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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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霓见的瞳孔倏地收缩,他的语音中骤然渗透出一种决绝的冷酷:“难道到现在你还是坚持认为……和自己没有关系么?”
怎么可能呢?
卯叶不是木石,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觉,甚至可以说她已经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霓见依然喋喋不休地对自己说这一番话的意义。
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就算已经意识到也不愿承认。因为不承认就表示不存在,可一旦承认,改变就会开始,一切都将滑向彻底的崩坏,不可逆转……
椒图这样称呼自己,然后是海生和司笈,现在连霓见也这么说;仔细想来,就连一直像亲人和导师一样照顾指引自己的白先生也如此认定,否则他不会在背后指使别人封印自己。
反正霓见在卯叶心目中就是个喜欢恶作剧欺负人的家伙,所以无论怎样都可以不计较,可是白先生却是她最信任的人啊!难道他过去的温柔也好,耐心也好,慈爱也好,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全都是虚假的吗?难道他一直都在演戏,为的就是等到某一天能成功封印所谓的“夔龙魂主”?
可是他们都弄错了啊——为什么人们偏偏都一口咬定卯叶是“夔龙魂主”,能变成夔龙的分明是青骊才对!
“我受够了!”卯叶失控地大喊起来,霎时间,簇拥着她的湛蓝光流骤然流转,如奔马白浪般成排涌向霓见,“什么‘夔龙魂主’,你们不要那么自说自话好不好,我根本就不是!那明明是青骊!”
“到这个时候你还念念不忘青骊,那就让我送你们去团聚!”霓见挥动长剑,从正中猛地劈斩开光流,逆着奔腾之势朝半空中的少女飞身跃起。
这剑光却斩开了卯叶心头的迷雾,让她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跟眼前的人根本没法讲道理,他只是个凶手而已。
这种面不改色的刺杀别人的刽子手,有什么资格制裁自己,又以什么立场封印自己?
那又何必因此纠缠计较?对卯叶而言,此刻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摆脱霓见,救出青骊。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直觉让卯叶坚信,就算被全世界背叛,青骊也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
这一刻,卯叶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轻颤游移起来,一连串纤细流畅的光线在她指尖下联结出龙蛇飞动的图形符号,这些符号源源不绝,形成蜿蜒的琉璃色丝带,隐约浮现出可以识读的含义,写的正是:“正月刚卯既央……”
这正是辟邪玉坠“刚卯”上镌刻的铭文。
就在“刚卯”的咒文光带迤逦飞舞向天际的那一刻,卯叶的左手倏地扬起,随即也急促地疾书起来,桔梗色的光脉随即源源流出,结成另一条咒语之线,朝“刚卯”咒文的光带旋转缠绕过去。
这桔梗色的咒语链呈现出“疾日严卯,帝令夔化。慎尔固伏,化兹灵殳”一系列字迹,那是属于青骊的“严卯”咒语!
转瞬之间,咒文便挥写完毕,青紫两条光带交织成双螺旋,一下子嵌入簇拥着卯叶的蔚蓝光流中,这一刻,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骤然响彻天地之间。
流转的蓝光刹那间取得了实在感,折射出水晶般璀璨夺目的莹光——那是片片水晶花瓣状的鳞甲,清澄而灿然地反射着白浊的天色……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猛兽,霓见没有流露一丝惊惧的神情,可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沁出的冷汗却泄漏他心底的动摇。他眯起眼睛握紧长剑,咬牙切齿地喃喃低语着:“还是让它苏醒了——这头凶兽夔龙……”
伴随着这语声,他掌心的冷泉般的利刃瞬间崩解,消散成为旖旎绚烂的光屑星尘。
氤氲的七色光芒如伞一般曼舞着撑开,自上而下笼罩了霓见的周身。然而夔龙的攻击早已间不容发的袭至——万钧雷霆如狂涛怒浪,排山倒海地砸向那柔媚的光伞。
霎时间,满天满地,腾起晶莹的尘雾。霓见和包围着他的光之伞一起,早已被霸道刚猛的雷光轻易吞噬……
卯叶在夔龙飞绕之下凌空伫立着,愕然注视着闪烁不已的雾霭悠悠沉落,梦之空间再度归于寂静的混沌——难道……是自己消灭了霓见吗?是自己的意志指挥着夔龙抹煞了霓见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声幽远的长鸣仿佛浸透乡愁的笛音,从天际线尽头袅袅传来。
眼前突然一亮,卯叶只觉得苍穹瞬间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华美面貌——原来那是一道长虹蓦然穿透氤氲的云层雾气,婉转流泻而出,绮丽地辉映遍整片天地。
然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定睛看去,卯叶发现这长虹并非横过天际的圆弧,而是曲折回环的彩练,它柔光叆叇,折转处浓淡有致。与其说是天象,还不如说是某种拥有生命的实在肌体,这虹之生灵逶迤着越过层层浓云屏障,首尾倏忽之间显现。
那是一尾双头龙!
龙的身体恰是实体化的斑斓霓虹,无足无爪也看不清鳞甲,飞扬的姿态流畅雍容,如悠然横跨天空的七色长桥。而虹桥两端不辨头尾,各生一首,都生着莲瓣形眼眸和鹰喙一般修长唇吻,而双角与两耳渐渐融为一体,羽翼般于颈后扬起,掩映在丝絮翻卷的须发之中。
此时此刻,灰暗平淡的天宇陡然变了氛围,化为夔龙与霓虹之双头龙对峙的战场。幻兽们身前清晰地显现出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如今他们不需要凭藉任何外力,就可以如履平地般,轻捷而自由地漫步在神龙飞腾的空中。
“难道霓见你……也是魂主?”卯叶脱口而出。
“是的,夔龙魂主。”即使距离那么遥远,卯叶也能听见霓见的语声里透着骄傲,“这是我的魂象,霓虹的化身,最古老的龙族之一——‘虹蜺’!”
——这里很快就要变成‘魂主’们的角斗场了,还不趁早离开吗?
——三个月前“魂主”费了多大劲儿才把‘那一位’送出去啊。
资料室里,司笈曾经这样劝诫过海生,原来他早已预见到此时此刻,如此的局面。而海生所指的,设法将椒图送出鳞纹宫的那位“魂主”,果然不是别人,正是霓见!
“我是‘虹蜺魂主’。”霓见在双头龙流溢的光芒中凛然地朗声说道,“我之所以会接受白先生的任务,不是出于好恶也没有任何目的,更不是因为与你有什么怨恨;而是为了告诉大家我是一个真正能独挡一面的魂主,证明‘虹蜺’并非行将消亡的虚弱幻兽!”
就因为这个?以纤丽的虹蜺挑战凶暴的夔龙,只是在显示这种上古龙族依然强大?
可是这对现实有什么意义?自己首先是卯叶,而对方首先是霓见,难道这幻境中的一切比真实的生活更加重要,值得抛弃人与人的感情,彼此欺骗算计,甚至兵戎相见?
——朋友无视自己,母亲要杀自己,父亲对自己隐瞒一切,并不熟悉的同学拿自己当靶子当垫背,连自己最信任的白先生都是骗子……
卯叶只觉得围绕着自己的世界在一点一滴地,无声无息地慢慢崩塌,而自己得以立足的唯一支点……
——是青骊。
只有青骊可以相信,只有青骊可以依靠,自己……只有青骊了!
“把青骊还给我!”卯叶放生高喊着,呼应着她焦急的怒火,夔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再度裹挟着雷光闪电,猛冲向双头龙虹蜺。
斑斓的虹蜺清吟着,卷起霞光的漩涡,迎向狂暴的苍蓝雷龙。可它既无獠牙也无利爪,那雍容优雅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那头猛兽的对手。
可情形却在瞬间急转直下——混沌冷寂的空间里,突然灌满某种熟悉而生机勃勃的嘈杂声。只是一眨眼,日常校园的景象便全面铺展在卯叶眼前。
教室中秩序井然,操场上人群奔跑,校门口的传达室里,老门卫甚至还在悠闲的打着盹。这一切都和日复一日平凡的学校生活毫无二致。
所有事都一般如常,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唯一不同的是,夔龙和虹蜺这两头矫健飞扬的幻兽正彼此追逐撕咬着,卷起阵阵远雷、丛丛云岚,毫无顾忌地在校园上空盘旋……
早已存在了千载万年的幻兽们即使殊死搏斗,那威仪依然堂皇恢宏,呼应着霓见和卯叶这两位魂主的意志,以它们雄健的生命轮舞出磅礴的交响。
电光石火之间,夔龙悍然投射出一丛强劲雷波,虹蜺绮丽的身体上顿时绽开一串炽烈的火花。双头龙顿时痛苦焦灼的翻卷起身体,然而那头雷兽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它嘶吼着猛扑过来,挥动独足一把攫住对手的身体,那切金断玉的利爪瞬间嵌入肌骨……
天地间顿时响彻了虹蜺幻兽痛切的长吟……
破碎的虹光和散逸的闪电霎时弥漫开来,虹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穿过漫天光雨,径直坠向教学楼,眼看就要正面相撞……
卯叶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失控的龙身就已像雾气般,直接穿透了建筑。根本不曾引起任何碰撞毁坏,虹蜺便已轻捷地掠过楼宇,再度飞腾上天空,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原来如此,虹蜺是霓虹的化身,它本就不是浊重的物质,而是天际离合的神光。
然而爆裂的声浪却在卯叶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轰然响起,却只见夔龙紧追受伤的对手疾驰而来,缭绕在它周身的雷电四散纷飞,有的直接就落向了贯穿整个学校的朱漆长廊。恍如被击断背骨的蛇一样,长廊的屋脊断裂,次第成排坍塌下去。
正在教室里上课的人们被这不正常的巨响惊骇,顿时混乱起来,有人甚至冲向教室窗边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夔龙正穷追不舍地奔袭向虹蜺,它的身体紧贴着图书馆旁边的空隙,险险地擦过,可长尾却不可控制地扫向了教学楼的阳台。就在那里,好奇的学生们正蜂拥而出!
“快停下!”卯叶惊恐万状地高喊着,可夔龙却早已收势不及……
霎时间,砖石木屑飞溅,烟尘四下腾起……
卯叶的惨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教学楼的半边已被龙尾砸成了一个幽深漆黑的凄惨破洞。
可是没有人声。
完全听不见人们的尖叫、哭喊和求救。渐渐沉寂下去的废墟中,残破的轮廓影影绰绰的从灰尘烟雾里浮现出来——伫立在眼前的的确是被大半摧毁的教学楼,可楼内却空无一人、阒然无声……
眼前的景象令卯叶的心情在庆幸与惊愕间纠结:还好没有任何伤亡,可是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半空中落下霓见沉着的声音,“这就是‘虹蜺魂主’的力量。世上有成千上万的幻兽,可这样举重若轻地转换时空,却只有虹蜺办得到!”
——在许多国家的神话传说中,横跨天际的彩虹一直都是连接不同世界的桥梁和道路,而双头龙虹蜺作为古老的龙族幻兽、霓虹的化身,同样也能够穿梭于真实与梦幻,甚至翻转操控不同时空。
“那刚才的学校和现在的学校,也都是……梦吗?”卯叶茫然地仰起头,寻觅着与虹蜺一起游弋在天际的霓见,而夔龙则转回头盘曲在她身后,摆出保护的姿态,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这一切都是梦。”霓见的身影终于被锁定,他的语声也随即传来。
那澄澈如水的少年与绚烂陆离的虹蜺在半空中嬉戏般的旋舞着,苍穹顿时变成了宽阔无边的舞台,次第上演着同一地点的不同画面——平凡而喧闹的、沉睡着人形空壳的、空空荡荡废墟般的,魑魅魍魉一本正经的上课放学的,人类与精怪浑然不觉地交错杂坐的,此岸与彼岸生灵自然而然的说笑交往的……
——每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发生地点却一模一样,都是香川一中,青轴书院的古建筑群。
“三个月前,我接受封印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如果一时无法控制,还是让夔龙苏醒了,万一就在学校里,课堂上……”霓见的语声犹如画外音的说明,“如果真的弄到这一步,那你曾经梦见的那些可怕场面就会全部化为现实。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只能抢先把一切拉进梦境……”
“梦境?谁的梦境,你的?”这番说词已经完全超出卯叶的理解能力了。
“没错。”霓见的语气依然那么平淡,平淡而理所当然,“为了减少对现实的破坏,我把现实时空引入并且禁锢在自己的梦境中,所以在你们看来,反而只有我一个人陷入沉睡。”
“你是说……从三个月前开始,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你的梦?”卯叶迷惘地喃喃低语着,“禾泉她们,变成飞虫或者被吃掉什么的全都是假的,还有椒图和坊主,司笈和海生,全都是梦,全都不存在?”
“他们并非不存在——梦境只是现实不同方式的反应而已。”霓见扬起手,虹蜺的一首便徐徐靠近,而另一首则盘旋守护在他身侧,“梦境中的大多数人,还是沿着自己日常的行为轨迹在前进,直至回到现实也不会察觉。禾泉四人是我为了解开北院封印布下的钥匙,所以她们身上才会出现异变,这一切可以被视为一场噩梦;而对于椒图和海生这些彼岸世界的存在来说,梦境和现实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本质区别。”
原来如此——难怪司笈和海生会说:一定要坚信,只要卯叶存在青骊就会存在。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霓见的,梦只是梦,只是意志构成的世界,虚幻的剑刃对现实中的青骊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但谁也不能预料“虹蜺魂主”霓见,会在他亲手构建出的梦之世界里做什么手脚!
“那青骊呢!你把青骊藏到哪里去了?”意识到这一点,卯叶急不可耐冲向霓见,夔龙如离弦之箭般,敏捷的跟上来将她载起,轻而易举地飞越过半个天空。
制止住跃跃欲动的夔龙,卯叶抬手抓住那张硬纸,却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青骊的照片,经历了那么多,童年时代的自己和她依然在褪色的相纸上端端正正的坐着,对物换人非、时光飞逝浑然不觉。
不……不对!
这一刻,卯叶突然觉得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她下意识地拿近照片仔细看去,却只觉得冰冷彻骨的海水再次一点点的、一点点地自脚下涨起——
怎么会这样?泛黄的旧相片上虽然有两个身影,但严格来说……却只有一个人而已……
十
卯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眼中之所见——因为青骊的旧相片上那唯一的人,就是自己,只有自己!
泛黄的照片上虽然有“两个小女孩”,但只有身穿海棠红八宝联春纹小袄的卯叶是真实存在的,而对面的黛青衣衫的那一位,却根本不是“青骊”!
画面中的小卯叶坐在一架描金剥落的大妆镜前面,水银斑驳的镜面笼在幽暗中,所以倒影看起来是如此的黯淡,不仅像穿了深色衣衫,就连面孔也模糊不清,而一丝镜翳恰巧落在眼角,看起来就如同水晶花瓣形的瘢痕一般……
因为刚才力战难胜,霓见此刻面色有些苍白,但他的声音却依然稳静:“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夔龙魂主?青骊她根本就不存在!”
“你不要胡说!”卯叶从喉间发出艰涩的斥责。
霓见深吸一口气,眉心却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你听着:‘双卯’并不是真的指有两个人,它仅仅是个雅号!这世上也根本不存在什么‘青骊’——在你两三岁时,同为‘夔龙魂主’的母亲封印你的魂象不成,却意外地破坏了你原本那重人格,而那……就是‘青骊’!”
——那一天母亲的话,自己不记得;越来越冰冷的窒息感,自己不记得;扼住咽喉的残酷的手指,自己也不记得……
“其实严格来说,‘青骊’才是真正的‘卯叶’,而你只是砍掉的主干上重新长出的枝杈而已。但事实上‘青骊’应该早已经消失了才对,可就在我打通时