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赋-第4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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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小,你就能看出他有人情味?”张至清问道,脸上却带着一个父亲应该有的骄傲笑容。
“我半日仙的天大衔头,可不是浪得虚名的。”皇甫寺自夸道。
张至清与他对视了一眼,接着,这两位世界上最顶尖的武术大师开怀笑了起来,相当畅快。
就连山顶上,都清晰传来了这种笑声,萧云跑到悬崖边观究竟,他可不知他正是笑声的起源。
“好了,家常唠够了,也该有个了断了。”张至清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擦拭了一遍锈迹剑刃。
皇甫寺轻轻点头,神情安详而宁静,随即悠扬地吟起了一首《养心歌》: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量窄,古今兴废如眉列。金谷繁华眼底尘,淮阴事业锋头血;陶潜篱畔菊花黄,临潼会上胆气雄,丹阳县里箫声绝;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黄金无颜色;逍遥且学圣贤心,到此方知滋味别,粗衣淡饭足家常,养得浮生一世拙……
声音飘得很远,似乎已经达到了天际。
第九十一章 四无
“他不是我爸。”皇甫轻眉挽了挽耳畔青丝,抬头看了一眼正安慰自己的萧云,嘴角苦笑道。
萧云一怔,吃惊地瞪着皇甫轻眉,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皇甫寺,一脸惊愕。
他忽然发现,自己始终深陷在一个扑朔迷离尔虞我诈的大局中,这个局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去铺就,可能从他还没出生,这个局就已经开始酝酿了,像大西洋的一场飓风一样,一点一滴地开始积聚,到最后乌云盖顶,才开始肆虐人间。而他身边的那些人,不管是亲近如母亲、老爷子、丫头,抑或是若即若离的燕中天、皇甫轻眉、甄青衫,还是敌我难辨的张至清、皇甫寺、南宫伯玉等人,统统都清楚这个局的走向,唯一被当作牵线木偶般操纵的就是自己一人了。
一种疲惫感、愤怒感、哀伤感铺天盖地般,疯狂袭来。
“我也是在我爸,准确来说,是地上这个冒牌老爹跟鬼谷子在紫禁城决斗后,才知道真相的。”皇甫轻眉看出了萧云的神情变幻,瞥了他一眼,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得知这个冒牌老爹重伤之后,就匆匆从非洲赶回家,还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爸就出现了。当时他已经是半日仙的这副打扮了,他没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让我要保守这个秘密,又让我去替你爸办事,那时候我虽然没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但还是照做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公子党。”
“这些大人物真是够狠的,能抛妻弃子几十年,就为了布下这个局。”萧云长长吐了一口气。
“你…张至清是人间枭雄,如果不是有两位大宗师牵制,真的没人能阻止他。”皇甫轻眉道。
“呵呵,不光是你,我相信没有人会想到他本身就是一位大宗师吧。”萧云的笑容相当苦涩。
皇甫轻眉同样也是苦笑点头,轻声道:“我原以为他只是权势大而已,除掉鬼谷子就可以了。”
“能耐啊。”萧云仰天长叹,看了一眼青伞下的母亲,对皇甫轻眉道,“我跟我妈说几句。”
皇甫轻眉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到了那张冰冷的轮椅上,与那瘦削身影对视一眼,点头致意。
燕中天拉了拉大腿上的毛毯,神情已趋于平静,尽管刚才张至清的大宗师身份让他始料未及。
“妈。”萧云喊了一声。
“对不起,孩子。”萧蔷薇看着萧云的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柔情,但愧意更盛一些。
“我理解。”萧云平静一笑,三个字,足以表达对母亲这么些年来一直隐瞒天尊身份的心情。
“别怪衿丫头,是我让她瞒下你的。”萧蔷薇低声道。
萧云望了眼不远处神情颇为不自然的许子衿,笑着摇了摇头,再次重复三个字:“我理解。”
“妈妈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苦,过得难,快过去了,今天就是个了断的日子。”萧蔷薇轻声道。
“嗯。”萧云摸了摸鼻子,走进了母亲的靑伞下,就像小时候那样,总是赖在妈妈怀里看雨。
“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讲过,憋在我心里有二十几年了,是时候说给你听了。你的满月酒是在有凤来仪摆的,那晚我很开心,因为既是你满月,也是你跟紫竹定娃娃亲的日子,我平时不沾酒,但那晚也跟着你爸挨桌去给客人敬酒,不过喝了几杯之后,头就开始有点晕,你爸让人把我送上酒店客房休息,倒在床上很快我就没了意识。而当时送我上去的,是我在昊天公司的董事长助理,汪寒梅。当我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我跟你三叔羡鱼赤身裸露的躺在床上,他还在昏迷中,然后房门就被踹开了,你爸领着你奶奶,还有很多人闯进来……”萧蔷薇默默流着泪,在儿子面前讲述着这段屈辱史,内心的创伤再一次被无情撕开,血淋淋的。
“张至清下的套?”萧云深皱着眉头。
“他那时候已经运作起了一个地下组织,不想因为我而前功尽弃。”萧蔷薇笑容苍白道。
“你恨他吗?”萧云伸出手,替母亲擦拭去眼角的泪水。
“不恨,他在我这里,就永远在我这里。”萧蔷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恨我吗?”萧云轻声问道。
“不会,你在我这里,就永远在我这里。”萧蔷薇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这两个男人,早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不管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那份爱永不改变。
“那你为什么还要成立天尊,与他为敌?真的为了这个国家吗?”萧云不解道。
“你妈妈我从不是胸怀天下的一个人,我只是想把我男人拉回岸边,过小日子。”萧蔷薇道。
“你觉得他还能回来吗?”萧云怜惜地凝望着母亲的脸庞,尽管仍风华绝代,但岁月不饶人。
“回不来了。”萧蔷薇自嘲一笑,然后轻声道,“如果我跟你爸哪天去了,把我们合葬吧。”
“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萧云连忙打断话头。
萧蔷薇笑而不语,只是转头望向悬崖的位置,眉目处多了几分担忧。
天色越来越暗。
云中的翻滚挤弄似乎清晰可见,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能量正在那些变形、挣扎的云层中间蕴积。
呜呜……风声呼啸,云间隐有雷声隆动,似乎是天地在痛苦地呻吟,雨水不要钱似的落下来。
玉山脚下,一抹线自海上掠来。
是一道白线。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线却像是有一种超乎天地的力量,不为浪花所扰,反而静静默默地、清清楚楚地向着玉山绝壁下画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天神的手拿着一只神奇的笔,在这墨水一般的愤怒海水中,画了道线。这道白线,其实只是一道水花破开的浪,一柄带有锈迹的古剑,正在线头上方两尺处疾掠。
白线所去的方向尽头,是一叶扁舟,站在其上的皇甫寺骤然发现自己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压过来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脚下那叶扁舟随着暗流的来回而不停地摆动着,看着就像一个被摔晕了的鱼儿,随时有可能被暗流裹挟着击打到暗礁之上,可他整个人就像吸附在了船身一样,没有丝毫的摇晃。
剑势未至,剑意透体而出,将那叶扁舟前的一块湿黑礁石轻松劈开。
在这柄剑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猛然间,皇甫寺完全睁开了双眼,眼瞳里一片平静,双颊渐渐地鼓了起来,用体内的气体压力与外界的海水压力构成了一个极其稳定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同样激起一道线条,身子倏地腾空而起,退到了十丈开外的一块礁石角上,如同金鸡独立般,稳稳当当。而如此同时,那叶扁舟就已经被剑气击得粉身碎骨。
随即,没有任何的停顿,皇甫寺的身形就纵入雨中,像一道灵光闪过,转瞬间来到长剑面前。
最先接触到这把杀剑的,是皇甫寺的袖子,青衣麻布织成的广袖,在这一刹那变得极其柔软,就像是无雨时,玉山半山腰间常飘浮着的云朵,柔柔地层层裹叠在那把急速飞来的剑上。云丝寸断,青衣麻袖碎成蝴蝶在海面上飞舞,而那把剑,却似乎在这样温柔乡的厮缠中消耗了所有精魄,身上所携的寒意杀意,倏然间消失不见,变成了一把破铜烂铁,黯淡无光,十分卑微。
然则,这把剑势来的太凶太厉,以至于向来无所畏惧的皇甫寺也不得不皱了眉头。
皇甫寺的脸颊被雨水打湿,而双眼却是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没有因为剑身的黯淡而产生丝毫的轻视,更没有因为自己被迫使出全力接下这一剑而有些许的不安。他只是极其认真地看着这把剑,握着这把剑,似乎这把普通的剑身里,蕴藏着无数的鬼神,下一刻便会跑出来,将山顶上所有的人吞噬干净。
几秒后,他抬眸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根本没动身的张至清,浮起了一丝苦笑。
他是大宗师,所以他才知道,张至清的鬼殇剑意全数蕴在这一剑中,若自己此时再不出手,剑身便会全数刺入他的身体,可这一动,也使得他在顶级高手对决中落于下风,毕竟这种级别,最讲究个敌不动,我不动,毕竟大宗师之战,偶一动念,便天地变色,只需要一丝偏转,大势便已偏移!
然则不动也动了,就像兵卒过了河,除了一往无前,哪还有退路可言?
于是,皇甫寺发起了进攻。
那双稳定如玉的手松开了剑柄,在跟前抱了一个虚圆,虎口相对化作一个圆环,而那柄哑然无光的锈迹长剑,却没立即掉下去,反而是在这半空之中颓然凌空静止着,随着皇甫寺的气势变强,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在空中嗡嗡作响,重放光彩。但咻一声,皇甫寺的身形不见,这把剑也就像失去了磁铁引力的物体,骤然坠入汪洋大海,永无天日了。
此时,雨还在哗哗下着。
只是在这样的片断时光中,雨滴似乎在用一种奇慢的速度,细腻地感知着大地的吸引力。
不再成丝成倾盆之势,而像是一粒一粒晶莹透明的珍珠。
这就是皇甫寺的真正实力,让天地为之失色,就连从来都不将天下万物收入眼中的张至清也不得不严肃对待。皇甫寺自幼跟随武术名家习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他自创的四无拳冠绝天下,无人能敌。‘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这出自《尉缭子》的古语便是四无拳的精骨所在,四无拳所追求的就是极高极远之境。
双拳逆风所至,张至清伸出手掌极力阻挡,一声闷响,在皇甫寺与张至清身间响起,先前两道性质完全不同地真气相冲,声音却延迟至此时才响起,闷声如雷,如风云变幻。瞬间,张至清身体抖了起来,身上的衬衣就像是被电流袭过一般剧烈震动着,双臂上的布料全数被震碎,露出满是血痕地苍劲双臂。
刹那间,礁石碎沫,巨浪滔天。
随即,两人在海面上疾驰,如履平地。
皇甫寺的双拳正在极速挥动,像吞食天地的两条巨蟒,打得张至清毫无还手之力,吐血不止。
即便强悍如张至清也无法承受四无拳永无尽头漫无边际的冲击,忽然间,他心头警讯一闪,闷哼一声,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气汹涌地喷出,极为狂烈的力量,将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强大地反作用力,画了一道斜斜的弧线,用最快的速度堕进了海里,冰冷的海水不断地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无法呼吸。
那片白色浪花,似乎对于有人敢轻视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满是暗礁的海中,感到无比的愤怒。
嘭!
化作千层雪。
皇甫寺落在礁石上,看着汹涌的海面,眼神依然一片平静宁和。
他摇头笑了笑,那位天下第一的大权臣真是能屈能伸,竟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跳海。
如果互换个角色,他可舍不下这个老脸。
他于四海游走若干年,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刻,然则,却被迫提前动了。因为张至清的大宗师身份,是他从没有想过的。本来还跟尉迟无命商量好了,老道作箭靶,他就用假冒的“皇甫寺”诓骗一下鬼谷子,到时出其不意攻向张至清,因为他半日仙的真实身份,才是真正的杀着。可政客就是政客,张至清只用了这一柄身外之剑,便破了燕中天苦心经营的局,或者说张至清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对天下人阴险狡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中蕴藏的智慧门道,远不是普通人所及的。
念及此,皇甫寺不经意地一声叹息。
第九十二章 最强者
雨似珠帘。
皇甫寺立于黑色礁石之上,远远望去,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尊青色雕像,风雨不动安如山。
倏然间,皇甫寺沉静双眸光芒四射,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惊天的剑意。
淹没于海底的张至清竟然重新控制了那柄剑,那柄刚才被皇甫寺弃若敝履的锈迹长剑,震撼。
噗!
长剑执于张至清之手,劈出海平面,乘风破浪,像一股珠穆朗玛峰的雪崩,直奔皇甫寺而去。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皇甫寺极力镇定情绪,双手再次抱圆,强行镇住凄厉一剑,长剑戛然停驻在那双稳定的手掌。
剑势荡荡然刺透了他身上所穿的青麻衣,恰似钱塘江的白浪重重撞到江边堤围后,直冲天际。
刹那间,层层的珍珠雨帘像静止了一般,被张至清执剑生生撞破,剑上芒尖狂吐,如银蛇乱舞,气势逼人。皇甫寺的眼瞳里骤然间大放光芒,犹如流云裹日,生生吸取了太阳中的能量,闷哼一声,拱成圆环无极的双掌,向内一合!啪地一声脆响,空无一物的空气却像是坚硬的金属,片刻后被这双洁白的手生生压碎,一股脑合在了剑身之上!
气冲霄汉。
鬼殇剑凄厉疯狂地叫了起来,一身狂戾地剑气全数涌进了张至清手中的这把剑上,剑气涌入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以至于手掌握着的剑柄处竟倏然间变得高温起来,倏地一声蒸发了草绳上的所有水滴。令人恐怖的金石磨擦声音响起,长剑在皇甫寺紧紧合着的双手间,往前踽踽突进了一寸!
身边的海水被两股大宗师的气势震得波涛汹涌,皇甫寺依然微低着头,双臂上的广袖早已化作了身周空中飞舞的蝴蝶,世上最稳定的那双手臂死死夹着那柄剑,片刻后,手上的皮肤开始寸寸裂开,就像是得了某种皮肤病的患者。皮肤老去,边缘翘起,看上去就像是建国初三年大饥荒中、那场席卷全国的大旱土地,丝丝寸寸龟裂开来,异常恐怖惊异。
但皇甫寺那双温润的眼中全是宁然的目光,没有半分的惧色,如同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
看着掌中的剑一寸一丝地向自己的身体靠近,也没有一丝情绪吐露,只是吐了一个字:“无!”
他两只已经被剑势逼得皮肤寸裂的手臂,随着这一个字偈,猛然间醒来,“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其中的气势比海水更深,比湖水更柔,比河水更纯,比溪水更清,恰如那江南女子的眼波,也似草原女子的嗓音,一缕一缕地缠在了惊天一剑上,让那强大到了极点的剑势骤遇温柔,不得不在途中暂歇。
嘭!
剑身尽断!
两位大宗师终于支撑不住,被各自的气势逼得猛然间贴着海绵后退了数十米,脚下浪花高耸。
张至清没有任何停顿,以身为剑,势破天地,就这样须臾横纵十余丈,像一道电般再次杀去。
咔地一声。
就在这短短一秒间,天公极为凑趣赏了一道闪电,照亮了被乌云遮盖、显得格外阴暗的海面。
闪电照亮了张至清那张永远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