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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马鸣风萧萧-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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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桌前的那个魁梧汉子,才缓缓地回过身来。
  是一张男人的俊脸,鼻直而挺,目俊而朗,但是,却不是寇英杰。
  他是卓小太岁,卓君明。
  黯淡的灯光下,两张脸都怔住了。
  对于双方来说,都大为尴尬,太窘了。尤其是郭彩绫,在一度惊恐张惶之后,简直难以自处。她想发作,只是发不起来,想走,走不动,失望、悲恸、羞涩……数不清的几百种因素,一下子忿集着她。忽然间,她觉得一阵头昏目眩:“是……你卓君……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全身瘫痪了下来。背过身子,把脸埋在胳臂里,一时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悲恸地痛泣出声。
  桌前的卓小太岁,一年多不见,他的气质变得深沉多了。那双昔日散放着朗朗神采的眸子,却因过多的沉郁,显得更为深邃,丰润的双颊,也微微陷入,看上去消瘦,浸淫着苍劲风尘之色。他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走过来。
  郭彩绫突然止住了伤心,用着那双含满了热泪的剪水瞳子逼视着他。
  卓君明后退了一步,在距离床前约五尺左右站住。
  “姑娘久违了!”他呐呐道:“听说姑娘玉体违和,特来探视,本想留书作别,却没有想到反而惊扰了姑娘,实在罪过!”
  郭彩绫含有责怪的目光,仍在逼视着他,深深谴责着他的孟浪,只是对方明显的一番好意,她也不能过于有悖人情,说他些什么。
  她认识他很久了,从第一次赛马大会上,就见过他。她知道他就是在盛京地面上极负盛名的卓小太岁,他拥有的那匹好马紫毛青,更有“八荒第一名驹”之称,脚程几乎比她的那匹火雷红更要快,只是他却有意无意的,在每一次的赛马大会上,总让她跑上个第一,他自己却居第二。就是这样,他才在她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并且也知道他武功极高,人也风流。就是因为他风流,她才不理他。还记得年前的那次赛马大会上,寇英杰误追误闯地跑了个第一,她盛怒下鞭挞寇英杰一场,若非是这个人的从旁劝阻,那一次真可能会把寇英杰打死。多少年来,这个卓君明,总像是阴魂不散,若即若离地跟随着她。
  比较起来,倒是这一年以来,寇英杰出现以后,他才失踪了。现在,他突然地再次出现,又表示什么?彩绫有些茫然了。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人在她印象里,比起一般人来总要强多了。离乡背井的此刻,能够看见一个印象并不坏的故人,总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虽然这份喜悦因为对寇英杰的过分渴望淡了,然而,对于他,总还能保持着一份起码的友谊!
  轻轻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她窘迫地苦笑了一下,道:“你是不该随便进我房子来的。”
  卓君明汗颜地道:“姑娘责的甚是。只是义行不顾细节,心里念着姑娘的病,也就不揣冒昧了,尚请姑娘海涵才是!”
  彩绫翻过眸子来,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卓君明道:“在马厩里,我看见了那匹黑水仙宝马,只以为我那英杰兄弟到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姑娘来了。”
  郭彩绫微微点头,道:“不错,是我骑了他的马,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卓君明道:“是我在饭馆用饭时,听见很多人在谈论姑娘,才知道姑娘玉体欠适,听说姑娘还找了费神针扎针,只是看起来,好象并没有什么起色。”
  郭彩绫苦笑了一下,她欠身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背后,轻声喘道:“卓兄请把灯拨亮了!”
  卓君明应了一声,把青纱罩灯拨亮了一些。这么一来,彼此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
  彩绫脸上带出了一片红晕,她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杯子,说道:“卓兄,请烦你给我倒一杯水……”
  卓君明立刻由瓷壶里倒了一杯水,摸起来也都冰凉了。
  卓君明道:“水冷了,我这就到大房去换一壶热的来。”
  郭彩绫摆手道:“算了,这些日子我早习惯喝冷水了。”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一年多未见姑娘,姑娘你瘦多了!”
  彩绫淡淡苦笑了一下:“哪能不瘦呢,先是我爹死了,后来又是仇人上门,家里生了许多事情……哪一件也都够我烦的。”说着,她微微低下头,露出粉酥的一截颈项,一种“美人憔悴”伤怀,淡淡地渲染着。
  卓君明眼睛移向一旁,再回过头来,二人目光对视。他点头道:“姑娘家门中事,我都听说了。其实寇英杰与我在秦州初见面时,我已拜叩了老伯的灵柩。这次出来,更到兴隆山白马山庄令尊墓前礼拜,只是我去的晚了几天,英杰与姑娘都已先后出走,只会见了两位师兄,甚是遗憾!”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彩绫强笑道:“我身子一向就好,从来也没有生过什么病,可能是这一次横越沙漠辛苦了些,受了点风寒,才会不支地病倒了!”
  卓君明道:“家师留赠给我有几粒驱风健骨丹,能治各种疾病,刚才见姑娘睡着了,不敢打扰,特意留下相赠。姑娘既已醒转,最好现在吃下两粒,我想再过几天,也就差不多可以好了!”
  彩绫点头笑道:“谢谢你,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
  卓君明忙站起,自桌上拿过一个小小瓷瓶,由里面倒出了两粒药丸递上。
  彩绫道谢接过一看,不禁惊奇地道:“咦,这不是我爹爹的风雷丹么?怎么你……也有?”
  卓君明微微一愕。他当然知道师父成玉霜当年与郭白云的一段夫妻之情,那时期夫妻伉俪情深,同室习技,采百药共炼灵丹,这丹药多半是那时候二人共同配制调炼而成的。
  这些话要说起来可就远了,眼前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时听在耳中,并不解说,只是淡淡地笑道:“姑娘所说的风雷丹,也许与这药丸很相似,但是效果却不相似,姑娘以前可曾服用过?”
  彩绫想了一下道:“吃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说着即把两粒丹药服下,点头道:“卓兄坐下说话”。”
  卓君明自从结识她以来,从未曾见过她这般谦虚待人,不免受宠若惊,微微呆了一下,随即坐下。
  彩绫道:“不瞒卓兄,寇英杰蒙先父生前所垂青,收在门下为徒,他千里迢迢运送先父尸身,我和两位师兄竟然误会了他,以至于他师门难留,悲伤出走,如今下落不明,我就是专为这件事来找他的。”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姑娘的来意,我是知道的。寇兄弟义薄云天,令人钦佩,他是个有抱负血性的人,时时以郭世伯之死与师门荣辱在念,自是不甘寂寞,我猜想他很可能隐居某处,参习郭世伯临终前传授他的武功,此番出世,定是颇有可观了!”
  彩绫心里越是难受,当着人前,她自是不会显露出来。卓君明道:“月前我风闻隆中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奇侠,竟然于一日之间,将隶属字内十二令的三处分舵给挑了,三舵主俱受重伤,那个少年并没有留下姓名,只是武功奇高,江湖上风闻他身法奇特,前所未见,能踏波御风而行,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此一传说?”
  彩绫微微呆了一下,摇头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怎么,卓兄莫非以为……”
  卓君明摇头道:“这就很难说了,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以寇英杰之禀赋,如得高人秘授,并非不可能造就奇功,只是我总觉得太突然了一点,可能是另有其人。不过,这个人居然敢与宇内十二令为敌,却是令人钦佩。我风闻他的神采,真希望与他见上一面才好!”
  郭彩绫微微一愕道:“这人姓什么?”
  卓君明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只是风闻他身法奇特,如金鲤行波,人皆以‘金鲤’称之。”
  彩绫登时为之一呆,一时间,她脸上闪现出一片喜悦。
  “金鲤……”她神色紧张地道:“你是说这个人外号叫金……鲤?”
  “我是听人家这么说的,详细情形也就不知道了!”
  郭彩绫轻轻哦了一声,喃喃道:“莫非真的是他……”
  卓君明惊道:“姑娘莫非认得此人?”
  彩绫摇摇头,说道:“不,我只是瞎猜罢了!”她嘴里虽这么说,可是一颗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若非是身上的病,她真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里,赶到隆中去。然而,转念再一想,寇英杰只不过才离开了一年多的时间,哪里能造就出这等骇人功力,虽然外面传说父亲生前拥有那么一卷金鲤行波的图画,自己却是始终不曾见过。就算是父亲真有此物,以他老人家那等出神入化的身手,多年来都未能参透,又何能敢以揣忖寇英杰在短短一年之内,竟能习透贯通?实在是过于玄想。
  这么一想,她不禁又凉了下来,一时之间,就好像心里倒了五味瓶儿一般,越加的不是滋味,恍惚中发出了一声轻叹,随即闭目不言。
  卓君明见状,心内雪然。其实他钟情彩绫,更不在寇英杰之下,只是一旦发觉到寇英杰的受命乃是出于郭白云死前托嘱,他旋即打消了一腔热念,一时间万念俱灰。
  在过去的年许时光,他就是在那种心情下度过的。经过了一年多长久时光的痛苦煎熬之后,他原以为对此事已经淡忘了,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了,哪里知道那独自建立的心里长城,却是那般的脆弱。此刻,在目睹着彩绫这个人时,他几乎感到要崩溃了,一种难以克制的痛苦情绪,像是澎湃的怒潮,在他内心翻涌着。然而,他必须要忍耐着。他作出了一种几乎不像是他意识支配下所产生的窘迫表情,狼狈的苦笑里交织着隐隐的泪光。
  背过身走向窗前,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幻想着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种侠义的激烈意义,否定了儿女情长。瞬息之间,他立刻又变得理智了。回过身子来,他打量着彩绫,道:“姑娘,夜已经深了,你好好歇着吧,我会随时来看你的。”
  彩绫看着他,呐呐道:“卓兄也住在这个客栈?”
  卓君明道:“不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姑娘你也许不知道,这所红水晶客栈的东家李快刀,是本地的一霸,劣迹昭彰,姑娘单身住栈,对于此人,却要防上一防。”
  彩绫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的一切所作所为,我来前都听说了。我有心要为这地方除此一霸,却未曾想到一上来却病倒了!”
  卓君明冷冷地道:“姑娘既有此心,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彩绫笑道:“卓兄如肯插手,那就太好了。只是我们应该怎么下手?”
  卓君明道:“姑娘目前自是不宜劳动,李快刀虽说是一介奸佞小人,但是这些年赚的肮脏钱,实在为数不少,这附近方圆数百里内外,他称得上是个人头,养有不少无赖混混,还有不少江湖败类,依赖他的钱势,也都肯为他效力卖命。”
  彩绫冷笑一声,插口道:“就凭这点势力,卓兄莫非就害怕了?”
  卓君明道:“姑娘误会我了,就算是不曾遇见姑娘,我也有决心要痛惩此人,只是在动手之前,我不能不把他摸个清楚,以免遗有后患!”
  郭彩绫微微颔首道:“还是卓兄想的周到,听卓兄这么说,莫非这个李快刀还有什么权势撑腰么?”
  “当然有。”卓君明微微冷笑,说道:“我如果说出了这个人的后台,姑娘就势必更不会与他干休了!”
  郭彩绫呆了一下道:“卓兄是说……”
  卓君明道:“姑娘也许还不知道红水晶的后台势力。不过我说一个人,姑娘一定认识。”
  “是谁?”
  “鹰九。”
  “鹰……九?”彩绫睁大了眼睛道:“卓兄说的莫非是鹰……千里?”
  卓君明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人。”
  郭彩绫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这个名字显然已勾起了她无边的痛恨,关于这一点,只须要透过她那双锋芒内蕴的眼睛即可知道,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道:“卓兄这个消息可靠么?”
  卓君明道:“绝对可靠。关于这件事,我是亲耳由李快刀嘴里听到的,不过好象与宇内十二令并没有什么关联,我只听他们谈到了鹰九这个人!”
  彩绫徐徐点头道:“这就对了,宇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已经占有了我爹的两处金矿,他眼睛里岂会看得上红水晶这点小买卖,倒是鹰千里很可能打着宇内十二令的旗号在外面诈财。”
  卓君明道:“姑娘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既然鹰千里插手其间,也不能说与宇内十二令毫无关系,我以为还是应该先把他们摸清楚了,才好下手。”
  彩绫显然因为听见了宇内十二令以及鹰千里等名字,想起了父亲的死,家门的恨,颇是难以自己,再加上病势的折唇,看上去确是显得十分衰弱。
  卓君明又为她倒上一杯水,随即告辞道:“姑娘还是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须待病好了以后再说吧!”
  彩绫看着他微微苦笑了一下,点头道:“谢谢你,卓兄。我不送你了。”
  卓君明转身离开,一股轻烟似的,投身窗外。
  雨还在继续下着,站在廊子里,卓君明回过身来打量着彩绫的住房,只见两面纱帘,被风吹得猎猎起舞。想到了房中佳人,正是年来自己刻骨铭心,昼思夜想的人儿,在昔日,彼此虽未能见面,想起来却每生甜蜜之感,而此刻,虽然相距如此之近,近到深宵对面,剪烛夜谈,却反倒冷漠如斯,而有咫尺天涯之感。
  人也,时也,地也,造化之弄人,无复奈何,怅望着纱帘内的荧荧孤灯,怀想着美人的惆怅,正是一种相思,两般消受。卓君明脸上带出了冰涩的笑容,这一刻,他真是由衷地对寇英杰深深羡慕。
  不可否认,郭彩绫这个妮子已深深地爱上了他,寇英杰虽说是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能够赢得彩绫这般盖世侠女佳人的回心转意,却也是实足的值得了。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一时间,他真有置身寒冰的感觉。
  感情的枷锁,他是背定了,道义的趋使,更不能容他抖手一走,火般的热情,转瞬间变作冰渣,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凝睇着敞开的楼窗,忖想着窗内的彩绫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的痴?他木呐地转过身子来,目光视处,却意外地看见了通向邻院的那个月亮洞门,在高挑着的彩灯里,渲染出一片桃红光彩。恍惚间,他听见了那种醉人的丝竹声,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着那扇月亮洞门迈进去。
  斜风细雨里,他来到了那处最能销魂蚀骨的地方——红水晶琴院。
  琴院是妓院的别称,卓君明焉能不知。他一向最痛恨假道学,偶尔在心情失意沮丧的时候,也曾涉足过风月场合,那些倚怀送抱的姑娘,固多下里庸俗,偶尔有那姿色出众善解风情的,无不众所往趋哗然取宠,远非他所乐意接近,难得知心二三,春风一抱,却又平添无限惆怅……
  任何形式的塑砌,他都厌恶,尤其是姑娘们的虚情假意,更使他无法消受,是以在基本上,他的涉足与一般人的旨趣大相径庭,排愁解爱的意念远过于欲的追求,是以常常空入宝山,在求知心的一笑,得到了足以缓和内在的那种适度,他随即告辞。
  有了这种“冷香惜玉”的心理准则,再加上他的翩翩风度,常常是姐儿们争宠的对象,风流的名声,就是这样扬出去的。
  今夜,他尤其感觉到心情的空虚,内在的枯萎。面迎着凄风苦雨,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如果此时此刻,能有个善体人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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