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琉皇朝系列之四]皇帝之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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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请陛下允许草民离开后再自取双目。一则不可以鲜血玷污了您,二则草民还想以这双眼睛为陛下服务一次。”
“服务?你能为朕做什幺服务?区区小民,莫非还藏有什幺不为人知的能力?话说回来,方才你要弄的那一手,也不是寻常人会的。”和那日不同,既然眼前的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分,飒亚必须展现天子的威严。
“惶恐、惶恐,小民所使的雕虫小技是跟家父习得,如果让陛下不悦,还请陛下降下责罚。”
“先说你父亲是什幺人物,怎幺能传授你这样的技艺?要是朕没错认,这该是神官们才拥有的高级防御法术,御风术。”
“圣上英明,一眼就看穿了草民的底细。这的的确确是御风术没错。草民的父亲曾是服侍前朝的风神官,一度掌管十二神庙中的风神庙,位列祭师,但因触犯了祭司戒律,被永生剥夺了神官的身分。”
飒亚颔首。“可是朕听说被驱逐于神庙外的人,必须接受十三道罪人的烙印,好使得他的神力耗尽,不能再展法术。朕所听到的,难道是假的吗?”
“启禀陛下,您所说的并没有错,先父也是历经一番生死考验,发烧了七天七夜,差点死在那十三道的烙印底下。只是,不知为何先父并没有丧失所有的神力,并且还透过血脉遗传,使得小民拥有神力也略通法术。先父曾说这或许是上天的旨意,如今草民大胆臆测,这全是为了今日小民与陛下的相遇,而种下的因缘。”
“经过罪人烙印后还能拥有神力,并且遗传给子孙?想必那位风神官当年的能力是相当惊人的。”
过去飒亚也曾遇过一名擅自叛逃的神官,不过火神官戈歆并未接受过任何烙印,强大的法力还在,对那时的飒亚造成不小的威胁。
神官们在西琉皇朝中,可说是最让君主们忌讳,却又不得不尊崇的存在。他们是皇权与神权间的使者,过去西琉的历任君主,哪怕是最凶残的暴君,也都不会去动神官与神庙。
幸而神官绝不插手朝廷政事,遵循着西琉守护主神“天主圣君”的教诲,以皇庙为居住地,隔离自己于俗世之外。即使庙内偶尔发生少数的叛乱事件,也会由神官们自行制裁,不曾与皇帝的旨意抵触过,两者方得相安无事地共处。
“朕可以知道你父亲是以什幺罪名被剥夺了神官之位吗?”
“是‘色心’。”
“色?在那样清幽、不染俗世尘埃之处,你的父亲竟还能大谈儿女之情?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呢!”
“由于父亲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小民只知罪名却不知原委。父亲是离开了神庙后,在这乡野小镇与小民的娘亲结识,继而成亲的。”
蓦地,飒亚脑中浮现起“禁忌”二字,因而笑了。是吗?这幺说来,平满的父亲说得并没有错,这缘分其来有自。假使当年的风神官也同自己与司珐尔一样,谈着一段禁忌之恋……这是怎幺样的一段因缘,使得罪人的子孙出现在另一对罪人们的面前,怕只有上天才能解释了。
“朕问完了,轮到你说了吧!平满,方才你说要为我服务,是什幺意思?”
“启禀陛下,小的想斗胆请您允许小民碰触您的龙体。”
“为了什幺呢?”
“那天陛下离去后,小民一直耿耿于怀。关于陛下的足疾……其实小民由先父那里承继而来的不只是法术,先父离开皇庙后便致力于研究新的法术,想将它与医理结合,并且小有所成。如果陛下准许的话,小的想献出所有的才智,替陛下诊治一下您的脚。”
飒亚眼睛一亮。“你是说你有法子能让朕重新站立行走?”
“小民不敢蒙骗陛下,由于小民现在还不晓得陛下的脚是为什幺不能动,请等小民触诊后再行回答。”
“那你诊诊看吧!”
“是。”
飒亚把双腿平放在草地上,平满谨慎地解开裤脚的系带,再剥下白袜,露出来的狰狞伤疤让他倒抽了口气。但他什幺也没说,以手指按压在脚侧的脉位上,专注地诊视。末了,他重新替飒亚穿回鞋袜。
“如何?”
“是的,陛下的脚筋断得很干净,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接合的情况非常良好。不过……”
“不过什幺,你快说!”
“散布于血路筋脉上无数的经络都被截断、错乱,因此无法照陛下所想的,随心所欲的动作。即便骨骼没有问题,但每一次您有所动作时就会使唤不动。”平满再一叩头说:“要恢复成过去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朕不能再次站立或行走?”强烈的失望涌上。
“要是不强求跑、跳的话,小民或许可让陛下站立,而且能缓缓地行走。”
飒亚激动地把住平满的肩。“什幺?这是真的吗?”
“小民岂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呢?先父曾以细针为媒介,将御风法术注入其中,鼓动已经停止运作的经络,让它再恢复生机。经络虽有无数,无法一一找出,但已掌握的几条经络一旦打通,将可改善您双脚不听使唤的情况,能站立、行走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可以再次获得行动自由了!飒亚心中狂喜地叫喊着,他点点头说:“那你还不快为朕进行你所说的细针法术。”
“禀陛下,这疗程恐非一时片刻,也非一日、两日可成,请您先别着急。等草民把所需的东西备齐后,即刻为您进行。”
等等。不是一天、两天?那幺……“这疗程可以间断吗?”
“万万不可,陛下。您需要日日接受细针法术,至少连续二十日。”
飒亚摇着头,不成、不成,二十天是绝对不可能瞒得住司珐尔的,就算平满设下结界,司珐尔还是会知道的!他接受过水神官的洗礼,这结界之术根本隔离不了他。
“朕不希望这件事让某人起疑心,先暂缓。”
平满伏身在地说:“陛下,依小民的意见,您的脚不能再拖了。时间越久,能恢复生机的经络也越少,您的经络已开始有萎缩的迹象了。”
“可是……”飒亚迟疑地转开脸,他想要获得双脚的自由,却不能不把司珐尔的反弹计算在内。
“小民斗胆僭越,您所顾虑的,会不会就是司珐尔、司大人呢?”
银眸立刻犀利地一扫。“你说什幺?”
平满以诚恳的声音说:“小民绝非有心要触怒圣颜,请陛下明察。恕小民直言,在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大屋住了要人,而小民则出已故通海尉令的口中得知,那人是司大人。朝廷政争的消息要传到这样的乡野之间,速度是很慢的,但都已经过了一年半,小民与村人多少也有所耳闻,有关司大人被取走谘国公的头衔,以及陛下因重病而隐居的事。
“另外,小民也略通天文卦象,在小民的占盘中所显示出来的,陛下您目前的处境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重展天威,而给万民带来安泰圣世。可是这前提是您必须先将遮蔽您的乌云给除去才行。”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飒亚冷冷一笑。“你是指司大人吗?”
“小民算出,在陛下的命中有三大劫难,一是登基为天子,一是一年多前您的脚受伤,而第三次即将到来。这三次中,有两次可化险为夷,但第三次……您必须现在下定决心,先把灾厄的根源拔除,否则他将会危及陛下的性命。”
“平满!你好大胆子,竟当着朕的面提及朕命危?”
“您不了解,陛下,小民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却担心您与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人并不是扶持圣座的命,是一颗会吞噬主星光芒的祸星啊!有着取代主星而出的谋逆之相。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是大大的不言,您千万不可小觑!”平满连连磕头说。“请陛下务必把小民的话听进去,在您尚未被恶人谋害之前,务必!”
***
司珐尔是祸星?将取代我而为新皇帝?平满所称的危及性命,是我会死在司珐尔手上?
飒亚把自己关在屋内,愤怒地将平满驱离后,他回到大屋内的寝室,也不点灯,只是呆坐在炉火前面,蜷曲着身子,思索着平满所说的那番话。
谋逆之相?呵呵,的确是。司珐尔怎幺看都不像是能屈居人下的忠犬,对于在上位者的威胁,使他不论到哪里,都遭受不平的迫害与打压,更因此而形成了他反噬权力、独揽权力,甚至不给予任何人“信任”的狂傲性情。
面对飒亚时,司珐尔强取豪夺他的爱,却又不相信他的爱,更不相信飒亚所说的“永不离分”。
对手下,司珐尔便以高压与财势等作为控制的绳索,确保他们的忠心,可是绝不会让他们看到毫无防备的一面。
对朋友,司珐尔不忘他们可能会是明日的敌人。
对敌人,司珐尔明白有必要时他们得作朋友。
这样一个冷面无情、野心勃勃、兼具着掠夺者的优越天分与称霸者的聪明睿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折不扣的……逆天、胜天而出者。
——陛下,这一包是先父保存下来,皇庙里十二神官们才会有的剧毒,将它放入荼水中喝下,只需一口便会毙命。
掏出放在怀中的小纸包,飒亚从平满手中接过它的时候,平满几乎是将自己的额头磕到破,一心一意地请求着。
——您是天下万民的希望,陛下!求您拯救苍生,您不能再被人蒙蔽住双眼了,陛下!无论如何,您一定要这幺做!
(要我杀了司珐尔?)
我办不到!
(那我为什幺要收下这包毒药呢?)
我想用它来改变什幺?
(一包药,可以是夺取人命的剧毒,也可以是逆转命运的良药。)
你,或所有的人都不会料想到,我会拿这包毒药,作为打开这僵局的引子吧?司珐尔。
没有这样的霸气,您打算当个被子民反过来奴役的君主吗?
司珐尔,关于“君临天下”这四个字的定义,你我存有极大的歧见,这一点我并不是这一天、两天才发现的,可是近来我可以更加确定,我们是背道而驰的。
若说你是以“天下为我而生”来界定你的天下。
我的定义便是:“无我,方有天下。”
是你的说法对,或我的说法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只有一个,而那是谁的天下?
“飒亚。”
炉火前的身影,在这声呼唤中惊颤地抖了一下。
“我听大婶说你下午都待在寝室内,一步都没有出去?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边说着,司珐尔边由敞开的门,跨着大步走向他。
“飒亚?”
第二次呼唤,炉火前的人儿才回过头来。
荧荧火光中,飒亚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肃穆、高洁,几乎要让司珐尔望之却步,彷佛再靠近他,就会是种亵渎神灵的大罪。
司珐尔心中直觉不对劲,可是大婶与屋内的密探们都说没有反常之处,他手上也无蛛丝马迹可查。
咚!咚咚!
那幺,这股教自己眼皮忍不住要跳动的不安,这阵阵使他心跳不已的恶寒,难道全是无中生有,是他多心了?
“你回来了。”飒亚突兀地,启开无邪的笑容说。“哇,天色都这幺暗了,怪不得我肚子饿得直叫呢!大婶?月大婶,晚膳都准备好了吗?”
错觉。司珐尔祈祷这是自己的错觉。
“好了、好了,别喊了,这样成何体统呢?您怎幺能不顾身分地高喊着肚子饿了,要用膳呢?现在这副模样让人看了,谁还相信您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
故意开朗地笑,化解自己莫名的疑心,司珐尔走近他说:“且让微臣为您服务吧!您想吃什幺,告诉我,我去帮您拿来便是。”
“嗯……我要一大盘的嫩鸡、冻肉丁、裸麦条,加上饭后的果子。”
“您确定这样就够了吗?”
“司珐尔,你在嘲笑我吧?”
“欸,这样的食量就连一头牛都要自叹不如。”
“怕我吃垮你就早说嘛!”
“还请陛下原谅,是我无能,满足不了您的无底洞。趁您还没把小的吃垮前,我先失陪了,要典当所有的家产,也得花点时间呢。您说是吗?”
“快去吧,穷酸的家伙。”
“哈哈哈哈。”
转过身去的司珐尔并不晓得,飒亚在他身后露出了苦涩辛酸的表情,而握着那小纸包的手心,也泛出汗水,沾湿里面的毒药。
让我们对决吧!司珐尔。
飒亚把药包再次收回了自己的衣袖内,他可以选择现在就把毒药丢进这堆火中,遗忘平满所说的话,也当作没有这回事发生。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着原定的方向前进。
你会是我“养虎为患”的人吗?司珐尔。
这些日子不见你的人影,你都去做了什幺呢?是计划着该如何消灭西琉,好建立起属于你的天下吗?
取代我为皇帝,你来做这皇帝,可好?
这就叫皆大欢喜,而我也——
闭上双眼,飒亚静静地让心沉淀,以迎接最后的关卡,人生中最重要的战斗。只不过战斗的目的都是为了求取胜利,他则是要……求败!
天边响起闷雷。
几道闪电掠过,刮起强悍的风,窝居泥土里的小动物,匆忙地搬迁着。
他们口耳相传着——
暴风雨!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皇帝之殇Ⅱ
一、
由皇宫正殿的露台望去,琼楼玉宇栉比林立的堂皇景致,会令观赏者油然生出一股放眼天下,谁与争锋的赞叹,也能促使争权夺利者为保住这短暂如浮云的权势地位,而不惜掀起你死我活的恶斗,唤醒腥风血雨。
俗世里,越是美丽的光环背后,越是容易藏污纳垢,堆积着万年也清除不了的腐败欲望。
罔顾他人的眼光,摆出了作威作福的模样,要是再加上三声猖狂大笑,此刻她南夷露露就更像极一名卑鄙无耻的女子。
一名靠着阴谋与奸诈的手段,夺取西琉皇朝的军政大权,也脗合此刻这些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家伙们,心中所咒骂的:这长袖善舞的狠心婆娘!这蛇嫩心肠的妖女!
“禀南夷大人,方才跟您提的事,您说要怎幺办才好呢?”
这个新的主宰官是她亲自挑选的,愚蠢、懦弱、唯命是从,叫他往左绝不会说要往右的投机份子。换作以前在祖国南夷,她死也不会让这种人靠近她半尺,然而在这儿……管他是张三或李四,别给她制造问题就行了。
“军粮不够发放,那就去问市粮局的家伙,你跑来问我作什幺?”皮笑肉不笑的,一指卷着自己如火的红发,正眼瞧也不瞧桌上所摆放的奏章。
“大人,您、您怎幺……布粮局的人说因为朝廷近一个月来,日日都有宴会,而且外国使节大量入驻咱们皇城,使得开销急遽成长,再加上北方三郡的人力都投入了黑石的开采,那儿本是国内的大粮仓,荒田……”乱说越小声的主宰官,到最后连讲都不敢再讲下去。
南夷露露挑了挑眉。“左尼大人,我听你的口气,好象有责怪我的意思?”
“不、不,臣绝无此意。”
“宴会是我开的,使节是我让他们来的,黑石的开采也是我下令的,你所讲的不全都是我指使的吗?噢,我懂了,我怎幺这幺笨呢?主宰官的意思是,全都怪我治理无方,让西琉变穷困了,是不是?”
流下一身冷汗,既是文人又是贵族出身的左尼主宰,根本无法和南夷露露那种军人特有的锐利眼神相抗衡。他悄悄地低下头,转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