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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血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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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都是重要日子。
  英日常穿西服,妈妈收入丰裕,英四季服饰考究,照片中她穿戴简直可以收到时装杂志里去:小小收腰长大衣、白袜、漆皮鞋,装扮如淑女。
  上了中学,英自己挑选衣裳,才改穿简单朴素的卡其裤白衬衫。
  英转头向兄弟说:“谢谢这份最好的礼物。”她关上小小机器。
  “这些照片教你思索可是?”
  “嗯?”英一时不会意。
  “若果没有妈妈,我们此刻在什么地方。”
  英打一个冷颤。
  “他们说,在孤儿院中,一旦过了某个年龄,像十岁左右,便乏人问津。”
  英不出声。
  “此刻孤儿院连同福利署定期举行领养茶会,把家长介绍给孤儿们认识,互相挑选,有些较大的孤儿每个月都在茶会出现,年复一年,失望沮丧,家长认为孩子大了,不好管教,都喜欢幼婴,还有,要健康、漂亮、同文同种。”
  英不说一句话。
  “我同你算是好运气。”
  英笑了。
  扬说:“在安德信家得到爱护、关怀、教育,还有:自由。”
  “因璜妮达,又吃得特别丰富。”
  “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从来没有压力要做到最好以图报答他们领养恩典,在安德信家,一切公平自由,没有施同受,只有关怀爱心。”
  英问:“讲了那么多,有无中心点?”
  “有。”扬点头。
  “是什么呢。”英看着他。
  “英,即使找到生母,也毋忘养母。”
  英握住扬的手,“我不是那种人。”
  这时,邻座有人咳嗽一声。
  英见是一个衣着时髦的华裔年轻人。
  他说:“有事请教你们。”
  英很和善:“是什么事?”
  那年轻男子嚅嚅:“我的女友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
  扬微笑,“同我一样。”
  年轻人说到关键上去:“家母软硬兼施,一定叫我与她断绝来往。”
  扬十分同情。
  “家母不能接受我女友,尽管她哈佛毕业,在华尔街任职。”
  英问:“我们可以帮你做什么?”
  “你俩相处融洽,请问有什么秘诀,还有,如何说服双方父母?”
  扬头一个笑起来,“你误会我俩的关系了。”
  年轻人羡慕,“你们已经结婚?”
  英指一指扬,“我们是兄妹。”
  年轻人张大嘴错愕无比,“嗄?”
  英对着陌生人反而十分坦诚自然:“我们二人是领养儿。”
  “啊,原来如此。”他仍然惊讶。
  扬忽然感慨,“我明白你的感受,保守的华裔对黑人有真正恐惧,我曾听见两个太太吵架,一个向另外那个下咒语:‘你女儿会嫁黑人!’那个一听,即时哭出来。”
  邻座年轻人无比沮丧。
  英安慰他:“慢慢来,不急。”
  扬却说:“他们叫我黑鬼,认为我刚自猿猴进化不久。”
  英瞪了兄弟一眼。
  飞机要着陆了。
  取行李时已不见那悲哀年轻华裔的影踪。
  他们到酒店与妈妈会合。
  在大堂镜子里,英看到她与兄弟站在一起,一黄一黑,相映成趣,他比她高一个头,高大硕健,她体态纤细,是个极端。
  电视台曾经动他们脑筋,想说一说他们的故事,籍以带出领养制度的利弊,但被林茜一口拒绝。
  这时扬忽然说:“妈妈来了。”
  金发蓝眼的林茜穿着淡黄色套装,煞是好看。
  他们三母子拥抱一下。
  林茜像是有点累,“我先打个中觉,晚上一起去筹款晚会。”
  可是随即又有人叫了她去不知商量什么。
  林茜百忙中转身丢下一句:“英与扬,六时正在这面镜子前等。”
  扬看看时间,“我去探访朋友。”
  英说:“我到房间去眠一眠。”
  妈妈十分体贴,知道他俩并非亲兄妹,为免尴尬,总是订套房。
  连日劳累,英碰到床也就睡着了。
  梦中时间空间有点糊涂,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得有人叫她:“小英,小英”,她四处寻找声音来源,不得要领,感觉惆怅。
  电话铃响,是林茜叫她准备,这时,扬也上来了。
  他们准备好道具服装,又互相化妆,嘻嘻哈哈,浑忘心事。
  兄妹披上斗蓬,到大堂找妈妈。
  有人在他们肩上拍了一下,“我的影子不见了,你俩见过没有?一起出发去永不地吧。”
  正是林茜妈作小飞侠打扮。
  三人拥作一团到舞会去。
  英看到许多在报章杂志上见过的面孔。
  她觉得很有趣,一边喝香槟,一边四处浏览。
  一位相貌端正作乡村姑娘打扮的女士问她:“香槟还好吗?”
  英赞道:“美味极伦,将来我赚到薪酬,一定全部拿来买克鲁格香槟。”
  那位女士笑逐颜开:“我是嘉洛莲克鲁格,酒厂的第三代传人。”
  “呵,你好。”
  “这位小姐,你喜欢哪一个年份,八九年可合口味?抑或是混合香槟、粉红香槟,甜还是干?”
  小英十分豪爽,“管它呢,只要是克鲁格。”
  女士开心无比,童言无忌,童言至真,她笑说:“‘管它呢,只要是克鲁格’,这句是绝佳宣传句。”
  她走开了。
  英抬头找扬,她穿的束腰叫她透不过气来,她想换件衣服。
  有人在她背后说:“你在这里。”
  英转过去。
  她看到另一个小飞侠。
  原来舞会里有好几个小飞侠。
  英微笑问:“你也不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笑,“十分彷徨。”
  英安慰他:“或许它会来找你呢。”
  那男子笑,“说得真好。”
  英问他:“为什么扮彼得潘?”
  “我妻子的主意,她扮云蒂。”
  那边有人叫他。
  “对了,”他给英一张卡片,“你家电脑有什么事,找我们好了。”
  “谢谢你,不过,我们一直有电脑保养呢。”
  那男子笑笑走开,去找他的影子。
  扬出现了,“那人是谁?”
  “他说电脑有事可以找他。”英把卡片给扬看。
  扬一看,眼都傻了,“是BG。”
  呵,今晚各式各样的贵宾都有。
  英说:“自助餐桌上有寿司,来,我们去挑一些。”
  “最好趁竞选人演说之前溜走。”
  “对,我俩只为吃而来。”
  可惜衣服太窄,吃得不多。
  就在这个时候,场地另一角起了一阵骚动。
  英似有预感:“什么事?”她不安。
  扬去查问。
  ——“一个小飞侠晕倒在地,已叫了救护车。”
  英与扬此惊非同小可,扔下杯碟,立刻抢过去看个究竟。
  英还默默念着:是另一个小飞侠就好了,黑心无妨,只要妈妈无恙。
  可是躺在地上的分明是林茜。
  扬急忙把她双腿抬高,在她耳边叫:“妈,醒醒,醒醒。”
  有人过来说:“我是医生,请让开。”
  他蹲下替失却知觉的林茜诊治,扶起她,把她靠在椅子上。
  小英急问:“可是空气欠佳?”
  那名医生脸色凝重。
  片刻,救护车来了,把林茜用担架抬出,她仍然半昏迷,不能言语。
  英与扬跟着救护车到西奈山医院急救室。
  扬一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急救人员抹掉林茜化妆,在医院强烈光线下,英看到妈妈脸上皮肉松弛,挂在耳边,真是个中年人了。
  英伤感,伏到妈妈身边。
  林茜缓缓甦醒,“发生什么事?唉,真煞风景,我一定是忙昏了,孩子们,我们回家去吧,这里是美国,医药费会把你吓死。”
  当值医生按住她,“你得留院观察。我们有几个检查要做。”
  林茜说:“我有工作在身。”
  医生怒问:“死人有什么工作?”
  兄妹知道事情严重,噤若寒蝉。
  医生同他俩说:“你们先回去。”
  他们吻别林茜妈。
  回到酒店,英脱下束腰,才发觉腰身已被勒起一条条瘀青紫血痕,做艳女真不容易。
  她换上棉衫卡其裤,又打算出门。
  扬问:“去医院?”
  英点头。
  “我们一起。”
  兄妹齐心,洗把脸再度出门。
  医生又一次看到他们,倒也感动,吩咐他们:“到候诊室看杂志喝咖啡吧。”
  他俩一直等到凌晨,两人分别在沙发上盹了一会。
  只见另外一位医生出来,“安德信家人在哪里?”
  扬跳起来。
  医生介绍自己:“我姓区,我们替林茜检查过,她的肝脏有毛病,已达衰竭地步。”
  英只会睁大双眼,不懂回应。
  扬大惊,“她一直健康,怎么可能。”
  “她的肝脏不妥,起码已有三五年历史。”
  扬起疑,“慢着,我虽不懂医学,也知道凡是体内器官有事,第一个反应是痛不可当。”
  区医生心平气和,“说得好,可是林茜承认长期服用可典镇痛剂,那是吗啡,不知哪位庸医任意给她处方毒药,掩瞒真正病情,直至今日,那人应该枪毙。”
  扬急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区医生回答:“做肝脏移植手术,越快越好。”
  扬居然松口气,“区医生,我愿捐出肝脏。”
  区医生微笑,“合用机会甚微,先得检查。”
  扬焦急:“还等什么?”
  英这时也说:“我也参加验血。”
  区医生点头,“你们很好,你俩跟看护去检验。”
  区医生随后给他们看样板:“这是正常健康肝脏,粉红柔软,那是坏肝脏,又黑又硬。”
  两者质地颜色无一相似,叫英想起华人骂人黑心黑肺。
  “林茜长期烟酒,休息不足,又欠运动,犯足大忌。”
  英低声说:“肝脏是重要器官吧。”
  “肝叫存活者,liver,没有它,活不了。”
  医生讲得再明白没有。
  兄妹看到林茜妈,不禁伏在她腿上。
  林茜疲倦地笑,“怎么了?”
  兄妹不语,只是抱着妈妈大腿。
  “我没事,回家慢慢治。”
  林茜躺病榻上,脸色憔悴,洗掉化妆,看到她焦枯的皮肤,一双蓝眼像是褪了颜色,今非昔比。
  她的头发拢到脑后,看到雪白发根,呵原来金色是染上去的。
  英像是忽然认清了林茜妈的真容颜,不胜悲怮。
  她伏在她身上流泪。
  “我们回家再说。”
  三人紧紧握住手。
  林茜由轮椅送上飞机。
  彼得安德信闻讯来接飞机。
  “林茜。”他忽然流下泪来。
  林茜说他:“孩子们都没哭,请你坚强些。”
  “无论怎样,一定把你医好。”
  彼得决定暂时搬回林茜处住。
  璜妮达老实不客气抢白他:“当初又为什么搬出去?”
  彼得不出声,忙着联络专科医生。
  璜妮达在背后喃喃说:“小器,眼看妻子事业一日比一日成功,名气一天比一天大,不晓得如何应付,怕妻子嫌弃他,他先下手离家。”
  小英把食指放嘴唇上,“嘘。”
  如是忙到半夜,大家都累得不能言语。
  美国区医生报告回来,说英与扬二人的肝脏均不适宜移植给林茜。兄妹捧着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彼得说:“别急,还有我。”
  大家意外,“你?”
  太平无事都要同林茜分手的他,见她有事,反而愿意牺牲,多么奇怪。
  区医生在电话里说:“我替你们推介我师兄米医生。”
  “我们正打算请教米医生。”
  “好极了。”
  第二天一早,各界人士问候鲜花陆续送到,门外排满车子,都是林茜友好前来探访。
  英与大哥一早梳洗穿好衣服接待朋友。
  这时才知道林茜真是颗明星,政府三级要员都上门问候,她反而没有休息机会。
  林茜到中午才盹着。
  每次妈妈回家英都很高兴,这次是例外。
  彼得返来,看到客厅如花店,不禁苦笑。
  扬说:“稍后我会转送到老人院去。”
  彼得点点头,“好主意。”
  英问:“爸你去什么地方?别走开。”
  “我去米医生处检查。”
  扬问:“轮候捐赠需排期多久?”
  “三五七年不等。”
  “那怎么行!”
  彼得用手揉脸,“所以靠亲友捐赠比较有把握,我与林茜均高加索人,且血型相同。”
  璜妮达捧着晚餐出来,“他不行,还有我呢。”
  英破涕为笑,“这么多人爱妈妈,一定有得救。”
  彼得叹口气,“看到病榻中的她如此干瘦软弱,真不相信她就是林茜,一直以来,她精力无穷,朝气勃勃,艳光四射,这次打了败仗。”
  “她一定会反败为胜。”
  彼得忽然说:“你们可知道林茜做早晨七时新闻需几点钟出门?”
  英答:“凌晨四时。”
  “只有你们知道,她中午回来休息一下,又赶出去工作,深夜尚有应酬,我要见妻子,需打开电视,当时我想:这是什么婚姻生活,已经失去她,不如索性离婚。”
  英忽然说:“如果是你为工作早出晚归,她一定支持你。”
  彼得不出声。
  扬拍拍养父背脊。
  “是我太自私。”
  “爸,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这时璜妮达进来说:“小英,有位唐先生找你。”
  英下楼去。
  唐君佑见她一脸愁容,错愕地问:“发生什么事?”
  “我妈有急病。”
  “怪不得你没上学,又不覆电邮,我可以帮忙吗?”
  “她需要移植肝脏。”
  唐君佑大急,“本省医院轮候照超声波都要六个月,又不设私家诊所。”
  英苦笑,“可不是,有点像第三世界可是。”
  “英,祝你们幸运。”
  “谢谢你,有空再联络。”
  英把他送出大门口。
  唐忽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发梢。
  英知道他关怀她,不禁点点头。
  下午,米医生来了,他要接林茜进医院治疗。
  英问:“可以在家观察吗?”
  米医生很简单回答:“不。”
  璜妮达说:“我去收拾行李。”
  米医生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一听,面有喜色,放下电话说:“彼得,彼得。”
  彼得安德信立刻走过来。
  “彼得,你的肝合用,我们可以尽快安排手术。”
  大家一听这个好消息松口气。
  英又提心吊胆,“爸,你的安全——”
  米医生说:“凡是手术均有危险,妇女们做矫型手术:抽脂肪拉脸皮,也会死人。”
  英不出声。
  米医生说:“我有把握,你们放心。”
  他匆匆回医院办事。
  扬看见养父母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禁微笑。
  他喃喃说:“每朵乌云都镶有银边。”
  扬驾车把花篮送到老人护理院去。
  璜妮达斟杯蜜糖水给英,“小英你嗓子沙哑。”
  大家都像老了十年。
  “没想到妈妈会忽然崩溃,唉,病来如山倒。”
  璜妮达问:“什么?”
  “这是华人形容病情凶险的说法。”
  “讲得真好。”
  下一句是病去如抽丝,英不敢说出来。
  傍晚,彼得安德信陪前妻入院,两人均需进一步做详细检查。
  英一个人在家,略觉安心,抱着枕头,不觉入梦。
  不知多久没睡好,她简直不愿醒来。
  心中说:耶稣,我并非对生活不满,或是做人不快乐,只是累同倦,况且,一睁开双眼,就得应付烦琐的人同事,疲得抬不起头来,所以,真不介意到你那里来。
  忽然听见楼下争吵声。
  有人大声喊:“你叫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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