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往事 作者:董夏青青-第1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马寅初倒是觉得这位西方老兄仅说对了一半,人口是按几何级数增加的,但粮食在中国同样也是按几何级数增加,拿中国来讲,这几年人口增加率是千分之三十,粮食增加率是千分之四十到五十,可见粮食增加得很快。更重要的是,作为社会主义国家,面对日益增加的人口,我们不能用战争的残酷手段来解决。
不过,粮食增加的速率不可能永远这样增长下去,再加上耕地面积有限,将来经济发展了,工业还会大量占用耕地,人口如果不有计划地加以控制,就会出现因人口失控所带来的一系列严峻问题。
两天后,《文汇报》发表了马寅初关于人口理论的谈话,几乎于此同时,马寅初在北大的大饭厅,举行了关于人口问题的演讲。这是他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登台公开学术的演讲。马寅初的观点引起了经济学界和最高决策层的高度关注。
在此之前,周恩来曾把马寅初请进中南海,向国家领导人讲授他的〃控制人口理论〃。毛泽东公开表态:〃人口是不是可以搞成有计划的生产,完全可以进行研究试验。这一条马寅初讲得很好!〃
马寅初把毛泽东的话当作上方宝剑,他不顾社会对他在1955年7月写的《控制人口与科学研究》的指责与批判,逆〃社会主义是没有人口问题〃的潮流。在《文汇报》公开发表谈话和在北大演讲后,马寅初又马不停蹄的于1957年6月在一届人大四次会议上,把自己在北大的演讲稿整理成书面发言稿,作为正式提案提交大会。7月5日,《人民日报》在第一版以整版篇幅刊登。
就在马寅初和邵力子再次向一届人大五次会议提出节制生育问题时,毛泽东的态度急转直下,为了实现〃大跃进,赶超英美〃,以及应对可能爆发的战争,毛泽东只能打人口牌。马寅初的〃新人口论〃,此时在这位旷世伟人的眼中是〃小仁政〃,同毛泽东的〃大跃进,赶超英美〃的〃大仁政〃比起来,显然是微不足道,甚至是有悖的。
1958年4月15日,毛泽东在《介绍一个合作社》一文中写道:〃除了党的领导之外,六亿人口是一个决定的因素。人多议论多,热情高,干劲大。〃
毛泽东当时雷霆万钧,一句顶一句,马寅初到此应该勒马。可他偏偏自行卸下宝马的鞍子,甩开蹄子做了一头〃犟驴〃。面对陈伯达、康生之流的公开点名批判,马寅初在《新建设》杂志上,除再次系统说明了他的基本论点外,还不识时务地提出应战:〃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论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
在当时的时代背景看来,人口问题就像是长在国家嘴唇上边的一个大烂疮,浪费口水、无任何益处,但是马寅初还是不管不顾地强当舌头伸出去舔。
二
阅历了〃大跃进〃、〃反右〃、〃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和反击右倾翻案风等无数政治运动的燕南园63号老宅,对历史秉笔直书,任何人不得篡改,更无从贿赂。
在那个浮夸、指鹿为马的年代里,能够坚持真理,敢拿生命作武器的人有几个?
一轮又一轮的批判热潮比箭矢还要尖利,燕南园家门口的大字报一张一张,比千层饼还热乎。在北大临湖轩的一次批判会上,康生亲自上台打擂:〃马寅初的《新人口论》,到底是姓马克思的马,还是马尔萨斯的马?我看是马尔萨斯的马!〃
面对康生和批判者们一片吠吠的讨伐声,马寅初像一块烧红的钢条,横下心往板子上一撂,疾风暴雨的淬火当是使其至精至纯的条件。
当主持人问马寅初还有无话说时,他猛地站起来,吼道:〃我马寅初是马克思的'马'!〃
全场哑然。
马寅初还不死心,在《重申我的请求》一文中,与康生、陈伯达等理论权威公开应战。
〃中国的人口问题是一个特殊的人口问题,要调查、分析、研究,要用大量的有关资料来立自己,不能专凭教条来破别人的。毛泽东主席说过:真正的理论,世界上只有一种,就是从客观实际抽出来的理论。因此我重申我的请求。〃
康生看过此文,暴跳如雷:〃这个马寅初已经不是学术问题,而是借学术为名,搞右派进攻!一定要在政治上把他批臭,批倒后调离北大。〃
马寅初是站着离开北大校园的!在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年代里,为了鼻子里还能有一口热气,人们利索地学着弯腰、低头、甚至下跪,可马寅初一如既往地站着,他的本业就是研究人的问题,他比别人更明白一个人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成全自己〃人〃的身份。
〃什么是北大精神?所谓北大精神,即牺牲主义也,虽斧钺加身毫无顾忌之精神!〃
马寅初站在北大,站在《新人口理论》中。
三
1960年3月31日,被迫辞去北大校长的马寅初,回到了位于东城区东总布胡同32号的家中。马寅初不会想到,燕南园63号在〃文革〃时期竟成了聂元梓的办公室。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大门坐南朝北,过了甬道,便是一座二层小楼,楼后是一个长着树木花草的幽静庭院。这座房子是马寅初到京任职后,由周恩来亲自安排的。
作为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常委和政务院财经委员会副主任的马寅初,行政级别被定为〃三级〃,国家给他配备了警卫员、公务员和厨师等,还有一辆小汽车供他专用,由此可见,新中国成立伊始,国家对这位老经济学家的倚重。
现在,马寅初被撤掉了全国人大常委职位,也不再担任北大校长,只留一个全国政协常委的虚职,虽然生活待遇不变,但也还是体会到了由深居庙堂之上的喧嚣,一下子到闲居在家的落魄和无所适从。
然而,这位1919年当过北大第一任教务长,当年曾协助蔡元培先生办北大,经历过一番风雨,又因反对蒋家王朝,被国民党投入监狱,做了多年大牢的硬汉,是不会肯轻易向命运发牢骚的。
1960年的一天,陈毅突然到访,元帅告诉马寅初,他是受陈云副总理的委托,专程前来探望的,他说:〃即使再过一万年,你马寅初在这个问题上也是正确的!〃
此后,马寅初开始撰写《农书》。这是一部有关农业经济学的学术著作,他执著期盼这本书能达到《齐民要术》的层次。
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1965年年底,一百多万字的《农书》终于完稿,但此书在当时根本没希望出版。
一年以后,〃文化大革命〃爆发,面对抄家风潮,马寅初的家人惶惶不可终日。为了避免灾难,马寅初的子孙们把《农书》手稿,连同装稿子的藤箱一起扔进了家中的锅炉房,面对熊熊的火焰,马寅初两行热泪砸在灰土上,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几道又黑又深的坑。
〃有眼不识泰山〃,这并不是泰山的错。
2001年3月28日,国务院统计局根据国务院授权发布公告:〃截至2000年11月1日,全国总人口为129533万人,其中大陆总人口为126583万人。〃
每个人头顶着一张嘴,13亿人口要吃饭、要穿衣,可中国的资源是有限的。人口数字令人震惊。
然而,细心的人还会发现,这个庞大的人口数字,还是中央把人口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后,经过近十年的不懈努力取得的。此时,离马寅初逝世已经过了整整十八个年头。
1971年马寅初患直肠癌,在他和家人的坚持下,经周恩来批示,1972年马寅初接受了手术治疗。
1976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逝世,〃四人帮〃倒台。
四
1979年9月15日的东总布胡同32号很热闹,里头挤着北大领导及学校师生代表,他们告诉马寅初,中央做出了为他平反、恢复名誉及任命为北大名誉校长的决定。年轻学子捧上的鲜花向他呼出生命新鲜的香气,马寅初的眼泪往下掉,他的眼泪不只是对那个荒唐年代的悲愤,也有对一个全新时代的感动。可此时这匹毛色灰白、瘦骨伶仃的〃老驴〃,虽有千里之志,却再没有日行千里的体力。
马寅初于1980年3月离开了东总布胡同32号,住进了北京医院。这一走,就没能再回来。
1982年5月10日5时,欢度了百年寿辰的马寅初,在北京医院驾鹤西去,这一年,离他1882年,在浙江嵊州浦口镇出生整整过了一百年。
2002年9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庄严降生。
根据有关调查统计,自1982年至2001年这20年间,全国少生人口近三亿,中国正式步入低出生率国家行列。
来自2002年这一组组的数字被扎成一只花圈,安放在马寅初逝世20周年的祭台上。
呜呼哀哉!
梁思成…扛不动的北京古城
一
巨大的钢筋洋灰建筑像十五的潮水一般往上涨,紧紧地挤压到北京二环以里的人们的胸口上,呛得人喘不动气。在人们耳边作响的,并不是节日时柔和、富有生气的热闹生息,而是冰凉的、不祥的、类似于某种野兽胃部消化时发出的声响。等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些长相较好却野心勃勃的建筑物,早将这个东方古都的韵味红烧、将老北京人的从容和悠闲清炖了,眼下吃得只剩不堪入目的残羹冷炙。住在这儿的芸芸众生,已无法再看到那个当年曾把马可波罗吓蒙了的、中世纪气魄的都城,再也难尝到这座城市用祖制秘方所烹制的清淡生活,而只能在钢筋水泥的喂养下,咽进去满满一嘴味精香料的幻觉。
二
过去了的,都沉在了历史的护城河里。
钩沉历史,人们捞出对一个人五十多年前的印象,这个人,曾经将一个偌大的北京古城扛在肩上,且一扛就是二十多年。他像一根绳索,勒进了北京古城的皮肉里;他像一瓢水,一滴不漏地灌进古城的肌肤架构之中。于是,每拆掉一个老牌坊都是挖掉他身上的一块肉;每扒掉一段旧城墙就等于剥掉了他粘着肉长的一层皮。
他穿着比堂吉诃德身上那件还脆弱的文人的铠甲,举着比堂吉诃德手上那根还无用的学者的长矛,却用比堂吉诃德还倔强、还天真的癫狂,不厌其烦且不计结果地一次次扑向毁城大军、同他们展开力量悬殊的拼杀。
梁启超给这位孤军奋战虽败犹荣的壮士起名叫梁思成。
1901年4月20日出生于日本东京的梁思成,12岁时随父亲梁启超回到祖国。
1914年淡出政治的梁启超到清华大学任教,这位同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一起被誉为〃清华四大教授〃的昔日政治弄潮儿,已把主要精力放在教育和对长子梁思成的雕塑上。梁思成在清华园随父读了《国学源流》、《孟子》、《墨子》、《前清一代学术》、《论语》、《荀子》等国学著作。
清华八年教育和梁启超的耳提面命,使这位生在东洋,学在西洋的〃假洋鬼子〃,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比土生土长的同代知识分子,有着更超然的理解和近似疯狂的偏爱。是清华园将一个年轻的梁思成交付给年轻力壮的社会,又把一个已经成熟的梁思成接了回来。
距离产生美,远离北京老城、生活在京郊清华园的梁思成,从这时开始储藏对都城的情感。
来到清华大学北院的住宅区,梁启超曾住过的西北角的一栋西式小洋楼,像一片已经僵化的蜷曲的蕨叶,任尔如何虔诚,也难以说服其再打开心的叶片,只有从1919年梁思成设计的王国维纪念碑上,才能勉强摸到梁思成在这一时期留下的一点含蓄的温情。
三
清华园新林院8号宅院,是梁思成在清华大学建筑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时所居住的房子。
清华园新林院如同北京大学朗润园、燕南园一样,当年都居住着国学泰斗或学术大师,像梁思成这样独门独户的庭院,新林院还有二三十座。
清华园新林院8号,这座亲眼看着梁思成在1946年至1972年间悲喜起伏的宅院,是一栋民国时期的西式小洋楼,坐北朝南,红砖灰瓦,两扇厚厚的铁门像两只聋了的耳朵,外界沸腾叫嚣的动静只能到此打住,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经过半个多世纪,8号院这个当年的独门小院,已被左右分隔成两个院落,但这座书香门第的特有的气质像上等的茶叶,已经把这座紫砂茶壶般的宅院泡透了,哪怕迈进门的来访者是白开水,也能立即在这氤氲中染上浓香。
新中国成立前夕,两名解放军军官在张奚若的带引下来到新林院8号,他们拿出一张北平城的作战地图,请求梁思成标出重要的古建筑,并画出禁止炮击的区域。他们告诉梁思成,万一和谈失败,此图作为攻城之用,宁愿多流血也尽可能保护古建筑。梁思成被感动得夜不能寐,他觉得共产党实在不简单,过去都是自己找上门去求神拜菩萨,恳求保护古建筑,可眼前,解放军竟然主动找自己商量,北平有救了,中国有希望了。
果不出所料,市政府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年内,清除了33万余吨从明朝开始积攒至今的垃圾;清除了61万吨旧城积存下来的粪便;修复、疏通下水道16万多立方米;修整街道、胡同路面252万平方米。梁思成这枚燥热的种子,一个猛子扎进了共和国的土地里。
共和国的国徽上印满了梁思成深深浅浅的指纹,梁思成的辛劳和才华和着水泥,浇铸进人民英雄纪念碑。
梁思成为自己当初没有留在美国或是去到台湾而备感欣慰。
士为知己者死,作为一个古建筑专家,梁思成当仁不让的成为北京旧城的保护神。正是因为他护城的角色,梁思成在〃文革〃中一次次被游街批斗,连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也无暇顾及。这位曾与陈寅恪、翁文灏一起被誉为〃三国宝〃的建筑学大师,竟然在人生的晚年,与〃什么是无产阶级建筑观〃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无聊问题纠缠不清。
梁思成盼望和他的同道、学生聚在一起,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在清华园新林院,他守株待兔似的等呀盼呀,但没有一个人影出现。梁思成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就这么孤独的等待着。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的清华大学的先生们,几乎全部被赶到江西鲤鱼洲劳动改造了。
对于梁思成,他没有在林徽因的墓前崩溃,〃大屋顶〃的批判没有把他摧垮,而现在他连自己的影子都背负不住了。
1972年1月9日,梁思成睁着两只迷茫的眼睛,被架上了死神派来的迎亲花轿。
紧跟在大花轿后头的,是人世间可以给出的、最昂贵的陪嫁也是陪葬
品…北京古城。
四
北京是全世界规模最为宏大的中世纪古城,从整个古城的格局以及散布在全城的文物建筑群看来,俨然是一个没有屋顶的封建社会的历史陈列馆。
北京这个曾经没落的城苑,新中国成立后已成为一个年轻的城市。在梁思成看来,共和国定都北京,使这座古老又年轻的都城面临着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如何既保护好旧城固有的风貌,又规划好新中国的行政中心,成了梁思成1949…1953年为之奔走和筹划的课题。
梁思成认为,现代的政府机构已不是封建王朝的三省六部。现代政府是一个组织繁杂,各项工作有分合联系的现代机构,这些机构总起来需要六至十几平方公里的面积。由于城内已没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再加上居民休憩所应有的园林绿化面积已经太少,把行政中心分散在旧城区,将不符合时代发展要求。梁思成与陈占祥共同拟定的《关于中央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方案中,梁、陈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