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琉皇朝系列之四]皇帝之殇-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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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令的死一定和平兄没有关系,我是这幺深信不疑的,平兄。”
“我看,八成是那尉令做太多坏事,老爱压榨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终于遇上报应了。哈哈哈!”
“据说他衣冠完整,连点抗拒的迹象都没有,就身首异处地躺在自家床上呢!什幺样的人,能让那个胖狗官一刀毙命,我真是想好好地谢谢他啊!”
七嘴八舌讨论起尉令的死的村人,说着说着,话题移往近日的时局,大伙儿开始唉声叹气地说:“世风日下啊!我看连官吏都会死于非命,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有谁能依靠呢?最近的盗贼横行,像我这样的商人,最是恐惧不安了。”
“这有什幺办法?上头的人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咱们靠海的村镇还算好,听说北方的人已经活不下去了。甚至传言有人为了图一口饭,不惜把女儿送入妓院去的。”
“我看,根本不该开采什幺黑石的。那是西琉的根基啊!把根挖掉了,地还能不动摇吗?”
“皇帝到底在干什幺啊?成天关在皇宫中,也不听听咱们的心声,怪不得人家要说天高皇帝远,人民水深火热的时候,皇宫中还不是照样夜夜笙歌!”突然间,有人猛拍桌子,发出这样一声怒吼。
飒亚闻言,脸色一白,手中的杯子不慎落了地。
“辛老爷子,您说话也得谨慎点,瞧,这会儿不是把人家小伙子吓得浑身发抖了吗?”一旁,有人取笑地说。
“就算到了皇帝老子面前,我也敢再说一次。哈!”红着一张脸,醉醺醺的老人家回头看着飒亚说:“少年郎,你知道吗?咱们这个国家啊,没救了!有个病焉焉的不管事皇帝,还有一堆专门吸百姓的血、吃百姓骨头的官,他们关心过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什幺?只关心他们荷包里进帐多少!”
“辛老,您醉了,阿云啊,去叫人扶妳爹回家睡觉吧。”出面挡话的平满,掀起了老人的臂膀,将他送出屋外。
“公子,你千万则把方才的话说出去啊。”回到屋里后,平满最先做的,就是告诉飒亚说:“这是对皇帝陛下极为不敬的言词,我也知道。请看在那不过是糟老头的满腹牢骚,就忘了它吧!”
飒亚苦笑着。
正因为是酒后吐真言,所以他才不能忘,也忘不掉啊!
老人的言语彷佛在自己的胸口上插入一把名为“愧疚”的刀,乃上的刺扎在心窝里头,随着心的跳动,每跳一下那伤痛就更加扩大。
也许关在大屋中,闭上自己的双眼,掩住自己的双耳,安慰自己说:宫中少了我不要紧,朝廷仍会在别人的运作下,步上轨道——就以为自己能够无动于衷。可是他错了,关住他的大屋,并不是另一个天地,这大屋的周遭,仍有无数的,因为他而衍生的悲剧正在上演,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悲剧在酝酿着。
掌权者之于天下的意义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的重要不是因为血统,而是因为他手中握有的权力,人到能够影响、改变天下苍生的命运啊!
“您也累了吧,公子?我看天色已晚,要是您不嫌弃,就在我家中过一夜,隔日我再驱车送您回……”
“不,我该回去了。”飒亚一时忘记自己脚上的不方便,很自然地想起身——
喀!脚上发出骨骼错位的声音,接着便整个人往前扑去,平满当然伸手去搀扶住,只是一个没抓好,他竟抓到了飒亚的左边衣襟,并看到了被布料所掩盖住的那不寻常的墨纹!
“小心。”
平满将讶异吞进了喉咙,帮着飒亚重新坐回位子上说:“请客我背您到外头的马背上好了。”
飒亚正要开口谢谢他的好意时,抢先阻断他声音的,是另一个低沈冰冷的男音说:“不许碰他,离开他。”
四、
甘甜的外壳剥落之后的冰冷。
苦涩的现实底下,是不可能出现所谓“圆满”的皆大欢喜。
“您还能让微臣接受多少的惊喜呢?真是……连脚都不能行走了,却异想天开的骑马,还真的办到了!?我实在是被您那才华洋溢的恶作剧天分,给弄得头昏脑胀了。我若五体投地说一声佩服、佩服,您可否愿意大发慈悲,让我遇过少点心惊肉跳的好日子?”
句句带刺的话语中,字字背后都隐藏着压抑的怒火。
“……”
阴騺的暗灰蓝眸侧过视线,斜睨躺在身旁,双手高举过头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的人儿,邪佞一笑道:“怎幺,气得不同我说话了吗?回答我啊,飒亚陛下。”
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不过是双手被绑,有必要这幺愤怒吗?想想自己做了什幺,这点‘代价’应该不是很高昂吧?比起现在被我下令跪在外头餐风宿露,又不给水喝的所有奴才们,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可是高多了。”
嘴一抿,在唇色刻下顽固线条的人儿,似乎决定对他的任何话语,都来个相应不理。
“看来这一年多,我是疼您疼过了头,陛下。”
司珐尔细长的指尖,游走在他的脸庞边缘,再到下颚处,将它高高撑起,逼得他不得不与自己四目相对。
“为什幺不听那些奴才的劝告,硬去插手管别人的闲事呢?一个小鬼的父亲快死了又怎幺样,那是他的事。冒着生命危险,冒着暴露自己身分的危险,去救一个陌生贱民,您到底在想什幺?您全然不了解,自己的地位是如何地举足轻重,而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保护您的性命,或是为了取走您的性命,前仆后继地付出他们自己的性命吧?我一再地、不厌其烦地说同样的话,难道您没有一次听进耳中?”
银瞳无言地对峙着他的暗灰蓝眸。
“看你这表情,是毫无悔改之意了?”收回指尖,司珐尔继而把手转向他下半身那一双修长的腿。
强劲有力的瘦削线条,在受伤后,肌肉失去活动力,已经不如从前的紧绷有弹性,变得柔软脆弱。掀起衣袍,摸上赤裸的膝盖、大腿,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恐惧,那轻颤的反应透过指端,能灵敏的感受到。
“在想什幺?怕我在夺走你的脚筋后,这一次会打算弄断你的腿吗?”
膝盖猛烈一抖。
“放心吧,我不会那幺做的。”
爽快地澄清飒亚的疑虑,司珐尔不否认自己由宴席上赶回来,风尘仆仆到小镇接回飒亚的时候,的确是有过类似的想法。特别是他看到陌生男子的手搭在飒亚身上时,他只差没有拔剑将那人的手砍下。
“——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那幺做已经没有意义了。假使不是你甘愿给的,就算我打断了你的腿,你还有手,可以撑着身体爬离我。要是让你连手也失去了,你想要远离的话,只要动动聪明的脑子,还是会让你找到法子,不是吗?到最后剩下的,不就是一口气了?我要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连呼吸都没有的人偶,有意义吗?没有。”
狂炽的怒气过后,残存的就是无尽的悲伤。沉着下来的口吻,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调,是象征着男人最不擅长表达的——心哀。
扣住两边脚踝,轮流地以唇亲吻着狰狞丑陋的伤疤,司珐尔既笑自己也笑飒亚地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有点成长?我没有忘记你把这双脚给了我,可是我不懂……为什幺,飒亚,为什幺你要骑马,难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又找到可以离开我的工具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
大力地摇头否认,红了眼眶,飒亚双唇干涩地嗫嚅着,数次后,才哽咽地说:“……我……还要牺牲……多少人……就为了我的愚昧……我的昏庸……我让西琉的子民……我把他们拋下了……我的罪……都是我的罪业……”
“陛下?您在说什幺?”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司珐尔?……现在……外头的人民过着什幺样的苦日子!”
“住口。”
司珐尔放下他的双腿,冰艳的容貌上出现少见的慌乱。“快住口,飒亚,你不能说出这样的话,身为霸业的君主,一旦说出这种话,你就是在自寻死路。快点住口!”
“为什幺不能说?你为什幺不让我知道?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我一直拒绝去正视,而我早该想到的,子民的水深火热都是因为我造成——”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司珐尔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力道,但这足以使飒亚止住了泪,错愕地张大眼。
“不要忘了,不是子民拥有您,是您拥有子民!您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帝所做的一切抉择,就像上天对人所做的一切,是不许子民去质疑的。您也不要怀疑自己所做的,您是绝对正确的!”
轻晃着飒亚的肩,司珐尔表情坚定地说:“没有这样的霸气,您打算当个被子民反过来奴役的君主吗?那幺,当我国与他国交战时,您要握着每一个士兵的手,跟他们哭诉着:‘很抱歉,派你们去送死’吗?你以为这会让那些士兵感动?错了,他们会更加痛苦、迷惘,因为他们竟要替一个‘胆小鬼’去死,替一个不值得他们奋斗的君主去打仗!
“请您清醒一点,要相信您是正确的,子民自然会追随您,无怨无悔。可您要是现在去跟子民忏悔,那就永远别想要子民重获新生了。”
“司珐尔……”飒亚咀嚼着他的每一个字,那都像是一颗颗的重石击在他的心房上。
覆盖在他的身后,司珐尔紧紧地抱住他,埋在他的颈项中,低语着。“算了、算了,这次的事……我不会要你再给予我什幺了,飒亚。我只要你从今往后别再做出任何像此次这样罔顾自身,为没有价值的事物冒险的行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的话,就看看我,看看这个因为你一时兴起的小小冒险到现在还无法平静下来的可怜人。”
他那一口气倾吐完的长串话语,使飒亚直到此时此刻才注意到,司珐尔异常冰冷的手指,以及面如槁灰的脸色。
“我……很抱歉……”
软化下来的飒亚,以被圈覆住的身子更紧靠向他,起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并说:“我答应你,不会再有第二次。也请你原谅那些在庭院中的奴才们吧!是你要他们别违抗我的意思,他们也只是照你的话去做而已。”
司珐尔沉默半晌后,才低声说:“毒牙,去传我的命令,就说我原谅他们的行为,他们可以去休息了。”
“是。”
飒亚大眼圆睁。“你叫谁毒牙?那个回答的人又躲在哪里?”
“不过是个暗兵。”
“也就是说,一直在暗中候命的保镖吗?”唰地,飒亚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去。
能准确掌握他每分心思的司珐尔,微微邪笑地说:“放心吧,他们就像是影子一样,你看过影子发声或有自己的思考吗?就算看到我们俩在床上的情景,他们也不会‘看’进心里。事实上,他们可能只注意这寝室内的构梁上,有没有老鼠会惊吓到你,让你失去享受的心情。”
“司珐尔!”该不会以前,一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都被人看光了!?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你会因为介意他们的存在,而失去找乐子的胃口,到那时候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伺候你。直到你一点也不介意他们的存在为止。”
飒亚张大了嘴,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这男人无耻的言语了。
“您好像还不太相信我的话?那就让微臣证明给您看吧!您大可努力不发出声音来,只不过我想那也是徒劳无功的。”
怀着明确意图的手,穿越过覆盖在胸膛上的衣料,恣意地抚摸着底下温热的丝肤。
不要开了!快住手!换作以前飒亚早这幺大声叫喊了,可是现在一想到会被别人听到,他就怎幺也喊不出来。
“没有半点声音的做,也挺新鲜的。呵呵。”
去死!
***
擅自骑马的风波过去后,一直担心司珐尔会不会变本加厉的派更多人限制他的行动,结果飒亚的忧虑是多余的,一切都如同往昔没有多大改变,而司珐尔照样不知在忙些什幺,今早起来又再度上演失踪记。
到底……那家伙把他当成什幺了?是幼稚的三岁孩童,还是被判禁足的宠物?口口声声说要他记取教训,不可再拿自身来冒险,借机整整惩罚了他三天!
不过,这惩罚也是飒亚自己的诠释,由司珐尔说来,约莫会被解读成“说教”。哼!天杀的混帐,天底下有哪门子的说教,会是把人关在房中三天三夜,除了吃、喝、拉、撒外,全都被钉死在一张床上来进行的?
飒亚,你好可爱,是因为绑起来做的关系吗?简直像初次一样,那般羞涩呢……
净用些教人不脸红也难的言词!
是不是更有感觉了?啊,很好,就是这样,把我箝得这幺紧,真是张贪婪又淫荡的小口……
做就做,那幺多话干什幺!
真想让你瞧瞧自己此刻的可爱模样……
多谢,不必了!
飒亚连忙甩开脑中的妄想,镇定一下发热的身体。幸好现在四下无人,他可不是来这儿浪费时间发春梦的,好不容易拥有独处的机会,他是打算要继续练习站立的。
“能够站立”的这件事是对自己证明,他没有因为脚废了,就放弃希望或自暴自弃。也为了对司珐尔证明,就算他获得了能重新飞翔的翅膀,也不见得就会离开。
(是啊,我们都在成长,司珐尔。)
(我要让你知道,我就算会骑马了,能动了,那都不是对你的抗议,而是我再次证明给你看——这颗对你的“心”,是值得信赖并想赢取你的信赖的!)
(如果不能让司珐尔相信我,那幺,我们永远是身在不同的世界中,司珐尔并没有因为我而离开那孤独的世界,那还谈什幺携手共度?我并不是要做你羽翼下的雏鸟,我想要做能让你相信并且依赖的人啊!)
把车椅子推开,飒亚按摩着自己的双脚,今天他想试试看,没有车椅子在身边,是不是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屈起膝盖,转变成跪姿,再慢慢地抬起上半身……很好,平衡、稳住,不可以焦急,慢慢地……再慢慢地……
“您想要恢复双脚的行动能力吗,陛下?”
一惊,飒亚跌坐回草地上。他举目四望,问道:“谁在那里?”
“抱歉,小的让您受惊了。”
本是平静无风的四周,竟刮起一小圈的树叶狂舞,在舞动的树叶中心逐渐地显现出一个形体,就在飒亚骇然地想要召唤人来时,那人一声“吓”地把所有树叶由自己身上吹开,并出示善意的笑说:“草民平满,向陛下请安。”
“平、平满?你怎幺会……”错愕不已的飒亚,头一个想到的是:他居然喊我陆下?那代表他知道了……
“恕小民无礼。”伏跪在地上的平满,毕恭毕散地说。“那天小民不小心窥见陛下身上的皇纹,得知了您的身分。由于众人万万没想到陛下会现身此地,还讲陛下看在不知者不罪的分上,原谅小民与村人对您种种的不敬言行,以及没有获您召见却擅自拜见您之过。”
“皇纹?不过一瞥就识得朕的皇纹?”
“是。左肩上拥有圣纹者,当属天子或皇亲,而其间又以布有的曼陀罗纹雕最是尊贵无上,除圣上外还有谁能有?草民未获许可竟大胆拜见,是该自毁双目来向您谢罪的。”
飒亚蹙眉,微笑说:“但你的眼睛现在还是好好的。”
“是,请陛下允许草民离开后再自取双目。一则不可以鲜血玷污了您,二则草民还想以这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