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冷玉-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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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玉稍欠身以作招呼,让人端茶递座:“祁公子乃蜀家客人,小女未曾叮嘱照拂已是不该,又何来怪罪之理。”两人相互谦虚致歉几句,祁妄就已经忍不住眼色飘到那画纸上。
只见上面画着一只玉兔捣药模样的图。玉兔碧绿,大大的眼睛似睁未开,歪着身子捣鼓着,周边碎药四溅,静动皆宜,可爱至极。往桌面左边一看,堆放着一些已经干透了的画纸,细细看去,纸上画图不同,有的是双猴挠痒,有的是耕牛腾云,还有小猪趴睡图,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又透着童贞俏皮,让人见之会心一笑。
不由得问:“这是那镯子碎块的新图样么?”
蜀玉正捧着血燕粥,慢慢一勺一勺吃着,闻言抬头,只是轻笑不语。
这般不自傲也不居功之态,让祁妄习惯性的奉承话也落回了肚腹,只问:“据闻蜀家的珍宝铺里,每年都有一套雕以十二生肖为主的珍宝玉器出售,不知那些图样是否都出自蜀小姐笔下?”
蜀玉咽下半碗粥,喝了一口茶后才道:“其实每年有十套图样。只是,放在铺里高价卖出的只有一套而已。”
祁妄眼睛一瞪:“那剩下的九套……”还未问完,已经了悟。他们这帮商贾,就算有十套,定当也是自己收藏一套,高价卖出一套,剩下的都是暗地里赠送与那些权贵之士,好为自家谋取到更大的利益。这般想着,心里顿时有抹尴尬。
帝王、圣贤、隐士、童仙、文人、武士、农、工、商。
祁妄虽然不是真正的隐士,他也算是半个文人半武士,比蜀家这商贾高了何止一等。虽然朝廷逐年重视商人,到底也是为了充盈国库,于骨子里沿袭下来的重农轻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他的师父白棋居士更是闻名已久的隐士,虽然穷困,到底有气节在,视金钱如粪土。作为徒弟,常年清修苦熬之下,也是年轻洒脱,对钱财之物不是特别看重。没银钱了想尽办法赚就是,倒也没有真正去专营,经常是袖中半锭银子走天下。
今日,乍然猜得蜀玉这话,顿感腐朽之气扑面而来,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招架。
想要嗤笑蔑视,细看蜀玉此番神色,对方泰然自若、大而方之,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他的嫌恶心思。如果他对这样的人讥笑,反衬托出男子的小肚鸡肠和偏激狭隘。他周游列国,早就看多人情世故。知道贫民天生对富商有莫名其妙的仇视,贫民从来没有想过富人背后的努力与艰辛,只会一味看到对方穿着绫罗绸缎,出乘白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却都从来没有想过,就算是贫民不一样是与自己有利的人就笑脸相迎,与自己不利之人要么敬而远之要么面和心不合么!那些身外之物,也都是商人自己赚得的银钱,让一家人过得舒适一些,有何不对,有何不可?
白日的光线凭白有了炙热的感触,照射在人的发上,脸上,烫地惊人。乍然醒神,祁妄才发觉手中已经一层腻汗。低头沉凝,正思索要用何言词化解尴尬,就听得蜀玉已经让人整理画纸,索性不再言语,端茶品茗。
蜀玉无觉的瞅了对方一眼,只吩咐让人将所有图样送去给老管家,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扬袖坐直,因问:“祁公子最近很忙?”
“是。”祁妄苦笑,侧身对着花园美景,道:“这几日蜀老爷嘱咐让小生去了几个地方,做了一点小事。”
蜀玉也不看他,随手从茶几上挑起一绘本,打开慢慢琢磨。隔了半响,都等不到对方的后续,只好提醒道:“小女子愿闻其详。”
“唔。”祁妄应了一声,对着园中远近各处,娇艳的花卉们注目着。
池塘中的睡莲正开得娇艳。花瓣柔嫩,色彩各异,或白或粉或艳,小风从花瓣中穿插而过,掠过人的鼻翼有股清香。祁妄有点缓神,依稀的觉得这股香气似乎熟悉,又陌生。是了,与唐烆对决之时,两人同时从高空扑向坠落的女子之时,就隐隐约约窥到这淡到极致的熏香。
不过,祁妄知道,这名叫做蜀玉的女子不似莲花,她身处不是泥潭,也从不孤芳自开,骄傲清华。
眼角一丛的殷红,那里是蜀葵,花团锦簇的,成群堆积在一起,吸引人们的眼球。他记得蜀玉的院子里面就有这种霸道张扬的花朵。蜀葵,就算放在牡丹园中也是偏居一偶,自开自败,夺人眼球不自知,褪去光华也不卑。花开几簇,玫红、淡红、冷黄、月白,相互夹在其中,华中有雅,淡中夺眸。
蜀玉,就该是那嫣红花朵中的月白,只能在众多同类中才绽放她的色彩,如若溶入百花中定当是最不起眼,不张扬的一朵。
不知为何,因着对方身世引起的小小猜忌就这般平息下来,只剩下空中似有似无的花香,沁人心脾。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一个在沉思,一个在翻书,好似从很久以前,他们就习惯如此,明明是在一处,偏生各不相干,却又不显得隔阂突兀。
蜀玉一指撑在太阳穴上,稍微揉动些,眼前的画面模糊又清晰。再动了动脖子,有点僵硬。慢慢的吐息,顺气,小蝶已经伸过手来,攀上站起,开始在这花园中漫步。
两人这么走了两圈,小蝶已经忍不住的嘀咕:“这祁公子是来作甚?只会发呆不说话。”
蜀玉轻笑,道:“我知道有一类人,最爱闹中取静,越是热闹的地方他们越是可以沉下心来思考。久而久之,外人称呼那类人为‘思考者’。”
小蝶嗤笑一声:“小姐是说他一个人呆着无趣了,来花园里让大家看着他如何无趣的?”
“也许他真有什么烦恼呢?只是不好与我们说罢了。”两个人低声说笑,完全忘记了祁妄乃一介侠士,内力深厚,她们声音再小,他可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心里只哭笑不得,似乎只要与这蜀小姐同处,他苦笑的时候居多。不,应该是与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他对商人的认知是何其渺小。
翻看手掌,就看到本来刚劲有力的掌心肌肉开始快速变化着,那些年轻人才有的光滑肌肤开始起皱,波澜纵横,白皙的色泽如突然侵染上上等的丹青,渐入暗沉的褐色,是老人家才有的肌色。抬起头来,偶尔动作中,那墨色的发丝也在快速的漂白,无光的垂落。
这一番变化太快,太怪异,等到他站起,已经看到这几日早就熟悉的画面——惊诧莫名、恐惧万分的人们。
小蝶到退一步,直觉的将蜀玉拖后,颤抖地道:“小,小姐,你看……”
祁妄那清俊的面容不再是年轻的模样,它在瞬间成了苍发老人。白眉,无神的眼眸,塌鼻,发干的嘴唇,额头纹路深刻骇人,颈脖边的肌肤皱成一块软塌塌的皮,里面的静脉粗大,喉骨突出……
这哪里还是祁妄,这是一个上百的古稀老人。
“祁……公子?”
祁妄塔松着肩膀,满口苦涩吐不出:“蜀小姐,这就是小生今日找你的缘故。”一说话,那声音就似大理石摩擦在古井边缘,粗栗嘶哑,糙得人耳膜疼。
第十五章
蜀玉尽力收起惊骇神色,小心地走到祁妄身边,仔细端详他的面容。那刀刻般的皱纹,眼球的灰白,鼻梁的扁平,唇上细碎的纹路,鬓角边上纤长的白发,耳后干净没有裂痕,一切都说明祁妄是真的突然之间变成了老人,而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你怎会变得如此?”
祁妄卷起袖口,掩住手上斑驳,习惯性的背在身后,干笑:“前两日,你父亲给我服了一丸药,之后每隔两个时辰我就会突然苍老五十岁,成花甲老人。”
蜀玉一愣,忍不住围着他走了几圈。发现对方不止面容变了,貌似身高也有差距,背倒还是挺直,精神也好,眉目之间也依稀可以看出祁妄特有的温润气质。再一深想,也就明白了。
“定是那药丸的缘故。”
“是。”
“那父亲为何要让你变成这样呢?”蜀老爷可是恩怨分明的人。这祁妄虽然有点迂腐,到底也是救过蜀玉的人,蜀老爷心思诡秘,却是不会对恩人下损招。如果真的是祁妄得罪了对方,也犯不着明目张胆的让祁妄吃药啊,不是摆明了说‘我老爷子是来害你的,把这药丸吃了你就会痛苦万分’。左思右想,又联系到小蝶告知的传闻,这才恍然大悟,问道:“是因为白棋居士救我的事情?”
“正是。”祁妄晒笑:“我是以弱冠之貌出现在烟袅楼,出示的是‘白棋居士’的名号。之后又是以白棋居士的身份救下了你。外人不知道白棋居士是花甲老人,而我也不是白棋居士,你更是两人都不愿嫁,所以……”
“所以,爹爹就想出了治本的一个法子。让你时而是花甲之人时而是弱冠之貌,让人以为你有隐疾或者是中了毒。这般,蜀家定然是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不待天年之人,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白棋居士!”
“对。”
蜀玉掩唇,目光闪烁,灼灼地瞪视在祁妄脸颊。这视线太过于热烈,让男子浑身如烫,居然有点手足无措来。
“噗哧,爹爹真是……”蜀玉笑弯了腰,一手搭在小蝶肩膀上,抖动不已:“这药丸肯定是娇娇给的,也只有她喜欢弄这些稀奇古怪的药物。”
祁妄眼睛左转右转,尽量避免自己呆视女子娇笑美色,只问:“可,有解药?”
“有。事完之后,爹爹定然会将解药双手奉上。”蜀玉正了正身子,忍不住还是发抖,索性偏过头去:“你说最近我父亲带你去了一些地方,做了一些小事,是否就是与你这样貌有关?”
“对。”祁妄又尴尬起来,只感觉脸上滚热,好在现在这般样子,再红也看不出,接着道:“先是去了烟袅楼,与楼主垄忘下了一盘棋……”
“还是在一楼的搭台上?”
“是。棋下了一整日,我这般容貌也逐渐变换几次,茶楼之人也就传开了。说白棋居士中了恶毒,朝颜夕白,如若娶亲,定然也会将此毒染给蜀小姐。”
蜀玉身边一排花丛,花骨矗立,傲骨非常。她忍不住用尾指摩擦在那开合的花瓣上,感受上面柔嫩的肌理。
“第二日,我们去了府衙,见了垄老爷,请了金梁城的所有大夫给我看诊,都说无药可治。蜀老爷求得龚老爷作证,证明白棋居士其实早就闻名朝堂,应是花甲之人。甚至是龚老爷的忘年之交。”
蜀玉接口道:“我爹与龚老爷是结拜兄弟,白棋居士既然是龚老爷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爹的兄弟。所以,作为蜀家的女儿是不可能嫁给‘白棋居士’伯父的。否则乱了伦常,就是大罪过。”
祁妄点头,继续称:“是。”
“那,”蜀玉小心地问:“唐烆呢?”唐烆可不在这里,也更加不会如祁妄这般替蜀家圆这个谎话。
祁妄露出怪异的神情来,因问:“你一直不知道唐烆的身份么?”
身份?当时对方只是与祁妄对弈下棋的人而已,蜀玉又不是江湖人,怎么可能知道唐烆的真实身份。
蜀玉的表情没有作假,祁妄斟酌二三,才道:“唐烆乃邪教之人,以后蜀小姐不要接触为妙。”
邪教!这还是平民社会么?这还是太平盛世么?蜀玉忍不住头脑发晕,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道:“我是深闺大院中的女子,何以能够见到那等‘侠士’,祁公子也定然不会在他面前提及我,是也不是?”
“那是当然。在龚老爷面前,这个人也是不被提及的。蜀小姐尽可放心。”
龚忘的母亲是江湖之人,对江湖之事更是了解,在听得祁妄与唐烆对决,导致烟袅楼停业修葺之时,就已经让人去探查唐烆身份。之后,祁妄被蜀老爷亲自带上门印证一番,哪有不明白其中厉害。龚老爷是一方父母官,自然更不愿意金梁城的任何人与邪教有往来。
这金梁城说是龚家只手遮天也不为过。高压之下,烟袅楼的‘绯闻’算是沉底推翻,与蜀玉无害了。
祁妄估摸着时辰,端看着自己的手掌肌肤又开始变化,瞬息之间,他又从那沧桑老者变成了青年才俊。
忽略园中的丫鬟们又一阵惊讶,他继续道:“不单是他,过了几日,等蜀家事情已定,我也就功成身退,该与蜀小姐辞别了。”
“唔,今日我即会告知爹爹,让他准备祁公子该得之物。”周边人多,蜀玉自然不能说她与祁妄的交易,只能这么隐晦的提醒。
两人萍水之交,实在没有太多需要交代,也更是没有留恋。
微风趟过,衣袂翻飞,转眼间各奔东西,视同陌生人。
这些天,祁妄与蜀老爷一起,两人早出晚归。没几天,城里对蜀玉未来夫君的猜测,逐渐湮灭;反之,秦连影即将新婚的说法得到各个版本的支持,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好几次,秦连影都试图来找蜀玉解释。
白日自然是被家丁拦截在府外,夜晚偷入蜀玉居住的院子,不是正好望到蜀玉跟祁妄一起在研墨品画,或是琴瑟和鸣,再是赏月茗茶。每夜里晨兴而去,在屋檐上,目赤耳鸣的与蚊子们一起共度良宵后,再失望而归。
黄珊儿得到蜀老爷的支持,更是喜笑颜开地让人送消息给武林盟主,讨论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不用说,其中蜀老爷出力不少。内忧外患之下,秦连影也失去了往日的倜傥风度,开始暴躁异常。众人笑言,秦公子得了“婚前焦虑症”。
这症状的名称很新鲜,完全贴合了秦公子目前状况。
再过了一些日子,金梁城逐渐来了一些江湖人士。黄珊儿也被家人送至一处别庄居住。秦连影没了内忧,欢天喜地的准备再去找蜀玉,没想到,只差一寸鞋间的距离,媒婆上门了。那脸上开着菊花的媒婆,反客为主的占据了客厅主要位置,奉上了三书,聘书、礼书和迎书。同时上门的,还有黄珊儿父亲的得力助手,是来与秦家商讨婚礼事项。
蜀老爷又作为秦连影的义父,亲自替秦家操心众多杂事,实乃一大善人。
纳采、问名、纳征、请期等众多事情,更是在众人合力之下,没有几日便完成大半。到了这时,秦连影才茅塞顿开,方晓木已成舟,无法挣脱回避。任命的随着众人量尺寸,裁喜服。相比秦府上上下下的喜气洋洋,作为对门的蜀家倒是安静异常。
每日里,大门打开,送得老爷出门后就关闭,一直到黄昏落日后,蜀老爷回家这才又开门。看门的仆人似乎连一只异姓的蚊子,都不愿意放入府内,就更加别说是人了。
上弦月孤寂的挂在高空,星点全无,周围一边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月下池塘中,偶尔听到一两声虫子的鸣叫,细小而沉闷。如今已经进入了盛夏,就算绿树成荫,也掩盖不住酷热。
蜀玉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贴背的席面上黏呼呼一片,汗水连内衫都湿透了。
每年一到夏日她就开始无比怀恋前辈子的空调、冰箱;一到冬日就怀恋暖气、烤火炉。怀恋她那一室一厅的小屋子。夏日就算是裸睡,不用担心隔天早上有人在床边一惊一乍;冬日就算盖上十床被子,也不用担心压垮了自己的肋骨。
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宿,实在是无法安睡,索性爬起来,披上外裳,摸到桌边灌下半壶凉茶,还嫌弃不够,又打开房门,寻了院子里那处藤椅,搬来两个绣花枕头,一床薄被,趁着不亮的月光,一一铺陈在藤椅上,仰头一倒,很想快意的伸展四肢偷得一个小小的肆意,可惜,身子一挨到椅面上,她就习惯性的撑住了两边,让身子缓慢的落下,再磨蹭到舒服的位置,准备迎接周公的光顾。
院子里,有蜀葵的花香,藤蔓的叶香,草地的香气,还有身上衣衫淡淡的熏香,空气太好,甚至连藤椅的木藤味都可以细细分辨出来。
这算是:天当被,地当床么?
忍不住的暗笑,在这里,可没有人能够跟她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