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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姽婳-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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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君父赐给妹妹的侍婢怎么没见带过来?凡事都要扶桑子一人担待,妹妹忒不尽人情了些。”不知姽婳何以魂不守舍,槿故意问她。 
  扶桑子面色微窘,埋头料理起来,不置一词。 
  “啊。”姽婳仿佛刚寻着魂魄也似,终于有了反应:“那几个本是要来,但没过关,都在汲云台哭呢。” 
  “没过什么关?”即使是野味,槿也吃的十分仔细,不失仪态。 
  “一个时辰内徒步上下东山一趟,坚持一个月的,就算过关。” 
  “却是为何?” 
  “太无聊。总不能就这么空耗着,就找着法子玩儿呗。” 
  “就会折磨下人。”妩颜一边嚼着肉,一边恨恨的下着结论:“果真不尽人情!” 
  “并非如此……”扶桑子将煎蛋端给姽婳,忍不住解释:“从梧宫到此路途遥远,侍婢又无车可乘,体质弱些,就有些苦头要吃……”余下的话,在姽婳的冷眼中,被吞了下去。 
  倒是在场侍婢,你看我,我看你,深有感触。又赶紧毕恭毕敬的将烤好的鲜鱼,小心翼翼地献给几人。 
  “你们自己也吃了,然后歇息去,这里不用服侍。”太子看着众臣婢,一个个疲惫的样子,心生怜惜:“宿卫解散,行动自便。风平浪静的,无需这般枕戈待旦。” 
  “唯!”男女随从溃坝也似散去。 
  “善哉,太子!” 
  太子笑骂:“别拿糊弄君父那套来糊弄我!也教你汲云台的武卫散去,还在水里摸什么,明日增派了人手再找不迟。” 
  姽婳不置可否,解散了武卫。一眼瞥见正在为她剥鱼刺的扶桑子,眉头一蹙:“受伤了?” 
  扶桑子连忙将袖子放下来,说:“不碍事。” 
  “呃。”姽婳将草兔子往他面前一戳:“吃了它。” 
  “呃?”扶桑子微愕。 
  “不是说能入药么?”姽婳一本正经地说。 
  扶桑子赧然:“要晒干煎汤方显药性……而且,不对症。” 
  妩颜当场暴笑,更加认定这扶桑子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刚好与他家公主颠了个个。姽婳怏色扶面,忿忿的将草兔子塞进她嘴里,妩颜啊呀一声,连忙往外掏,咳得花容失色。 
  待腹胃里暖了,实了。月色悄悄,几人都毫无睡意,天南地北的拉着呱。 
  “哥哥,姽婳有一事相问。”姽婳突然正色道,眼角十分戒备的瞟向郑太子,他算是这里惟一的外人。 
  诸儿目挑心招,牵过槿的手,说道:“不必见外,曼伯与我是莫逆之交。妹妹今日知道的事,他早已了熟于心,你有事尽管问。” 
  姽婳朝月亮翻个白眼,缄口不言。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还是条自投罗网的鱼。这足够人窝火。 
  一直沉默的郑忽,冷然道:“若问的是青鸾,我确也知它一二。”坚毅的神情,冷峻的五官,只有映入幽黑瞳底的火苗最是生动。 
  姽婳看了看郑忽,又看向太子诸儿。诸儿诧异道:“难道妹妹还不知道?” 
  见姽婳一脸茫然,郑忽冷颜冷语:“青鸾乃天外来物,能驱使百鸟,然其称为姜齐之宝却是要与他物一并集起,才堪为天下神器。” 
  “只知还有一钺,一玉、一画,加青鸾共四件,但这毫不相干的东西究竟要如何个用法,谁也不知。传说是姜太公辅弼文王时,得一神钺,如有天助,攻略伐谋,所向披靡,乃天下兵戈之符谶。” 
  “后姜太公被封于齐地,解武事而务农政,神钺也崩离四散,再未能集齐。时人有言:得神钺而有天下。如今三百年过去,渐渐也被淡忘。连拿着青鸾龠的季姜,竟也一无所知,真是世风日下!”郑忽冷谑着。 
  “神话。”姽婳眉头一蹙:“我尚且不知,你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郑忽反唇相饥:“该知道的人不知道,我这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又有何怪?” 
  “哼。阁下知道的多,拿联姻当烟幕,还什么《有女同车》,我呸!羞不羞!” 
  “嘁。亲睹阁下之悍勇,直觉当日退婚真乃万幸,万幸!姽婳,好个障人耳目的美名,可惜名不副实!” 
  “哈。果是怕了,承认就好!” 
  见这二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诸儿与槿只觉好笑。想他郑忽平素里极是个颜如冰,语似金的人,如此与人计较口舌,风度尽失,真真鲜见。再细看下,郑忽与姽婳两面相照,也煞是一对夺人眼目的璧影嘉偶,直让旁观的二人歪了思路。 
  “话说回来,青鸾如何会落到妹妹手上?我记得这东西消失已有百余年。”诸儿倒有些插科打混的本事,剑拔弩张的二人终于熄了火。 
  “话说三年前,我随师氏出海……” 
  “出海?!”诸儿猛得打断:“你居然敢……” 
  “听是不听?”姽婳不满道。 
  “说!” 
  “那次博弈,师氏输得太惨,于是实践诺言带我出海。”姽婳边思忖边说:“楼船漂行第二日,遇巨鲨衔龠拜于船前,就是青鸾。” 
  “就这样?” 
  “嗯!” 
  “比神话还神话。”诸儿深受糊弄,却也没辙,知道她扯了这么个毫无诚意的谎,就根本没打算如实相告。又转念一想,道: 
  “方才那贼人分明是有意来抢青鸾,必是知道其中奥妙的。觊觎神钺,便是觊觎王权,又能支使死士卖命,幕后之人也必定非同小可。这种人既然找上门来,必不会善罢甘休,恐怕……” 
  姽婳呵呵一笑,望向池水:“怕什么,哥哥刚才还说既便找齐四物也没人知道如何运用。而且,那钺当真如此神通,怎可能三百年无人问津,想是别有玄机罢。这天下本是乱象,再多此一件,也无所谓。不如说说伐宋的事……” 
  闻言,诸儿与郑忽皆是一惊,目光似箭投过来。姽婳看在眼里,禁不住窃笑,果然,果然。 
  “兹事体大,妹妹莫要乱言!”诸儿压低声音嗔道。 
  “哦……”姽婳灿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太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鲁侯罢。”言毕,挪向侧旁,倒在草席上便睡。而妩颜那小妮子早早沉入梦乡,与心上人日夜相思去也。 
  留下“齐大非偶”的始作俑者,诸儿,槿,郑忽三人愁肠百结,相对声咽。 
  渐闻轻鼾均稳,扶桑子才用手背轻轻试了姽婳的额头,又细细把起脉来。这并不算什么,只是那眼波里的专注,弹指间的柔滑,化进了心肺,直把三人置若无物。 
  “怎么?有何异样?”槿柔声问道。 
  扶桑子收回手,正色道:“回公主,只是习惯而已。殿下很好。” 
  郑忽瞧了过来,甚觉怪异。诸儿也是有心搓合,介于二人都对陶纺轮只字不提,诸儿权当是一时玩笑,于是心思转了几圈,另辟蹊径: 
  “我这妹妹生来揣着玲珑心,九曲肠,是有些乖张,但本质是好的。我姊妹中最与君父投契的是她,最会忤逆君父的也是她。她打小就在即墨与临淄两下里奔波,那山高水远,君父也从不让繁文缛节拘束于她,说句贴切点儿便是野生放养大的。个中缘由,就是在宗族里也鲜为人知,其实……” 
  “太子殿下!”扶桑子突的打断,郑重的行了空首礼,声色局促:“婳殿下甚喜与太子、槿公主、颜公主交往,却是为何?” 
  诸儿先是诧异,绝没想到扶桑子居然顶撞于他。再而眉头深蹙,怃然不悦:“如何对妹妹好,我自然知道,扶桑子此言何意?” 
  槿深深望了诸儿一眼,摇了摇头。思及先前围幕里的事,想她姽婳素来骄傲且自负,必是深恶他人侧目以对,垂怜自己,尤其她与郑忽宿怨颇深。诸儿有意牵线,成就一桩姻缘是好心,然扶桑子也是用心良苦。 
  纵然生来尊贵,也未曾见过如此这般贴心的伺候。与其说伺候,不如说宠溺。扶桑子太宠姽婳,宠到姽婳似乎离开他,便无法生存。君父宠溺,因是君父,手足迁就,因是手足。他扶桑子究竟何以自处?这样很不对劲!诸儿却将平素所见所感在心里揉磨则个,瞅着扶桑子的眼神愈发黯淡。 
  如水的月色,瞬间凝结成冰。诸儿毕竟是齐国太子,平日里落在一干公族间显得十分和蔼,而此刻责问起下臣来,亦是不怒自威,凛然有度。 
  “扶桑子。”诸儿口吻极淡:“姽婳是姜齐公主,我是她兄长,我自明白何为手足之义。尔为人臣,君臣之道,可明白不?” 
  “扶桑明白……”扶桑子躬身垂首,恭敬且卑微:“小臣恳请太子……” 
  “扶桑。”姽婳不耐烦的声音倏得响起:“你太吵了。” 
  凝滞的气氛陡然打破,姽婳支起头,睡意朦胧的眼里净是烦躁:“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一边呆着去。” 
  “是……” 
  打发走扶桑子,姽婳瞄着太子,慵懒的笑着。 
  “听扶桑子说过,他最初入宫,做的是太子侍读。” 
  “嗯。两个月后,便被赐予你了。”诸儿别开脸,他也是关心则乱,并不想与姽婳闹得不可收拾。 
  “哥哥可知他跟我多久了?” 
  闻言,诸儿望过来,不等他开口,姽婳自问自答:“十年。” 
  诸儿凝视姽婳良久,飒然一笑,颇有自嘲之意:“我知道了,刚才为兄失态,以后不会再越俎代庖……” 
  姽婳却是噙着笑,臻首轻摇:“不,姽婳的意思是,太子对伺候过自己两个月的人尚且费心管教,姽婳更该对身边臣子多加鞭策才是。”说罢,起身,披着毯子就走。 
  “妹妹去哪?夜深,莫要乱走。”槿连忙问。 
  姽婳头也不回,扬声道:“起夜呗,还能做甚。” 
  三人顿时大窘。 
  诸儿重重一叹,这个妹妹总是若即若离,又十分执拗,始终让人猜摸不透,跟她说话,总感觉力不从心。 
  “太子杞人忧天也。”郑忽望着姽婳远去的背影,幽幽然开口:“令妹可不单是‘本质好’而已。” 
  诸儿甚是莫名,郑忽却不愿再说。 
  槿一双慧眼瞧了个七八九成,姽婳与郑忽彼此堤防,甚至会看似漫不经心的洞悉对方,若日后此二人有缘再聚,必掀风雨。又且是两尊冷飒飒的傲骨,怕也有得好磨,旁观的是想管,也够不着的。 
  也罢,也罢。     
  人声静寂,风高草低。 
  所谓疏不间亲,又且贵贱有序,说是自己得罪于太子,实则害处都要落在殿下身上。扶桑子默默跟在“起夜”的姽婳身后,欲言又止,好不纠结。 
  “青鸾。”姽婳停下脚步,靠在树上。 
  扶桑子哦的一声,从怀里取出龠,双手呈上。那龠在月光下泛着青幽的莹光,不是青鸾又是什么!原来扶桑子去寻摸食物时,武卫早也把它从水里逮出来,悄悄藏在他这。 
  “殿下。据太子所言,此物甚是凶险,莫要带着身边为好。” 
  姽婳摇头,目光炯炯,正不知又在琢磨什么鬼心思:“为时晚矣。” 
  于是附在扶桑子耳边,将这一夜谋划出的计策,如此这般的吩咐起来。 
                  南风策 
  开画窗,月西悬,情殇一炬槿花苑。 
  玲珑心曲南风策,萧萧班马应朱颜。     
  春蒐第二日,雪宫讲武。 
  风吹散雨雾,卷来的是马蹄滔滔。草陈铺新土,留下的是车轮滚滚。銮铃闹旂头,旌旆梳马尾。追风逐浪戏尘嚣,都是沙场好男儿。 
  有人被这气吞山河的声势所摄,凝睇专注,心潮澎湃。华盖,挡得住雨,却止不住风,人虽立在其下,心却早已随着风雾奔腾上了战场。 
  看着湿瀌瀌的披风,扶桑子眉头紧蹙,几次想劝姽婳回宫,但都被她那一脸饶有兴致的凝视给击退了回来。那眼神他见过,就如同三年前首次徜徉大海时一个模样,心魂悚然,跃跃欲试。寻常人见识着的事物,到她那总能转出八九个弯来。此时目睹这讲武的壮观景象,不知又能解出什么。 
  一场春风化雨,非但没浇了热情,倒把校场里的景象润得似虚如幻。齐室诸公子各显神通,亲御马车,纵横阡陌。 
  齐侯领诸侯使节站在高台上,宗女则另辟一处,将场上的壮阔览尽无余。女儿家毕竟无心于此,看了两眼热闹,便觉无趣,数落着天气,渐渐走的人丁稀落。 
  姽婳却似看出门道来,依然伫立华盖下,连扶桑子握手过来也似未觉。 
  果然,又僵又冷。轻轻揉搓着苍白的骨节,觉得柔软了,才握在自己袖里,不让凉风再吹着。     
  汲云台武卫也不轻闲,披着风雨,淌着冷水,愁肠百结的在池里寻了一天。 
  ——找嘛?难不成又给公主丢进来了? 
  ——懂个屁,这叫金蝉脱壳! 
  ——不对吧,应该叫声东击西。 
  ——傻吧你就,分明是抛砖引玉! 
  ——有那么金贵的砖么? 
  ——唉,说那些虚的做甚,咱哥儿们这是在浑水摸鱼! 
  说着,领头的揉着犯酸的腰,果真提溜一篓子鲜鱼出来。望天,不见天日,估摸着也是时候了,招呼道:“回了。” 
  几人哼哼叽叽结束腹诽,忙不迭的上岸。 
  “头儿,你这当真浑水摸鱼?” 
  领头哼了一声,学着扶桑子声貌: 
  “‘烦劳逮几条鱼回来’——这还不是扶桑子交代的。” 
  “这哪是‘几条’,头儿你干脆把这池子给端过去!” 
  “那是他没说,当真放话要把池子端过去,还真就得端!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没个数!扶桑子说话向来蔫呼,说是‘几条’,不多备点到时就麻烦了。公主嘛脾气?鱼切得不好看都不吃!” 
  嘀咕着,几人倒不约而同的又在水里浑摸了一通,各自用衣襟抱着活鱼鲜虾回去。     
  汲云台 
  日居月诸,斗转星移,转眼间雪宫之行已去月余。 
  又是银盘当空,刻漏默减时。扶桑子拉开厚纱罩制的障子,轻手轻脚的走近榻来。果不其然,被子又拧到一边,手脚老不安分的搭在外面。虽说时近四月,天气早已清爽温和,寻常人这么晾着无碍,但殿下不行。每到此时扶桑子总要起一次,为她掖好被褥,虽然事甚微小,但也不容有任何闪失,一丝一毫都要极力避免。 
  非但如此,殿下的正寝亦不像寻常一般安在堂后,而是搬上了二楼,全是厚纱障子隔成房间。最精致细腻,重席软榻的便是殿下卧寝,东屋是书房,西屋是扶桑子寝室,也是为了方便照顾。而南面,合上障子是墙,拉开后就可看见广饶的天空,和大地。虽然不比一层高阔,却极安逸静远,最重要的,是隔开夯土地面。 
  地气凉,伤身。     
  “呀——” 
  两人同时失声叫痛。 
  原来扶桑子刚给姽婳盖好被子,还未及得离去,姽婳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猝不及防的,两人脑袋撞到一块,“咚”地一声,都疼得不轻,把睡意也撞碎了满地。 
  “殿、殿下,你没事吧?”扶桑子捂着侧额,焦切的问。 
  姽婳一手捂头,一手指腿,倒抽冷气:“疼死我了……” 
  扶桑子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头,连忙掀起被,看着白色深衣覆盖着的双腿,和穿着白色足衣的脚。 
  “右小腿。”头上的眩晕很快过去,姽婳轻揉额头,声音也恢复平静:“突得一下抽痛,这会儿又没感觉。” 
  “抽筋?”扶桑子给她揉按着腿,又动了动膝盖,转了转脚踝。 
  “嗯。” 
  扶桑子放下心来:“殿下这是在拔个头,不碍事。” 
  姽婳却眉头一皱,咕囔道:“只抽一边,莫不会长得长短参差?”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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