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冷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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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忘将那蓝皮本子置于桌面,首先端起茶杯示意:“白棋居士闻名江湖数十年,在下不才,敢问阁下真名号。”
原来这‘白棋居士’成名已经三十多年,而对面这个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自然是挂着‘白棋居士’的名头出来闯荡。本来他要赚取银子,套个假名号容易吸引慕名之人来对局。垄忘也不是计较之人,对方为茶楼赚取了不少客源,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如今不同了,对方给他招惹了是非,自然必须亮出真实名号才行,否则依照垄家的名望,可不是能够被人随意糊弄。
‘白棋居士’苦笑一声,也端起茶杯,微敬茶算作道歉:“小生本姓祁,单名一个妄字。多有隐瞒,望海涵!”
龚忘抿唇:“那白棋居士是祁公子何人?”
“正是家师。”
对方眉目方正,神色自若,仪态潇洒,看样子应当没有说谎。龚忘这才淡淡地点头,喝茶:“久仰,多有得罪,勿怪。”
“好说好说。”
两个男子,一个刚直侠风,一个儒雅温润,说起场面话来都是一套一套,唐烆最不耐烦此等事情,权作不见。
话题一旦开始,自然就顺畅了很多。龚忘是久经商场之人,而祁妄更是游走江湖多年,两人一问一答,从相互试探到说起金梁城的风土人情,再到最近的江湖轶事,甚是条条道道,没多久就已经称兄道弟,如此,不得不感慨世人的豁达。
只见那龚忘随意拍了拍那蓝皮帐薄,笑道:“人常言:亲兄弟明算账!祁兄,你我兄弟也当遵从祖辈叮嘱才是。”
祁妄一口气差点从肺腑冒出鼻腔,摇晃着脑袋,苦笑:“垄兄说得对。那就请垄兄算算损失,我等绝不是那种无赖之人。”
龚忘点头,一条一条地念道:“竹根雕四君子茶具二十套,一共六百三十两;紫檀镶银桌子二十张,配每桌六椅子,一共一千八十八两;园林仕女图描金屏风六个,一共三千六百一十五两……”
越到后面,祁妄那冷汗就一层层的流了下来,他在此茶楼呆了差不多一个月,还不够买二十张紫檀镶银桌子的银钱。偷偷望望唐烆,对方听了这么久,居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为什么同样是拜师,他的师傅就是穷光蛋,而唐烆的师傅就是缠金百万呢?
人生,一比之下,真够憋屈的!
这边正在想着,就耳尖的听到楼下漂亮一串女子的笑声,轻松肆意,让人心情一松,那纠结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再一看唐烆,对方那冷峻的面容似乎也融化了一些,多了一点人色。
隔了一个楼层之下,佘娇娇一边拉着蜀玉相对而坐,两人几乎同时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在望到对方欣慰的神色后又不觉地堆笑起来。
银铃般的声音在楼中环绕,暖意的阳光在窗边铜镜上折弯,嘻嘻洒洒落在地面上,一点灰尘也看不见。
佘娇娇按着她的纤手,道:“你真要嫁给他们两个?”
蜀玉笑着摇头:“一女能够侍二夫么?”
对方想了想:“休了就可以再嫁,那就二夫了。”蜀玉捶打她一下:“我不嫁,何来被休。”
“那你刚才又说他们两人已经同意娶你?”
蜀玉俏皮的眨着眼睛:“有么?我只是说我是他们的人,可没有说是他们的内人。”在空中的谈话根本无人听着,佘娇娇听到的自然是秦连影听到的那一段对话:“我可以是他们的朋友,可以是他们的表妹,也可以是新认识的人,这些都是他们的人,不同于陌生人的人,仅仅如此而已。”
“你,好狡猾!”佘娇娇惊诧。
蜀玉闷笑,差点弯了腰:“何来狡猾,这是聪慧。我可不是那般逮着美男,就吵闹着要嫁与对方的无脑女子。我蜀玉不嫁,也可以活得很好。”
这样的蜀玉,太让人放心,也太让人心酸。
只是,佘娇娇知道她要做一个决定是何等的不容易,只能如小时那般摇晃着她的手臂:“只要你不再惦记那秦连影就好。”
“他?已经是外人了,何必惦记。”否则她也就不会想到要用其他男子来对抗那个花蝴蝶。
蝴蝶的生命太短暂,爱情更是只有一季,她抓不住也是当然。
第十章
当两个女子再到楼上之时,龚忘已经算完了总账,满足的拍拍帐薄满意地喝茶;唐烆眉间有一丝不愉;反观祁妄却是一脸哭笑不得。
见到女子过来,祁妄首先笑道:“蜀小姐,如今我等与茶楼的账本已经结算,你我也该随缘而散,各奔东西了。”这般,算是要撇清关系,丢下天降的桃花逃之夭夭。
蜀玉了然地点头,道:“今日劳烦了两位公子搭救,小女感激不尽。缘来缘去自是不得强求,两位各自保重。”
居然断得如此干脆,又与开始的纠缠不清显得格格不入,倒一时让祁妄呆愣半响,心思百转千回,落到最后只得苦笑。
唐烆站起:“比试挪后,到时我去找你。”祁妄点头,再一看时,那唐烆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好轻功。”垄忘对着那空无的虚景赞叹。
佘娇娇瞅了过去:“不是对方轻功好,而是你太差了。”
祁妄顿时耳背一般,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显然,在这茶楼‘打工’期间,他早已领教了这两人的斗嘴功力。
少顷,正式与众人告辞,越过众人,往楼下行去。
但凡过处,隐隐约约的只嗅到一缕淡薄的暗香,缠绕鼻翼怀中,似有似无,再一回头,蜀玉已经坐在祁妄原本的位上,佘娇娇无不担心的问道:“今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你回去后如何与蜀伯父交代?”
“交代?”蜀玉素手执起茶壶,换过茶杯,呈圆技盘旋斟茶,容色寡淡朦胧一片:“要么被父亲责打一番,半月不下床;要么是被随意选一陌生男子嫁娶,终身被人戳指脊梁,再被夫家嫌弃,面和心不合地过完一辈子;要么是抵死不嫁,自生自灭,孤独终老。”
祁妄眉目一动,身形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富家小姐,身子骨弱,家训一番命就去了半条,以后定当也是病痛缠身;女子未嫁,流言四起,在这等夫权朝代,如若被休或许还可以轻松一些,若是夫家面上过不去,人前欢笑背后虐待,女子的一生也堪是毁了;不嫁,又辜负了青春年华,父母期待。
说到底,她还是被祁妄与唐烆牵连,无辜葬送了一生。
听这话来,她是准备一力承当,无责他人。也算是替祁妄和唐烆开脱了。
对比之下,唐烆性子薄冷,潇洒来去,不闻不问是情理之中。而祁妄,从小接受儒家教育,秉承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乍然听闻,深思之后,已经可以想象,每个选择的背后女子那一生流不尽的泪水与苦痛。
竖耳再听,就听到那佘家女子道:“哪样都不好,如若秦连影再来骚扰你,要娶你为正室呢?”
蜀玉失笑:“娇娇,你认为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能够为大家族的正室么?”
“那?”
“如果被人歧视一生,不如遁入佛门,图个安静。”
祁妄手一紧,眼角就看到门口小丫头忍不住悲悯的神色,心下顿时愧疚浮起,似那藤蔓,一旦生长,就毫无顾忌地盘绕而上,占据心房。
佘家女子又问:“如若,那秦连影硬是要娶你……也可为,妾……”
茶杯碰触红檀木桌面,发出沉闷地响声,蜀玉毫无波澜:“你想看我死无葬身之地么?他身边的黄珊儿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能够容得下我?何况,我蜀家三女会愿意嫁给一个花心男子做妾,自甘下贱?”话到耳中,极尽淡然,其中的决绝与苦涩让听者也感绝望。
一时之间,阁楼里面只剩下沉默。
祁妄已经迈开准备下楼的脚步始终难于下落,偶一回头就只遥望到那女子笑靥如梦似幻,星眸璀璨,姿态风流,端坐气韵透出一股不羁的味道来。心头一动,那脚步收回。身形翻转复又入内,笑容一起,揣测地问道:“那个,有个不情之请!”
在座三人都没有想到祁妄去而复返,一时之间有点呆愣,垄忘回问:“何事?”
“说来实在惭愧:我,没银钱了!”
“啊!”几人瞠目结舌。
蜀玉已经讪笑的转向佘娇娇:“祁公子运道不好,好不容易在此赚得的银钱被某奸商搜刮以尽。这下可好,苦战多日的棋都白下了。”
这奸商自然是龚忘了。
佘娇娇一听便知,也奸笑道:“唉,祁公子流年不利。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忙某个‘奸商’的确责不旁怠。”
“咳!”垄忘一脸整齐,怎么看都没有奸商特有的市侩摸样,倒像一位久居官场的少年官吏,端得稳重,又正气,被两名女子这般取笑也毫不介意,只问祁妄:“祁兄还想摆棋设局?”
“今日这般,就算摆下棋局也无人再敢来应战了。不知垄兄可知这城中有无大型的学堂?”
“难道祁公子想做那教书先生?”佘娇娇疑惑,再又提醒:“那月钱可没有下棋高,还是祁公子准备在这金梁城长住了?”说罢,眼神不自觉的瞄到蜀玉。
祁妄摇了摇头:“小生年少,还是需要高人指导的时候,哪里能够教导读书人。”
一边蜀玉似笑非笑:“祁公子的确是年少,可白棋居士闻名天下,就算是样貌清俊些,腹内才学亦可为人师表。”
这话一出,两个男人顿时都转头不语,他们都忘记告知:白棋居士乃祁妄的师父。
徒弟永远都是徒弟,怎么可能代替师父呢?
龚忘只问:“难道祁兄是准备以‘白棋居士’的名头去学堂授课?”
“正是如此!”
一边佘娇娇算是听出了眉目,呲牙对着龚忘,袖中的小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爬在主人的肩头,一人一蛇对龚忘虎视眈眈:“好哇,原来你们几个男人合伙骗我们,白棋居士根本就不是这个人对不对?”
龚忘解释:“的确不是他,只是他的师父。”
“好你个龚忘,居然连同外人一起欺骗金梁城的百姓,我要替城里所有上当受骗的众人惩罚你!”佘家女子不能得罪!是金梁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龚忘暗里叫糟,一边说道:“祁兄你放心等我消息,茶楼还有事,我先告辞!”话还没说完,人都已经下了楼,佘娇娇哪里会被他忽悠过,早就长牙舞爪的跟着跑了下去,一边追还一边叫嚷。
阁楼突然安静了下来,和煦的微风从云层中划过,穿透窗棂,路过桌台,飞过女子的发髻,让人的思绪也轻飘飘了。
蜀玉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似乎不在意自己被他们抛下,也不在意身边还有什么人,她似乎早就习惯一个人,独自欣赏着美景,手中捧着茶茗,看着时光从指间流走。
祁妄觉得心里平静。非常奇怪,他并不排斥她,也不再计较是否孤男寡女,更是不固执提醒自己远离这等有心机的貌美女子。
似乎,只是一个转头之间,两个外人突然屏去了世俗加固在身上的枷锁。
祁妄轻声开口:“蜀小姐可有怨恨?”
蜀玉莞尔:“我为何要怨恨?怨你们将我拖入是非之中,毁了我名节后再飘然远走?还是恨这世间流言纷飞,容不下我一介女子的幸福?”那纤手摩擦着杯盖,指尖晶莹圆润与瓷器透亮融合一体,她继续道:“人命天定,就算今日没有你们,他日我也定然遭遇此等冒然之事,说不定丢的不是名节,还有性命。如果我只顾得怨,而不感激祁公子的救命之恩,那只能画地为牢,自寻烦恼罢了。至于恨,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相比国仇家恨,我这又算得了什么?不如想开,自己落得个轻松自在。”
这番淡然倒出乎祁妄意料之外,只道:“难得蜀小姐豁达,是祁某多虑了。”
蜀玉抿笑不语,只是再挑起一个新的茶杯,再斟满捧到男子面前。
茶水碧绿,杯沿莹透,一如人的心思,祁妄又问:“蜀小姐可知祁某为何去而复返?”
蜀玉眼神淡淡地落到窗棂外,空中两只雀儿翻飞追逐,好不自在:“祁公子似儒非儒,定当不是为颜如玉而来;”祁妄淡笑,女子又道:“公子似侠非侠,自然不会行舍己为人之事;”祁妄不语,女子一顿,缓慢的问:“公子不是方外之人,身在俗世之中自然免不了名利往来,此番折返,乃利也;亦有为正名之举。”
祁妄这才坦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没有丝毫不愉,反而添了欣赏:“小姐说得对,祁某一为利,二为正名。如果能够双赢,就再好不过了。”抬手,一杯茶水即亦喝尽:“蜀小姐,你我做笔交易如何?”
蜀玉心中一定,暗自高兴,笑道:“请说。”
“很简单,圆一个谎言,换一笔银子。”见对方还不够明白,祁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茶楼里的事情纯粹是意外。可是这个意外明显有后遗症,蜀小姐现在谣言缠身,祁妄作为你谣言对象之一,自然有义务替你分忧解扰。只是,请原谅祁某一俗人,这人吃五谷杂粮,虽然说是义务,可有可无,如若小姐真的想要一绝后患,还是……”
说来说去,原来是想要蜀玉以银子来换取对方这个“义务”。
当下,蜀玉展颜莞尔,拂开鬓角飞舞的发丝,笑道:“祁公子有心,小女子正有此意。”
祁妄惊讶:“你同意了?”
“自然。我出身商人世家,凡是不外乎情理。用情,你我自然没到那个份上。这银钱,也算是一个理。”转而又低声下去:“我本还在烦恼如何对父亲说明今日之事,祁公子愿意帮忙,我破费一些也是应当。日后,也定当有重谢。”
祁妄淡笑:“重谢倒是不必,祁某不是贪婪之人。只是还有一请求。”
“请说。”
男子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撇首道:“原本我是住在这茶馆的,只是今日之事馆内之人自然对我意见颇深,而现在我又是身无分文,是以,能否暂且到府上借住?”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要求去女子家里暂住,这在蜀玉的前辈子也是鲁莽的提议。只是,蜀玉心肝偏生多了一窍,只能感激道:“祁公子是担心家父不相信,怪你我胡言?还是担心那秦连影再来骚扰,担忧我吃亏?”
女子太聪明,男子想要不佩服才行。只是,这本尴尬又唐突之事经过对方一说,却是男子为女子着想,凭空多了好意。
这蜀小姐虽然心机太多,却有难得不偏激刻薄。
祁妄不知不觉心情愉快,只点头:“一件事,有利有弊,蜀小姐所想不代表外人所想,定要考虑清楚。”他为她着想是肯定的,只是也不愿意坏了蜀玉的名声。在这朝代,坏了名声的女子面对的只有悲苦一生,这是祁妄不会做,也不愿意做的,所以还是需要蜀玉自己考虑清楚。
对方多心叮嘱,蜀玉偏生不急,只轻巧笑道:“既然祁公子要暂住我家,自然是已有万全之策,我又何必担心。”再者,也能彻底让秦连影对她死心,何乐而不为。
言中俨然对祁妄有十足的信心,让人不由得也温柔满溢,男子不由得开始庆幸自己的突然决定。
缘分,其实也只在一念之间,翻天覆地。
第十一章
回蜀家的路程并不太远,佘娇娇早就不知道被垄忘带去了哪里。蜀玉只得让烟袅楼的人安排轿子,祁妄自行让楼里的人给牵来一匹白马,两人一路缓行。
轿子华丽繁复,抬轿之人统一服饰,领轿之人更是精神奕奕,胸口硕大的‘龚’字告知众人轿中之人的娇贵。旁边通透白马,银色鞍头,蛇皮马鞭,银丝马穗,再加上清俊儒雅男子,瞬间吸引了路人的眼光。
刚刚到得门口,方一下轿,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个男子拦住。仔细一看居然是秦连影。
蜀玉稍感陌生的瞅了男子一眼,眼角又望到他身后急匆匆跑来的黄珊儿,面上又冷淡了一分,走到一边已经下马的祁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