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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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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茜安德信,只见司机赫辛替她挽着公事包与行李,她满面笑容走进屋子。

  “小英呢?”第一件事便是问起女儿。

  “在房里。”

  林茜讶异,“她没有表示?”
  。

  璜妮达回答:“她全忘了自己生日。”

  “这孩子。”

  “扬到奥都公处取蛋糕去了。”

  林茜脱下西装外套,中年的她保养极佳,像那种名贵四十年代制成欧洲跑车,可算古董了,可是售价比新车还贵,眉梢眼角的细纹倍添性格。

  这位女士的名气地位年薪都难能可贵,但是,最令人敬佩的一点却是对世界的热情。

  当下她轻轻地走近女儿卧室,推开房门。

  只见少女躺在沙发上,林茜只觉英与当年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时一模一样:小小蜜黄色脸蛋,四肢细细,比其他孤儿更特别可怜,因为她不哭,也不挣扎,像是认了命。

  那时林茜怜惜地过去抱起她,同负责人说:“这是我女儿。”

  林茜轻轻抚摸英的浓发,“女儿。”

  英睁开双眼,“妈,你怎么回来了。”十分惊喜。

  “今日你廿岁生日呀。”

  英跳起来,“哎呀,我全不记得。”

  “我、扬,还有璜妮达早有准备。”

  英开怀地笑。

  “看我送你什么。”

  英尚未拆开礼盒就用双臂紧紧抱住养母。

  “这是怎么了,你喜欢在家吃饭还是到外边去?”

  “家里。”

  “璜妮达也猜到,她已准备了你爱吃的羊肉巴利多。”

  英打开盒子,看见一只金表,表后边刻字:英廿岁生日志念,爸妈赠,年月日。

  英即时戴上。

  璜妮达敲门,“英,你爸来了。”

  “爸!”

  英飞奔下楼。

  高大英俊的彼得安德信也特地来看她。

  英过去拥抱,“爸,爸。”

  她叫了又叫,像是想说服自己,她的确有个父亲。

  扬捧着大蛋糕回来,一打开,大家都哗一声。

  蛋糕做成一只小熊那样,极之可爱,正是英早些时候亲口尝过那种,奥都公心中一早有数。

  他们实在爱惜她。

  英把头藏在父亲怀中。

  “英一直这个爱娇模样,使人觉得,没有女儿,真是遗憾。”

  扬笑说:“幸亏我一直不吃醋。”

  林茜拉着英与扬的手,“你们两个都好。”

  彼得说:“想起来,真得感谢这两个孩子,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

  扬腼腆,“哪里有爸妈说得那么好呢。”

  林茜加上:“烟酒全不来,和从未试过用毒品,不开快车,勤学……”

  英加一句:“就是女朋友多一点。”

  扬过去拗妹妹手臂。

  “当心妹妹手细!”

  璜妮达问:“一家人打算什么时候吃饭?”

  “就现在吧。”

  彼得开了香槟。

  林茜说到工作上奇事趣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从前提到外交辞令,即表示说话圆滑,今日也没有这种事了,由美国人倡新,明刀明枪:不是友人,即是敌人,前些时刻美驻渥京大使高调斥责加国无情无义:‘在同样情况下,美国一定会尽一切能力协助加国,但是加国却令美国失望沮丧,加国应当反省’,加国议员反省之后说:‘X你,美国人。’”

  英骇笑。

  过片刻,她问母亲:“你与爸真的再也不会走在一起了吗?”

  林茜微微笑,“我们仍是朋友。”

  这两个洋人真正做得到。

  饭后彼得先走,扬回到书房,林茜陪女儿聊天。

  “女儿你仿佛有话要说。”

  “没有呀。”英陪着笑。

  “你有心事。”

  “没有事。”英否认。

  “女儿,我们一向无话不说。”

  这是真的。

  “英,你快乐吗?”

  英想一想,据实回答:“我非常快乐。”

  林茜把一只小小木盒子交给她。

  “这只盒子里的文件,有关你的身世,你看过了,还给我。”

  “啊。”

  英轻轻打开盒盖,里头有几张照片,都是一岁左右的她在孤儿院拍摄,衣衫褴褛,秃头,脸上有疮,瘦且丑。

  养母把她抱回养到今日,真不容易,盒里还有领养文件,却用英文写成。

  英大为惊奇。

  “咦,我不是华裔吗,怎么文件上写着美国纽约——”

  “你与扬,均在纽约领养。”

  “原来护照上美国出生资料属实!”

  林茜笑,“护照上资料当然百分百真实。”

  “我并非领养自中国?”

  “是纽约皇后区圣德勒撒孤儿院,那时你一岁大,却不会走路。”

  “我到底自哪里来,我究竟是否华裔?”

  英忽然悲怮,落下泪来。

  林茜坚定地告诉她:“你自我家来,你是我女儿。”

  英扑在养母怀中。

  自幼她只知道这个母亲,林茜用的谷中百合香水对她来说最熟悉不过,幼时抓着林茜的凯斯米毛衣一角悠然入睡……

  有这个母亲已是天下最大福份。

  “如果我也是雪白肌肤就不用想那么多。”

  “女儿,你如果要去寻找生母,亦是时候了。”

  英把盒子盖上,还给林茜,坚决地答:“不。”

  “奇怪,扬也是那样说。”

  英破涕为笑:“扬是我好兄弟。”

  “扬说:彼得与林茜安德信是他唯一父母亲,他不想再提此事,他前途光明,有许多事需要努力。”

  英称赞:“好男子。”

  “盒子我先放着,文件上有线索。”

  “谢谢你妈妈。”

  “这些年来,我一直忙工作,许多事并没有亲力亲为。”

  “每次我站台表演唱歌跳舞,你一定在台下观看,还有家长会、毕业礼也少不了你俩。”

  林茜微笑。

  一次自飞机场赶回,计程车居然抛锚,她无奈截住部警车,央求警察载她一程,警察紧张:“安德信小姐,第三初中出了什么事?”她及时赶到看英朗诵莎士比亚的麦安东尼祭凯撒词。

  数十年赶得气喘。

  今日明明可以退休,可是,退下在家干什么?

  若打着毛衣看着天色等孩子们回来,他们永远要到天亮才会出现……

  转眼间英已经二十岁。

  身世不明的她只拥有一张领养文件,正确出生年月日也不清楚,只凭体格检查往回退算。

  但这一切也不会妨碍英成为一个成功愉快的人。

  “妈,你没有换衣服可是还要出去?”

  “我要去美首府华盛顿。”

  “那神经汉又有什么话说?”

  “下一届总统选举将临,华府举办许多筹款晚会,我们母子女一起去参加化妆舞会如何?”

  “那么远跑去参加一个舞会?”

  “来,陪妈妈一起去。”

  “化妆舞会,扮什么?”

  扬忽然在房门口出现,“我扮黑奴,妈扮庄园主人——”

  英问:“我又做什么角色?”

  扬笑得弯腰,“你扮林肯。”

  林茜说:“我一直想做埃及妖后。”

  扬说:“妈,我做打扇的侍从。”

  英说:“那我做婢女,先说好了。”

  林茜说:“扮慈禧太后可好?”

  扬不依,“中国哪有黑人,我做什么?”

  英抢着答:“有,昆仑奴是黑人。”

  母子女三人争着讲话,热闹得很。

  林茜忽然激动,“呵,幸运的我,回到家来,并非冷清寂寞,我有子女陪着我为芝麻绿豆事起哄。”

  英握着林茜手,“妈,你不如扮自由神像。”

  “那一定很多人做。”

  “三个肯肯舞娘,扬,你反串。”

  扬说:“我知道了,我扮罗斯福,你扮希特拉,妈做丘吉尔。”

  “不好,会中一定有许多犹太裔。”

  “又不成。”

  “最好扮福禄寿三星。”

  三人笑作一团。

  一家人在一起,又吃得饱,还有什么不可商量的。

  傍晚林茜出发到华府去了,约好子女周末与她相聚。

  英深夜一人打开盒子看着领养证发呆。 
 
  
 

二、 
 
  璜妮达知道这事,十分生气。
  “英,危险。”
  “我不怕。”英抬起头,看到天空里去。
  “昨晚得手是因为你身边有个比你高一个头的黑人,你当心落单。”
  “我可以携枪。”
  “英,你为何愤怒?”蜜蜜凝视她。
  “我?”英不认。
  “是,你。”蜜蜜指着她。
  英别转头去。
  蜜蜜说:“这一年来,你越来越不快乐,为什么?”
  “我有什么不开心?我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在家父母视为瑰宝,我又有你这般好友,我做人丝毫没有不如意之处。”
  蜜蜜凝视她,“英,学校有心理医生,你有事可以请教他。”
  “你真是一个好朋友。”英转头就走。
  “喂喂喂。”蜜蜜追上去。
  这时有人叫她,一看,是那个体育健将,蜜蜜立刻停住脚步,满面笑容,转过身去。
  这一切英都看在眼内,没办法,求偶最要紧,这根本是全世界所有动物生存目的:求偶,交配,繁殖,传宗接代。
  内分泌逼使人类作出最重要选择:蜜蜜随异性走开了。
  英叹口气。
  傍晚,扬邀请朋友到家里游泳。
  璜妮达为年轻人准备了丰富自助餐。
  “你也去加入他们呀。”
  英摇头。
  “扬比你聪明多了。”
  英这回又点头。
  她在房里看他们嬉水。
  扬与朋友玩水球,女孩都骑在男友肩膀上,两人一组配合打擂台,笑声震天。
  玩累了上岸大吃一顿,因他们都要驾车,不招待酒精。
  安德信家的泳池颇出名,因为许多家长嫌烦嫌吵,不欢迎这种聚会,所以统统聚集到安宅来,还有,安家的鸡腿与牛排都烤得香。
  这时有电话找英。
  老人院当值看护说:“安德信小姐,你负责照顾的任太太,医生说她恐怕过不了今晚,你可有时间来一次?”
  “我立刻来。”
  英披上外套出门。
  她每周两次到老人院陪任太太聊天已有一年时间,任太太中过风,且患爱司咸默症,已失却大部分记忆。
  到了护理院自然有职员带英进去。
  看护过来说:“谢谢你来,她好似有话要说,我们听不懂。”
  英推门进去,轻轻说:“我来了。”
  只见任太太坐在安乐椅上,出乎意料,精神还不错,她转过头来,一见小英便高兴地说:“乐家,你来了。”
  任太太分明认错人,可是,乐家是谁,从未听她提过。
  看护低声说:“她的心脏已经衰竭。”
  任太太递起手,触动各种搭在她身上的管子,发出诡异的叮叮响声。
  英蹲到她身边。
  “乐家,你不再怪我。”
  英微笑,“我很好。”
  “乐家,当年我离开你,实在逼不得已,你原来已经安然长大。”
  英已隐隐猜到乐家是什么人。
  英问看护:“任太太没有亲人?”
  “孑然一身,丈夫与儿子都比她先走。”
  英握住老人的手。
  “乐家,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英低声说:“我知道。”
  “你一个人在外头,累不累,冷不冷,怕不怕?”
  “我很好,我懂得照顾自己。”
  “你会不会做功课,同学们可善待你,老师有无偏心?”
  “我全应付过来了。”
  “吃得好不好,穿得暖吗,住哪里?”
  “看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缺。”
  任老太太松口气,一下子累了。
  她紧握住小英的手。
  “乐家,你同我想像中一模一样,能够见到你真好。”
  英低声答:“我也是。”
  任太太看着英,十分满足,她的眼皮渐渐垂下,手也放松。
  看护轻轻说:“安德信小姐,你可以走了。”
  “我愿意留下来。”
  “我们不能叫义工负担太多心理压力。”
  “再过五分钟。”
  看护点点头,熟练地把任太太搬回床上。
  “她这回可与家人团聚了。”
  英抬起头,“你说得对。”
  她看了看任太太干瘦的脸最后一眼,离开病房。
  英有顿悟。
  有什么事,要早点办,切勿耿耿于怀留到最后一刻。
  真正放不开也不必故作大方。
  英忽然开窍,她释然。
  看护出来再三向她道谢。
  英驾车回家,看到兄弟坐在门口等她。
  她下车,陪他坐在石阶上。
  扬伸手指向天空,“看,天琴座。”
  英抬起头,“呵,是,哎呀,北极星多么明亮,它朝西十五度是天枢及天璇星,再过去一点是天权及天玑,今夜真是观星好日子。”
  “妈打电话来叫我们别忘记周末约会,她已经订了飞机票。”
  “我们一定准时到。”
  “还有一个姓唐一个姓刘朋友找你。”
  “知道了。”
  他们进屋子去。
  扬熄掉泳池旁的灯。
  璜妮达一边收拾一边说:“这间屋子如果没有你俩,不知清寂到什么地步。”
  扬恐吓她:“我与英迟早离巢。”
  “嗳呀呀,那我真要对牢四面墙壁讲话。”
  扬忽然说:“英,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他递上小小礼包。
  英诧异,“迟到。”
  “对不起我今日才做妥。”
  “这是什么,又轻又薄,似一张光碟。”
  “你所有童年至今照片全收在里边。”
  “啊,这起码要做二十小时。”英惊喜。
  扬一鞠躬。
  “你这可爱的黑人。”
  “你也是,清人。”
  璜妮达实在忍不住,“真受不了你俩这种亲昵,我又是什么人?”
  兄妹俩异口同声:“你是好人。”
  璜妮达笑逐颜开。
  兄妹周末到华府赴会。
  过海关需打指模拍照留念。
  英说:“现在他们连邻居也不信任。”
  “明年还需照虹膜,每一个游客都有记录。”
  “那是何等样艰巨工作,也只有他们的人力物力才做得到。”
  海关把行李逐件搜,照相机电脑全部需展示功能。
  在飞机短程行程上英浏览光碟中照片。
  从出生到廿岁都有详细记录。
  养父喜欢拍照,技术高超,他很多时候又选用黑白底片,形象特别突出。
  “看这张。”
  大头照片,小小面孔哄近照相机,十分趣致。
  “你扮小丑,为何搽白面孔?”
  扬忘记了,那时六七岁的小英最羡慕白皮肤,有事没事用妈妈化妆粉条把面孔扑得雪白。
  英沉默,继续看别的照片。
  上了初中,高加索血统女同学掉过头来崇尚金黄色肤色。一到夏季,出尽百宝:晒太阳,照紫外线灯,搽黄粉……只想扮出热带风情……
  没有什么想要什么,真是无聊。
  接着是生日会的记录照,只见人头涌涌,好几十名小朋友与家长一起出现。游戏节目与食物同样丰富。
  扬不由得说:“妈真了不起。”
  英点头。
  有几张照片里的小英闹情绪,豆大眼泪挂在脸颊上,十分趣怪。
  林茜尽量让女儿接触中文文化:托友人找来中文老师,让英学国画,过农历年必去唐人街看游行,端午、中秋、清明都是重要日子。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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