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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多情剑客无情剑-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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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半尺时,阿飞手里的竹剑已先到了他的咽喉。
  阿飞削了三柄剑,这是第二柄。
  他凝视着荆无命,缓缓道:“你还是很快,但不能杀人了,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荆无命的剑垂下。
  阿飞道:“这只是因为你比别人更想死,当然就杀不了别人。”
  荆无命本全无生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沉痛凄凉之色,又过了很久,才黯然道:“
是。”
  阿飞道:“我却能杀你。”
  荆无命道:“是。”
  阿飞道:“但我不杀你。”
  荆无命道:“你不杀我?”
  阿飞道:“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荆无命!”
  荆无命的脸忽然扭曲。
  他已忆起这句话正和那天他第一次遇到阿飞时完全一样,只不过那天他说的话,现在却
变成阿飞在说了。
  他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眼睛里似有火焰燃起,就像是一堆死灰复燃。
  阿飞凝视着他,忽又道:“你可以走了。”
  荆无命道:“走?……”
  阿飞道:“你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一次……最后一次。”
  阿飞瞧着荆无命走了出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荆无命以前所给他的,现在他已同样还给了荆无命。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只有两种力量才能令他再生。
  一种是爱,一种是恨。
  阿飞自己就是靠了爱的力量而重生的,现在,他却要以恨的力量来激发荆无命生命的潜
力。
  他想要荆无命活下去。
  假如这也算是报复,那么这种报复只怕就是世上最伟大的报复了,假如世上的报复都和
他一样,人类的历史必定更辉煌,人类的生命必将永存。
  无论如何,报复总是愉快的。
  但阿飞现在真觉得很愉快么?
  他只觉得很疲倦,很疲倦……他手里的剑已掉了下去。
  孙小红一直静静的瞧着,直到现在,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若要他好好的活着,就难得多了。”
  这是李寻欢说的话。
  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他的出发点都是爱,不是恨,因为他知道恨所造成的只有毁
灭,爱却可令人永生。
  他的心胸永远是那么宽阔,人格永远是那么伟大。
  现在,孙小红发现阿飞也几乎变得和他完全一样了。
  她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李寻欢仿佛也很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
  孙小红凝视着他,良久良久,忽然笑了笑,道:“世上武功最高的两个已被你们击败了
,天下势力最大的一个帮会也已在你们手中瓦解,你们本该觉得很开心,很得意才对,但你
们看起来却连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简直就好象是败的是你们自己一样。”
 标题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八十九章 蛇足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个人胜利之后,总会觉得很疲倦,很寂
寞的。”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经完全胜利,完全成功了,已没有什么事好再让他去奋斗的,一
个失败了的人精神反而会振作些。”
  孙小红咬着嘴唇,悠悠道:“这么说来,成功的滋味岂非也不好受?”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虽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总比失败好得多。

  胜利和成功并不能令人真的满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是你正向上奋斗的时候。
  你只要经历过这种快乐,你就没有白活。
  长亭,自古以来就是人们饯别之地,离别总是令人黯然神伤,这使得“长亭”这两个字
本身就仿佛带着凄凉萧索之意。
  雨已住,荒草凄凄。
  长亭外,小道旁,正有一双少年男女殷殷话别。
  英挺的少男,多情的少女,他们显然是相爱的,他本该守在一起,享受青春的欢娱,为
什么要轻言难离呢?
  少男的身上负着剑,但无论多锋利的剑都斩不断多情儿女的离愁别绪,他眼睛红红的,
仿佛也曾流过泪。
  “送到这里就够了,你回去吧。”
  少女垂着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男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
  少女的泪又流下,道:“你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为什么一定要走?”
  少男的腰挺得更直,道:“我早就说过,我要找到那些人,将他们击败!”
  他凝注着远方,眼睛里发着光,接着道:“那些在兵器谱上列名的人,上官金虹,李寻
欢,郭嵩阳,吕凤先……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更强,然后……”
  少女道:“然后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很快乐了,你将他们击败后,我们会更快乐吗?

  少男道:“也许不会,可是我一定要去做。”
  少女道:“为什么?”
  少男道:“因为我不能就象这样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我一定要成名,要象上官金虹和
李寻欢那么有名,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他紧握拳,显得那么坚强,那么兴奋。
  少女望着他,目光带着叙不尽的柔情密意,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你
一定能做到的,无论你要去多久,我都等着你。”
  他们心里充满了离别的痛苦,也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别人。
  林下却有人一直在注意他们。
  直到那少年昂首阔步,踏上征途,孙小红才叹了口气悠悠道:“这少年若知道上官金红
的结局,只怕就不会离开他的情人了……”
  一个人成名之后又怎么样呢?
  孙小红凝视着李寻欢,目光里似也有泪,悄悄接着道:“他想和你一样有名,可是你…
…你是不是就比他快乐?我想……你若是他,一定就不会像他这么样做的。”
  李寻欢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处,过了良久,才沉声道:“我若是他,也会
这么样做。”
  孙小红愕然道:“你……”
  李寻欢道:“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有目的,就要不顾一切去奋斗,至于奋斗的结果是
不是成功?是不是快乐?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嘴角带着微笑,眼中发着光,缓缓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那种人傻,但世上若没有
这种人,这世界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孙小红目中忽然也充满了和刚才那少女同样的柔情密意,她也和那少女一样,正在为她
的男人骄傲。
  阿飞站在更远些,现在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但孙小红还是紧紧拉着李寻欢的手,没有松开,她并不害羞,因为她觉得她的感情并没
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简直恨不得将她的感情当着全世界的人表露出来。
  阿飞突然道:“我想她一定不会来了。”
  他们本来在这里等林诗音的。
  林诗音和龙啸云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并不知道,正如上官金虹的遭遇,那少年也不知一
样。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听到“他”想到林诗音,孙小红的受才不知不觉移开。
  但她立刻又握紧,握的更紧,道:“她跟我约好,一定会来。”
  阿飞道:“她不会来!”
  孙小红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她自己也该知道,她已不必来。”
  这句话本是孙小红问他的,但他在回答的时候,眼睛却凝视着李寻欢。
  李寻欢也没有放开孙小红的手。
  以前他每次听别人说起林诗音,心里总会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歉疚和痛苦,那也正像是
一把锁,将他整个人锁住。
  他总认为自己必将永远负担着这痛苦。
  但现在,他的痛苦却似已不如昔日强烈,是什么力量将他的锁解开的呢?
  他和林诗音的情感是慢慢积累的,所以才会那么深。
  孙小红和他的情感虽较短暂,但经历了最大的患难折磨,经历了出生入死的危险。
  这种感情是不是更强烈?
  这时林诗音已离开他们很远了。
  阿飞说的不错——她没有来,因为她觉得不必来。
  龙小云曾经问过她:“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最后一次?”
  林诗音就又问她的儿子:“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龙小云回答的时候咬着牙,道:“我至少要让他知道,我父亲是为了什么死的。”
  龙啸云无论做过什么事,现在都以用血洗清了。
  作儿子的自然希望别人知道。
  但林诗音却不这么想:“他这么样做,只因为他自己觉得应该这么样做,并不是要求别
人原谅,也并不是想要别人知道。”她顿了顿,又道:“他不但为自己洗清了债,也为我们
还清了债,只要我们能好好的活下去,他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她不想去见李寻欢,因为她知道见了只有令彼此痛苦。
  他们也没有再去寻找龙啸云的尸身,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金钱帮对处理尸体的方法不
但很特别,而且很迅速。
  他们若去寻找,找到的也只有痛苦——这也正如孙小红所知道的一样,她爷爷的尸身也
永远也找不到的了。
  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无论谁都无能为力。
  这种事虽痛苦,但一个人若要活着,就得想法子将这种痛苦甩掉。
  他们都决心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死也不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好法子——死根本就不是解
决任何事的法子。
  长亭内又有人在饯别。
  这次要去的是阿飞,他说他要到“海上”去看看,找找是不是真有长生的仙草,不死的
神仙。
  他说的当然不是真话,但李寻欢也并没有阻挡他。
  因为他的身世始终是个谜,甚至在李寻欢面前,他也从来不愿提起,但每当李寻欢说起
沈浪,熊猫儿,王怜花,朱七七,这些传奇人物的传奇故事时,他脸上总会现出一种很奇怪
的表情。
  难道他和这些前辈名侠有某种很奇特微妙的关系?
  他这次要远游海外,为的就是要去寻访他们?
  李寻欢并没有问。
  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身世并不重要——人既不是狗,也不是马,一定要“名种”才好。
  一个人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全都要看他自己。
  这才是最重要的。
  朋友间的离别总少不了祝福,也免不了伤感,但他们的离别却只有祝福,没有伤感。
  因为他们确信彼此都会好好的活着,确信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
  尤其当阿飞看到李寻欢的手,他觉得更放心了。
  李寻欢的手还是和孙小红的紧紧握在一起。
  这双手握刀的时候太多,举杯的时候也太多了,刀太冷,酒杯也太冷了,现在正应该让
它享受温柔的滋味。
  世上还有什么比情人的手更温柔的呢?
  阿飞知道孙小红一定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双手,这双手纵然还有剑痕,也一定会渐渐平
愈。
  至于他自己,他当然也有过剑伤。
  但他不愿再提。
  “过去的,全都已过去……”
  这句话看来仿佛很简单,其实真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幸亏李寻欢和阿飞全都已做到了。
  阿飞忽然道:“三年后,我一定会回来。”
  他微笑着,瞧着他们的手,又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当然要请我喝酒。”
  李寻欢道:“当然,只可惜三年未免太长了些。”
  阿飞道:“我要喝的那种酒很特别,不知道你们肯不肯请?”
  孙小红强着道:“你要喝什么酒?”
  阿飞道:“当然是喜酒。”
  喜酒,当然是喜酒。
  就因为要喝喜酒,所以才要等三年——无论为谁守丧,三年都已足够。
  孙小红的脸红了。
  阿飞道:“我什么酒都喝过,就是没喝过喜酒,只希望你们莫令我失望。”
  孙小红的脸更红,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李寻欢。
  李寻欢的神情很特别,“喜酒”两个字,似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他才缓缓
道:“我什么酒都请人喝过,就是从未请人喝过喜酒,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阿飞当然不知道,李寻欢也不想要他回答。
  李寻欢自己说了出来,道:“因为喜酒太贵了。”
  阿飞怔了怔,道:“太贵?”
  李寻欢笑了笑道:“因为一个男人若要请人喝喜酒,那就表示他一辈子都得慢慢的来付
这笔帐,只可惜我又偏偏不愿令朋友失望。”
  孙小红“嘤咛”一声,投入他怀里。
  阿飞也笑了。
  他已经很久狠久没有这么样笑过。
  这一笑,使他骤然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起来,对自己又充满了勇气和信心,对人生又充满
了希望。
  就连那凋零的木叶,在他眼中都充满了生机,因为他知道在那里还有新的生命,不久就
要有新芽茁长。
  他从不知道“笑”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不但佩服李寻欢,也很感激,因为一个人能使自己永保笑音,固然已很不容易,若还
能让别人笑,才真正伟大!
  “画蛇添足”不但是多余的,而且是可笑。
  但世上太多烦恼,岂非就因为笑得太少?
  笑,就像是香水,不但能令自己芬芳,也能令别人快乐。
  你若能令别人笑一笑,纵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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