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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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那大夫便起身带他们到了后面的小院中,立即替韩子高疗伤。
高长恭叫过高震,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的驻军在何处?带兵的将领是哪一位?归于何人麾下?若是熟识的,便带他来见我。”
“是。”高震立刻奔了出去。
顾欢疲倦地坐在墙边的一张圈椅上,头向后仰,无力地靠着墙,眼睛却一直看着床上的韩子高。
这个医馆专治外伤,一些药粉药丸都是现成的。那位大夫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进进出出,把药粉放在沸水中,替韩子高清洗全身的伤口,又用温水化开药丸,给韩子高灌下去。
韩子高的脸依然是那么美,可身上的伤却纵横交错,几乎体无完肤。那大夫一看便知是刑伤,更不敢多言,只顾闷头医治。高长恭和顾欢仍然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靠,虽然都是眉清目秀,瞧着不似坏人,却难保不是劫狱的江洋大盗。这里邻近长江,对岸便是陈国,他们也有可能是江中的水寇或异国的奸细。总之,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大夫,尽自己的本分,救死扶伤即可。
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水盆换了一次又一次,韩子高的伤处渐渐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屋里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不妨事了。那医生动作麻利地替他上药,再裹上干净的白布,这才直起身来,抹了一把汗,转身对高长恭说:“公子,这位公子的伤看似凶险,却未伤及内腑,于性命是无碍的,以后只要按时用药内服外敷,便能渐渐好转。”
高长恭点了点头,“多谢。”
那位大夫交代童儿去外间抓药,再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这才替顾欢处理伤口,见她身上是箭伤,心里更是打鼓。说不定这一拨人劫了官府的大狱,弄不好就是钦犯,自己帮了他们,不知会不会吃官司。
他正在琢磨要不要去报官,高震带着一个身着七品校尉服饰的大汉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坐在窗边的高长恭,便急步过去跪下,毕恭毕敬地说:“卑职翊麾校尉侯允兴,参见王爷。”
“侯允兴?”高长恭想了想,温和地问,“可是斛律光大人麾下?”
“正是。”侯允兴又惊又喜,“王爷知道卑职?”
“听明月兄说起过。”高长恭微笑,“起来吧,不必多礼。”
侯允兴受宠若惊,呆怔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高长恭站起身来,示意他出去。一直走到院子中间,四顾无人,他才低低地道:“你立刻调兵守住江岸,同时传信给沿江各营,让他们密切注意陈国的动静。”
侯允兴一惊,“难道陈国想侵扰我国?”
“目前尚未确定,但不可不防。”高长恭沉声说,“陈琐把持陈国朝政,排除异己,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前几天本王有事要办,在建康城中待过几日。今夜城里大乱,封城搜捕,虽说不一定是针对本王,但本王也不想冒险,便连夜乘船渡江。当时隐约可见后面有船追赶,不知是何用意。本王怕陈琐趁我国不备突然发兵袭扰,因此要你多加注意。”
“是,卑职遵命。”侯允兴躬身一揖,“卑职这便去安排。”
“嗯。”高长恭又道,“我这就要回青州,你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卑职即刻去办。”侯允兴又施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他的品级官位离高长恭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在这里却是军方的最高长官,百姓们看他无不诚惶诚恐,恭敬备至。那个大夫见他对这个黑衣年轻人如此态度,不由得感到诧异。
顾欢察言观色,自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便笑着说:“大夫,请不必心中犯疑,他不是坏人,是咱们齐国的王爷。”
那位大夫松了口气,将额上的冷汗抹掉,恭谨地点头,“是是,在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不知者不罪。”顾欢微笑着安慰他,“大夫替我们医治,我们很感激。”
“不不,这是应该的,应该的。”那大夫赶紧跑出去让童儿端药进来,借以稳定心神。
平常百姓只怕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王爷,他虽然强作镇定,却仍然兴奋得微微颤抖,对韩子高和顾欢的伤更加悉心看顾。
第二天,韩子高的烧便退了。顾欢睡了半天一夜,也恢复了精神。高长恭很高兴,给了那个大夫一大笔钱,并向他买了不少成药。
午时过后,当初留守江北的高随、高固带着他们的马赶到了这里。依然昏睡的韩子高与行动不便的顾欢乘车,高长恭他们骑马,便离开瓜埠,直奔青州。之后,关于美如天人的不知名王爷的种种传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很久。
既然已经安全了,他们自然不用再赶路,也怕走得太快了颠簸,对车上的两个伤者不好,便一直徐徐而行。
顾欢仍然好动,掀起车帘,东瞧瞧,西看看,偶尔与高长恭闲聊几句,开心得很。高长恭看着她言笑晏晏,自然更是心花怒放。
当晚,他们在路边的一个小镇上投宿。高长恭在高强的协助下给韩子高换药,顾欢便和高震到客栈的厨房去煎药。
看到顾欢拖着伤腿跟着高震进来,高长恭疼惜地道:“欢儿,你就好好歇歇吧,大哥这里我会照顾,你只管放心。”
“我没不放心,就是惦记着大哥,想来看看。”顾欢走过去,伸手搭住他的肩,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探头看着床上。
药已经换好,韩子高盖着被子,脸色不再惨白,有了一些光泽。顾欢看着看着,忽然愤愤地说:“大哥生得这么漂亮,那些人也下得去手。”
高长恭听得匪夷所思,“这跟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陈琐一心想置大哥于死地,才会下此毒手。他就是想让大哥屈打成招,承认莫须有的罪名,以便名正言顺地除掉他。这人实在太过毒辣,大哥天性纯良,性子直爽,又不肯主动出击,只一味自保,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顾欢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高长恭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什么都明白,若是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所做的选择只怕与韩子高一般无二。他们的血液中天生就没有作乱叛逆的因子,对感情忠贞,对国家忠诚,要他们背叛情感或主动谋逆,那是很困难的事。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用心去爱。
刚煎好的药很烫,高震放在桌上,要等凉一些了再喂韩子高服下。顾欢便对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也辛苦了,都去歇着吧,我和王爷再待一会儿。”
那两人看向高长恭,见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同时答道:“是。”这才离开了房间。
韩子高自从入狱后便未曾沐浴,身上被药水洗了若干次,现在很干净,可一头长发却纠结枯干,看上去很脏。顾欢便对高长恭说:“我想给大哥洗洗头发。大哥要是醒了,见自己的头发变成这样,肯定会不舒服的。”
高长恭明白她的心意,便道:“你身上有伤,别乱动了,我叫他们过来帮忙吧。”
“不用。”顾欢轻声说,“他们都是武士,打仗是好手,哪里会替人洗发?还是我来吧,你在旁边帮着就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是小事,既累不着,也不会碰到伤口。”
高长恭仍然犹豫,半晌才闷闷地道:“过两日再洗吧,你先养养伤。”
顾欢吻了吻他的颊,柔声说:“若是我们不主动帮大哥洗,大哥肯定不会开口的,可是,若是这事搁在你我身上,谁能忍得下去?”
“欢儿,你对大哥的心意我自然是懂的,我对大哥也是如此。”高长恭轻叹,“我来动手就行了,你在旁边看着吧。”
顾欢也不跟他争,便道:“那你先去吩咐他们烧水,马上买最好的香膏来。”
高长恭起身,将她扶着坐到椅子上,便走出门去。
顾欢倾身过去,摸了摸韩子高的额,确认他体温正常,心里便觉得很快活。不管怎么样,他不会死了,那个陈琐处心积虑想夺他的兵权,因而谋害他的性命,却终究没能得逞。
不过,历史就要在这里拐弯了吗?顾欢胡思乱想着,唇角带着一丝惬意的笑容。
这时,韩子高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茫然地瞧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床边的人。
顾欢眉开眼笑,“大哥,你醒啦?”
韩子高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想说话,却只觉得喉中干涩,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顾欢马上起身端了药来,笑嘻嘻地说:“正好,大哥喝药吧,顺便润润嗓子。”
韩子高一看她走路的姿势便皱起了眉,勉强支撑起身,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喘息了两下,这才能够出声:“你受伤了?”
“嗯。”顾欢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中了两箭,都没伤到筋骨。他们射过来的时候与我们相距甚远,力道很轻,就是破了点皮,过几日便好了。大哥,你的伤很重,要好好休养。我们正往益都赶,长恭是青州刺史,到了益都,就是回家了。”
韩子高看着她温暖的笑容、关切的眼神、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会心微笑,也就不再婆婆妈妈,说那些肤浅的感谢之词。他将药碗递给顾欢,游目四顾,却没看到高长恭,不免有些担忧,“二弟呢?他没受伤吧?”
“没有。”顾欢笑道,“我们想帮你把头发洗一洗,他吩咐人烧水、买香膏去了。”
韩子高没想到他们那么年轻,却能细心照顾自己到这种程度,不由得心里一热,眼圈微微泛红。他是极爱干净之人,如今已有十余日未曾洗浴。当时在狱中自忖必死,对这干不干净的也没了感觉,如今既已逃出囹圄,肯定会觉得难受,可还没等到他有这感觉,他们就已经想到了,还要亲自替他清洗。自他出生这三十年来,除了陈茜外,还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他很感动,觉得周身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他们正说着话,高长恭推门走了进来。顾欢转头,开心地说:“长恭,大哥醒了。”
高长恭喜形于色,急步走到床边,关心地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疼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我觉得好多了。”韩子高想了想,“想喝点粥。”
“好,我这就交代厨房弄。”高长恭扭头就走。
顾欢去厨房煎药时,就给了这客栈里的厨子一百两银子,喜得那两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表示两人会轮流在厨房值夜,他们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刚才,高长恭是要他们烧水,这时要他们用小锅熬些白粥,那两人一口答应,立刻动起手来。
他们用猛火烧了一大锅水,很快就热了。其中一人用大木桶提上来,送到韩子高房中,热情地道:“客官,水来了。那边还在烧着,如果这里的不够,只管言语一声。”
“好。”高长恭答应着,从屋角拿过供客人洗脸的木盆,放到床前,便拿了木勺来舀水。
韩子高轻声说:“二弟,你在王府一向不做这些事的吧?现在竟然做这种粗活,真让为兄过意不去。”
“我在王府是不大做,可在军营却常常做。”高长恭满不在乎地说,“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什么粗细?都是自己做事。我固然粗鲁得很,就连欢儿也一样,军中将士都没觉出她是女子。”
顾欢笑得前仰后合,“是啊是啊,我其实野得很,长恭也是。我们在军中都是自己动手做事的,大哥肯定也一样。”
韩子高微笑着点头,“嗯,兵凶战危的,还摆什么谱?”
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只寥寥几句,便心照不宣。
说话间,高长恭将水兑好,便问顾欢:“要怎么洗啊?大哥受伤,行动不便。”
顾欢指挥着他,将韩子高小心地移过来,让他横躺在床上,头颈枕着床沿,散乱的青丝便直垂到地。高长恭将头发拿起来,放进盆中,拿起水中的布巾,有些笨拙地打湿无法浸到水里的部分。
顾欢看不下去了,便道:“还是我来吧。”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拿过布巾,动作麻利地替韩子高洗起来。
高长恭乖乖地在旁边打下手,服从命令听指挥,对顾欢的每个步骤都好奇得很,似乎觉得很有趣,学得很认真。韩子高听在耳里,感觉也很有趣。
烛光闪烁,照着室内无限温柔。高长恭拿着木勺,不断舀水从韩子高的额头上方淋下。顾欢就着水流抓揉着越来越光亮的黑发。韩子高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愉悦的微笑。
高长恭换了好几次清水,终于把韩子高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散发出一股清香。顾欢用干布替韩子高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滴,高长恭则下去叫人来把屋里收拾了。
这时,粥也熬好了,高长恭喂韩子高喝了一碗,顺便叫顾欢也吃一点,当是消夜。
夜色渐沉,三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喝着寡淡的白粥,却觉得比世上的任何佳肴都要美味。
第二十二章大哥
“我知道,我知道。”韩子高喃喃地说,只觉得自陈茜去了后变得冰冷的心彻底解冻,暖融融的,世间的一切重新变得美好。
天刚蒙蒙亮,小镇便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不少店铺的门板都取了下来,粥饭面点铺子已开始营业。到处是炊烟袅袅,与清晨的雾气会合在一处,轻纱一般笼罩着整个世界。
高进他们先起来,一个到厨房去看着客栈的人准备早膳,另一个去马房探望他们的马,还有一个准备上路的东西,忙得井井有条。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和顾欢走出房门,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去看看大哥,韩子高便从隔壁走了出来。他在狱中所穿的囚服早就被顾欢叫人拿去扔掉,现在他换上了高长恭的衣衫。
齐国服饰与陈国有很大不同,带着浓郁的鲜卑色彩,借鉴了游牧民族的裤、靴等设计,袖子紧窄,样式也不复杂,便于穿着,行动起来也很灵活,尤其便于骑马。
高长恭的服饰都是上等绫罗所制,手工极佳,刺绣精致,腰带上镶了绿松石,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穿在韩子高身上,衬得他气宇轩昂,苍白的脸更是美得震撼人心。
顾欢一见便惊艳不已,大眼睛眨了眨,这才关切地道:“大哥,你伤得那么重,就别下去了。我叫他们把早膳送上来,在房里吃便是。”
韩子高微笑着说:“已经不妨事了,没什么大碍。”
高长恭却坚持,“大哥,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你先好好养几天,再下地走动比较好。”
“对啊。”顾欢上去扶住他,带着他转过身,往门里走去。韩子高便不再固执己见,跟着她回房,坐到桌边。
用完早膳,韩子高喝完药,天光已然大亮,他们便决定上路。顾欢和高长恭走在前面,韩子高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下楼梯。
下面有不少人正在吃饭,一见他们出现,顿时看直了眼。有的人张大了嘴,手上一松,碗便咣当一声掉在桌上,一些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有的人手上没有端碗,筷子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
顾欢猛然想起,当日侯景之乱,到处是兵匪一家,见了百姓便乱杀一气,但无论是哪方人马,看到韩子高的脸都下不去刀,有的士卒更连武器都拿不住,落到地上。她开始以为是夸张,现在真信了有那么回事。
韩子高已经习惯了这种事,脸上始终很冷淡,平静地往外走。
顾欢和高长恭快步走出大门,才长出口气。顾欢笑道:“长恭,这下你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