但是燕无双虽然一路上说着笑话,心底下可一时半刻也没忘了先前那“莫非、
莫非”没有“莫非”下去的至关要紧的问题。说着说着,说到曾经有几个高手在
醉仙楼群殴,这个问题就顺理成章地提了出来:“昨天晚上怎么那么巧呵,你也
去了醉仙楼?”
东方明珠何等聪明人物,见他绕这个大弯子,只是为了问这句话,止不住好
笑起来,啐道:“我那么巧到了醉仙楼,当然就是为了找你。因为我不想嫁情四
哥了,想嫁你——美得你来!”
燕无双没成想企图一把就被识破,只好讪讪而笑。
“说给你听呢,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我其实倒是喜欢情四哥的。我只不过是
不喜欢嫁过去的这种方式,好象我是一件东西,也不问我一声,直接从东方家挪
到南宫家,这就完啦?”东方明珠收了笑容,变得有些郁闷起来:“可是话说回
来,这一次再怎么出格,总不能一辈子在外面飘着,青海回来,还不是得回过头
去乖乖做人家小媳妇儿?哼,这就叫做人生!”
说到人生,大家的人生经验再怎么不同,有一种感受总是共通的,大凡说起
来就是,怎一个无奈了得!就百无禁忌如黑道老大燕无双,也不免要想到吴正道
之死。吴正道之死,按照欧素贞的说法,毫无疑问是死有余辜,她为夫也为自己
报仇,哪一点错了?甚至就站到秦千龙的立场,也不能说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在
为最心爱的女人报仇与绿林道的义气两者之间,到底孰轻孰重?虽然如此,燕无
双作为代吴正道出头的北绿林魁首,还是得有自己的处断,无论如何不能不把这
两具绝情寡义的尸体抛下山去喂狗,以儆效尤。哼,这就是人生!
说话间天色又晚了,两人寻到一家客店住下,开了两间相邻的房。吃过晚饭,
到了休息时间,燕无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哪里睡得着?伸手摸摸板壁,与
东方明珠只隔着这么薄薄的一寸距离。昨晚大醉昏沉也还罢了,今晚佳人近在咫
尺,未免让人心潮澎湃。自然,也只是空澎湃澎湃,人家可早说过了,是喜欢那
“情四哥”的。
勉强又挨了半晌,只捂出一身的臭汗。那边东方明珠似乎也睡不着,希希索
索地不断有动静传来。隔了一会,隔壁吱呀一响,想来是她起身把窗户推开了。
燕无双听听半天再没动静,估计着她是在窗口趁凉,也就起身把窗户推开。探头
往边上一看,东方明珠趴在窗台上,可不是正托着腮帮子发愣么。
“睡不着?”燕无双问。
“嗯,我是在想,家里恐怕在找我呢。你呢,怎么也睡不着?”
“太热,”燕无双随便找了个理由:“要不,我明天送你回去?”
“我才不回去呢,没得让他们笑话,”东方明珠突然振作起来,站直身子撑
着窗台,朝夜空长长吐一口气:“我坚决不回去!”
“那么,你写封信道平安,明天我着人送去也行?”
“这办法我早想过啦,”东方明珠摇头道:“现在好就好在他们还不知道我
在什么地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呢。这一封信要是过去,我们家支支属属这大家
业,还不就顺藤摸瓜的来了?只怕还不到半天功夫,就得把我给拎了回去。”
“那就不想这个了,明天我们到河上坐船玩去?”既然困难没法解决,燕无
双也就换一种逗她开心的办法。
东方明珠一听这话,果然高兴起来:“那我可要自己划!从前家里莲子熟的
时候,我们也自己划船去采的,在荷叶里穿来穿去,谁也看不见谁,可好玩了。
现在荷花也快开了吧?只是这一次可赶不上了。”
“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