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事录-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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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此情形,都放慢步伐,和宇文发陈隔着十几米远,迟疑地站立。
王八没有停下,仍旧慢慢走到宇文发陈的面前。
“怪不得几十年七眼泉都出不了过阴人。”王八说道:“都是老严吩咐你的。”
宇文发陈说道:“他和我,都不能肯定过阴人会不会和张光壁走到一起。”
“我师父也是这个原因?”王八说道。
“老严只相信你。”宇文发陈说道:“只有你,他才放心,你比你师父更坚定。”
“所以选了旁人,你就不能放过?”我也走上前来,插嘴说道。
“老严和我,谁也不能相信。”宇文发陈说道:“今年不一样,张光壁出来了。他的手段……你们见识不到,我们赌不起。”
“我们已经见识到了。”王八说道:“老严的做法,我就能看出来。张光壁只能更甚。”
宇文发陈说道:“只能这样了,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张光壁也没什么厉害的帮手,老严的胜算大一些。他还有崂山那边的门徒。”
“所以老严为了稳妥,就要把他们全部留下。不管是不是张光壁的人。”
“他们现在不是,”宇文发陈说道:“难保以后不投靠张光壁,六十年来,不都是这样。那边得势,他们就跟随那边。”
站在身后的众多道人都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宇文发陈,你这个老不死的,快把我们都放了。”
“你看。”宇文发陈笑着说道:“我没说错吧,他们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你还打算维护他们吗?”
“不行。”王八说道:“我不赞同你和老严的做法。”
“你打算和老严对着干吗?”宇文发陈说道。
“他这么做,是错的。”王八答道。
“其实。”宇文发陈说道:“我可以让一个人出去,只能是一个人,就是你。”
宇文发陈这句话一说,身后的众人都慌乱起来:“原来我们都被耍了。王抱阳还能出去……他能出去,为什么我不能……凭什么……”
宇文发陈冷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真是假。也许是故意挑拨也不一定。但我知道王八肯定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我带了这么多人来。”王八指了指身后,“他们困在这里,我一个人走……你觉得可能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啦。”宇文发陈说道:“老严也不会因为你改变主意……我也一样,出不去了。”
坪坝上无端地出现了很多暗渠,本来互不相连的水渠,都开始牵连起来。坪坝上的水渠在改变方向,水流也开始湍急。暗渠越来越多。坪坝上的实地更加少了。并且被水渠分割成片片小块。
“你为老严这么拼命。”我问道:“到底为了什么?”
“你当年不是没有背叛张光壁吗?”王八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为什么要投靠老严。”
“我被批斗,关牛棚的时候。张真人可没有来管过我。”宇文发陈说道:“当年的战友都纷纷揭发我,张光壁在那里?身边的人都跟我划清界限,张光壁在那里?我病在床上,连口水都喝不上,张光壁在那里?我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张光壁在那里?”
“是老严把你救出来,然后安排到七眼泉,让你守着红水阵和守门人?”王八想明白了。
“最后问你,”老严说道:“你走不走?”
“我当然要走,”王八说道:“但是不是我一个人。”
“这些人,已经在投靠张光壁了。”宇文发陈指着熊浩,“你也要决意这么做。”
“他们能跑多远。以后的时间还长。我会帮老严对付他们。但是,不是今天。”
“你这么做了,还以为老严会相信你吗?”
“是啊,是啊。”王八拍了拍脑袋,“他安排你在这里,不就是对我没信心吗?”
“你不得不承认,”宇文发陈说道:“老严担心,不是多余。”
“我们今天,非下山不可。”王八说道:“多说无益。你还是把阵法给解了吧。”
“你说了这句话,就不是研究所的人了。”宇文发陈说道:“你以后什么都不是了。”
“没办法。”王八摊了摊手,“我没丢下他们的道理。”
王八说话的时候,手最先指向的人,是我。我内心一阵雍堵,胸口闷的很。鼻子好酸。
坪坝的地上,如同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巨大犁刀在地上切割,实地跟蛋糕一样,支离破碎。地面被划开后,显出深深的沟壑,旁边水渠的水,马上就灌入其中。黑色的水,映出红光。
我看见宇文发陈左方几米处的泥土破裂翻滚,沟渠笔直地冲宇文发陈过来。忍不住提醒,“你往后让几步。”
宇文发陈把王八看着,“我当年,怎么就碰不上你这样的兄弟……”身体一动不动。
沟渠飞快的从宇文发陈身下划过。宇文发陈掉到坑下。
王八把手伸到坑边,对宇文发陈喊道:“拉住我。”
宇文发陈仰头笑了笑,我突然发现他原本红润的脸颊,都变得松弛,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
水渠的水漫了过来,王八抢着去够宇文发陈的身体,被水把手沾了一点,王八惨叫着把手收回来,把手举着,看着小手指的前端腐烂得只剩下骨头。
王八连忙掏出一个小布包,我替他从中翻出白药和纱布,草草帮他包扎。
我和王八站到众人一起,大家都脸色阴沉。宇文发陈都下去了,再也没人能阻止阵法的运转。
所有人都把王八看着,都把脱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王八把众人看了一遍,嘴里说道:“看来这里没有玄都的后人。”
这句话一说,大家都明白,宇文发陈之所以能控制七眼泉的红水阵,和他是玄都一派门人有关。老严就是看中了玄都后人有控制红水阵的法门,才拉拢的宇文发陈。
七眼泉是铲截争斗的最后一战所在。截教的后人布下了红水阵,铲教门人是无法破解的。
王八走着眉头,地上的沟渠越来越多。现在众人都不能一起站在一个地方。都分散的站在被沟渠分割的小片土地上。如同被困在一个个小岛上。
“我们诡道是截教的延续。”金仲隔着一个水渠,对王八说道。
我大喜,是啊,这红水阵是截教门人布下的。说不定截教的后人,也就是诡道门人能有破解的方法。
这里的诡道门人,有四个:我和王八,金仲和他的小弟子。
“你会吗?”我向金仲问道。
“不会”金仲的回答,让人泄气。
王八想了一会,对我说道:“可惜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会算沙。”
“你想到办法啦?”我急切地问道。
“想到也没用。”王八说道:“红水阵的阵法催动,其实在这下面,我想了,既然是截教中人布下的阵法,就必须由截教的人下去。”
“可是你刚才被水把手给化了。”我问道。
“试一试,也许诡道的入阴能做到。”王八说道:“我们入阴下去,关闭阵法的阴门。还要有个诡道的门人,在上面关闭水门。”
“那好啊。”我说道:“我们现在就干。”
“可麻烦就在这里……”王八迟疑地说道:“只有你能算沙。”
“我跟你下去。”金仲说道。
王八看着金仲。脸上诧异。
“我已经把算沙的方法教给他们了。”我解释道:“诡道挂名,是需要点东西进门的。你手上的螟蛉,就是当年黄裳的陪嫁。”
“那就这样吧。”王八对我说道。
金仲隔着水渠跳过来。我们三人站在一起。
王八对旁边的众多道人喊道:“大家现在同舟共济,齐心脱困。能不能听我指派。若是不能,大家就什么都不做了,站在这里等死便是。”
这些道家的门人,因为地面被切割的原因,很多人已经站的较远。但所有人都一致说道:“听抱阳子调遣。”包括熊浩这一干人,都服服帖帖。
我发现,王八是真的有实力,从众人对他这么恭敬,就能知道,他们是真的佩服王八。而我,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小角色。真正能主持大局的,是王八。
我不仅感叹起无数次的想法:我和王八,为什么就不能交换一下命格呢。
王八对我说道:“我和金师兄下去。他计算阵法阴门的开阖,他算我关。你在上面计算水门的开阖,你算,他们关。”
王八说完,指挥道家众人跳到坪坝上旧的水渠上石闸的上面。每个石闸都有道家门人站立。
都等着我来安排。
王八对我和金仲说道:“最难的一点,你们之间的算法一定要保持同步,错一点,就前功尽弃。所以一定要把第一刻算准了。后面也一定不能算错。”
我和金仲都忍不住笑起来。
“七十九进。”我心里告诉金仲。
“三十六万一千一百三十二出。”金仲的意识很清晰的告诉我。
“你们笑什么?”王八好奇地说道:“你们现在就把刻分对准啊。”
“已经对过了。”我笑道:“你们下去吧。”
王八和金仲在坪坝上跳跃,找到伤门蛊位。那里的地面开裂出口是个泉眼的样子。王八割开金仲的耳垂,收了金仲的肾魄。一切妥当后,两人钻了下去。
我焦急地站在原地等着,沙砾在渐渐流逝。
五千六百零三颗沙砾进,八万四千二十一颗沙砾出。还是没有动静。
我不禁想到,也许王八本来就错了。现在他和金仲已经化作血水。沙砾还在继续漏。我越来越绝望。
红水阵发作得更加猛烈,地上的沟壑越来越多。无数恶灵已经漂浮到地面上。这些被阵法困了上千年的恶灵,怀着强大的戾气,在空气狂怒的尖叫。好几个力量强大的魂灵,已经开始向地面上的道人发动攻击。众人都开始慌乱。纷纷拿出法器格挡。
有人已经在破口大骂:“被王抱阳和老严骗了。他们自己跑了。丢下我们。”
也有人在喊:“妈的诡道都不是好东西。不该相信他们。”
全然忘了,老严并不是诡道。
我没有做声,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说。地面上的土地越来越少。四处红水泛滥。恶灵在开始疯狂起来,尖啸着扑向众人。已经有几个道行浅的道士,被恶灵拉扯到水中。道人一入水中,连话叫都没叫上一声,顿时没了踪迹。
水面上开始漂浮葫芦。我看了更加心惊,估计旁人也和我一样。大家都是道门,知道葫芦飘出来,是个什么处境。
这下,我知道大难临头了。绝望之中,大脑却无比清晰。
——王八和我大冬天的,穿着短裤,浑身湿漉漉的看着紧闭的宿舍大门。冻的瑟瑟发抖。
——草帽人躲在墙角,趁着夜色降临,呼吸点新鲜空气。
——曾婷拉着行李箱,没入火车站里的人流中。
——赵一二懒洋洋的躺在太阳下等死。
——金璇子睡在棺材里等死。
——沙漏的瓶子,“四十二进……”
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算沙,我不禁为自己开小差觉得好笑。
“四十二进!”这想法又在我脑袋里出现了一次。
不是我自己的思维。
金仲在告诉我。
我狂喜,连忙计算出“一万零三十三出!”
王八和金仲还在努力。王八现在关了第一道阴门。
我连忙大声喊道:“大家别慌。都听我的!”
可是我的声音,埋没在众人惊慌的叫喊中。我急了,跳了几下,走到景门的畜位,这里是水渠的一个石闸,一个龙门的道人正站在这里入定打坐,我摇晃他的肩膀,“王抱阳已经关了一道门了!你快把石闸关上。”
龙门的道人猛人惊醒,慌慌的烧了符篆,把石闸落下。
石闸下水渠一下子就平静了。传出类似于用金属摩擦毛玻璃的声音。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但是这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攻击道人的恶灵也被惊动,动作变缓。
所有的恶灵又飘到空中,集聚在一起,如同一团乌云。蠢蠢欲动。猛地就向我这边冲过来。可是距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乌云顿时飞散。
我身前被人布置了一个无形的罩子。我扭头看去,和我隔着几条水渠的熊浩,正在冲我点头示意。
我没时间感谢熊浩。
“两千四百五十九进。”仍旧是金仲在告诉我。
“五十八出。”我算了出来,对着正站在杜门蒙位的道人喊道:“就是这里,快落闸。”
站在杜门蒙位的是龚师傅。他立即放下石闸。
“六十二进”金仲又在告诉我,他和王八动作变快了。
“十三万七千六十六出。”我连忙对惊门归妹位的道人喊道:“该你啦,该你啦。”
这个道人我不认识,他还在茫然不知所措,身边的一个弟子,替他下了石闸。
“五万零九十七进。”
“二十一出。”
开门明夷位。
“六千九百五十一进。”
“十万二千四十就出。”
死门升位。
……
……
红水阵渐渐消退。地上的沟壑也慢慢的回填成实地。恢复的息壤,慢慢推着水流倒退。红水从沟壑回到水渠,随着石闸的关闭,继续往回退去。
我忽然又想起了守门人的话:“铁树开花,死人说话,水倒流。”
地面终于恢复如初。王八和金仲做到了。
地面上飞散的恶灵没了依托,四处乱窜。被各个门派的道人纷纷剪灭。
众人脱离的险境,都不敢再在这里耗下去,都飞快的走向坪坝的边缘。熊浩走之前,向我拱了拱手。
我回礼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用惦记,我帮你也是帮自己。”熊浩说道:“各为其主。我们后会有期。徐师傅。”
看着熊浩的背影走远。我心里不禁纠结起来,老严和张光壁,到底谁更可恶。
我懒得想这么多了,我已经没退路。过阴后,我会问守门人,到底怎么对付张光壁的。也许,到时候,已经不用再问了。
王八和金仲还没出来,但我不着急。金仲已经告诉我,他们在那里。
坪坝上的众人都走了。看着这些道家门人,兴冲冲的来,却又落荒而逃。我心里想着,真是何苦。七眼泉的村民来了几个,默默的收拾场地上的残局。某些没有填平的沟壑,也用土给填了。宇文发陈失踪了,他们也没慌乱,更没人来问我。应该是宇文发陈早就告诉了他们这个可能发生的结局。
我找了个石头,坐了一会。当刚才的紧张情绪在我心里完全消褪。我呼吸平和的时候,我站起来,向守门人的那个树林走去。
尾声
仍旧是那个大树。
守门人现在坐在树旁。正在听王八唱着《黑暗传》:
“黑暗混沌无史记,
盘古开天又辟地,
才有日月照九州。
三皇五帝夏商周,
战国归秦及汉流,
司马梁晋隋唐主,
五代宋元大明休。
古今多少兴亡事,
留与后人度春秋。
古今多少英雄事,
争夺江山把名留。”
金仲在旁边恭敬的站立。
守门人说道:“你唱的是错的。”
王八笑着说:“怎么可能,书上就这样。”
“你再废话,”守门人说道:“我把你丢下去。”
王八笑道:“你不会,我下去了,你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你和你师父一样,”守门人说道:“净是惹事的人。”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王八向守门人拜了一拜:“希望我还能活到你死的那天。到时候来道贺。”
“你等不到了。”守门人说道。
“好了。”王八欠了欠身体。对着守门人说道:“正角来了。我不打扰了。”
“他的事是点小事。”守门人说道:“我们多说说话。”
王八说道:“算了,我们说的不少了。”
守门人把身体伸展,用下肢走路,往树林的深处走去。
王八、金仲和我,都老老实实的跟着。
走了很长时间。守门人的爪子走路不方便。白天她也不能飞。
终于走到山峰的一面绝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