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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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伊森走进房间后一直眉头深锁的警长突然放松下来,五官似乎也柔和许多。他走向伊森,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
布尔克探员,我不该故意让你在外头等那么久。我确实对你没在来镇上前先打个电话知会耿耿于怀。不过你说的没错,你没有通知我的义务。我的脾气不大好。这是我众多缺点中的一项。我的行为确实失当。
我接受你的道歉。
过去几天,你过得很辛苦。
没错。
去打电话吧!等你打完电话,我们可以再聊一聊。
会议室里不算大的空间几乎被长桌占满,转盘式电话放在桌子的另一头,伊森差一点卡在椅子和墙面之间。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才的便利贴,拿起话筒。
嘟嘟嘟的拨号音。
他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拨。
电话铃响了。
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一条一条地照在会议桌发亮的胶合板上。
电话响了三声之后,他自言自语:别这样。宝贝,赶快接起来。
第五声之后,答录机启动。
泰瑞莎的声音说:嗨,这儿是布尔克家。抱歉我们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当然除非你是电话推销员……那么我们就很高兴错过了你的来电。事实上,我们可能是故意在躲你,而且非常希望你会就此忘掉我们家的号码。如果你不是推销员,请在『哔』声后留言。
泰瑞莎,是我。天啊!我觉得好像有好几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我猜你已经知道我出车祸的事。我的手机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所以如果你一直在打电话给我,我很抱歉。我现在住在松林大饭店,房间号码二二六。你也可以试着打电话到他们的警长办公室。我希望你和班恩都很平安。我还好。只是有一点酸痛,不过快好了。请在今晚打电话来饭店给我。我也会找机会再打给你。我爱你,泰瑞莎。我非常爱你。
他挂上电话,坐在那里绞尽脑汁地回想他太太的手机号码。可是他只能想得超前面七个数字,至于最后三码,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特勤局西雅图办公室的号码他倒是马上就想起来了。他拨号,响了三声之后,一个伊森听不出来是谁的女人接起电话。
特勤局。
嗨,我是伊森·布尔克。请帮我转接亚当·赫斯勒,谢谢!
他现在无法接听电话。有什么其他的事我能帮忙吗?
没有,我真的必须立刻和他通话。他今天不在办公室吗?
他现在无法接听。有什么其他的事我能帮忙吗?
不如我打到他的手机好了?你能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吗?
喔,对不起,我没被授权,无法给你这个资讯。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伊森·布尔克探员啊!
有什么其他的事我能帮忙吗?
你叫什么名字?
玛西。
你是新来的,对不对?
今天第三天。
听好,我人在爱达荷州的松林镇。这儿出大事了。马上去找赫斯勒泰来听电话。我不管他正在做什么。即使他在开会……即使他在拉屎……立刻去把他找来,听这通他妈的电话。
喔,我很抱歉。
什么?
如果你继续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很抱歉我非挂上电话不可。
玛西?
什么事?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可是我真的一定要向赫斯勒报告。状况非常紧急。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留言给他。
伊森闭上眼睛。
他得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对着电话筒大吼。
告诉他打电话到松林镇警长办公室找伊森·布尔克探员。或者打到松林大饭店二二六号房。叫他一接到留言,马上打。依凡斯探员死了。你明白吗?
我会转告他的!玛西语气轻快地说,随即挂断电话。
伊森把电话筒从耳边拿开,用力在桌上敲了五下发泄心里的挫折感。
他把话筒挂上,注意到波普警长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
没事吧?伊森?
没事,不过……有点麻烦,联络不上我的主任探员。
波普走进来,关上门。他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和伊森遥遥相对。
你刚才说失踪的探员有两个?波普问。
没错。
告诉我另一个探员的资料。
她叫凯特·威森,隶属特勤局博伊西办公室,刚从西雅图调过来不久。
所以你是在西雅图认识她的。
我们以前同一组。
然后她调职了?
对。
凯特到松林镇来查案,和她在一起的是探员……
比尔·依凡斯。
……来调查一件列为超级机密的案子。
没错。
我想帮忙。你想要我帮忙吗?
当然,阿诺。
好。那么我们从最基本的资料开始。凯特的外表有什么特征?
伊森往后靠在椅背上。
凯特。
过去一年中,他训练自己彻底不去想她,所以警长的问题让他想了好一会儿,凯特的脸才在脑海中浮现,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很像将才结痂的伤口再次用力扯开。
她大约五尺二寸或五尺三寸高。一百〇五磅。
很娇小的女生,是吗?
她是我认识最俐落的执法人员之一。我上次见到她时,她留着一头棕色短发。不过现在也可能变长了,蓝眼睛。非常美丽。
他的心犹如被针刺了一下,他仍清楚记得她身上的香味。
她身上有什么疤痕、胎记之类的吗?
事实上,还真的有。她的脸颊上有个非常淡的胎记。拿铁般的咖啡色,和一角钱的硬币差不多大。
我会吩咐属下,也许帮她画个素描,问问镇上的人。
很好。
你刚才说凯特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调离西雅图办公室?
我没说。
嗯……那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听说是内部惯例的轮调。我想看一下车子。
什么车子?
车祸发生时,我开的那辆林肯轿车。
喔,当然。
它现在在哪里?
城外有个废弃场。警长站起身来。你可以再重复一次那个地址吗?
第一大道六〇四号。我陪你走过去。
不用了。
我想要。
我不想要你一起去。
为什么?
你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我想知道你的调查结果。
明天吃完午饭后再回来。我们到时再看看情况。
你会载我去废弃场看车子吗?
可以安排。不过现在我们先分头进行吧!我送你出去。
伊森的西装外套和衬衫经过一番曝晒通风后闻起来好多了。他穿上衣服,离开警长办公室。虽然仍散着臭味,但他相信腐烂的味道不会像只穿长裤在镇上走来走去那么引人注目。
他尽力地迈开脚步,可是昏眩感仍然一波波袭来,他的头好痛,每走一步,震动就像长出一根新藤蔓,曲着末端不停地敲击他的后脑勺。
啤酒公园开着,但一个客人都没有。无聊的酒保坐在吧台后面的高脚椅上念着一本F·保罗·威尔森(F·PaulWilson)的早期平装版小说。
伊森走到吧台,开口问:贝芙莉今晚会上班吗?
那人举起一只手指,示意他等一下。
然后继续往下念,把他在念的段落念完。
他终于合上书,抬起头来看伊森。
你想要喝点什么?
什么都不想。我是来找昨晚轮值的女酒保的。她叫『贝芙莉』。很漂亮的褐发女郎,三十五、六岁。身材很高。
酒保从高脚椅下来,将小说放在吧台上,灰白长发的颜色像洗碗水,在脑后绑成一束小小的马尾。
你来过?这家店?昨天晚上?
没错。伊森说。
然后你说一个高高的褐发美女在这儿顾店?
是的。她的名字是『贝芙莉』。
那人摇摇头,伊森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里带了点嘲讽的味道。
我们的薪资簿上只有两个酒保。一个叫史蒂夫,另一个就是我。
不对,这女人昨晚的确在这儿招呼我。我吃了个汉堡,就坐在那里。他指着角落的高脚凳。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兄弟,不过你昨晚是喝得多醉啊?
我滴酒未沾。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兄弟。我是个联邦探员。我很确定我昨晚来过,我也很确定那女人出现在这儿。
抱歉,那么,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你的话。我想你一定是记错店了。
不会的,我……
伊森的眼前突然一黑。
他将手指插进两边太阳穴的发际。
他可以感觉到他太阳穴的动脉跳动,每一个心跳都送来一阵激烈难忍的剧痛,像他小时候一下子吃太多冰时感觉到的一样。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伊森脚步踉跄地从吧台往后退,嘴巴仍在说着:她在这儿。我很确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下一个画面就跳到他站在外头,双手按在膝盖上,弯着腰对着人行道上一滩呕吐物,他很快猜到那应该是他吐的,胆汁经过喉咙的灼热感还鲜明地残留着。
伊森站直身体,用西装外套的袖子抹了抹嘴。
太阳已经掉到岩壁后面,夜晚的凉意逐渐笼罩整个小镇。
他还有事要做。他得找到贝芙莉。他得找到救护队的人,找回他的东西,可是,他却只想躲在一个黑暗的房间,缩在床上。进入梦乡,避开所有疼痛。避开一切混淆。避开一直在那里、且愈来愈无法忽视的感觉。
恐惧感。
愈来愈觉得有什么事出了错,出了大错的感觉。
伊森蹒跚地爬上石阶,推开饭店的大门。
壁炉的火光温暖了整个大厅。
一对年轻的情侣依偎在火炉边的双人沙发上,从高脚杯里啜饮香槟。他们正在共度浪漫假期吧?他想。享受松林镇不常看到的另一面。
一个穿燕尾服的男人坐在平台钢琴前弹奏励志名曲《凡事往好处看》(AlwaysLookontheBrightSideofLife)。
伊森走向柜台,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今天早上把他赶出房间的柜台小姐还没抬起头就开始讲话。
欢迎光临松林大饭店。今晚我能为您提供什么……
她抬起头,看见伊森,便住口没将话说完。
嗨,莉莎。
哇,我真不敢相信。她说。
不敢相信?
你居然回来付钱。你告诉我你会回来付钱,不过老实说我以为你会从此消失无踪。我得向你道歉——
不,听着,我今天还是找不到我的皮夹。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回来付你昨晚的房钱?即使你向我保证过好多次?
伊森闭上眼,在极度的疼痛中挣扎喘气。
莉莎,你不知道我今天过得有多糟。我只需要一个地方躺下,休息几小时。我不需要在这儿待一整晚。只要一个地方让我的脑袋清醒一下,睡一会儿。我的身体真的非常不舒服。
等一下。她从椅子上滑下来,倾身向前,隔着柜台和他对峙。你还是没钱付帐,可是你要求我再给你另一个房间?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你骗了我。
对不起。我真的以为我今天就可以找到——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冒了多大的险?要是被发现了,我很可能被开除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出去。
什么?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莉莎。我的手机不见了。身无分文。而且我从昨晚之后就没吃过饭——
你可以再对我解释一遍,这些关我什么事吗?
我只需要一个地方让我躺几个小时。求求你。
听好。我已经尽可能地向你解释了。请你现在立刻出去。
伊森动也不动,只是瞪着她,希望她会看到他眼中的痛苦,软化下来,同情他。
马上。她说。
他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从柜台往后退。
他推开大门时,莉莎在后头大叫: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伊森差点在下台阶时跪了下来。他走到人行道时,头昏得不得了。街灯和路过车灯射出的光开始旋转,伊森感觉到他的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有人拉开了阻水塞将他的力气全卷进下水道。
他努力在人行道上站直身体,隐约可以见到八个街区外医院的红砖建筑。他对它仍心存恐惧,可是他现在需要去医院。他想要一张床,想要睡觉,想要止痛药。任何可以缓和疼痛的东西他都愿意接受。
如果不去医院,他就得睡在户外,找条巷子或者公园,露宿街头,忍受风吹雨打。
但还有八个街区要走。他举步维艰,身旁所有的光源全变得支离破碎,拖着愈来愈长的尾巴不停回旋,愈来愈亮。他的视线歪斜扭曲,看出去的世界就像用长镜头拍摄出的城市夜景,车灯拖着长长的线条,街灯则成了熊熊火炬。
他撞到了人。
一个男人推开他,说: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到了下一个路口,伊森停下脚步,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到对面而不倒在马路上。
他蹒跚后退,背靠着建筑物,摔跤似地跌坐在人行道上。
街上人来人往,他无法看得很清楚,但他可以听到水泥地上的脚步声和路人谈话的零碎片断。
他失去了时间感。
他甚至可能还睡了一会儿。
然后他发现自己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感觉到其他人的呼吸。他们说话的声音离他不到一英尺。
他们是在对他说话,但他却无法将听到的字汇在脑袋组成一句能懂的句子。
他睁开眼睛。
天空已经全黑。
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一个女人单膝跪在他身旁,他感觉到她的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她轻轻地摇着他,对他说话。
先生,你还好吗?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先生?你能不能看着我,告诉我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喝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不对,哈洛。他是病了。
伊森皱着眉想对焦,想看清楚她的脸,但是周围的光线很暗,他的视力很模糊。他只能看到对街的街灯像一个个的小太阳,刺眼得不得了,还有偶尔经过的车子扫射过来的强光。
我的头很痛。他的声音是这么虚弱,充满痛苦和恐惧,听起来完全像是另一个人。我需要帮忙。
她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救护车就快到了。
虽然握住他的手显然已经不年轻,皮肤像放了太久的纸,又薄又脆弱,但那个声音、那个语气却是如此熟悉,一瞬间,便将他的心击成了碎片。
4
他们从班桥岛码头搭渡轮离开西雅图,到达半岛北边的安吉利斯港。四辆车,十五个人,全是布尔克家最亲近的朋友。
泰瑞莎本来希望会是个晴天,可是这天不但冷,而且还下着雨,奥林匹克山躲在乌云后头,除了他们车灯前的高速公路车道,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这一切其实都无所谓。
不管天气有多坏,他们一样都要去,如果没人想陪她一起去,她和班恩还是可以自己步行上山。
她的朋友朵拉开车,泰瑞莎坐在后座握住她七岁儿子的手,看着玻璃上的雨滴和远处苍茫的深绿色树林。
往西出城不久,下了一一二号高速公路,就到史崔普特峰的步道入口。
仍然是个大阴天,不过至少雨停了。
他们沉默地出发,沿着河流往上走,没有人说话,只有鞋子踩进泥泞中的脚步声,还有断路器持续发出的机械噪音。
泰瑞莎在经过小河湾时低头往下看,水并不如她以为的湛蓝清澈。她怪罪乌云让它色彩黯淡,不承认是自己美化了回忆。
一行人走过第;次世界大战留下的沙坑遗迹,爬过满是蕨类植物的小山丘,走进树林里。
到处都是苔藓。
树叶还在滴水。
虽然已是初冬,却还是一片翠绿。
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到达山顶了。
整趟路,没人开口说话。
泰瑞莎双腿酸痛,她可以感觉到眼泪逐渐在眼眶里打转。
当他们登上山顶时,天空开始飘雨。雨势不大,充其量只算夹杂在风中乱飞的水滴。
泰瑞莎独自走到一片草地上。
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个大晴天,可以看到好几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