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月落参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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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小透有双很好看的眼,长密的睫毛,黑亮亮的眼仁儿,每次注视着她时都能从中间看到自己。女儿的五官大部分像她,只是这眼睛却执拗地印随了父亲。只是女儿的眼很纯净明澈,没有他那般咄咄逼人。
“小棠真好,那天还把他自己藏的小鱼软糖给我吃,不过我不喜欢苹果味的,我喜欢桔子味的……”靳小透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手一边揪着袖子上的一个小线头,一边喃喃的和母亲说着最近在她身边发生的“大事”。
靳轻坐在床边,看着兀自说着的孩子。
因为最近的忙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女儿的她在此时不禁有些歉然。幸亏女儿不似一般的小孩子那般黏人,有一点不称自己的心思就要哭个昏天黑地。当年凭借着一股韧性与对于这个幼小生命的尊重,恐怕更多的,是身为女人那种天生不可阻挡的母性,让她从手术台上逃命似的冲下来。
女儿的降生,让她的人生又一次经历了变迁。原本已经是平行线的两个人又一次有了交集,而这次,竟然让一向高傲的靳轻放弃了那么多。
看着女儿渐渐入睡的小脸,涌上心头的,不是别的,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欣慰。在这一刻,那些酸楚都仿若化为烟云消失殆尽,这个小小的身体好像蕴含了无数的温暖与力量,让她在寂静的午夜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感到无比的满足。
刚刚还滂沱的雨此时只淅淅沥沥的下着。
酝了湿气的夜风将夏夜的燥热一扫而光,靳轻躺在浴缸里,水压让她的呼吸有些不顺。
裹了浴袍躺在床上,周围安静非常。
这床也是超大的size,像她这样身材的躺四个都不觉得挤。
一抹自嘲的讽笑跃上唇际,她想到程欢的那句话──你不懂生活!
牵动四肢,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于是,这床,更显的空旷。
那是什么时候?同样是在这张床上,那温热的胸膛还熨烫着她疲惫的身体,那是什么时候?
不过是昨夜罢了,距离现在还不足二十四个小时呢。
像毛毛虫一般,一点点蠕动着蹭到床边的小柜旁,直到能伸手够到手机。
电量还是满的,没有什么未读的信息,也没有什么未接电话,就连她的手机都是这般百无聊赖。
现在才刚刚九点,应该没有睡吧。
青葱的玉指在闪着荧光的数字上跳跃着,它有着自己的意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
“没电了吧。”她自言自语着,“一定是没电了。”
伴随着如此笃定声音的,是一串滑出眼眶没入鬓发间的晶莹。
身下的床罩是朋友从瑞士带回来送给她的,丝质的面料很是柔软舒适,液体落在上面无声无息,只是那抹湿蕴了一大片深沉的轮廓。
为什么还会有泪呢?
她不明白。还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干涸了。
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首短诗──
我如何舍得与你重逢当只有在你心中仍深藏着的我的青春还正如水般澄澈 山般葱茏──
她那如水澄澈,比山葱茏的青春到现在究竟还有没有人记得?
在这样月光如水,夜风轻盈的夜里,除了她,已经没有人会回到那里了……
第六章 那些年(一)♀
南方古镇,镇东石桥下的水涓涓潺潺,连在此生长了一辈子的老人都不知道它们会流向哪里,只是百年下来,它依旧淌着,不曾停歇,就连这里最冷的时节都不能阻止它。
这天早上,天光还未大亮,镇上的人们都纷纷离了家,只剩下一些老人还坐在自家门口的摇椅上磨耗着等待太阳露出头来。因为毗邻的一个镇子上来了一些趸买趸卖的外地人,难得的市集让这里古朴的人们情绪高涨,于是都携家带口凑热闹去了。
靳轻回头,暗自嘱咐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回头了。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有仍站在石桥另一头的母亲。
这时候,太阳渐升,新生出来的光线在热烈的招摇自己。
靳轻没有躲避刺眼的阳光,金色的阳光仿佛有股淡淡的香气,它穿越蒸发了夜间残留的薄雾,霸道的只留下自己的痕迹。
透过金色的光线,母亲发间有隐隐的银白,这白色在此时更显的张狂,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刚刚她坚决不让母亲陪自己过桥,只说着:“就到这里吧,从现在开始,妈妈你看着我一个人走。”
然后,她拖着行李独自过桥,留下了母亲与很多很多……
轻轻的,几乎没有声音,只是嘴唇微微开合,她最后向母亲与自己生长的地方说了声再见。之后,她看见母亲刚刚还仰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可又很快的抬起。
她知道妈妈听见了刚刚那声道别,因为她看见妈妈眼角滑下一抹蜿蜒的东西。
再没犹豫,靳轻迈步踏在走了无数遍的青石板上,她几乎记得每一块的样子。
之后的路,她要一个人走。
十八岁的靳轻坐上火车,火车的终点是一个她只是听说但是从未去过的城市,也知道那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南方古镇没有、也不可能有的东西。
怀揣着最动人的心情,她知道自己将要开启人生的另一道更为华丽的大门。这扇门里有很多东西,她要一一得到。
“经济学院在最右边的劝勤楼里,对,就是那儿,左转一直下去就到了……”
“医学院在净湖的后边,找到那个湖就看见了……”
很多学生会的成员为前来报道的新生与家长指路,几乎每个人身前都围着很多想要询问路线的人。虽有些应接不暇,可这些人的脸上却有着最丰富的表情,好像自己掌握了别人没有的信息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靳轻不想像那些人一样拖着沉重的行李等候那些有着古时皇上临行嫔妃一样表情的人,独自穿越吵闹的人群,走到角落里一个很破旧的校园平剖指示图前面。
看得出这东西有些年头了,上面风雨的痕迹浓烈,破旧的不值一瞥。也难怪它这样静静的躇在这里、那些苦于寻路的人们不想把时间用来研究它了。学校这些年可能有些扩建改建,但是并没有在这上面标示出来。
靳轻凭着几番猜测,有些清楚却也并不确定的重新加入新生报到的人流中去。
今天的运气还不错。靳轻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指,淡笑着望向面前一栋新建的学舍大楼。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领到分配的宿舍钥匙和一些相关东西,她看着刚刚还挤在自己身后等待领钥匙的一位中年女人,这时正帮身边的女儿拎起行李,而那个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只是兀自的走在前面,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汗流如雨的母亲。
这样的情景在这里随处可见,很多新生的家长忙活的比学生还要累。靳轻不由觉得无奈与可笑,自己这样的反倒成了另类,因为她不止一次看见有些人在对她指指点点,仿佛她独自背负着大包小包自己打理自己是多么怪异的行为。
“不好意思!让一下啊!”
一声高扬的声音让很多人侧目──
“同学!让一下好吧!”
靳轻微微侧过身子,让出最大的空间让身后一个女孩子通过。
靳轻看见全副武装的一位女生好似冲锋陷阵一样的冲出来,手里握着刚刚领到的钥匙,伴随着的,是不亚于她的大包小包。
没有陪同的亲友,没有华丽的仪表,只有和靳轻一样繁重的行李,和一张朝气蓬勃的脸。
直到站在宿舍门口,靳轻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子将是自己要相处四年的室友。
那女孩儿第一次和她说话,那朗朗的声音如此明丽:“你好,我叫程欢,鹏程万里的‘程’,欢乐无边的‘欢’!”
“你好,我叫靳轻。”
“嗯?‘尽情’?”首先自报家门叫程欢的女孩有些带笑的看着对面刚刚结识的纤细女孩,又道,“这名字好啊。”
程欢有点故意狡黠的表情让她微微一愣,随即便也释然。并不急着解释,只是微笑看着面前那个有阳光味道的女孩。
这一年夏末,正是海棠开的最热闹的时候……
第七章
“如果圣世这次能中的,无论对于公司还是中标的设计师本身都是难得的机会。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次公司只会选荐一个人的设计。”黄一春──圣世的副总,在例会的末尾终于谈到最近正被抄的火热的跨国婚礼。
摩纳哥王位的第五个顺位继承人──据说是一位充满儒雅气质的绅士──将于不久之后迎娶一个华裔女子。这两天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竞相报到这件多少有些令人诧异的新闻。
一个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族男人,一个是靠拼命打工才能维持生计的留英女学生,什么样的相遇造就了这样一段缘分,相隔何止万里的两个人竟然突破了现实中的种种障碍走到一起。
那样一个在世界地图上只能靠下面的备注才能找到的国家,财富的积累却与其国家领土面积背道而驰。金钱上的阔绰,让这场婚礼显得更加与众不同。也因为新娘的一份恋乡之情,才有了圣世副总的这一席话。
“这是难得时机,如果能从中脱颖,咱们打入欧洲市场就会更加顺利。大家可以先放下各自手中的活儿,一切以这个case为先。”黄一春语气一顿,淡笑道,“不论是谁都可以把自己的方案呈递总公司的审核组,只要通过,你能与那些世界顶尖设计师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我想知道这次的审评组的专家都有谁?”落座在黄副总右手边的冷艳女子率先开口。
话语衔接的有点急促,让刚刚还想继续说什么的黄一春咽下未完的话,清了清喉咙才道:“已经邀请了国内的一些专家还有从米兰特邀的设计师,毕竟东西方的美学观念有差异,所以公司才有这样的安排。”
冷艳女子名唤作梁忆,入圣世三年有余,来之前就在业界小有名气,自然是一身的盛气凌人,将才华近乎嚣张的发挥,毫不掩饰,那是恃才傲物的女子。
梁忆眼角一直不曾上扬,只是低低地垂着,手中的笔飞快的旋转,乱人眼光。
“这样自然好,就怕到时,因为某些私人关系而影响整个公司和其他有实力的设计师的前途。”凤眼在话尾收音之时瞥向那个一直沉默的人。
那人落座首位,十指交叠,一身闲静。
这眼神太过放肆,大家了然之后各自佯装不明所以。
“咳咳…”黄一春右手虚挡在唇边,确定重新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后才道:“嗯,审评组的成员由以上这些人组成,最后的结果经由投票决定,所以机会对于每个人都是均等的,只怕你不够优秀,而不必担心真正的杰作会被埋没,还有谁有疑问?”他转向一边,轻轻询问一直没有开口的那人,“肇董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人淡笑着摆摆手,随口道:“如果没有什么事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之后率先离席,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双明眸一直追随他离去。
角落的靳轻收起东西正要起身,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中午一起吃饭,老地方等。
“靳轻,这次机会对于公司很重要,你把Mr freeman的设计先暂时停了,先交给小吴她们这些实习的去锻炼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你就把时间都给这个标吧。”黄一春叫住正欲离开的靳轻,见大家都走了才斟酌着说道。
“黄总该知道我从不设计婚纱的。”
圣世的靳轻,设计了各种风格的华美服饰,或典雅,或时尚,或另类,或大胆,但唯一摒弃的就是婚纱,她的设计里永远不会有那纯白的纱绸。这几乎是每个熟识靳轻的人都知道的,但却没人知道她这样的忌讳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黄一春再说什么,便匆匆离去。
圣世所在大厦的第二十二层,一家欧式餐厅,环境幽雅,最得人心的是从每个餐桌的位置望下去都可以看见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景色。
“你今天吃的很少,这里的牛排不再讨你喜欢了?”
靳轻微微一笑,这人呀,总是能让她变得轻松起来。
“连续吃了一个月的西餐了,再让我吃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对我的虐待。”
肇世坤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怎么不早说?看来是我的失误。”
靳轻曾经说过喜欢这里,也夸奖过这里的牛排道地,其实现在这牛排看起来也十分引人垂涎,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偷偷冒出来──“你胖了些。”于是,这牛排似乎不若原来那般诱人了。
“这次的case你觉得圣世赢的概率有多少?”
靳轻正托腮看着窗外,忽闻他这样问,转头见他一副自在的样子,仍是兀自吃着,眼神专注,动作娴熟。
“难说。”这样的兴师动众,恐怕各路高手都会纷纷倾囊抒才,几近能事将自己的本事表现出来吧。
“若我说,不足一成。”
“这是身为老板的人应该说的话吗?”
“若有你,我便敢说五成,其他五成便是我与圣世的运气了。” 肇世坤微微一笑,还是那惯有的安宁,“不过,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靳轻不再看着他,眼睛又转向刚刚的窗外方向。
“世坤,谢谢你。”
“知道么?你只有在说‘谢谢’和‘对不起’的时候,才会叫我的名字。”
“锵锵”有规律的扣门声后,书房门被推开。
“晚上总喝咖啡不太好,不会觉得影响睡眠么?”
何子衿,永远的大家闺秀模样──保守却典雅的睡裙,顺直的黑发覆在白净的脸旁,水光盈然的眼眸总是那样惹人怜惜。
有一种女人,生来就是让男人疼惜的,她,便是。
顾谦不在意的微微淡笑,“习惯了。”
素手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本厚实的书翻看,没过两秒就又放下。“这样的东西需要一一记住呢,真是麻烦。”
“术业有专攻罢了。”
法律这东西看似死板,却有着外行人难以想像的灵活性,有时一字之别,就是天堂地狱的距离。这中间不为人知的东西太多,他却是此中翘楚。
“维他命没忘记吃吧?”虽然觉得这样的询问有些令人烦恼,但是他仍是问了。
“唉。”
子衿沉默着看他,心有戚戚。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因为在她有记忆时他就已经在她的生命中了。
已过而立的男子依旧如当年一般的面如冠玉,只是又多了成熟男人的沉稳与干练,本就不多言的他,这些年来更加的沉默,有时与之同处一室竟然都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且一年比一年忙碌,他几乎把时间都用在事业上。
还记得当年爸爸曾经开玩笑时说:“傻丫头,你不明白。在男人的眼里,事业永远要比儿女情长重要。顾谦是成事的男人,我能看出来。别指望他会像戎桓一样成天把小情小爱挂在嘴边。”
想来,爸爸才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
在他们的婚姻即将迈入第七年的如今,无名指上的婚戒仍然无法让她感到真实,有时一种随时就会幻灭的恐惧会突然袭来,那样的让她措手不及。
如果现在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恐怕就是他了。
若没有他一直在身边默默的守护与陪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呆在这里。
“今天萧晴打电话过来,告诉我戎宣已经辞职了,嗯……”何子衿犹豫着仍是开了口,眼角留意到他一直在书写的手骤然停下,又随即端起一旁已经没什么温度的咖啡送入口中。
“萧晴怀孕快十五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