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by绪慈(美攻he)-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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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扬握紧窗棂的手,握得死紧,青筋浮现血色尽退。
“老师?”张勖停止口中曲调,望着轿内脸色忽地苍白的楚扬。
楚扬闭起了眼,润了润干涸的喉,半响后才得发语。“明日……”他道:“明日,我与你同下苏州……”
那曲,是扬州小亭内,把酒言欢时,幕平听着的曲调。
楚扬的手发抖着,胸口隐隐作痛。慕平知道的吧,他该知道那曲名为何吧!
然而既是如此,为何他又要日日夜夜地听著?为何为何,不肯忘却。
长相守,是那曲唯一的名,若慕平亦是如此牵系,当年,为何为何,那么狠心舍他而去。
心里的余烬,顷刻间突窜燃而起,凶猛炽烈,烧融他的决心。他再无法坚守著下打扰慕平的想法,那首曲,一切思念,化作烈焰而来,将他焚
烧殆尽,尸骨无存。
倘若……倘若……倘若慕平想著他、念着他,那他又有何好顾忌。他只是深爱着幕平。他再也无法忍受只能思念无法相见的苦楚,他要回到慕
平身边。
这些年来,只不过是爱着了罢,他越握越紧的手指像要掐出血来,颤抖不已,只不过是爱著了罢,为何他们无法相守……
无法白头……
乘著小舟,慕平凝视著船头摆放的一坛酒,撑竿过河,他在苏州崎岖水巷里缓缓游走着。其间拱桥联袂,河网密集,水波掩映,两岸皆为枕河
人家。晚风迎面来,风轻云淡间,令人无欲无求,闲适自得。
他低头望著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脏了,是方才回到旧宅掘土时弄的吧!这套衣是楚楚特地为他做的,他拨了拨拍了拍,好不容易才稍稍干净
了些。
小舟靠岸后,他带着那凝聚泥土香的酒,回到酒肆内。
今日,酒肆灯火通明喜字四处糊粘,楚楚出家的日子到来,他回到当年来苏川买的那处酒庄后挖出了这坛酒,摆在喜字当中。这坛最醉最香的
女儿红,是他收养楚楚那年亲自为她酿的,最浓郁芬芳的一壶酒。
宾客云集,远由京城赶回来的新郎官张勖忙著与络绎不绝前来祝贺的乡亲寒喧叙旧,慕平退居于后,拭著那坛女儿红,将黄土剥落地。
这一夜,幕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老了。多年下来,发丝已为无法开怀的心境而欲化斑白。
当满脸笑颜的张勖殷勤招呼热人入座,欢喜着自己今日将迎娶挚爱女子为妻,他的怅然便一些一些升起,缠居整个心头,沉重的无力让胸口鼓
动。拭著酒坛的手,将满是泥泞尘土的巾布放下。他握起绣袋,想着深藏其中的一段琴弦。
楚楚成了人妇之后,他找谁来弹琴给他听呢?那首曲子,再不会有人弹了吧!那张勖由京城买回来的琴,竟也无用了。
人潮汹涌,将酒肆挤得水泄不通。慕平底个之事交代给手下小厮做,拭好了酒坛便想离开,他不是不在乎楚楚婚事,只不过这些年来深居简出
独处惯了,忽地这么些人涌到他面前,他难以招架。
正想离开之际,新郎官却笑著跑了过来。“岳丈大人,岳丈大人您暂且慢走!”
“我去看看楚楚怎样了,吉时将至了吧!”慕平止下脚步。
“小婿恩师轿已快至,小婿想九让岳父大人与恩师见面。您两位,都是张勖这生的大恩人。”张勖今日登科之喜红袍加身,乐得醺醺然,笑口
开着合不拢嘴。连平日老喊著的平叔,也刻意强调,改称慕平为岳丈大人。
慕平本欲推却,他一不知张勖恩师是何人,二不想再认识谁,然而想及眼前少年将会是楚楚终生托付的定人,他一生荣辱皆关系楚楚,至此便
也不好不言半语地离去。
“啊,老师来了!”张勖回头,奔了过去,搀手相迎。
门外那人下了轿,一身简朴青衣,站在张勖身旁,身形显得略略消瘦了些,相较着张勖的笑,他清寂神情也显沉稳许多。
只是,当那人朝慕平走来时,慕平却整个愕愣了。那个人的双眸沉郁如昔,泛著郁蓝的眼看不见身旁的俗事,只往他瞧。
“岳父大人,这位就是小婿恩师,户部尚书楚扬大人。”张勖说着。
慕平发觉自己的唇微微颤抖着,他想逃开,但却被楚杨炙热的目光纠缠,无法移开步伐。
年届而立的楚扬伟岸俊朗,他虽衣衫无华,且因长年旧疾而略显消瘦苍白,但喧哗的厅堂内,楚扬仍是众人纷纷引头探看的人中翘楚,是最令
人无法漠视的一道光芒。
只不过如此多年没再相见,楚扬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和他把酒言欢、谈天说地的至交好友,楚扬望著他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深情而迷乱,那
像个陷在泥沼当中却不求脱身的男子,有着宁愿灭顶,也没有打算回头的坚决。
“平叔?”张勖察觉气氛有些怪异。
“吉、吉时……”幕平发颤著,好不容易将话说出口。“吉时到了……该拜堂……”
“老师与平叔相识么?”张勖望着二人神情,忽地混乱非常。
“你先去迎新娘吧!”楚扬开口对张勖道,然而由始至终,他的双眼就只停留慕平身上,未曾移开。
张勖几乎被逼离去后,喜宴即至,照著先前的安排,楚扬与慕平同坐一席,因酒肆内人多拥挤之故,每张桌皆坐满了人。他们靠得万分贴近,
近得慕平仿佛感受到楚扬身上传来的滚烫气息。
斟酒时慕平的手止不住发颤,他从没料到会在如此场面下与楚扬相见,张勖口中恩帅竟是楚扬,他从不知,倘若知晓,今日婚宴他定不会出现
。
他与他已有多年未见了,今日事情如此突然,慕平无力招架,慌的不能再慌的心狂乱纠结,扼住了他的呼吸,叫他晕眩难受,摇摇欲坠。
楚扬是当晚众人的焦点,但当所有人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时,他却只将视线停留在慕平的脸庞上,不理会其他。
慕平凹陷的双颊,是历经风霜的模样。单薄的身躯,令人想紧紧抱住不再放开。唯有,慕平的眼明亮如昔,若春水盈盈,崇善单纯,从未变过
。
“这些年,我一直都晓得你身住何方,但我不敢打扰你。”楚扬的呢喃犹若耳语,轻声缓浅,幽幽而道。
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楚杨深知若再次惊动慕平,慕平极可能又会仓惶离去。上元灯节那夜,慕平哭得伤心欲绝,他无法忍受慕平如此悲伤,
于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怎知在他泪湿了他的衣裳,与他同塌而眠后,没留半点音讯地独自离去。
当他花了许多时间才寻着幕平,当下便决定不再惊扰此人,他明白只要默默守着,慕平便永远会在他视线之内不会转眼消失。因他怕极了慕平
又会无消无息地逃离,永永远远离他而去。
原本,就甘心这么守著。但那日张勖却亲口告诉他,他心仪女子的亲父最爱听的曲,名为长相守,一个当头棒喝,他恍然大悟,
慕平一直是念着他的,只是无法说出来。同为男子是多大的难处,慕平心结於此难以解开。所以每当他朝慕平靠近一步,慕平便逃。他伤痕累
累,慕平亦更甚於他。
嘈杂的厅里,凝视著低头不语的慕平,楚扬靠著他耳际缓缓说着。
“我对你,从没变过。”
慕平惊慌地起身,他踢倒了身后坐椅,捂著颤抖不已的唇,无法置信的双眸连楚扬的眼也直视不了,仓皇地,便举步逃离,头也不回。
迎娶绣娘那夜至现在,十一年了,他与楚扬十一年内唯有上元灯节那时见过,为何楚扬还会说出这番话来。
慕平慌张地奔走着,不管厅内百各狐疑的眼神,不管因他而停歇下来的新人,他只晓得自己此时此刻绝不能待在楚扬身边,否则他一定会无法
克制住自己深藏许久的情绪,崩溃在楚扬面前,自暴一切……
逃至昏暗的庭院里,慕平的仓促交杂着喘息。
然而,楚扬只追他入了花丛中,便由後展开双臂,紧紧、紧紧地攫住了他。
“放开我……”慕平掩著面,不敢让人看见他脸上无措神情。他急欲挣脱,要脱离楚扬,回到那原本该尘埃落定无风无波的死寂日子里。
“平儿,为何要逃?为何总要逃离我,为何不愿直视我?”十多年累积的情感挣脱了牢笼,楚扬觉得太过痛苦,他不知爱上一个人,竟会负上
如此痛楚。
慕平颤抖著,许久没人唤他平儿了。那是个只属于楚扬的名字,只有楚扬知道的名字。
“我已经忘了你了,你不该再出现我眼前。”慕平的声音发著抖。
“一切皆是谎言。”楚杨不愿相信。
“不是!”
慕平紧握着系在腰间的绣袋,心慌不已,然而,楚扬却将它扯了开来。
红绣布内,白弦缠绕,那是楚扬的琴所留下,长相守的唯一希翼。
“不……”慕平将绣袋夺回,泪模糊了眼,烧江了眶,无声无息间,竟滚落了下来。
“我说过,我不会变的。”楚场说着。“我一直在等你回过头来看找,我仍在原地未走。”
慕平摇头,不停挣脱、不停抗拒。
“平儿,十一年了,十一年生离之苦是否还不够,抑或是直到我死,你才肯放下一切?”当年他妒意迷昏了心志,在他的大婚夜立强要了他,
慕平应该是恨他的。然而纠纠缠缠了这些年,受尽所有生死离别,当初一时冲动让两人陷入煎熬难以脱逃,分明是爱着的,却硬要将心头上的
割舍而下,他再也下想漠视一切,一次又一次让慕平自他指缝间溜走,憾恨加深。
“我并没有怨过你……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慕平说著。
“若不怨我,为何不见我?”
楚杨追问,但慕平只想逃。
“你爱着我。”楚扬扳过慕平,注视著慕平清秀俊雅面容。他爱着的人无瑕如昔。他的心亦坚定如昔,无论韶光如何流逝,不改初衷。
“没……”慕平干涸的喉隙迸不出任何言语,他过于惊讶,过于惊讶楚杨如何会知道这件事,于是否认。
“若非如此,你为何将这断弦留在身边?”楚扬拾起绣袋的残弦。
楚杨一句话,堵得慕平无法开口。
“明日,我会辞官。”楚扬突然语出惊人。“我会捎信回京,从此不再涉足官场半步。”
慕平觉得震惊,楚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为何要辞官?
“我在渡口等你。”
慕平无法开口。
“我们回到那个老宅子,重新开始。
慕平的眼眶湿着,落下的泪一摘一滴,凝聚着他这些年相思末果的空洞寂寥。
“你斟酒,我鸣琴,让一切像当初一样,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楚扬赌下了所有。
“……你……还弹琴吗?”许久过后,慕平才问。
“我的曲,只你一人听。”
绣娘缝的绣袋破了,是她当日一针一线,心祈希望所致。
扯下的绣袋,掉落那段慕平牵挂着的琴弦,至此他与楚扬终于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明日彼此心中那段绵延许久的情,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得
去。
慕平犹记当年绣娘做着针线时,盈盈朝他笑望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厘理枝…相公,绣娘只希望您能康康泰泰,百病不侵,绣娘只希望您能欢欢喜喜,不再拧眉蹙颜…人生在世,
韶光稍纵即逝,那都是些难得的缘份,该珍惜的就珍惜吧,别等到错过之后,才后悔伤了那个深爱自己的人……”
那些难得的缘份啊……绣娘始终知道他爱着想着念着伤着的,是谁。
然而……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爹爹!”庭院远处,突地传来楚楚急切的唤声。楚楚拉下凤冠上的盖头,身着嫁娘服,神色慌乱地往慕平于楚杨之处跑来。“爹爹您没事吧
!”
就在这时,慕平慌乱之下推开下楚杨,他的举动犹苦一把利刃,在两人间划下一道鸿沟,深不可越。
慕平道:“你走吧…我求求你……走吧……”他掩面,泪如雨下,“求求你了…楚大哥……”
楚扬僵直着,睁着的眼,满布伤痛。“明日,我在渡口等你。”他口吻坚定。
“我今生……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慕平闭起双目,无力闻问楚扬心伤。
第九章
酒肆门众多宾客探头探脑在庭院之外围观,众目睽睽议论纷纷。穿著喜服的张勖与酒肆小厮连忙阻挡宾众,不让他们往里面挤去。
慕平转身,踽踽离去,他身影落寞无法回头。
楚扬欲举步追上,然而幕平的那句话,却让他的脚像生了根移不开地。
我今生……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慕平此言重创楚扬,他心痛如绞,难从平复。
楚楚拧著红盖头,缄默不语了好—阵,直至慕平蹒跚走远,她才开口。“楚大人与家父想必相识。”
楚扬望了楚楚一眼,知她为张勖新婚妻子、幕平义女。
“家父不会再与楚大人见面了,楚大人请回吧!”
“你很像她。”楚扬看著楚楚焦心神色,想起了慕平已故的妻子绣娘。“你的性子就和她一样,总是为他著想。他在你们身旁,想必无优吧!
”
“是喜是忧又如何?”楚楚双眸微暗。她心里明白,这些年慕平从未宽心开怀过,他总是蹙眉,总是遥望远方,思绪飘忽然无晴。
“我不愿自己与他,一生就这样过下去。”楚杨回答。凝望慕平渐行渐远的身影,楚杨深深叹了一口气,想把胸口凝聚不散的热气叹出,道:
“再这般下去,怕就算是入了土,这生想望仍徒留惆怅。”
楚楚手中的红巾拧纹太紧,指节痛麻非常。“敢问楚大人与家父是和关系?”
“我与他是何关系?”楚扬沧桑脸廊上,漾起一抹痛彻了心扉的笑。“我与他……从无关系……”
他俩,不过是擦身数次无法交之集的路人,他就算走进慕平心里,也难圆希冀,停留幕平身边。
“爹爹……”天初亮,楚楚叩了幕平房门。几声之后,慕平无反应,楚楚推门入内,只闻满室酒气呛人,定晴一看,才发觉慕平醉倒在桌上,
手中握著那只青瓷杯,紧死不放。
“爹没事吧?”对丈人改了称谓的张勖穿著衣裳,结著衣带,初醒的双眼略为朦胧地,打呵欠进了幕平的房。
“帮我将爹扶到床上去。”楚楚话一出,张勖便立即搀起幕平,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放到床上。
“怎么喝得这么醉。”张勖看了看桌上一大坛空下的酒缸,吓了一跳。“他的酒量可真是越练越好了。”
“相公……”楚楚望著幕平憔悴容颜,心里不舍骤然窜生。
“怎么?”张勖甩了甩头,让自已清醒些,随即,他扳开幕平手指,将幕平掌中紧紧握著的青瓷杯给拿了出来。他端详半晌,道:“奇了,我
在老师府中也看过一摸一样的杯子,只不过那杯子有许多裂痕,像是补过的一样。”
“楚大人与爹,是旧识。”楚楚说著。
“看昨晚那样,的确是。只不过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爹是欠了老师银子吗?怎么爹才坐下没多久,便被老师追著逃。”不明就里的张勖哈哈两
声。
“或许吧!”女子心细,楚楚看了眼,心里便明白了,然而她却无意对夫婿解释,
她不想多惹是非。望著慕平,楚楚心里头下了个决定。她道:“我丧亲父後,多亏了爹爹收养我,让我有衣能穿有瓦遮头,爹爹的恩德我没齿
难忘。我只愿爹爹能再展欢颜,从今尔後不这麽愁眉深锁。”
“怎麽了,讲这些?”张勋不明白。“爹到底是欠老师多少银子,瞧你也跟著愁眉苦睑的?”
“欠的,不是银子。”
“不是银子,那是什麽?”
“是债。”情债。
夕阳西斜,残霞橘红掩映,如火烧焚,染红了天。
楚楚撑著把纸伞,无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