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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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琴翁若有所思,半晌,断断续续的吐出三个字来:“不,不是。”
陈石星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果然是骗贼人的。其实我也不该怀疑一柱擎天,雷大侠
焉能害我爷爷?”
云浩老于世故,听了陈琴翁的话,却是更加怀疑了。心里想道:“一柱擎天是好人,琴
翁何以告诉那些贼人,说是我和剑谱都给一柱擎天抢去,这不是嫁祸于他吗?”
“那么,你从雷家回来,究竟是谁打伤了你?”陈石星问道。
陈琴翁怒道:“我不要你给我报仇,你别多管!”陈石星应了一个“是”字,脸上却也
不禁出现怀疑的神色了。
陈琴翁似乎要为孙儿释疑,本来不想说的,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是在雷
家受的伤,却不关雷大侠的事,唉,但是可惜我没有工夫和你仔细说了!”陈石星道:“爷
爷,我和云大侠可不可以到雷家避祸?”原来他倒不是怀疑一柱擎天害他的爷爷,而是觉得
奇怪,既然爷爷是在雷家受的伤,为什么不叫他向雷大侠问个明白,反而要他和云浩远走地
方?陈琴翁连忙说道:“不,不能!咱们不能连累人家,你也不必去向雷大侠问明真相。”
云浩心里想道:“你说剑谱和我被雷震岳抢去,那不是已经连累了他吗?”不过,这话
他却是不便说出来,而且他心里已经明白,“他要孙儿远走他方,一定是害怕一柱擎天一不
做二不休,对他的孙儿也施毒手!”陈琴翁似乎已知他的心思,说道:“我说剑谱已落在一
柱擎天之手,那是雷大侠要我这样说的!”
这话云浩自然不能相信,但陈石星知道爷爷的脾气,却是相信爷爷临死的时候不会骗
他;不禁问道:”为什么?”
陈琴翁道:“雷大侠已料到可能会有刚才之事,他一定要我这样说,我只能听他吩
咐!”陈石星暗自想道:“雷大侠是要爷爷这样做,莫非就是为了吸引贼人去对付他,令得
贼人放松了搜查云大侠?”
陈琴翁的声音更微弱了,接着说道:“星儿,你别多问,我也没时间和你多说了。我、
我、我……”说到后面,已是断断续续不能成声。
陈石星心头一凛,颤声叫道:“爷爷,你还有什么吩咐?”轻轻给祖父搓揉胸口,陈琴
翁“哇”的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似乎还有未了之事,不说不能瞑目,陈琴翁忽地重又抖擞精神,说道:“我死了之后,
你烧掉房子,将我一同火化。还有——”说到此时,回头过来,望着云浩,接着缓缓说道:
“云大侠,你会好起来的,我求你照顾我的孙儿!”云浩忍受住悲痛,说道:“恩公,你放
心。我没有儿子,我会把你的孙儿当做儿子一般!”
陈琴翁面上堆满笑容,说道:“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三字出了口,双眼亦
已闭了。
陈石星把手一摸,祖父的身体已经僵硬。这刹那间,他只觉得地转天旋,抱着爷爷尸
体,哭也哭不出来,竟然呆了。
云浩咽泪说道:“孩子,你哭呀,你快哭呀!”
呆了好一会子,陈石星这才“哇”的一声,哭得出来。一发不能收拾,从微弱的咽泣变
成了呜呜的大哭,眼泪滴在祖父的身上,和陈琴翁身上流出来的血混在一起。
云浩悲痛之极,但他可没有哭。他心里在想:“事情的真相虽然还未明白,一柱擎天总
是脱不了嫌疑。我倘若能够恢复武功,非找他算帐不可、我若是不能恢复武功那就只能把本
领传给石星了。但一柱擎天并非易与之辈,说不定他还当真如那些贼人所说,是和厉抗天同
谋害我的。星儿的本领就是学得和我一样,恐怕也还是不能替他爷爷报仇。怎么办呢?”忽
听得外面似有声音,云浩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星儿别哭,好像有人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人哈哈笑道:“原来这墙上有个暗门,幸亏我够聪明,瞒着大
哥,偷偷回来察看!”原来这个人是擅于制造机关的巧匠,但他的“大哥”却不知道他有这
个本领。他刚才已经发现墙壁有点破绽,为了想要独吞剑谱,故意不说出来。大伙儿走了之
后,他才找个借口,愉偷回来察看。
陈石星这一惊非同小可,跳起来就想吹熄灯火,准备在黑暗之中,和贼人一拼。
云浩忽地叫道:“别熄灯火!给我弹琴,快,给我弹琴!”
陈石星莫名其妙,但急切之间,已是无暇思索,云浩的语气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
量,他在六神无主之际,只能听从云浩的命令了。
琴声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云浩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你要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
见,听而不闻,用心弹奏那半阙广陵散!”
陈石星这才想起云浩是要借琴声之助,恢复一点功力,连忙强慑心神,重理琴弦,轻挑
慢拢,这次弹得果然好了许多。
在悠扬的琴声之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墙上的暗门已给那贼人打开了。
云浩轻轻说道:“好孩子,别害怕,继续弹!”
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个人走过六七丈长的一条地道,终于踏进他们这间密室来了!
“广陵散”正在弹到思念与良友同游之乐,琴韵轻快悠扬。
云浩陶醉在美妙的琴声之中,心神一片宁静,对这个人的来到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
闻,真气一点一滴的慢慢凝聚丹田。
但这个人的脚步声却扰乱陈石星心头的宁静,他不知不觉回头去看云浩,手指在微颤,
一个本来应该是柔和轻快的音符变为高亢。
云浩眉头一皱,随即脸上泛起笑容,仿佛是在安慰陈石星道:“孩子,别害怕,弹下去
吧!”
陈石星霍然一省,省起了这是生死关头,要想死里求生,只有镇慑心神,依从云浩的吩
咐。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叮叮咚咚的琴声,又再轻快得有如流水行云
了。
那人踏进密室,看见这个情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倒是令得他不禁有点惊疑不定
了!他看见陈琴翁的尸体躺在地上,云浩背靠着墙,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血色,分明是一死
一伤。但这个少年却还是如此镇定从容的弹琴!
“他们在捣什么鬼?”这人心里想道:“难道这老头儿是在装死?难道云浩所受的伤并
不如我们想象之甚?”他呆了片刻,甫又想道:“云浩何等武功,倘若他不是受了重伤,还
能动弹的话,焉能任我进来?哼,看来他摆的是空城计,我可不能让他唬住。至于这糟老头
儿,即使他是诈死,他也决计不是我的对手,怕他何来?”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这人终
于放大胆子,走上前去,举脚踢陈琴翁的尸体。他要试一试陈琴翁是真死还是假死,同时也
是要着一看云浩的反应如何?
云浩仍然动也不动,而且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琴声戛然而止,陈石星喝道:“别碰我的爷爷!”他无法沉得住气了!
这人已经把陈琴翁踢得翻了个身,一试之下,确实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陈石星霍的站起身来,喝道:“恶贼,我、我……”他想说的是“我和你拼了!”忽听
得云浩轻轻叹了口气。
陈石星如受当头捧喝,心头一凛,自思:“我和他拼有什么用?我死了不打紧,可连累
了云大侠!”他定了定神,颓然坐下,又再弹琴。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你什么?好,你不许我碰你爷爷,我就碰你!”
陈石星好像没有听见他的恫吓,一心一意的弹他的琴。“广陵散”的上半阙已经弹到最
后一段了。
那人大怒喝道:“小鬼,你在弄什么玄虚?我有话问你:你敢不理睬我,我把你活活捏
死!”双臂箕张,作势就要过去叉陈石星的喉咙。云浩忽地张开了口,冷冷说道:“有话你
该问我,你想得到你要的东西,也只能问我!不许你碰这孩子!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那
人哈哈一笑,回头过来,说道:“好,我就问你!只要你肯说实话,我才懒得和这小鬼头计
较呢。说吧,张丹枫给你的剑谱在哪里?”云浩缓缓说道:“你自己来拿!”
那人想不到云浩这样容易便答应给他,心里又惊又喜,想道:“原来那老头子果然是骗
我的,剑谱并没给一柱擎天拿去。但一柱擎天何以会放过他和他的剑谱呢?依理推测,那老
头儿既是在雷家受伤出来,分明是一柱擎天拷问他了,一柱擎天岂有还不知道云浩在他家中
之理?”
那人踏上两步,冷笑说道:“来拿就来拿,我也不怕你捣鬼!”冷笑声中,突然把手一
扬,一支钢镖,向云浩飞去!
云浩闻得一股腥风,这是一支喂毒的飞镖。云浩心头一惊,“我终于还是保护不了这个
孩子!”那支飞镖眼看就要打着了云浩,忽地向上翻腾,几乎是擦着云浩的鼻尖飞过。
“喀”的一声,钉在墙上。原来那人发的这支飞镖,用意只是在试一试云浩还有没有武功
的。他这发镖的手法,倒是第一流的暗器功夫。拿捏时候,不差毫丝。
云浩定下心神,知道这口注是自己赌赢了。原来,他早就料到这个人不敢就杀死他的,
因为这个人还没有得到他心目中以为必然会有的那本剑谱。
陈石星听得了“喀嚓”一声,不禁又吃一惊,正待回头看时,云浩喝道:“别理他,弹
下去!”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云大侠真好胆量,佩服,佩服!”
云浩哼了一声,说道:“剑谱收藏之处,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好意想要给你,你反而害
我!”
那人赔笑说道:“云大侠,我只不过试试你的胆量,你别见怪?”
云浩冷笑道:“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你当然不能容我,我也早已不打算活了”。不
过,你决不能害这孩子,否则我大不了是个死,剑谱你休想到手!”
那人是个老江湖,本来有点疑心,云浩为什么这样容易就肯给他剑谱的,听了云浩这段
话,倒是释然于怀了。“原来他是要拿剑谱来交换这小鬼的性命,嘿,嘿,这个人情倒是不
妨暂且卖给他,待剑谱到了手,那时还怕这小鬼飞得上天。”当下赔笑说道:“云大侠,你
多疑了,我胡三虽然不算得什么人物,在江湖上,也还叫得响字号,岂能加害一个孩子?不
但如此,你送我这份厚礼,我还要尽心医治你的。”云浩装作相信他的样子,缓缓说道:
“但愿你说的话算数。你,你扶我起来,我和你去拿剑谱。”
云浩刚才让那支飞镖贴着面门飞过,动也不动,胡老三只道他已是完全消失了武功,放
下了心,便即过去将他扶起。不料就在这一瞬间,胡老三只觉虎口一麻,脉门已是给云浩一
把抓住!胡老挣脱不开,这才知道着了道儿,大惊之下,起脚就踢。
云浩心里一惊:“唉,我到底是不行了!”
陈石星听得他们扭打的声音,也是沉不住气,不觉指头一滑,又错了一个音符。云浩叫
道:“用心弹琴!”
琴韵悠扬中,云浩呼的一掌直劈出去,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胡老三如何禁受得
起?一声惨号,登时像皮球一般的给抛了起来。但他踢出的那一脚,却也踢中了云浩的心
窝。
胡老三像皮球一般从陈石星头顶飞过,喀的一声,撞在墙上,脑袋开花,直挺挺的躺在
地上,不用说已是一命呜呼了。
琴声戛然而止,陈石星恰恰在这时候,弹完了半阙“广陵散。”
回过头来,只见云浩嘴角流出鲜血,面如金纸。陈石星连忙放下古琴,跪到云浩身边,
颤声问道:“云大侠,你怎么啦?”
云浩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好孩子,你听我说,不要多问!”他凝聚的真气已经是消耗
殆尽,身体中的毒又再发作,即使刚才没有给那胡老三赐着心窝,自知也是难以保全性命
了。
“好孩子,我不能替你爷爷报仇了,今后只能靠你自己去报仇啦!”陈石星听这话,大
吃一惊,已知不妙。云浩脸上堆着微笑,说道:“好孩子,别伤心。这不是伤心的时候,听
我说下去。”
“好孩子,你是我最后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可以信赖的一个朋友。”说至此处;云浩不
觉忽地想起了单拔群来,要是在两个时辰之前,有人问他,他最好的朋友是谁,他一定会说
是单拔群。但在他听到那个盗贼和陈琴翁的对答之后,虽然还没有事实可以证明是单拔群和
一柱擎天串通了害他,但这信心却是有点动摇了。
唉,一个人在临终之际,忽然发觉自己的好朋友可能就是谋害自己的人,有什么事情,
能够比这个令人伤心呢?
云浩眼睛一黑,心痛如割,连忙吸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道:“不,我怎能怀捉单大
哥,单大哥决不会如此的,一柱擎天就难说了。”跟着想道:“现在对我来说,最紧要的事
情,是要把应该交代的事情向这孩子交代清楚,莫说单大哥,即使一柱擎天是好是坏,我也
无谓多费心思去琢磨他了。”
“我知道你想学武功,但我不配做你的师父,因为你即使练成我这样的本领,恐怕也未
必报得了仇。”云浩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代一个人收你为徒,这个人是武林公认的天
下第一高手张丹枫!他是我的姑夫。”
陈石星哽咽说道:“云大侠,我要你活,宁可不学什么武功!”
云浩凄然笑道:“谁不想活呢?但万一我活不成的话,傻孩子,你不学武功,谁来替你
爷爷报仇了我,我只要你听我的话……”声音在不知不觉之时又微弱了许多。
陈石星抱着云浩摇了一摇,叫道:“云大侠,你醒醒呀!”
云浩倏地张开眼睛,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马上死的。刚才我说到哪儿?”陈石星
道:“你说要代张丹枫收我为徒。”心里想道:“但却怎知张丹枫愿意收我为徒?”
云浩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遁:“张丹枫住在石林,你一定要到那儿找他,见到了
他,把我的事情告诉他,把我留给你的东西也拿给他看,他必然会相信你,也会收你为徒
的。你练过内功没有?”陈石星道:“跟爷爷学过一点入门的吐纳功夫。”
云浩说道:“好,那就行了,匣子内有我的拳经刀谱,另外就是你曾经见过的那几页张
丹枫手抄的无名剑法了。我的拳经上附录着有修习内功的法门,你要好好去练然后才能循序
渐进。
“明天你就应该离开这儿,前往石林。”云浩继续说道:“不过,张丹枫年纪已经很
老,我恐怕你未必见得着他。所以我要你有个准备,准备自己修练上乘的武功。张丹枫有一
张收藏剑谱的地图,刚才我夹在无名剑法之中,已经交给你了。万一张丹枫已经死了,你可
以按图寻找。以你的资质,或许可以无师自通的。你练成武功,给爷爷报了仇之后,把张丹
枫的剑谱带往天山,交给天山派的掌门人霍天都,他是张丹枫的大弟子,亦即是你的大师
兄。你和他说明原委,我想他会承认你是同门的。”说至此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要很费
力才能说出话来。
“但我怎知仇人是谁?”陈石星心中想道,他见云浩说得如此辛苦,心中虽然还有疑
团,却是不忍再问他了。
云浩忽地咬破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