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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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自己的好朋友终日呆在鸟迹罕见的绝壁之上,唐小棠忽然又不开心起来,抱怨说道:“宁缺这个无耻的家伙,自己被囚也就算了,还要拖累桑桑……”
余帘停下脚步,说道:“那是你的小师叔,岂能直呼其名?”
唐小棠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辩解说道:“我喊宁缺喊习惯了。”
余帘平静说道:“教后再犯,依院规当罚。”
唐小棠微惊问道:“怎么罚?”
余帘说道:“走到这道瀑布之上,再跳下来。”
唐小棠看着不远处那道急落如束的银色瀑布,愁苦说道:“好像有些高。”
余帘说道:“一百二十九次。”
第一百九十二章跳瀑布,说禽兽
唐小棠听从兄长的建议,远自荒原千里迢迢南下,路上历尽万般辛苦,才来到长安城,然后偶遇夫子,才终于进入了书院。
按照原先兄妹二人的计划,她应该直接拜到夫子门下,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夫子既没有因为她魔宗的身份,直接把她逐出书院,又没有收她为学生,而是把她交给了余帘,让余帘收她为徒。
对于世间而言,书院二层楼虽然依然神秘,但毕竟是两世相通之地,尤其是对他们兄妹这等已然处于修行界顶层的人来说,书院后山的人们有很多都听说过。且不提大先生二先生这等人物,也不提陈皮皮这个被昊天道门视若珍宝的家伙,便是北宫未央那些人,当年在入书院修行之前,在各自领域各自国度里亦享有盛名,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渐被世人遗忘。
然而真没有多少人知道书院二层楼里有位三师姐,她的名字叫余帘。
夫子命唐小棠拜在余帘门下,小姑娘震惊之余,第一个想法便是拒绝。
那个穿着宽大青色院服的女教授,文静淡雅可亲,但境界实在谈不上高深,只与自己差相仿佛,甚至还不如自己,她是要成为天下最强的女人,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实力境界还不如自己的女子做老师?
然而就在她准备拒绝的时候,余帘淡然看了她一眼。
书院三师姐的眼神就像她的人一般,清清柔柔不堪一击,然而却自有一番气度风姿,便是这一眼,唐小棠顿时生出不敢违逆的感觉。
唐小棠自幼生活在极北寒域,过着艰辛的日子,荒人的血脉和魔宗的教育,让她天然形成疏朗的性情,小小年纪便敢扛着巨大的血色弯刀,和恐怖的雪原巨狼群对峙战斗,敢与叶红鱼大打出手,甚至还顺带一刀斩了隆庆皇子凝结的冰桃。
然而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宗少女,面对着余帘平静而温柔的目光时,却感到了恐惧,不敢有半点放肆。
“要我跳一百二十九次瀑布?!”
唐小棠看着老师娇小的背影,震惊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惩罚实在是太过严苛,更因为这个次数竟是和她先前在崖坪上输给桑桑的次数完全相同,自己明明没有说过,她怎么知道的?难道说当时她在崖洞口为宁缺答疑解惑的同时,完全掌握着崖坪上所有的情况?
余帘转过身来,说道:“明知下石子棋不是桑桑的对手,却是屡败屡战,不肯认输,直至连输一百二十九局,看似勇气可嘉,实际上却是愚蠢不堪,如果你总是这般容易头脑发热,又凭什么胜过叶红鱼?”
唐小棠倔强地说道:“哪怕是愚蠢,也不能认输啊,如果就这么一直下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真的能赢一盘。”
余帘平静说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改掉这种性情,所以我也不准备纠正这一点,既然你坚持勇气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那么今后我会尽可能地锻炼稳定你的勇气,让你去跳瀑布便是其中一点,你怕了吗?”
这是最简单的激将法,唐小棠当然听的懂,然而哪怕明知道这点,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倔强地向瀑布那边走去。
从这一点上来看,如同宁缺感慨的那样,余帘大概真是位很好的老师,她了解自己学生的性格,并且能够善用。
…………“从瀑布上跳下来简单,我们都知道她从小修行魔宗功法,就算受些伤,也不会致命,但那么湿滑的山崖,要爬上去就难了,更何况师姐要她从瀑布里爬上去,你是没看见那水有多大,水里那些石头上的青苔有多滑!”
“那个小姑娘跳了整整一夜,爬了整整一夜,摔的鼻青脸肿,身上到处都是小伤口,看着那叫一个惨。二师兄的小院不是隔那片瀑布近?他是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认为这样教学生实在是毁人不倦,最后就连大师兄都站出来替唐小棠求情,但你猜怎么着?师姐她竟是连两位师兄的面子都不给!”
“她现在还在跳。”
“说起来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蠢到了极点,倔强到了极点,从瀑布里摔下来时一声不吭,也不肯求情讨饶,就像是要和师姐赌气一样。你问她跳了多少次?我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前面不知道她跳了多少次,但光我看着她就跳了三十几次,算起来应该快六十次了,但离师姐的要求还差一半!”
“一百二十九次!就算真的让她完成了,只怕人也要废了!真不知道师姐到底在想什么!平时看着如此文静温柔的一个女子,收了个女学生后便变得如此可怕,你说这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情绪问题?”
宁缺被囚崖洞的第二十二天,依照夫子的安排,陈皮皮登上绝壁崖坪,来替他讲解书院不器意,然而很明显这个胖子今天没有任何传道授业解惑的心情,坐在崖洞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喷吐着唾沫,对书院后山从昨天到清晨发生的这件事情表达了最沉痛的反对和愤怒。
听了半晌,宁缺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着唐小棠这个小姑娘就因为没有喊自己小师叔,便落到如此悲惨下场,不禁有些惴惴。
他早就发现陈皮皮今天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皱眉问道:“按照最早时候你警告我时说话的语气,我本以为你恨不得所有魔宗余孽全部去死,怎么今天听你说话,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陈皮皮怔了怔,羞恼说道:“她现在既然已经入了书院,拜在三师姐门下,便是我们书院弟子,是我们的师侄女,和魔宗又还有什么关系?如果照这般说,我现在似乎更应该先把你给灭了!”
宁缺冷笑说道:“有本事你进来。”
陈皮皮不耻说道:“有本事你出来。”
桑桑端着茶盘走到洞前,沉默放下两杯茶,然后分别看了二人一眼。
二人有些尴尬,拿起茶杯,沉默不语。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最好换些词。”
然后她犹豫片刻,望向洞里的宁缺说道:“我想去看看她。”
宁缺知道她想去看唐小棠,说道:“既然是朋友,当然应该去。”
桑桑离去之后,陈皮皮忽然开口问道:“你在荒原上便见过唐小棠,你说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强?”
宁缺开始讲述自己对唐小棠的印象。
陈皮皮端着茶杯无滋无味地饮着,想起在长安城南门见着的那个胸口碎大石的小姑娘,长时间沉默不语。
然后他望向绝壁间的白云,蹙着眉尖,苦苦思索片刻后说道:“既然是魔宗之人,又怎么能这般可爱?”
宁缺向来没有什么道魔不两立的概念,如今自身入魔后,对这种看法自然更是反感到了极点,看着他嘲讽说道:“道痴叶红鱼乃是昊天道门娇女,那为什么在你我眼里,她却是那般可怕?”
陈皮皮喃喃说道:“有道理。”
宁缺看着他圆脸上的失神,忽然间想到一种可能,犹豫片刻后试探着问道:“你从昨天夜里一直看唐小棠跳瀑布看到清晨?”
陈皮皮点了点头。
宁缺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虽说这小姑娘确实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而且能和叶红鱼打成平手,强大的不像话,除了有个过于强大的兄长之外,各方面都符合你对完美伴侣的想像,但我必须提醒你,她可是魔宗的少女,换作魔宗全盛时,甚至毫无疑问可以去当魔宗圣女,而你却是昊天道门的宝贝少爷,所谓道魔不两立,书院还可以站中间,你怎么站?”
陈皮皮此时心神有些恍惚,并没有完全听明白这段话,下意识里嘲笑回应道:“先前谁还在嘲笑我腐朽的正魔观念?”
宁缺叹息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比我们低一辈,你是她的十二师叔,这能成吗?老师能答应吗?”
陈皮皮终于听明白宁缺在说什么,胖乎乎的身躯像弹性十足的鱼丸般,嗖的一声从地面弹起,满脸通红指着洞里的宁缺,破口大骂道:“欣赏!你懂不懂什么叫欣赏!你这人脑子里怎么尽是这些污秽的东西!”
宁缺说道:“老羞成怒不能说服对手,只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陈皮皮痛心疾首说道:“那小姑娘才十四五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禽兽。”
宁缺冷笑说道:“我看你是禽兽不如。”
陈皮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极为鄙夷看着他说道:“你以为世间谁都像你一般,可以禽兽到对自家小侍女下手?”
别的事情宁缺能忍,这件事情不能忍,他大声吼道:“死胖子!如果不是我出不去,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陈皮皮冷笑说道:“有本事你出来啊!”
宁缺恼怒说道:“有本事你进来啊!”
忽然间,两个人同时闭嘴,带着畏怯的神情望向崖坪边缘。
他们非常担心桑桑这时候忽然回来,再次听到这段幼稚至极的对话。
二人尴尬地互视一眼,挥挥手表示并不介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书院来了位挑战者
“我们刚才换词了吧?”
“换了,从进来出去换成了禽兽和禽兽不如。”
“你那个小侍女应该不会再嘲笑我们了?”
“那得看她听到没有。”
“……”
“三师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我?”
“难道我是在问苍天问大地?”
“你要问什么?”
“三师姐……当年怎么进的书院?”
“我当年以六科甲上的优异成绩,直接被老师召进书院二层楼时,三师姐便已经是大家的三师姐,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进的书院。”
“能不能不要每次讲到书院历史的时候,你都要把自己的光辉事迹拿出来说一遍?我实在是有些听腻了。”
“但我确实是六科甲上啊,这么多年来谁考出来过?记得你入院试的时候有两科好像是直接弃考,拿了张白纸?”
“当我没问。”
宁缺和陈皮皮坐在崖洞内外,一面啃着桑桑提前煮好的玉米棒子,一面含混不清地聊着天,只不过聊天的过程一如往常那般幼稚无聊。
系挂着那个魔宗小姑娘能不能逃脱三师姐的毒手,陈皮皮今天完全没有心思和宁缺讨论书院不器意,在崖洞口坐立不安半晌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很认真地说道:“我有些重要事情忘了做。”
宁缺挥挥手表示理解,笑着说道:“不管你是急着去上茅房,还是夫子要考较你功课,无论什么理由,反正你去吧。”
陈皮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便欲向崖坪下走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从怀中取出一卷旧书,扔给了宁缺。
宁缺拿着那卷旧书,微惊说道:“难道……这就是第三本书?”
夫子为他准备了三本书,现在已经学习了两本,他知道迟早会看到第三本书,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以及这么简单地拿到手里。
“不是。”
陈皮皮说道:“读书人知道你被囚在崖洞里,想来看你嫌山太高,浪费读书的时间,所以托我带本书给你当礼物,让你解解闷。”
宁缺看着书封皮,不解问道:“茶经?”
陈皮皮点头说道:“读书人说,茶可以清心也,没时间没心情泡茶喝的时候,读读茶经,也能有一样的功效。”
“不用喝茶,也不用看茶经,我的心已经足够清。”
宁缺说道:“不然你以为我这时候为什么还没有发火?”
陈皮皮尴尬干笑两声,转身便向崖坪外走去,然后片刻后,他再一次停下脚步,擦着脸上汗水重新走回崖洞前,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还有件事情,二师兄要我通知你一下,所以得说完了我再走。”
宁缺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
陈皮皮说道:“几天前,有个从南晋来的剑师,向书院递交了挑战书。”
宁缺笑着说道:“世上原来还真有不怕死的人。”
陈皮皮说道:“那个大剑师年纪不大,但实力很强。”
连陈皮皮都称赞那位南晋人的实力,宁缺不由有些意外,问道:“难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又不是道畔的野草,哪里能想遇便遇着一个。”
宁缺心想,书院后山前院里便至少有五六位知命境强者,包括你在内,那岂不是说你们都是道边的野草或者野花?
陈皮皮说道:“那位南晋大剑师已经在洞玄上境浸淫多年,想必已经看到了知命境的门槛,大概与当初刚到长安城的隆庆皇子差不多。”
宁缺总觉得这件事情里透着份古怪,洞玄上境在世间修行者眼中确实已然是很强大的存在,但当初隆庆皇子挟耀世声威入长安城,却依然入不得陈皮皮的双眼,为什么他会如此重视这名南晋大剑师?
更关键的是,那名大剑师只有洞玄上境,凭什么敢对书院递交挑战书?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试探着问道:“那个南晋大剑师败后还没有走?”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败,自然没有走。”
宁缺说道:“就算二师兄不出手,你随便也把那人打发了,出了什么事?”
陈皮皮看着他说道:“那名南晋剑师挑战书上指明要挑战你。”
宁缺心想果然如此,指着崖洞里的被褥,蒲团,说道:“我现在是个囚犯。”
陈皮皮安慰说道:“总有一天是能出去的。”
宁缺走进里洞拖出一把竹躺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无所谓,既然书院不怕丢脸,无人应战,那就让那名南晋大剑师在书院门口守着呗,反正现在还未入春,也未转暖,想必他也等不了太长时间。”
陈皮皮说道:“不是我们不想出手,而是没法出手。”
宁缺微异,坐直身体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个南晋剑师根本不和我们动手。”
陈皮皮无奈说道:“他一旦感知到我们即将出现,便扯着嗓子在书院门口大喊什么以身祭剑的白痴话,好像随时都可能自杀。”
宁缺无情说道:“他想自杀就自杀,你们管那么多做甚?顶多让前院的杂役教工多准备几桶清水,到时候把血冲干净便是。”
陈皮皮说道:“因为他的身份来历有些棘手,家中……和书院里好几位教授都是旧识,他只是坐在书院门口,态度又极为恭敬诚恳,说要等你结果修行闭关出山,然后谋公平一战,我们实在没理由把他赶走。”
宁缺说道:“为什么他非得要和我打一场?”
陈皮皮同情说道:“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弱的那个。”
宁缺对这种形容早已麻木,感慨说道:“结果偏生最弱的那个,被你们这些家伙推到了最前面,要去和人打生打死。”
忽然间他想到陈皮皮先前那句话,问道:“这个剑师究竟是谁?”
陈皮皮提醒道:“他来自南晋。”
宁缺忽然想到那个金光夺目的名字,神情骤然变得凝重起来,不可置信看着陈皮皮问道:“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居然要挑战我?”
陈皮皮愣了愣,然后恼怒说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宁缺醒过神来,尴尬说道:“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可能。”
“那名南晋大剑师虽然不是剑圣柳白,但与柳白确实有些关系,所以对方既然把姿态放得低,我们哪怕像吃了苍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