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4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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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黑色马车来到梳碧湖外围,被云层覆盖的天空,遮住了绝大多数阳光,天色早已晦暗如夜,远远能够看到湖畔已经燃起火堆,隐隐能够听到歌声,甚至还能闻到烤肉和烈酒的香味。
车轮碾压着湖畔岩山密林里的土质简易道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非常顺利地避过马贼留下的暗哨,来到湖边,对于无数次来到这里、对梳碧湖像家一样熟悉的宁缺来说,轻车熟路四个字是非常准确的形容。
湖畔有十余处篝火堆,篝火堆依着远近距离不同分作三处,数百名马贼围着火堆正在吃肉喝酒,应该属于三方的势力。
荒原上的马贼是最冷血狡诈的生物,极度贪婪,从来不会相信任何外人,尤其是同行,如果这些马贼们在荒原上相遇,说不定早就已经互相厮杀起来,但在梳碧湖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因为这是规矩。
每堆篝火底部都有一根极粗的木柴,发着噼啪的轻响,火苗像巨人的舌头不停地舔噬着翻滚中的烤羊,烤羊滴下的油脂就像是那个无形巨人的口水。
歌声酒令还有女人的娇媚轻呼,回荡在梳碧湖畔,马贼们喝酒玩着女人,显得极为快活,但刀箭离自已的身边都很近,随时可以拿起。
马贼的弯刀一般都没有插在鞘里,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斑驳的血痕,有的还很鲜艳,想来不久之前有商队或是落单的巡骑,惨死在刀下。
这几年马贼们过的很幸福,金帐王庭和大唐之间对峙日久,双方都很小心谨慎,所以很少会有大部队进入荒原清剿,马贼面临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尤其是那厮走后,马贼们更是觉得生活无比美好,盼望着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越是幸福越要珍惜,马贼也懂这个道理,所以马贼群之间的自相残杀少了,警惕性没有任何降低,所以当黑色马车出现在湖畔,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辆孤伶伶的马车,出现在梳碧湖,出现在三百名最残忍的马贼面前,就像是一只小白兔走进饿了无数天的狼群。
然而马贼们没有怪叫着冲上去,反而显得有些警惕,三名马贼群的首领隔着火堆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梳碧湖早已出名,所以无论商队还是旅客,都不会选择在这里留宿,这辆黑色马车自荒原里来,敢于单独上路,甚至敢来这里,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一名马贼首领看着黑色马车,声音微哑说道:“不知是何方贵客,居然会来我们这些穷苦人的破家陋舍,还请出来相见。”
回答这名首领的是一枝羽箭,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枝羽箭准确地射进他的眉心,钻出一道血洞,首领瞪圆双眼,就这样倒地而死。
篝火旁的马贼们一片哗然,纷纷推开怀里的女人,握着刀站了起来,尤其是那名首领麾下的数十名马贼,更是厉声呼喊着,向马车冲了过去。
嗖嗖嗖嗖,箭声不绝,在极短的时间内,七八名冲在最前方的马贼,眉心都多了一根羽箭,就像被砍倒的树般,不停倒下,重重砸到地面上。
宁缺背着箭匣走下马车,手里拿着黄杨硬木弓,看着那些被震慑住的马贼,说道:“梳碧湖什么时候又变成你们的地方?”
夜色暗淡,篝火在风中飘摇,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的黑色院服上,也落在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把他的眉眼照的非常清楚。
梳碧湖是荒原马贼的老窝,就算是大唐边军,也必须要编组大队才敢前来,然而这个人居然说梳碧湖是他的家?
一名马贼首领看着他的面容,眉头渐渐皱起,皱的越来越紧,似乎在回忆什么往整个,忽然间,他的脸色骤然苍白,想起几年前那片黯淡无光、风雨飘摇、惨不忍忆的时光,转身便向自已的座骑跑去。
一路奔跑,一路拼命地踢打那些仍然在发呆的下属,他颤着声音吼道:“都他妈瞎了,赶紧起来,都跟着我滚!”
篝火堆畔的马贼们,不明白首领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心想那人虽然箭术精妙,但毕竟只有一个人,难道还能把三百多名马贼全部杀光?大哥平日里最是勇敢狠辣,今天怎么却变的比娘们还要胆小?
另外一名马贼首领此时也想了起来,看着那辆黑色马车旁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厉声喊道:“快走,砍柴人回来了!”
梳碧湖畔陷入一片死寂,马贼们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怪异,世界仿佛凝结,然后下一刻,随着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马贼们醒过神来,四散而逃。
“打柴人!是渭城那个打柴人!”
“砍柴人!”
…………在梳碧湖没有文字的历史里,最出名的人物,不是传说中把万两黄金藏在湖底的前代马贼大首领,而是渭城的一名唐军少年。
唐军把清剿马贼,或是冒充马贼抢劫马贼的活动,称为打柴,执行此项活动的,必然是最优秀的精锐骑兵,一般都叫做打柴人,或砍柴人。
而自从渭城那名唐军少年加入打柴队伍之后,荒原马贼们口中的打柴人,便成了单指那名少年,这便是马贼们口口相传的梳碧湖砍柴人。
那名唐军少年抢的银子不是最多,杀的马贼也不是最多,但绝对是梳碧湖马贼们最恐惧的对象,那些惨淡的时光,直到今天仍然是他们回忆里的伤痛。
直到那名唐军少年离开渭城,去往长安城,梳碧湖的马贼们才回复了勇气,重新收获了迎风挥刀的快感和幸福的生活。
梳碧湖砍柴人,是所有马贼的恶梦,没有马贼不害怕他。
当长安城的消息传到荒原,马贼们知道他居然成为了书院二层楼的学生,成了大唐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下属,那份恐惧甚至是有些畸形的仰慕情结,顿时攀升到了顶峰,但同时他们以为那人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再回到梳碧湖与自已这些相对低贱的马贼打交道,所以也放心了不少。
然而今夜,砍柴人重新回到了梳碧湖。
…………梳碧湖畔响起无数声尖叫,女人在尖叫,平日里冷血残忍的马贼们也像女人一样在尖叫,篝火堆旁一片混乱,马蹄急促,极短的时间之内,数百名马贼便带着他们的女人像风一般离开,湖畔变得无比安静。
在这个过程里,没有一名马贼敢于尝试攻击宁缺,甚至没有人敢向他所在的位置看一眼,显得惊恐无比,甚至感觉有些荒唐可笑。
宁缺把黄杨硬木弓背到肩上,拉着缰绳,把黑色马车牵到湖畔一处篝火堆旁,然后把桑桑从车上扶了下来,让她在马贼遗落的毛毡上坐好。
篝火上的烤羊还在滴着油脂,散着诱人的香味。
宁缺不会与马贼客气,拿出锋利的小刀,挑着最好的部位,割了三大盘肉,又去旁边的篝火堆旁拎了两皮囊未开封的烈酒,递给桑桑。
桑桑小口吃肉,大口喝酒,宁缺大口吃肉,小口喝酒,不一会时间,便把盘子里的烤肉吃完,囊中的酒饮酒。
宁缺转头望向多年未见的梳碧湖。
桑桑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不怕马贼把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
“梳碧湖南便是大唐的势力范围,无论是金帐还是佛道两宗,都不敢随意入境,就算要杀我们,也应该是唐人来杀。”
宁缺忽然注意到,湖畔有堆焦木,焦木四周围着一圈石头,上方搁着一整只羊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祭台,却不知道是拜祭什么神。
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金帐王庭的蛮人还是马贼,都没有这种祭拜仪式。
远处一卒篝火堆旁,有名马贼醉到不省人事,被同伴无情地抛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宁缺走过去把他扔进冰冷的湖水。
…………被冰冷湖水一激,那名马贼顿时清醒过来。宁缺没有费什么功夫,便打听到自已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渭城如今的情形,比如金帐王庭的近况,也知道了湖边那座简易祭台是最近几年在荒原上兴起的一种宗教。
那个宗教祭拜的神,叫做长生天。
宁缺没有听过长生天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过这个宗教,沉默思考片刻后,决定不再去想,抽出朴刀砍下这名马贼的脑袋。
他挥刀斩首的动作很流畅,就像是重复过无数遍,事实上,这个动作他确实做过太多次,所以更像是一种习惯。
在砍掉那名马贼脑袋后,宁缺才醒过神来,自已现在已经不是大唐军人,也不是梳碧湖的砍柴人,没有必要把这个人杀死。
不过杀便杀了,他不会有任何负疚的情绪。
所有马贼的手上都有无辜者的鲜血,都该死,先前他放那三百名马贼离开,是历为他现在很疲惫,没有心情,而且确实很难把对方全部杀死。
这名马贼既然敢在梳碧湖喝到烂醉,那么便死吧。
就当作是砍柴人对梳碧湖的祭拜,或纪念。
第三十八章渭城醉
宁缺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梳碧湖畔一片漆黑,他把剩的羊肉倒进身前篝火的灰烬里,抱着桑桑走回车厢,然后让大黑马启动向南行去。
黑色马车的速度不再像前些天那般快,凌晨未至时出发,快要近正午的时候,才来到梳碧湖南方的那座土城外围。
桑桑早已醒来,一直靠着车窗,看着那些越来越熟悉的风景,没有说话,直到看到远方那座黄土围成的边城,神情才微有变化。
宁缺看着远处那座小城,说道:“多看两眼,以后我们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二人自幼在岷山里的生活充满了冷酷血腥背叛,直到来到渭城从军,才终于拥有了相对安宁的生活,第一次品尝到人间原来也有温暖,在这座边城里,他们生活了很多年,拥有自已的家还有很多债。
渭城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
…………马士襄在渭城任裨将已有多年,因为没有家世背景,大唐与金帐之间又没有什么大的战争,军功积攒极难,所以始终没能升官。
再过一年,他便要离开边军荣休,回到瑯玡郡的家乡,对此他很满意,因为这些年积攒了不少银两,唯一遗憾的便是近几年打柴的钱少了很多。
自从那个家伙带着他的侍女离开渭城之后,渭城的气运似乎也变差了,荒原上金帐王庭对大唐边境的压力渐渐增大,虽然金帐王庭依然不敢犯境,但那些大部落的骑兵,经常冒充马贼,袭击去往贺兰城的后勤马队,令包括渭城在内的七城寨甚至是整个北方边军都感到不胜其烦。
现在令马士襄更加烦恼的是另一件事情,他看着渐渐向渭城上空飘来的那片乌云,花白的头发微微微颤抖,心想怎么才能应付城里那些大人物?
如今的渭城里,除了数百名经验丰富的骑兵,前些天还来了很多大人物,帝国军部的两名真正的将军带着数十名弩手、天枢处的十余名官员,还有钦天监的三位大人,都因为某个原因,来到了这座不起眼的边城。
据说七城寨里别的几座边塞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渭城明显是长安城里大人物们监视的重点,那十余名天枢处官员里竟有好几位南门观强者。
长安城里的强力衙门,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抽调到了过来,极为直接地接管了边境的管辖权,令人吃惊的是,北大营对此竟是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世间没有能够绝对保守的秘密,这些人来到渭城的原因,前两天便已经流传开来,渭城里的人们很是震惊,然而也不得不接受,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西陵神殿颁下的诰令,知道那件事情是真的。
随着那片乌云越来越近,马士襄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他不知道自已应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当那名军部大员发布军令时,竟惘然地没有听到。
“马将军,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马上带领骑兵出城,赶至那片云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辆黑色马车给我拦在外面!”
军部大员沉声喝道。
马士襄心情微安,请示道:“只需要驱赶?”
一名神情阴沉的南门观道人说道:“如果有机会能够诛杀冥王之女,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到时候让你的下属见机行事,配合我们。”
…………数百边骑出渭城,有数辆马车夹杂其间,最前方马上的马士襄很沉默,渭城的骑兵们也很沉默,队伍便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来到一片地势稍高的草甸上。
那片乌黑的云层已经越过了草甸,极为宽广,前端已经要进入渭城,但最后方似乎还停留在梳碧湖附近,绵延遮天不知多少里。
骑兵们抬头望着头顶的云层,依然沉默,脸上的神情却极为复杂,当他们低头时,便看到了云下缓缓行走的那辆黑色马车,发出阵阵惊呼。
数名副官和数百名骑兵,同时望向他们的长官。马士襄手拉缰绳,青筋微现而隐,脸上却是面无表情,更没有什么命令。
一名天枢处官员走下马车,看着远处荒原上那辆黑色马车,神情骤然一凛,发现身周的骑兵没有什么动作,愤怒喊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马士襄说道:“我接到的军令是不让那辆黑色马车入境,现在它还没有入境,那我们自然只有等着。”
先前那名南门观道人厉声喝道:“这正是诛杀冥女的大好机会,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放那辆马车离开?”
马士襄依旧面无表情,说道:“我是大唐军人,只执行军令。”
天枢处官员匆匆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看着那名军部大员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军方必须配合我们的行动,你马上下令让骑兵出击!”
那名军部大员沉默不语。
钦天监官员地位最低,在旁讷讷劝解道:“朝廷虽然颁下文书,要求我们监视驱赶,但陛下的旨意里可没有说要主动出击。”
宁缺和桑桑重现人世,并且正在逃亡,这件事情在长安城里引起了一场大风波,只不过帝国内部诸势力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并不相同。
天枢处主官诸葛无仁是皇后娘娘的亲信,一心想着集帝国之力,毁掉那辆黑色马车,顺便杀死宁缺,替皇后娘娘去除一块心病,南门观的道门修行者虽然对宁缺没有什么意见,但信奉昊天的他们,当然一心一意想着要杀死桑桑。
公主殿下李渔,与宁缺和桑桑交好,然而面对着整个人间可能到来的浩劫,越是如此,她越要保持沉默,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实力最强也是最重要的军方,对这件事情也不是很积极,比如此时那名军部大员便一直没有说话。
大唐军方地位极高,只听从陛下的旨意和上级的军令,所以那名军部大员不说话,天枢处官员和南门观的道人再如何焦急愤怒,也没有办法强行命令马士襄带着渭城骑兵出击,而没有唐骑的保护配合,他们又哪里敢靠近那辆黑色马车?
渭城骑兵站在草甸上,看着那辆黑色马车,渭城里的人们则是站在土城上,看着那辆黑色马车,城内城外,情绪都是一样的复杂。
渭城里的人们看着宁缺和桑桑长大,他们怎样也想不到,宁缺离开渭城之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他的小侍女,居然变成了光明之女。
宁缺和桑桑如今是声闻于世的名人,更是有渭城以来所出现的最大的名人,是渭城最大的骄傲,是大家津津乐道的对象,是渭城之光。
赌铺老板扶着土箭垛,看着远处那辆黑色马车,叹息说道:“他还欠着我十几文赌债哩,看样子这辈子是收不回来了。”
一名脸色黑红的大婶看着他嘲讽说道:“宁缺和桑桑每月从长安城寄来的银子,可是全城人分的,难道给你的银子都喂了狗?”
赌铺老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有些紧张说道:“说说笑话而已……说起来,想着那时节小丫头天天拎着酒壶来买酒的辛苦模样,谁能想到她后来会变成光明之女,最后又变成了冥王的女儿。”
渭城土墙上的人们,情绪本来就很复杂,很多人看着远处的黑色马车,很是惊恐畏惧,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