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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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府三州的主事人皆已到齐。本年这次大会,可说是三年来咱们弟兄第一次欢聚一堂。兄弟
先敬诸位弟兄一杯水酒,然后再将请诸位前来的原因述明。”他干了一杯酒,又道:“首
先,兄弟替诸位弟兄引见一位提携咱们图富贵的英雄。”
他向飞豹伸手虚引,飞豹含笑起立,向在座的人拱手,客套地说:“兄弟尚家骅,在京
师锦衣卫当差,今日与诸位幸会,请多指教。”
客人们议论纷纷,西席站起一位浓眉大眼的大汉,张着大嗓门叫:“兄台可是人称东师
六凶之一的飞豹吗?”
“正是区区在下。”
“你知道咱们不与官府或奸贼打交道吗?”大汉愤愤地问。
“周兄弟,不可无礼。”张五急叫。
双方僵住了,但飞豹面不改色,摇手示意张五不必制止周兄弟说话,阴笑着扫观众人一
眼。
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皆向飞豹集中。
飞豹的阴笑徐敛,接着呵呵怪笑道:“所谓奸贼。那是各人所处境遇不同而看法互异而
已。诸位,你们之中,有谁甘心替大明皇朝效忠的?如果没有,恕兄弟不客气地说,你们与
尚某并无不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些事,草莽之人不屑谈论。”一名带发头陀大声叫。
“好,不谈,咱们言归正传。在下毒皇庶子殿下所差,前来请张五哥先容,替诸位引见
江西宁王殿下的使者李天师李自然,保证日后与诸君共享富贵。”
在座的宾客皆大吃一惊,江西宁王派人前来,未免令人莫测高深,上月,宁王请复护卫
和屯田,闹了个满城风雨,在钱宁、张锐的协助下,宁王已如愿以偿。
目前,江西宁王擅称国主,妄改护卫为侍卫,改令旨为圣旨,反迹已露,尽人皆知,但
京中有钱宁(锦衣卫)、张锐(东厂)撑腰,京师的文武大臣,谁也不敢挺身而出,向皇上
揭发其阴谋。但江湖人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江西宁王早晚要起兵造反了,但没料到宁王居然
敢派人到京畿近邻的山东来招兵买马。
带发头陀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你认为咱们这些英雄豪杰,会替宁王卖命吗?那
你就看错人了。”
飞豹泰然一笑,往下说:“诸位都是胸怀大志的伏龙潜蛟,自然不愿听人驱策,但诸位
可曾想到众志成城,群策群力从中取利?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凭诸位之力,别
说封候拜相无望,即使想收拾残局另图东山再起,也力不从心。目下天下各地已开始管制马
匹,诸位想沿袭旧策组骑兵横行天下,事实已不可能,不如听命于宁王,先图恢复实力,再
图独立自主,岂不两全其美?”
张五爷见事态有变,赶忙接口道:“诸位兄弟,且听兄弟分析利害。
尚老弟的话,确是实情,目下咱们羽翼末丰,偏处山东势孤力单,难望有奋翅扬威之
日,至少在依附宁王之后,咱们可以不怕官府的人前来找麻烦,可以公然活动,对发展实力
扩张会务的事获益无穷,同时财源充裕,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五爷,这件事是观主授意的吗?”一名独眼老妇站起问。
“观主准今晚到达,届时罗大嫂便知分晓。”五爷沉静地答。
“那么,何不等今晚再行决定?”罗大嫂提出意见。
“当然届时决定,兄弟仅是先替弟兄们引见尚老弟,以便心中先有所准备,权衡一下利
害,以免届时歧说纷坛,莫知所从。观主花了两年心血,重新在山东生根,候机东山再起,
用心良若,他自然知道如无外力策授,咱们不能妄动,以免重蹈覆辙。老实说,咱们是经不
起再次失败的了。今晚宁王的使者到达,兄弟准备在观后接见他们,观中准备百戏招待镇
民,以便掩护咱们在观后香堂聚会。”
飞豹从容坐下,笑道:“与天师同来的人,是两位江西的江湖顶尖儿人物,他们希望与
诸位亲近亲近,同时拜会观主的法驾。”
“是什么人?”一名鹰鼻大汉问。
“飞天夜叉杨清,毒龙柳絮。”飞豹笑答。
众人一怔,有几个人更且不住皱眉。
飞天夜叉杨清,是横行湖广、江西、福建等地的巨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恶名昭彰,
白道朋友恨之人骨。毒龙柳絮,则是大江水域的著名水寇,建舵邵阳湖,是个恶迹如山人神
共愤的凶枭。
至于使者天师李自然,玄门弟子对这人不致陌生。这家伙出身龙虎山上清官,与邵元节
师事范文泰、李伯芳、黄大初。花、李、黄三人,皆是龙虎山的有道全真,据说法力无边,
道术通玄。宁王蓄意造反,派人召请李自然和邵元节。李自然经不起功名富贵的诱惑,甘为
宁王狗头军师,投宁王所好,妄称天命,说宁王当为天子,与另一名术士李日芳狼狈为奸,
同称南昌城东南有天于气,建议宁王建了一座阳春书院当之。
邵元节也是个喜受功名富贵的人,后来在嘉靖三年人京,封为清微妙济宁静修真凝元衍
范志秉诚致一真人,总领天下道教。乃师伯芳、太韧,皆获封真人。但李自然却身败名裂,
宁王败没他也死于乱刀之下。
邵元节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但总算享尽富贵荣华而死,一步走错,有幸有不幸,下场
各异。
张五爷也知道在座的弟兄中,有不少不屑与匪盗为伍的人,赶忙接口道:“咱们江湖人
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传闻定人品,与谁共事,皆无伤大雅。反正今晚由观主定夺,一切不
劳咱们烦心。现在,咱们不醉无休,干杯。”
他举杯一饮而尽,哈哈一笑,续向客人劝酒。一场酒在并不开怀的气氛中终席,已经是
未牌未申牌初时分了。
七真观搭建了戏台,百艺杂陈,任由镇民与过往旅客观赏。后殿的密室中,却戒备森
严,如临大敌。三天戏吸引了附近村镇的村民,这样便可利用机会掩护阴谋活动,分散官府
派来查案官吏的耳目,谁也没料到后面有惊天动地的要犯秘密聚会。
可是,百密一疏,反而招来了死对头,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凤来阁中,李玉喝了二小姐一杯弄了手脚的藏春酒,醉倒在二小姐的香园内。他以为姐
妹俩既然勾心斗角争男人,目前两人都在场,该不会有不利于他的举动,岂知却料错了,二
小姐棋高一着,在酒酿耳热时弄了手脚,不但他倒了,大小姐也昏昏沉沉被待女抬回了玉秀
楼。
二小姐召来了两名侍女,将李玉剥了个精光大吉,换上了另一套服装,然后彻底搜查他
的衣物。
搜得极为彻底,每一条布缝,每一寸布帛,皆经过彻底的检查,果然搜出了不少零碎。
衣袋内藏了两根百合钥,脸套内有两枚单面开锋的制钱,靴统的画袋内,藏有两根专用
来攀登高墙峭壁的钢刺单刀钩,这玩意也可用来撬开门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疑事物,
更没藏有片纸只字,也没有其他饰物和兵刃暗器。这些小玩意,是一个闯荡江湖的人,用来
自救或救人的小器物,不足为奇。二小姐自然也值得江湖门径,因此毫有感诧异。
心细如发的二小姐。并未疏忽了藏金匣,曾经翻动过区内的金叶子和高额庄票,匣内并
无外物,金叶子已经难得满满地,沉重无比。
她搜不出任何可疑的事物,反而在脱套上找到了“镇边牧场”四字的烙印,不由劳心大
慰,一面派人将衣物送给等候消息的二哥,一面将李玉安顿在香闺内。
衣物送到二哥的房中,待女在等候回音。但二哥已参加秘室的聚会,侍女只好在二哥的
住处等候,等到二哥带着八分酒意回府,看了李玉的江湖人应急小零碎,懒得再过问,打发
侍女回禀二小姐四个字“一切无疑”。
二小姐如获至宝,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将传女们打发走,自己沐浴更衣,对镜巧梳妆薄施铅华。银灯下,
云纱裹住她丰满的胭体,脂粉增添她三分颜色,显得益发娇艳动人。
她亲手将解药灌入李玉口中,坐在床前的锦墩上,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床上雄健英俊、男
子气概十足的人,芳心怦然而动,脸颊上涌起阵阵红云,她感觉到,浑身似乎热烘烘地。
李玉吁出一口长气,神志渐清。首先,他鼻中幽香醉人当他睁开双目。看到灯光时,便
明白了八九分。
“这两个丫头果然利害。”他本能地想。
天下不如意事多的是,世间决无一帆风顺的妙计。这次他经过长期准备,只希望打入张
五府中,混一个牧场管马师父子干,以便慢慢找出匪首赵疯子的藏匿处来,本以为以一月半
月的时间不难找出匪首的藏匿处。却没料到妙计并不如他想的那么顺利,首先是张五这家伙
恰好做寿,再就是有京师六凶的飞豹介入,然后出来了两位姑娘闹风流公案……可是,天下
事虽然不尽如意不能按计行事,诸多阻挠常易自乱步骤,但大都前提总算仍在算中,他已经
如愿进入腹地,尔后的事,必须靠他的机智临机应变了,走错一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后
果可怕。
他摇摇尚有些少昏眩的脑袋,正待挺身坐起。一阵幽香袭到,香喷喷热烘烘的身躯已经
靠上他的胸侧,软腻腻的声音在耳畔呢哺:“吴兄,醒来了吗?是不是还有些少疲倦?天色
尚早,你可以放心歇息养神。”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妾身的绣房。”二小姐羞态可掬地说。
“哎呀!我……”
二小姐伸纤手将他按住,笑吟吟地说:“不要生分,放心安歇啦!”
“真抱歉,想不到在下一向以千杯不醉自豪,今天却醉倒在姑娘的香闺内,甚不像话。
在下于府上作客,在此逗留深有不便,日后……”
二小姐幽怨地叹息,幽怨地说:。吴兄,事到如今,你仍然如此矫情,不知你是真糊涂
呢,抑或是自认是鲁男子柳下惠,不屑与我这荡妇淫娃为伍……”
“姑娘请勿误会,在下浪迹江湖,并不以正人君子自命,更不是什么鲁男子柳下惠。只
是,第一次造府相见,岂敢有渎读姑娘?姑娘,来日方长,我希望月余之后,在下替令尊效
力时,彼此相处一段时日,也好互相了解。俗语说:“真金不怕火炼,在下的为人,姑娘日
后自知。姑娘国色天香,冰雪聪明,相信定能了解目前的处境。如果在下是登徒子,岂足当
姑娘垂爱?
“你……
李玉伸手轻抚她的香肩和如云秀发,苦笑道:“姑娘,不必瞒我,你听不听在下由衷之
言?”
她低下粉首抚弄衣角,幽幽地说:“吴兄,你……你要说些什么?骂我是荡妇淫娃?
你……”
“姑娘,别看轻了自己,你不过奉令尊及兄长之命,要全力摸清在下的底细而已。你,
出污泥而不染,我敢武断地说,你仍是处女之身,只不过身在深闺,耳儒目染尽是声色诱
惑,极少与正人君于交往,一旦动情,便迷失了自己而已。”
“你……你胡说……”姑娘浑身燥热地叫。
“记得你与飞豹见面时,飞豹说是半年不见,你已长得像个大闺女了,说明了你刚跨入
少女的黄金时代,岂会是荡妇淫娃?飞豹说要替你物色一个公侯门弟佳子弟,你那羞态岂能
瞒得了人吗?”
“但我……〃“你八成儿是气愤令姐的不择手段横刀夺爱,再就是情窦初开对在
下……”
“不和你说。”姑娘娇嗔地叫。
“好,不说,是什么时候了?”
“二更初正之间。”
李玉突然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掀被将她纳入,亲了她一吻笑道:“该安歇了。姑娘。”
她一声惊叫,浑身一软。接着,李玉的指尖已点了她的睡穴。她正在激情中,根本不知
穴道被制,带着羞笑沉沉入梦。
他一跃而起,发觉自己的衣裤已然换了新品,旧衣裤不在房中,仅有金匣静静地置放在
妆台上,他火速穿上靴,取金匣藏入怀中,吹熄了银灯。
在他的猜想中,今晚暖寿之期,必将群雄毕集,赵疯子如果在此,会出面款待客人,甚
至刘龙刘良兄弟与红娘子杨寡妇也可能莅临。他须抓住机会前往七真观探看虚实,看看有否
自己的猎物到来。假使没有他要找的人,那么,他必须及早脱身另寻线索了。他希望不虚此
行,至少也寄望赵疯子确是在此藏匿。
他正想启门外出,突觉微风讽然,绣房门悄然而开,似乎有物距身侧约五六尺处一掠而
过c房中伸手不见五指,无法分辨是人是鬼。
他不假思索地一掌击出,出手完全出乎本能。这是经过千锤百炼所养成的反应本能,危
急时便会自然而然地出手自卫,等于是尘埃近日,双目自然闭合一般,要想养成这种本能的
警觉反应必须具有天分。
锻炼和后天所获的经验,方能得心应手。
可是。他竟慢了一刹那,一掌落空,掌过处一无反应。
“谁?”他低叱,贴在门侧戒备。
窗门倏开,星光透入,一个黑影穿窗而出,一闪不见。
他吃了一惊,急急抢近窗口向外瞧。
黑影刚消失在掌檐的瓦面上,显然已向下飘降。
“这人好快的身法。”他凛然地想。
他弄不清来人的身份,是敌是友?看背影这人身材似乎相当矮小,能熟悉地穿越二小姐
的香闺,显然不是外面的人他回到门旁,伸手探索门闩,门闩好好地,丝毫未损。
“怪事!二小姐难道不闩门安睡的?”他哺哺自语。
这是不可能的事,二小姐留一个男人在香闺,断不至于无所顾忌,不闩门而宿。
已无暇多想,天色不早了,他日上门。到了富口探身外出,反手掩上木窗。
蓦地,左方不远的一座小阁瓦面人影一闪,他向下滑,滑至檐口向下望。
所站处是三楼的裳檐。下面八尺左右,是二楼的飞桅,没有任何人影。他留心打量四
周,然后以老独堕技的身法降下二楼的飞榴,在瓦面上一伏;方停下用目光搜寻每一角落,
看看是否有警哨和伏桩。
小阁瓦面的黑影恢然消失,下面突传来“哎”一声低叫,低至几不闻。
“咦!有人入侵。”他心中暗叫。
不管来者是敌是友,皆影响他的行事大计,这怎么可以?他提气轻身向下疾降,三降三
落便降至楼左的花圃。
两个黑影从楼前飞掠而过,脚下甚快,曲折飞纵,似乎已摸清地面的机关削器位置,眨
眼间便到了身侧。一名黑影的左肩上,似乎抗着一个软绵绵的人。
他突然从花丛中现身,喝道:“站住!什么人?”
两黑影左右一分,左面的黑影一声低叱,左手疾扬,接着疾冲而上。
他突向下伏,奋身侧伏。啸风之声刺耳,有三枚暗器擦身而过,由于相距太近,想全部
避开三枚暗器同时袭击,黑夜中委实难上加难,要不是他机警。恐怕连一枚也躲不掉哩!他
感到左膀外侧热辣辣地,有温暖的液体沁出。
“我受伤了,但愿不是淬毒暗器。〃他想。
黑影以为暗器决不会落空,因此毫无顾忌地扑到,毫无戒心地止步俯身便抓。
他一把接住伸来的手,双脚一绞,绞住了对方的脚,奋身急滚。
“咔勒!”有骨头折断声传出,对方的有小腿骨被他绞断了。
“哎……”黑影狂叫着栽倒,“砰”一声扭转着地。
他仍然抓住对方的手不放,猛地站起奋力将人摔出。
黑影的身躯重新飞起,惯向闻声知警扑来抢救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