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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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还是不明白怎样才能做到那样。而且很显然,她哥哥也并不知道。她再次扭进了发动机下面,试图想象了一下人们生下来就被分配了职责,毫无自主选择权的样子。长子继承父业,次子要么上战场,要么出海,抑或被送去教堂;再小一些的男孩,便仍由其选择;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手中的扳手一滑,脱离了线缆支架——指关节“砰”的一声撞在机身上。夏洛特咒骂了一声,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鲜血已经涌了出来。她吸了吸自己的指关节,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次不公平的经历。她记得自己当时被派驻出去,感觉很是庆幸,庆幸自己生在了美利坚合众国,而非伊拉克。不过是色子的又一次滚动而已。在地图上画出来的那些无形边界,同这地堡的墙壁一般真实。画地为牢,不可越雷池一步。你的命运终脱不出自己人、自己的领袖的算计,正如同电脑在计算着的命运一般。
她再次爬出来,试了试副翼。缆线已不再松动。无人机呈现出了夏洛特所能让其达到的最佳状态。她收起了那些不再需要的扳手,开始将它们一一插进工具袋中。就在这时,架子一头的电梯突然传来了“叮”的一声响。
夏洛特呆若木鸡。首先跳入她脑海的,便是吃的来了。“叮”的一声,便预示着唐尼已经给她送来了食物。可是她哥哥的影子分明还在大厅下面晃荡。
她听到了电梯门滑动的声响。有人跑了起来,好几个人。一时间,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惊天动地。夏洛特冒险朝着大厅下面喊了一声唐纳德的名字,随即冲到无人机一侧,抓起帆布,将它犹如渔网一般甩出去,盖住了宽阔的机翼和散落的零件以及工具。必须得藏起来。把她的劳动成果,包括她自己都藏起来。唐尼肯定听到她的喊声了,他应该会藏得很好的。
帆布裹挟着空气,犹如一个气垫一般,垂到了地上,随即空气排空,瘪了下来。夏洛特转向了走廊那边,想要跑去找唐尼,可就在这时,几个男人已从高高的架子后面现出身来。她立刻扑到了地上,心想这下完了,肯定被看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走了过去。她抓住帆布边缘,轻轻将它举起,将双腿蜷缩到了身体下面,随即一只肩膀和臀部用力,慢慢将身体扭到帆布下面,藏到了机身下。唐尼肯定听到她的喊声了。即便不然,他也会听到脚步声,藏进会议室的洗手间,或藏进浴缸。总之,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在这下面。可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哥哥说他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他拥有最高权限。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见那些人径直朝着仓库后面而去,就像是早已成竹于胸一般。附近又传来了声音,是男人的说话声。缓慢的脚步声摩擦着地面,擦着无人机走了过来。夏洛特恍然听到了唐尼的一声惨呼,像是已经被发现。她肚腹着地,匍匐着,从无人机下面爬到了帆布的另一边。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缓慢的脚步声也已过去。她哥哥有麻烦了。她想起了几天前的那段对话,在想他会不会是在电梯中被人认出来了,一名杂工看到了他。帆布下面的黑暗紧紧裹挟着她,让她再次有了被抛弃的感觉,她觉得他已经被带走。她非常依赖他。被锁在这仓库之中,即便是有他的陪伴,她也快疯了,更何况没有了他——她实在是不敢想象。
她将下巴搁在冰凉的面板上,双臂滑向前去,用手背举起了帆布。一片银色的世界从下方露了出来。一双双靴子,离自己是那么近,让人不由得暗暗心惊。地面上的油污味道清晰地传了过来。前方,一个男子走路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吃力,另外一名身穿银色制服的男子正扶着他。两人一起拖着脚步朝前走去,宛若一人。
在那两人前面,一条过道突然间明亮了起来。头顶上方,先前唐尼不愿意打开的那些灯全都一齐亮了起来。眼见哥哥被人从会议室中拖了出来,夏洛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中一名身穿银色制服的男子,重重地击打起了他的肋下。哥哥发出了几声闷哼,夏洛特只觉得那些拳头就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样。她放下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恐万分。而另外一只依然撑着帆布的手已经颤抖了起来——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但又不得不去看。哥哥又被那人打了几拳,但那步履蹒跚的男子挥了挥一只手。她听到有一个孱弱的声音命令他们停手。
那两名身穿银衣的男子听话地将哥哥按在了地上。眼看着那名男子拖着似乎极为虚弱的脚步,一步步走进了那灯火通明的走廊,夏洛特立刻紧张得忘记了呼吸。那男子的一头银丝犹如头顶的灯光一般,熠熠生辉。他一步步走得摇摇欲坠,身体倚靠在身旁那个年轻人的身上,而后者则将一条手臂环在他的后背上。两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她哥哥面前,停了下来。
夏洛特能够看到唐尼的眼睛。他离自己足足有五十米的距离,可她却看到了那双眼睛瞪得多么大。只见哥哥一双怒目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孱弱的老男人,即便是咳嗽时也不眨一下。在肋部遭受了一顿重拳后,哥哥的咳嗽声淹没了那名几乎连站都无法站稳的男子的话。
哥哥似乎奋力说了些什么,口中一直在重复着什么,可惜她听不清。而那名瘦弱的白发男子,那名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的男子,却一直在舞动他的靴子。他身旁的年轻人一直在奋力支撑着他的体重。一条腿被收了回来,又踢了出去,一次又一次。一双沉重的靴子,挟千钧之力,凶狠地踢在了哥哥身上。夏洛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肝胆皆裂,全身颤抖。唐尼的双腿蜷缩回来,挡在身前,双手抱着脚踝。而那两名男子则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让他面对那凶狠而又愤怒的一次次爆踢,无路可逃。
27第十八地堡
“你确定真的应该在这地方折腾吗?”卢卡斯问。
“把电筒拿稳了,”茱丽叶说,“只剩下一条了。”
“可咱们不应该谈谈这事么?”
“我正在找呢,卢克。除了现在,什么时候都行,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卢卡斯调整了一下手电筒,茱丽叶向前爬去。这已是她第二次搜寻了,地点就在机房楼梯下面的网格地板下。一个月前,她正是在这个地方追踪到了摄像头传输线路。当时,卢卡斯刚刚让她当上首长。他让她看了他们是如何足不出户便将地堡中的一切尽收眼底的,于是茱丽叶问他还有没有谁可以看到这一切。卢卡斯一直否认,说除了他们真的没任何人可以看到,直到她发现了那几条传输线——它们穿过一个密封的入口之后便消失了,可外面分明便是地堡的外墙。她记得在那丛线路中,还曾见过几条线路。现在,她想确定一下。
她将盖板上的最后一颗螺丝拧下,刚一掀开盖板,便见那数十条早已被她割断的电线露了出来,每一条当中都包含着上百条细如发丝的银丝。同那束信号线平行的,是几条粗大的电缆,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机电区那两台发电机上的主电缆。除此之外,下面还埋着两条铜管。
“你看够了没有啊?”卢卡斯问。他蹲在她身后网格被移除的地方,将手电筒光亮从她肩后照了过来。
“在另外那个地堡里,这一层依然有电。整个三十四层,在没有发电机运转的情况下,电力依然充足。”她用手中的螺丝刀敲了敲那些粗大的电缆,“那边服务器也还在嗡嗡作响。其中一些幸存者还从那电线上接了电,以供水泵和深层地堡之用。我觉得所有的电力,应该都是从这儿输送过去的。”
“为什么啊?”卢卡斯问。他将光亮往那些线路上照了照,兴致似乎高了一些。
“因为他们需要电来让水泵运转和照明啊。”茱丽叶有些奇怪,这话还用明说么?
“不,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兴许他们不相信咱们能够依靠自己的电力保持地堡的运转。要不,就是那些服务器所需的电力远远超出了咱们的发电机的供应能力。我也不知道。”她侧向一边,回头注视着卢卡斯,“我好奇的是,既然他们把所有人都杀死了,为何没把它也给切断。为什么不把所有东西一起关了呢?”
“也许他们做了。也有可能是你那边的朋友,又私自把它打开了。”
茱丽叶笑出了声来:“不会。孤儿不行——”
下面的大厅中传来了说话声。卢卡斯的电筒光转了过去,茱丽叶的眼前顿时黑了。下面不应该有人的。
“是无线电,”他说,“我去看看是谁。”
“电筒——”茱丽叶叫了起来,但他已经走了,脚步声沿着通道渐行渐远。
茱丽叶探出手,摸到了那些铜管。它们的粗细刚好匹配。尼尔森已给她看过氩气罐储藏的地方,里边是一套循环净化系统,想必是从地底很深的地方抽取的氩气,工作原理同空气净化系统大同小异。可此刻,茱丽叶已是什么都不敢相信了。那些罐子后面的地板和墙壁上嵌着一些控制面板,打开后,她发现了两条插进气罐中的电缆,它们同供给系统并未相连。此时,她更是怀疑供给系统根本就毫无用处,就像是那些耐热胶带、备用电源、面罩中的谎言一般,全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真相,深藏在下面。
卢卡斯朝这边走了回来,脚步声有些沉重。来到她身后,他蹲下了身。
“祖儿,麻烦你出来一下。”
“麻烦把手电递给我一下,”她告诉他,“我什么狗屁都看不到。”想必又要有一场争论,就像她当时切断那些视频传输线一样,搞得就像是她有多冒失,连看都不看管道中是什么便会将它们切断一样——
“我需要你从这儿出来。我……求你了。”
从他的声音中,她听出了一些异样。茱丽叶回过头去,电筒光直射进了双眼。
“马上。”她说。她用手掌和脚尖着地,慢慢地向后扭去,来到了盖板处,将她的多功能工具留在了后面。
“怎么了?”她坐起身来,伸了伸后背,解开头发,将散落的发丝拢了拢,又扎了回去。“谁呀?”
“你爸爸——”卢卡斯刚开了口。
“我爸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是他呼叫的咱们。是……其中一个孩子走了。”
“丢了?”可她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卢卡斯,到底出什么事了?”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胸口和膝盖上的灰尘,朝无线电走去。
“他们正打算到上面的农场上去。走到半路,一群人迎面下去,其中一个孩子翻过栏杆——”
“摔下去了?”
“二十层。”卢卡斯说。
茱丽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起对讲机,一只手紧扶着墙壁,突然觉得有些眩晕。“是谁?”
“他没说。”
她按下麦克风前,看到无线电依然留在十七频道上——正是她上次和吉米通话的频道。父亲用的想必是老沃克的便携电台。
“爸?能听到吗?”她等待着。卢卡斯把他的水壶递了过来,茱丽叶挥手挡开了。
“祖儿?我能晚点联系你吗?又出事了。”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静电音非常密集。“我需要您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告诉他。
“等一下。艾莉丝——”
茱丽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艾莉丝走丢了。吉米已经去找她了。宝贝,我们出事了。一群人跑了下来,怒气冲冲。他们知道我身边的是谁。马库斯从栏杆上翻了下去。对不起——”
茱丽叶感觉到卢卡斯的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擦了擦双眼。“那他——?”
“我还没来得及下去检查。瑞克森在厮打中也受伤了,我正在照看他。海琳娜和迈尔斯还有宝宝都没事。我们现在正在物资区。你看,我真的得走了。我们找不到艾莉丝,吉米已经去找了。有人说他们看到她朝上面来了。我不想让你做任何事,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想知道那男孩的事。”
她压着送话器的手颤抖了:“我这就下来。你们是在一百一十层物资区吗?”
一段长长的沉默,她意识到他正在同自己的内心做斗争,拿不定主意到底应不应该让她下去。随即,无线电上传出了一声清脆的破音,他似乎放弃了。
“我就在一百一十层,对。我现在正打算下去看看那男孩。我会把瑞克森和其他人留在这儿。我告诉吉米,让他找到艾莉丝后,也带到这儿来。”
“别把他们留在那儿,”茱丽叶不知道究竟还有谁可信任,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带着他们跟你一起走。爸,把他们送回机电区去。送他们回家。”茱丽叶擦了擦额头。整件事都是一个错误。把他们带过来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你确定吗?”她父亲问,“我们撞见的那群人,我想他们正朝着那个方向去。”
28第十八地堡
艾莉丝在集市上迷路了。她听到有人把这个地方叫作“集市”,觉得它应该就叫这个名字——对于一个有好多好多人,多得超乎想象的地方,一个真的好奇怪的地方,这个名字最是合适不过。
她来到这儿的原因有些叫人费解。那条小狗在那一大群陌生人的冲撞下不见了——于是,她朝楼梯上面追了上去。一个个好心人都把手指向了上面。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女人告诉她说,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一条狗朝着集市去了。艾莉丝一直往上走了十层楼,来到了一百层。
平台上,有两个男人的鼻孔中正冒着白烟。他们说有人刚刚带着一条狗过去了。他们还招手让她进去。
在她们家,一百层是一片吓人的荒地,里面只有狭窄的过道以及满是垃圾、残骸和老鼠的地方。而这儿,到处都是人和动物,人们不是在吆喝,便是在唱歌。这是一个充满各种色彩和怪味的地方,还有那些把烟雾吸进去又吐出来的人,就连指头上也夹着一个冒烟的东西,上面有一点小小的火星。还有在脸上抹了颜料的男人。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红衣,还长着尾巴和角的女人,招手让艾莉丝到一个帐篷里边去,但艾莉丝转过身撒腿就跑。
她一路往前跑,惊吓接踵而来。最后,她完全迷了路。眼前到处都是膝盖,动不动就撞她一下。已经没法再找小狗了,现在她只想从这儿出去。她蹲在一个人来人往的柜台下面哭了起来,但哭也没用。一个吓人的动物,离她真的好近。只见它身上没有长毛,一身的肥肉,不过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瑞克森的呼噜声。接着,这个动物便被脖子上的一条绳子牵着从她身边走了。艾莉丝擦干眼泪,把她的书掏了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图片,最后发现那东西的名字叫作“猪”。知道名字往往都会有一些用处。果然,她没那么害怕了。
是瑞克森,让她再次走了起来——虽然他并不在那儿。艾莉丝能够听到他的大嗓门似乎又在荒地上大声朝她喊,告诉她说没什么好怕的。她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和双胞胎兄弟便经常派她跑腿,让她去那些好黑好黑的地方。他们会派她去摘黑莓、李子和楼梯附近那些好吃的。当时,那附近还有人,好吓人。“最小的就是最安全的。”瑞克森经常这样告诉她。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已经没那么小了。
她将自己的书收起来,暗暗鼓起勇气,觉得这些脸上画着油彩、鼻子里冒着烟的人还没荒地中那些刮擦着自己脖子的叶子,还有那些咣当作响的水泵和格格颤抖的牙齿吓人。她脸上挂着泪痕,从柜台下面爬出,又挤进了那些膝盖中。她不停地右转——这便是走出那片漆黑的荒地的技巧——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烟雾缭绕的走廊,空气中满是炖老鼠肉的味道,还听到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