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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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对大家说:我们带他走那条路吧!
伊森站都站不稳,像酒店关门后醉醺醺走回家的酒鬼,不过旁边的人帮忙架住他,让他至少不会跌倒。
他们走了好久好久,久到伊森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路走来,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还有几个人踩在雪上的脚步声。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伊森听到一个喀啦声,像是什么东西靠着生锈的铰链被打开了。
因明说:我得先提醒你,这个部分需要一点技巧。伙伴们,将他转过来。我先下去,记得再检查一次他蒙眼巾后头的结有没有绑紧。
他们将他转了一百八十度,因明说:我们要先让你跪下。他的声音变成从伊森的脚下方传来。
伊森的膝盖碰到了雪。
他可以感觉冰冷的寒意透过牛仔裤袭来。
因明说:我要抓住你的靴子,将它放在木梯上,你感觉得到吗?伊森右脚的鞋跟碰到了一块一英寸宽、四英寸长的板子,现在,把另一只脚放在右脚旁,好。伙伴们,抓牢他的手臂。警长,继续再往下跨一步。
即使眼睛被蒙着,伊森也能感觉他的高度往下降了一大截。
他的脚碰到下一块木头。
伙伴们,将他的双手放在最高的那块木头上。
这一阶降下的高度是多少?伊森问,还是我不想知道的,
你还有二十阶要下。
因明的声音听起来距离很远,不但在他下方,甚至还带着回音。
伊森将双手移向板子的两边,测量它的宽度。
木梯摇晃得很厉害。
每往下降一步,它就左右摇摆,呻吟,晃动。
当他的靴子终于碰触到不平坦的坚硬地面时,因明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梯子下拉开。
伊森听到梯子嘎吱作声,其他人开始爬下来,然后生锈的铰链又响了一次。
头顶上方有扇门被用力关上。
因明站到他身后,解开蒙眼布上的结。
拿下黑布。
伊森站在他这辈子见过腐蚀得最严重的水泥地上,他看向举着煤油灯的因明。跳跃的微弱火光让他的脸化成一幅由光与影分割而成的抽象画。
伊森说:这是什么地方?布兰德利?
你想起我的名字了?是不是?真好。我们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之前,先来聊一聊,然后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听到答案的时候;万知道你可以加入我们呢?还是会死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杂乱的脚步声包围住伊森。
他和两个戴着黑色连身帽的年轻男人对看,他们手上各握了一把弯刀,看伊森的眼神仿佛说着有必要的话,他们很乐意使用它。
我们事先警告过你了。布兰德利说。
『不准带晶片,否则不用来了。』
没错,现在我们要看看你有没有乖乖遵守规定,脱光。
什么?
脱掉全身的衣服。
我不要。
标准流程是这样的:他们负责检查你衣服的每寸布料,而我则负责检查你身体的每寸皮肤。我晓得昨晚你和凯特碰面时身上还带着晶片,换句话说,你的大腿后方最好有一道新鲜的、丑陋的、刚缝上的伤口。如果没有,如果我认为你在欺骗我们,你猜我们会怎么做?
布兰德利,我完全遵守——
猜猜看。我们会怎么做?
怎么做?
我们会用弯刀把你砍死,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会引发大战的,布兰德利。』你是不是这么想?嗯,再猜猜我们怎么办?我们才不在乎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伊森拉开皮带,脱下牛仔裤,把内裤退到小腿,然后说:来吧!不要客气!
伊森将连身帽棉衫递给其中一个拿刀的年轻人,他脱掉内衣后,布兰德利在他身后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伊森大腿后的伤疤。
是新伤口。他说,你自己割的吗?
是。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愈合时期要保持清洁干燥,脱掉靴子。
提出这么亲密的要求前,你至少应该先请我吃顿饭吧?
没有人理会他的俏皮话,连个窃笑声都没有。
很快的,伊森一丝不挂地站着。
三个人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检查伊森的衣服,把每一个袖子、口袋全翻开来搜查。
这个古老的地下阴沟大约六英尺长、六英尺高,触目所及的每一块水泥都已斑驳到看起来不像水泥,如果说这是欧洲城镇的地下墓穴,相信也没有人怀疑,不过这大概真的只是二十一世纪松林镇留下的原始公共建设遗迹罢了。
隧道斜斜往上,伊森猜测这里应该是小镇东边。很合理,巨大的山壁在暴风雨时应该会排出极大量的水,天气一热,融雪也是从这儿流出。即使现在,他也还能看到自己脚下有一小条流水蜿蜒穿过破碎的水泥。
布兰德利抬起头,将他的内衣扔给他,说:你可以穿衣服了。
他们沿着隧道往上爬,脚步踩在水流中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又冷又湿的空气中有股挥之不去的失望,这些农人很想杀他,等不及支解他,只不过他没给他们足够的借口。
天花板很低,伊森必须驼着背走路才不会撞到头。
隧道的状况不佳。
不时可以见到入侵的藤蔓爬满墙面。
水泥下的钢筋裸露。
树根。
融化的雪水流入,从天花板滴下来。
煤油灯只能照到前方二十英尺处,光线之外急促而细小的脚步声传达出一种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他们走过和其他隧道交会的洞口。
见到更多伸入黑暗的梯子。
伊森的靴子踩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岩石。
泥土。
暴风雨冲下山的碎片。
甚至是一只老鼠的头盖骨。
他不知道他们在黑暗中走了多久。
感觉上似乎已经过了一世纪,却又仿佛只有几秒钟。
空气的味道变了。
隧道里的空气不大流通,但温度比镇上温暖一点。
现在却有持续的微风从外头吹进来,带入新鲜的冷空气。
本来在水泥地上的小水流扩大成一条湍急的小溪,除了踩在水上的脚步声,还出现了一个愈来愈响的声音。
他们走出隧道,进入一个布满岩石的河床。
伊森跟着他们爬上河岸。
他们走到平地时,纷纷停下来喘口气,他终于听出来让大家得大声喊叫才能沟通的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到,不过他相信在不远处有个瀑布正奔流飞扑地从天而降,他听到水流撞击岩石溅起的水花声,脸也感觉到水雾所带来的湿气。其他的人开始继续往前走,他像拉着救生索似地跟着煤油灯的微光,看着他们爬进浓密的松树林里。
他看不到任何路。
瀑布的水声慢慢变小,小到除了他自己在稀薄空气中的喘气声外,什么都听不到。
走隧道时,他觉得好冷,现在却一直冒汗。
而他们仍然继续往上爬。
树和树之间的距离好近,只有极少量的雪花能穿过遮蔽物到达地面。
伊森不停回头张望,寻找松林镇的灯光,可是身后只有无尽的黑暗。
突然,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长了。
所有的大树都在岩壁之前停住。
其他人却没有停步,连速度都没减缓,直接走向岩壁。
因明转头对他喊:很陡,可是有路可以走。你只要注意把脚踩在我们踩的地方,然后暗自庆幸还好现在天这么黑。
为什么?伊森问。
其他人都笑了,可是没人回答。
刚才走过的森林已经很陡了。
现在这个坡度,只能说简直是疯了。
因明将煤油灯挂在一条皮带上,把它甩过肩头,好空出手来,让自己可以四肢并用。
因为你非四肢并用不可。
岩壁以五十度左右的角度往上延伸,一根鐧缆被钉在岩石上,旁边还有一条上面有许多踏脚的凹痕、看起来应该是用来帮助人们往上爬的小径,大部分的凹痕似乎是天然的,不过也有一些显然是人工凿出来的。然而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伊森抓紧生锈的钢缆,将它当成保命的护身符。
大家开始往上爬。
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见煤油灯摇晃着,将光线投射在邻近区域。
第一个转折点后,坡度更陡了。
伊森完全搞不清楚他们到底爬了多高,不过他害怕地猜想应该是比松林高了。
风不停地吹。
没有底下树木的保护,岩石上的雪累积到四分之一寸。
所以,现在的路况又陡又滑。
连因明和他的手下也不得不放慢脚步,每个人都走得很小心,每踏出步前总会再三确认踏脚处的安全。
好冷,伊森的双手愈来愈僵。
到了这个高度,钢缆上全结了冰,每走一步,伊森得先把上头的雪掸下来,才能继续。
过了第六个转折点,岩壁突然变成垂直。
伊森全身都在发抖。
他的两条腿宛如果冻一样。
他不确定,但攀爬时扯动的肌肉似乎拉开了他伤口缝线,鲜血从大腿后方流进靴子里。
他停下来喘口气,同时在心里对自己喊话。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煤油灯已经不见了。
在他之前,一片黑暗。在他之后,还是一片黑暗。
警长!
因明的声音。
伊森往上看,往下看,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布尔克!这边!这边!
他望向岩壁的另一端。
二十英尺外有灯光,但不是往上。不知为什么,他们居然贴着光溜溜的山壁移动。
你到底来不来啊?
伊森往下看,终于看见了。离他一大步的地方,有一块六寸宽的木板被嵌在岩壁上,一根细鐧缆在上方和木板平行,
赶快走吧!因明大喊。
伊森从踩脚处悬空跨过两英尺,站上那块六寸宽的木板,上头全是雪水,而他牛仔靴的鞋跟有一半悬在木板外。
他紧紧抓住钢缆,开始移动右脚,可是平滑的鞋跟在结冰的木板上失去了摩擦力。
他的脚滑出去。
听到自己的叫声。
他的胸膛用力撞向岩壁,身体的重量将他往下拉,他只剩一只手抓住钢缆,几乎就要抓不住了,卷在一起的金属线割伤了他的手指。
因明对他大叫,可是伊森听不清楚他叫了些什么。
他的心力全放在那条冰冷、割人的钢缆上,他可以感觉到他的抓力慢慢减弱,而靴子就快从脚上掉进深谷里了。
他看见自己往下滑,想像着他的肚子撞上峭壁,手脚在石块上摩擦的惨状。有什么比在一片黑暗中坠入山谷更糟的死法吗?如果在白天坠谷,至少还能看到即将撞上的坚硬地面,至少有一丝机会得已准备好迎接死亡。
他用力将自己拉上去,终于,他的靴子又站回木板上。
倾身靠在岩壁上。
气喘吁吁。
他的双手流血。
双腿颤抖。
嘿!小瘪三,试着别弄死自己好吗?
所有人放声大笑,脚步声开始离去。
没有时间让他休息。
他小步小步地往左移,横行在岩石的表面上。
五分钟的戒慎恐惧之后,煤油灯过了转角,消失了。
伊森跟随在后,看到一条稍宽的路径,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再也没有钢缆和木板。
现在他们改在缓坡上前进。
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精疲力竭,也许是他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消退了,伊森居然完全没留意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从户外走进室内。
煤油灯现在照耀着他身边的每一片岩壁,连头顶也不例外,温度更是升高了十度。
脚步声产生回音。
他们走进一个大山洞
前方,人声鼎沸。
音乐。
伊森跟着他们走到通道尽头。
突然出现的强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的领路人继续往前走,可是伊森在打开的大斗前停了下来。
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法和他几分钟前刚经历过的世界串联在一起。
这个房间至少五、六千平方英尺,看起来就像一幢舒适的房子。天花板中心挑高、四角低矮,落差至少超过二十英尺,大量的火光将岩壁映成温暖的砖红色。到处都点着蜡烛、火把,远远的角落有几盏油灯挂在铁线上,显然是分隔出去的室外吸烟区。到处都是人,一小群一小群聚在一起,人们跳舞,坐在壁炉旁聊天,不远处有三人乐队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表演,小喇叭、低音提琴和直立式钢琴,伊森猜他们一定是将钢琴支解成一片一片,再拿来这里拼凑的吧?弹琴的是赫克特·盖瑟,他领着乐队弹奏出高低起伏的爵士乐,美丽的乐音让人产生置身纽约俱乐部里的错觉,每个人都盛装打扮,伊森非常确定他们不可能穿成那样爬他剐走过的山路。
很多人吸烟。
在乐声中交谈。
相互微笑。
开怀大笑。
酒精的气味宛如香水般飘散。
突然,凯特出现在他面前。
她把头发染回红棕色,穿了一件无袖的黑色小礼服。
她面带微笑,玻璃酒杯映在她眼睛里,犹如闪亮泪光,她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你却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电影《北非谍影》(Casablanca)中旧情人重逢时,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的台词。】她伸出手轻抚过他厚棉衫的左手衣袖,你来的时候走得很辛苦吧?我来帮你找件干衣服。
她领着他穿过群众,走向房间的另一端,转进一个小房间,人们在这里穿的衣服全整齐地挂在木头架子上。
四十二寸,加长,对不对?她问。
是的,
她从一排挂满干燥、老式剪裁正式服装的架子最末端取出一套黑西装。
看起来真像你以前上班的西装,不是吗?皮鞋和袜子在那边,赶快换了衣服出来吧!
凯特——
等你出来我们再谈。
她走出去,将他独自留在更衣室。
他脱下连帽棉衫、内衣、湿透的牛仔裤。走到墙边的长椅坐下,踢掉靴子,转头检查他大腿后方的伤口。
有两、三针蹦开了,还好他带了备用的纱布和胶带。
他将大腿缠紧止血,然后用他的湿内衣将从伤口一路流到脚踝、已经干掉的血迹擦拭干净。
走回派对的时候,伊森无法否认焕然一新的感觉真好。更衣室里有面大镜子,他将头发梳回自己还是联邦探员时的发型。
山洞的一边搭了个酒吧台。
伊森穿过群众走过去,在一张没人的高脚凳上坐下。
酒保靠了过来。
白色牛津衬衫、黑色领带、黑色背心。
时髦的复古打扮。
他在吧台严重磨损的暗色木头桌面放下一小张方形餐巾纸。
伊森在镇上看过他,他们从未交谈过,不过他知道他一个星期里有几天在杂货店当收银员。
你想喝点什么?酒保问,听起来仿佛他不认得伊森,或者一点都不在乎他是警长。
你有什么?伊森问,一边望向镜子墙面前排成一列的酒瓶,他看见波本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伏特加,可是大部分瓶子都快见底了。相对的,没贴标签的透明液体则货源充足。
镜子墙面上贴了好几十张拍立得照片,中央的一张引起他的注意,是凯特和艾莉莎的近照。两个女人都打扮成一九二〇年代的摇摆女郎,戴着报童帽,剪着鲍伯头,化浓妆,加上长长的珍珠项链。她们脸贴着脸,看起来像喝醉了,但在照相时,显然非常开心。
酒保又问:先生?喝什么?
约翰走路蓝标。去冰。
其实,这些瓶子的装饰效果大过实质作用,只在非常特别的场合,我们才会开来喝。
好吧!那么你推荐我喝什么?
纯马丁尼好了。
那就来一杯马丁尼吧!
他看着酒保从好几瓶没有标示的瓶子将酒倒进一个巨大的马丁尼杯子,然后把它放在伊森面前的餐巾纸上,放上一小片青苹果装饰。
酒保说:干杯!这一杯我请客,
伊森举起酒杯时,凯特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好,现在,请不要太挑剔。
他啜饮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