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征战实录-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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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中央不允许。他想起蒋介石的“皓电”、“齐电”、“佳电”,想起了中共中央一而再、
再而三的催促电文。它们像十二道金牌一样,催他离开皖南。然而,去向何方?
上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官邸。
客厅里,顾祝同在焦急地等待着叶挺的到来。
前几日,他接到蒋介石的特急密电后,几经考虑,决定把项英请来,当面宣布“委座”
命新四军改道北移的新命令。
叶挺与顾祝同、上官云相,同为保定军校六期生。叶挺,广东惠阳人。顾祝同,江苏涟
水人。上官云相,山东商河人。虽异地而生,但因当时同为革命派(当时,学生分为三派:
革命派和趋向革命派,大多数为同盟会会员;中立派;北洋军阀的反革命派。斗争相当激
烈),在同反革命派的斗争中成为密友。上官云相曾因嫖女人受到申斥,有人评价这位花花
公子式的将领,一生有三好:好财、好色、好鸦片烟。顾祝同容忍他,叶挺疏远他。
叶挺每到长官部来,顾祝同总是待若上宾,宴请、恳谈、接送,视旧日友情为重,相处
甚欢。
可是,今天,皖南上空战云密布,国民党对新四军的大包围已经形成。人虽依旧,但各
事其主,顾祝同在盘算,如何与叶挺对话为好。他心里很明白,“委座”对新四军的态度很
明朗:不走要打,走,也要打。看来叶挺是凶多吉少。
顾祝同的心情是复杂的,作为老同学,他为叶挺惋惜。一想到同学之间将要兵戎相见,
他感到痛心。可是,他自觉无奈,他感激蒋介石对自己的器重,又惧怕蒋介石笑容后面那双
阴沉的眼睛。他不禁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夜晚。
夜幕中,重庆一架军用飞机徐徐降落在上饶的军用机场。机门打开,一位戴墨镜的青年
军官步下舷梯。他叫宋白升,是军令部长徐永昌的贴身副官。此行的目的是送蒋介石签发的
《黄河以南剿共作战计划》的密令。
宋白升带来了徐永昌的绝密信一封:
墨三兄:
奉委座旨意,来函交待一二。此次剿匪要绝对
保密,此乃成功之保证。望你部做到:一、作战命令一律由可靠人员护送,禁止用电
报、电话方式传
递;二、尽一切努力稳住叶、项;三、先做部署,围剿部队开进时间听候委座命令;
四、为保密起见,此次作战命令部署、方案只传达到师长。泄密者可先
斩后奏。另外,抓紧严查潜入国军内部共党嫌疑分子,如发现,不论职务高低,坚决除
之,决不手软。
“绝对保密”,“泄露者可先斩后奏”,“如发现,坚决除之,决不手软”,这阴森森
的话语,令顾祝同不寒而栗。他顾不得许多,只是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老同学,我多次
劝你不要跟共党走,可你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也不能怪我了”。
“叶将军到”,随着侍卫兵的喊声,叶挺步入客厅。
叶挺身着笔挺的细呢中将军服,足登闪亮的高统军靴并配以银色马刺,雄姿英发,神采
腾飞。顾祝同迎了上去,握手寒暄。
“希夷,这次劳您前来,不为别事,”顾祝同开门见山,“贵军刘少奇、黄克诚部在曹
甸又起事端,委座颇为恼火。为防韩德勤再遭不测,特令你部由江南原地北渡,不得由镇江
北渡。不知希夷意下如何?”
叶挺听罢一惊,脱口说道:“目前日军已封锁江面,你们是要借刀杀人,把我9000人
送到日军虎口中去,这未免太狠毒了吧。”顾祝同见叶挺动怒,连忙站起身来:“希夷兄请
息怒,我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嘛。”
“我们要求改道从宣城到苏南。”叶挺不假思索。
顾祝同面带难色:“希夷,依你我之交情什么都好说,可是这条路是委座定的,怕不好
改吧?”见叶挺面有愠色,顾祝同又连忙改口,“委座定的这条路你们确有困难的话,我可
以将你们的意见转呈何总长和委座,争取改道走苏南。不过有一点请希夷放心,不管贵军走
哪条路,我自当确保你们安全。”他见叶挺露出疑虑目光,便把胸脯一挺,“我以政治人格
担保!”
叶挺一惊:“用政治人格担保?你不是有意稳住我吧?”
“咳,你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祝同满脸真诚。
“好,墨公,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叶挺话题一转,“另外,我此次来还得要些
开拔费、弹药、粮食。”说着,拿出一份《申请军需补给报告》放在顾祝同面前。
顾祝同想起叶挺每次来,不是要经费就是要子弹,便笑道:“希夷,我看你不是军长,
倒成了后勤部长了。”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他知道叶、项之间的矛盾,叶是有职无
权。但由于叶挺不愿在他面前诉苦,他也就不便言明罢了。
顾祝同扫了一眼申请报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职军每月经费请增至17万元,米贴费增至5万元,并请批准加发医院经费2万
元,修械所及兵站经费1万元,共计25万元。
“希夷,眼下国共磨擦日趋严重,拨给新四军一枪一弹都得报告委座,徇不得私情。”
顾祝同严肃地说,“我私下给你增拨2万元开拔费。听我一句劝告,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
好。”
不难看出,顾祝同的心情十分复杂。此刻,他想起了进剿皖南新四军总指挥上官云相所
报告的徽州会议情况:
与会人员均为师以上军官。剿匪具体安排已定,会后即付诸行动。各路将领宣誓,牢记
委座旨训:一网打尽,生擒叶、项。
“一网打尽,生擒叶、项。”顾祝同望着叶挺远去的背影,一言未发。
清晨,项英带着满脸倦容,疲惫地点燃了一支烟。这一夜,他几乎没合眼。想起那“训
令”般的电文,一丝寒意又袭上心头。他隐隐地感到,离开了皖南,放弃了南进,他就会永
远地离开历史舞台。
他曾不断地反省过自我。他知道,他曾有过并且现在尚存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和自
信,在一定程度上来自历史的地位和权力。
他1920年参加革命,1922年入党。在北阀战争开始3年之前,就率领工人武装跟北洋
军阀吴佩孚、肖耀南较量过。在党内哪个比他的军事斗争历史更早更长?
他担任过湖北省总工会党团书记、上海总工会党团书记、中华全国总工会委员长,在中
国工人运动方面,他位尊至极。他担任过江苏省委书记、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中
国工农苏维埃政府副主席。在党内历任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苏区
中央局代理书记……
在项英看来,党、政、军、工、农,哪一行他都干过,哪一行他都颇具经验。然而,他
的历史地位和权力已经和正在发生动摇。
他想起一个月前那封发自中央书记处的电报:
一、同意叶过江后,以叶挺为华中新四军、八
路军总指挥,陈毅为副总指挥。在叶挺未过江之前由陈毅代理总指挥,并决定以胡服为
政委。叶、陈、胡统一指挥所有陇海路以南之新四军、八路军。
二、对外交涉,仍以新四军军部名义。
三、项英同志在皖南部队移动事宜就绪后,经
重庆来延安参加七大。
人事变动,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十分微妙而又十分敏感的事情。
他十分清楚,东南局、新四军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随着皖南部队的撤离,他将永远从
政治舞台上消失。他感到委屈,感到愤慨。
“经重庆来延安参加七大”,鬼知道,这七大会在什么年月才能召开。即使召开了又怎
样?
伟大抱负搁浅,崇高权力丧失。对于项英来说,无疑是一种永远灰暗的无期徒刑。
在人类所有力量之中,恐怕要数求生的力量最为无穷。此刻,项英心中的阵阵寒意,已
被一种求生的力量所驱散。求得政治生命的存活,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如何选择北移的
路线上了。
他在中央来电的右上角批示:
项已阅。请国平、子昆传阅。明日召开军分会,讨论北移路线。
1940年12月27日
叶挺端坐在办公椅上,凝视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挂轴:
正直之姿,刚毅之色;
琴心剑胆,慧眼柔肠。
下面一行小字:
愿与希夷共勉,书于民国28年仲秋。
这是顾祝同送给他的。
“唉,”叶挺长叹了一口气,“慧眼柔肠,这也许是遗传吧。”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年。
他的祖父叶沛霖,父亲叶承恩极端重视他的道德教育。规范教材就是一本《崔氏家传座右
铭》,基本教义就是:“休论人之短,莫夸己之长,施恩不望报,受惠慎勿忘,隐心而后
动,谤议庸何伤,虚荣不足慕,古诫勿违抗。”这种幼年教诲犹如刻字在石,终身不忘。它
们滋生出他的许多优长,也孕育了他性格的悲剧。
叶挺的目光又移向挂轴,心中在想:顾祝同,但愿你能有正直之姿。
“报告,”秘书走了进来,怯生生地望着叶挺,终于说出了叶挺不愿听又不得不听的
话,“项副军长指示,请您列席明日的军分会会议。”
“列席”这个字眼,不止一次地深深刺痛着叶挺那根敏感的神经。军长列席会议!这有
什么错?不错,他是军长,但是,他不是党员。这支钢铁军队从它初创时起,就有了一个钢
铁的纪律: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党指挥枪,决不允许枪指挥党。不错,项英是副军长,但
是,他是党员,是党的军分会书记。党的军分会会议,非党员只能列席。这怪谁呢?
但是,叶挺确实感到不痛快。项英就是党吗?叶挺总觉得项英的许多主张与中央背道而
驰,他,一个脱党已经13年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云岭远离中央,应该说机要科是联结中央与军部的纽带。然而,尽管机要科近在咫尺,
一个国民党任命的军长却不能涉足半步。他不能去看一看用叶、项名义向中央发了哪些电
报,也不能查一查,中央对新四军的工作有哪些批评和指示。他没有独自发过一份电报,也
没有独自收到过一份电报,他不知哪些应该看的他没有看,也不知道中央听到的是否是他的
真正声音。项英有时也同他谈中央的指示,但他弄不清其中有几分是中央的精神,有几分是
项英的本意。
项英非但不尊重、不信任叶挺,而且在工作和生活上也疏远叶挺。项英开始同叶挺一起
吃小灶,不久项英跑到大食堂吃饭,丢下叶挺一人吃小灶。军部的干部也有意无意疏远叶挺。
军部有没有他,一切工作照常进行。除了亲临战场指挥作战外,他变得可有可无。在
项、袁、周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却有大量时间骑马、照像、看书、养狗、陪夫人散步。
按着项英的旨意,原和叶挺紧靠在一起的参谋处,移到了项英住处。一次,叶挺饭后散
步路过参谋处门口,从里面传出项英的声音:“共产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实际上就是延
安与蒋介石搞统一战线,军部与三战区搞统一战线,我与叶挺搞统一战线,团结他一起抗
日……”项英的这套统战理论深深地刺痛了叶挺的心。叶挺忽觉一阵眩晕,他感到压抑、苦
恼、委屈、痛苦。
于是,岩浆终于喷发。于是,也就有了如前所述的叶军长辞职的历史一幕……
往事如昨,虽几多怨怒,叶挺此刻不再去想。他知道,此刻新四军已危在旦夕,身为一
军之长,还是要在军分会会议上作最后的努力。
1940年12月28日。
上午8时,项英来到会场,人已到齐了。
这两天,他是在迷茫、绝望中挣扎过来的。但是,他毕竟是挣扎过来了。他意识到新四
军危险重重,更意识到自己的权力、荣誉将丧失殆尽,他怀着一线希望走进了会议室。人们
见他步履沉重,满脸怅惘忧虑,不禁投以同情的目光。
项英像被人窥见到内心深处的秘密一样,勉强笑了笑说:“现在开会,同志们,中央的
电报大家已经传阅了。我认为,中央的批评非常及时,非常中肯。今天我们集中讨论一下,
到底选择哪条北移路线。”
这个问题近二、三个月来,成了军部领导开会的保留项目。每每讨论起这个问题,总是
各说各的,常常弄得不欢而散。然而今天不一样,中央已经提出严厉的批评,况且距蒋介石
规定的北移期限仅剩3天。
“先请叶军长发言。”项英以尊重的口吻发出了邀请。
叶挺没有反应,端坐在椅子上,挺拔的身躯犹如松柏,严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项英见状,十分不悦。但考虑到这次会议重要,需要有个良好、和谐的气氛,不宜一开
局就僵住,便强忍住火气,转过身来对袁国平说:“看来军长正在思考,国平,你先说说
吧。”
“唉,”袁国平长叹一声,“蒋介石、顾祝同逼我们直接北渡,想借日军之手将我们消
灭。走其它路线,他们又以违抗命令为由向我们开火。怎么办呢?我想还是分批偷渡,能走
多少走多少。”听起来袁国平的话悲观至极。
“这是下下策,”项英有些着急,“要能走早走了。”
“那为什么不走!”叶挺已按压不住满腔愤慨,大声说道,“早一、二个月就在铜陵、
繁昌勘察好地形,筹集了船只,选好了渡口,完全有把握渡过去,为什么不走?现在,日军
的舰艇游弋江中,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我反复考虑,北移路线以向东为最佳路线。”
“蒋介石已下令,不准我们向东,”项英恢复了以往的神气,口气柔中有刚,“如果我
们硬要走,他们可以借口我们抗命打我们,况且苏南日寇正在扫荡。”
看来,会议不到30分钟就进入了“临战状态”。为避免像以往那样毫无结果,不欢而
散,周子昆站了起来,以平静的口吻向作战科长说道:“志高,这几天敌情有什么变化?”
他想把话题暂时引开。
李志高正在考虑自己的想法,冷不防政治部主任点了名,便仓促地说道:“敌情方面没
有什么变化,大家知道,北面是鬼子,东面有25师和108师,南面茂林、三溪、旌德一带
未发现敌情,只有40师一个营兵力在星潭。”
“那就走这条路,”项英腾的站了起来,大声喊道。这声音仿佛充满希望,听起来就像
一个久久跋涉在浩瀚沙漠的人,突然找到甘泉一样,兴奋中挟带着疯狂。
看到周围的人那种惊诧的目光,项英自觉过于失态,便点燃一支烟,以稍稍平静一下难
以平静的心情。
他继续说道:“志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们。既然向东不让走,向北不能走,那么我们就
应该向南走。”
“向南,向南!”项英如同受到电击一样,浑身在颤抖。两天来压在心头的愁云顿时消
失。灵感竟是在绝望中产生的,这灵感如果发展、扩大,就会变成希望,就会成为现实。
灵感,是长期思索的结果,是长期积淀的能量喷发。
“同志们,向南走,向南绕道茂林、三溪、旌德,向苏南转移。”项英坚定地说着,出
现这种念头,连他自己也觉得过分突然。
“这条路重庆、延安都不同意。”周子昆平静地提醒着项英。
“向南,这条路线我们曾经研究过。”项英继续说,“蒋介石逼我们向北,目的有二,
一是避免我们增强对韩德勤的攻击力量,二是想让我们在日军的炮火之下葬身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